清晨,呈遠樓後門處停靠了兩輛外觀普通的馬車。院門被打開,三道穿著連帽披風的人影走了出來,分頭上了馬車。

遺玉坐進車中後才將帽兜放下,掀開窗簾一角,同對面另一輛車上的同樣在窗簾處露出小半邊臉的盧氏相望一陣,隨著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緩緩駛離,她們才將帘子放下。

遺玉將披風解下來丟在一旁,邊整理頭髮邊對盧智抱怨道:「這簡直就和做賊一樣。」

盧智伸手扯著頸下的帶子,笑道:「沒辦法,這會兒不比晚上,被人看見難免猜到些什麼。」

遺玉看著他的笑容,琢磨著早飯之後他們的談話,這祖孫兩人不知昨晚商量了什麼,原本還迫不及待讓他們認祖歸宗的盧中植竟然改了口,提出要對外嚴守他們之間的關係,日後也不能輕易相見,她看得出來在他們臨走前盧老爺子眼中有著淡淡的不舍。

盧氏看著她爹的眼裡雖也有不舍,卻沒什麼留戀,在這呈遠樓住了一晚,遺玉是看得出來,盧家娘家並沒有落魄。相反日子過的極好,可盧氏早上的態度已經說明,她不打算重新過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或者說,她是不想靠著娘家過這種生活。

一夕之間多了門富貴親戚,遺玉並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在她心中,盧氏娘家再好也是別人家的,這些都不屬於他們,更何況他們間的關係要對外嚴守,有了這門親戚和沒有也沒什麼區別,離那呈遠樓越遠,她越覺得昨夜的事情仿佛根本沒發生過一般。

當朝功勳一品的懷國公是她親外公,皇上的肱骨之臣是她親爹,這些事情就如同一場虛幻的夢一般,最真切的,還是只有他們一家四口。

「咦?」盧智正待把披風放在一旁,突然觸到里側一處凸起,翻過來一看竟見披風裡側秘縫著一個口袋,他從中掏出一隻荷囊來,解開一看,裡面整齊疊放著數張貴票,展開數了,一共十張皆是百兩的面額,印的是通天櫃坊的章號。

遺玉在一旁看了,取過剛才被她丟在一旁的披風,也在上面找到一隻裝著貴票的荷囊。面額同樣是一千兩。

兄妹倆互看一眼,遺玉把貴票重新塞荷囊里,遞給盧智,「大哥,這是什麼意思。」

盧智沒有接,淡淡答道:「收著吧,你全把這當成是補償好了。」說完就閉上了眼睛靠著車壁假寐起來。

補償?遺玉盯著手裡的荷囊看了半天,心道還是回去交給盧氏保管,日後銀子夠了也好換宅子住。

***

上午下了學,遺玉並沒急著出教舍,先前盧智同她打過招呼,中午不與她一道,她就打算在教舍里多坐一會兒,等甘味居人少了再過去。

同樣在教舍裡面留著的還有長孫嫻和另外兩三個學生,他們坐在後面閒聊,遺玉翻著書,時不時能聽見他們高聲的話語。

「長孫小姐,你下午是否就不來了?」

「嗯,戌時就開宴,若是來了學裡怕是來不及準備。」

「唉,實是讓人羨慕。明日可要好好與我們講講那宴上的事情。」

「嗯。」

她們又聊了一會兒便有兩個人先後離開了教舍,長孫嫻並沒同她們一起走,收拾了書袋後,等到教舍里的人只剩下兩人,才走到遺玉的座位旁。

「盧姑娘。」

遺玉抬頭看她一眼,放下書卷站了起來,「長孫小姐,有何事?」

長孫嫻輕笑道:「只是傳個話,昨日下學後我到實際寺去看高陽公主,她托我向你問好,說是等她誦佛出塔,定邀你一聚。」

遺玉臉色未變,心中卻一陣鬱悶,她差點就把這位公主給忘到了腦後,這高陽公主被丟到尼摩塔也有一個多月了,現下是八月中旬,到了十月份,高陽就該回到學裡了,到時候還不知道會不會找她麻煩。

