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老二繼續做菜粥。

粥好了自己先喝一碗。

瞧著房間有點髒,挽起袖子便開始躡手躡腳的打掃,省得弄了灰讓大老爺吃進去。

地拖了三遍,門窗擦了兩遍,家具抹了兩遍,髒衣服泡上。

一轉身,覺得油燈看著不太乾淨,拿著沾濕的抹布一點點轉面蹭著……

田大老爺悠悠轉醒。

口中是微微泛苦的藥味,屋內暖烘烘的,還帶著些香胰子的澹澹香氣。

他用過,是閆二送來的。

另有一道米香,比香胰子還濃郁,引得他有些餓了。

側頭一瞧,坐在桌前專心擦燈的不是閆二又是哪個。

再看桌椅板凳、門窗柜子全不復往日暗沉。

地面一塵不染,還有尚未乾透的痕跡,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時逢天剛破曉,日出東方。

新日之光透窗而來,將桌前之人襯得澄明心凈,亮亮堂堂……

田大老爺只覺得心內一片溫暖。

閆老二不時就要抬頭看上大老爺一眼。

他一抬眼,與田大老爺望來的目光對個正著。

那份欣然驚喜一眼分明。

田大老爺在這一刻想到許多。

有閆二自陳他學業不精……

有城破之時閆二喊他老頭子扒他的衣服和侄兒拖著他跑……

有閆二憑著他的手勢眼神將跟隨的虎踞百姓一一安置在隱蔽之地……

還有閆二讓他來回鑽洞,摸他還踹他……

想起這最後一件,田大老爺有些氣,可氣著氣著,又開始落淚……

若沒有閆二這些人,他早早便死了。

可惜了二老爺和三老爺……

那兩個雖刻板,卻是一腔赤誠待虎踞,不辭辛勞,不畏生死,終讓他們求仁得仁。

反倒是他,苟且偷生,留得殘命!

閆老二見田大老爺看著他落淚,心中難受的不行。

所歷之事一幕幕在他眼前閃過,與田大老爺,他們是共歷苦難,是以更能感同身受。

但此時此刻,不能想這些,要超前看。

他趕緊靠過來,握著大老爺的手道:「大老爺你要挺住啊,二老爺三老爺是死得其所。

北戎禍害了咱們虎踞,眼下虎踞城裡家家掛白,受傷的人也多,我剛上前頭去看了一眼,亂糟糟的全是事。

下面村子裡,哎幼天爺,也不知道咋樣了,來的援軍追著北戎去了,不知道能殺幾個,能不能搶回咱的糧食……

還有西州來的那些兵,就在咱城外待著呢,也不走。

後面是怎麼個章程,還得您老拿主意,您可一定要撐住!」

田大老爺聽著閆二細數,微微閉眼,再睜開時,目光已是漸漸清明。

「可是熬了粥,端來與我喝些。」

閆老二:「大夫說讓喝藥,大老爺您再等等,喝過藥再喝粥。」

省得肚子裝不下。

田大老爺也聽勸,等著小廝端了藥來,閆二用嘴吹著用手扇著,將他扶起,端著碗一點點看他喝下去,這才將菜粥拿來。

田大老爺的胳膊剛剛正過位來,還使不上力。

閆老二便一勺一勺的喂他。

吃完了粥,又拿乾淨的布巾沾了溫水給他擦嘴。

「懷安,你可願做我的學生?」田大老爺突然出言問道。

閆老二轉身,怔怔的看著他。

手上還拿著剛打濕要洗的布巾……

「我……我哪成?我……我學習……不……不行的。」閆老二人都磕巴了。

田大老爺的神情凝重而認真:「懷安人品貴重,心善,有急智,人無完人,不能諸般好全在一身,總有不擅之事,我知懷安根底,科舉之道,只取一功名晉身即可,不必強求。」

「我家中只有一妻,我們夫妻二人,膝下無人承歡,族中勸我過繼嗣子,一是家中簡薄,無甚可留於後人,二是我為官在外,不願人骨肉分離。」

「若得天佑為吾弟子,必視若親子,傾囊以授……」

閆老二咽了咽口水,這才注意到田大老爺已不知何時改了自稱,不再自稱本官,而是以「我」「你」來論彼此……

膝下無人承歡?

那豈不是無兒無女?

這老頭和老太太,未免可憐……

田大老爺期盼的看著他,見他久久不言,眼中的光又漸漸暗澹。

「懷安……可是不願?」聲音漸漸消沉,輕了很多,很多。

田大老爺本就在病中,面無血色,躺在床上。

再這般語氣問他。

閆老二真的受不住。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他忙急聲解釋:「我這不是想著是我高攀了,還有我這學問,旁人不知道的還好,知道了怕是會給您丟人。」

田大老爺眼中的光又重新亮起,聲音都透著歡喜。

「哪有什麼高攀不高攀,此說法萬萬不可再提,若人人都知懷安的好,和為師爭搶的還不知有多少……」

「學識一事,懷安且安心,為師有一法,可對人言,我不許你在學成之前在外顯露,你我也只私下教學,如此這般,自不會有人知曉你真實水平,只一件,你還是要好好練字,字乃文人門面,萬不可懈怠。」

「好徒兒,快扶為師起來,去前面看看,北戎雖退,事情還沒結束,不提我虎踞境內百姓遭此劫難,需盡力安撫,來援的谷豐、府城、西州之軍,都不好打發,尤其是西州軍……」

閆老二好突然得了位老師。

不過接受良好。

田大老爺是個實實在在的好官,拜師他不虧。

看到老頭因為他願意當他的學生,臉色都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閆老二也跟著高興起來。

「老師,您慢著些,不急這一會,我還是找大夫來再給您把把脈,要是大夫說沒事了,咱們再往前面去成不?」

新晉弟子的話,還是要聽的