她直視著長孫嫻,並沒應話,反而面帶著疑惑地問道:「是嗎?可在我入學之前,公主不是已經入塔祈福了麼,又是如何知道長孫小姐能傳話給我的。」

長孫嫻笑容不變,「哦,我把你入學的事同她講了,你也知道那塔里甚是冷清,公主性子又好動,難得我去看她,不說些趣事與她聽。她是不依的。」

言下之意就是把她的事情當成「趣事」講給人聽了,遺玉臉上也露出笑容來,「原來如此,我聽說未免閒雜人等打擾了公主潛心誦佛,因而尼摩塔外戒備森嚴,可長孫小姐尚能入塔給公主解悶去,看來實際寺並不如外面傳的那般嚴密。」

長孫嫻笑容微僵,她沒想到遺玉會這般回嘴。尼摩塔的確戒備森嚴,皇上的旨意是讓高陽潛心誦佛,不許人打擾。她能進去是因為拿了她爹的牌子,那些守衛自然不敢攔著,這事情往小了說也沒什麼,可往大了說,那些侍衛就是玩忽職守,而她則是有違旨之嫌了。

遺玉注意到她神色的不對,心中冷笑,若是放在以前她忍便是忍了,可自從被他們迷暈了丟進小屋裡,差點送了半條命,就已經清醒了,過多的忍讓並不能換來這些貴女們的適可而止。

她不用多想就知道長孫嫻在高陽面前沒說自己什麼好話,那位公主本就看她不順眼,再被人挑撥一番。出來定是要找她麻煩,不管這長孫大小姐為什麼要想著法子給她添堵,她總是不會坐以待斃就是了。

長孫嫻看著眼前的小姑娘,不似往日那般垂頭躬身讓人看不真切的模樣,因為比自己個子低了半頭所以微微抬起了下巴同她對視,素凈白皙的小臉上正掛著謙和的笑容,細看便能發現,那一對勾玉明眸中一片平靜,明明比她還小上三歲,又是個庶民出身的,卻在此刻。竟是讓她生不出半點優越感來。

一瞬間,長孫嫻將臉上的略顯僵硬笑容收了起來,冷冷道:「盧小姐,我話已帶到,至於你怎麼想,那都是你的事情。」

遺玉靜靜地看著她轉身離開教舍,眼尖地發現她垂在身側緊握的拳頭,待她身影消失後,才偏頭輕笑了起來,這長孫小姐,心思再沉也還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

長孫嫻下午沒來上課,同樣要參加中秋夜宴的遺玉卻老老實實地在教舍裡面聽了一堂課,酉時下學尚有半個時辰的時間足夠她梳妝的,她並不擔心時間不夠。

鐘鳴之後,她拎著書袋獨自回了坤院,事先盧智同她約好酉時過半在宿館後面見面,因先前得了交待,遺玉便沒有刻意素裝,選了一跳鵝黃色的束裙外搭一件杏色窄袖綢衫,料子不是極好的,畢竟事先沒有準備,除了常服之外她僅帶的幾套衣裳里也就這身黃色的還算合適今晚的場合。

陳曲給她梳好頭,又選了釵環一一別上後,站在一旁忍不住讚嘆道:「小姐,你真好看。」

遺玉看著鏡中的自己,精緻卻不顯累贅的梅花垂髻,額發側梳,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清晰的眉眼,一張素麵雖脂粉未施,可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皮膚本就是細膩潤滑的,不需要過多雕飾,自有一番少女獨有的清麗,的確比以往常服單髻時候亮眼了許多。

女孩子都有愛美之心,她也不例外,可如今這副十二三歲的模樣,就算是漂亮,在她心裡也還是個小女孩而已。讓她如何也生不出什麼精心打扮的心思來。

「小姐,時辰快到了,您還是趕緊換衣裳吧。」

「嗯。」

換好了衣裳,陳曲陪著她一起到宿館後門去尋盧智,已經到了他們約好的時間,後門卻不見他的人影,她們又等了一刻鐘,才見一輛馬車遠遠駛來。

馬車在後門街對面剛剛停穩,車簾便被人從裡面撥開,一道丹紅的人影跳下馬車,這人朝著宿館門口望了一眼,便大步走到朝她們走來。

「盧小姐?」來人走到跟前,遺玉忍不住暗贊一聲,好一個男裝的明艷佳人,比起那日同樣穿了男裝的封小姐,這人雖身姿高挑,可豐滿的身材卻讓人一眼就能辨出男女,那張明艷的臉蛋因主人飛揚的氣度還帶了三分的英氣。

「嗯,你是?」

「我替你大哥來接你,咱們路上說。」丹衣少女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要走,遺玉卻輕輕掙了兩下。

「小姐,我大哥說過他自己會來接我的。」她尚且記得那小黑屋的教訓,就算對著這人有著一絲好感,也不會隨便跟著陌生人走的。

丹衣少女咧唇一笑,眼睛彎起,「你倒是謹慎,」說著從袖中摸出一隻荷囊來遞給她,「你大哥說了,若是你不跟我走就給你看這個。」

遺玉接過荷囊看了,是她年前所繡,盧家兄弟一人一隻,盧智向來是貼身放置,能讓這少女拿到,顯然是他親手所交。

「的確是他的東西,那咱們走吧。」

丹衣少女這才又伸手拉了她朝馬車走去,兩人在車上做好,馬車就調轉了頭,漸漸朝目的駛去。

「不知小姐怎麼稱呼?」遺玉禮貌地問到這丹衣少女的姓名。

「什麼小姐不小姐的,我比你虛長几歲,你是阿智的妹妹,喚我一聲小鳳姐也不為過,我就同阿智一樣,叫你小玉好了。」少女一口一個阿智,聽起來兩人關係是不一般,遺玉想到那日在雲凈茶社見到的幾個人,這些人似乎都是她大哥的好友。

少女眼中帶笑,態度親切不似作偽,遺玉沒再客氣,笑道:「好,那小玉便喚你小鳳姐了。」她很是喜歡這種直接的性格,與那種故意裝出來的自來熟不同,這少女的脾性的確直爽。

她這大方的態度顯然贏得了對方的好感,丹衣少女一手輕拍她的肩膀,「你果然同盧俊說的一樣,是個好姑娘。」

遺玉暗嘆一聲,怎麼又是盧俊,到底她二哥跟多少人講過她的事情

「小鳳姐和我二哥認識?」

「自然認識,那小子可有意思了,哈哈,記得我們初識,還是因為他同我小弟打了一架,被我上門找場子,他竟然說不打女人,還杵著那麼大個個子,紅著臉讓我打回來,後來你大哥回來了」

少女眉飛色舞地講起了那段不打不相識的經過,遺玉在一旁聽了哭笑不得,她二哥怎麼就跟個惹禍精似的,盧智也不知跟在他後面收拾了多少麻煩。

馬車駛的很快,不到兩刻鐘就到了魏王府所在的延康坊,夜幕初降,遺玉下車時,頭頂的天色已經昏暗下來,王府的街外卻在數十隻燈籠的映照很是明亮,兩座雄壯的石獅蹲立在門外,王府正門處六扇丈余高的朱紅大門敞開著,掛的高高的巨型匾額上書著雄勁有力的「魏王府」三字。

門外守著四排十二名腰跨刀鞘的護衛,三洞門中各站了兩名帶著深棕無腳幞頭的太監,有賓客入內需將宴帖出示,她們下車這會兒,正有三兩名賓客相伴而入。

遺玉同丹衣少女一同朝大門走去,兩人都將宴帖拿在了手上,一模一樣的精白木片,太監接過細細查看後才還給她們,又有一名宮娥走上前來為她們引路。

前院除了一些肅穆而立的護衛並不見什麼人影,想來也是,王府這般大,宴會發貼不過三十多份,加上攜眷帶友的,也就是五六十人。

宮娥帶著她們左右穿走,一路經過兩座院落三條長廊,遺玉才漸漸聽到了人語聲和隱約的琴聲,將要走到花廊盡頭時候,乍見一片通明燈火,雙眼適應了這份明亮後,才看清楚眼前之景。

烏黑光潔的石板盧面遠遠延伸向前,七八丈遠外才始見秋色團花長毯上的紅木雕花矮案,五步一座,約莫三四十張,案上只設美酒不見佳肴,宴席空中密密懸掛了數百隻方型燈籠,遠處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一座造型精美的水榭,榭中不見半點燈燭,繞樑白紗垂下,隨著湖面清風緩緩飄動。

(三更要晚了,估計得過十二點,親們睏了洗洗睡吧,做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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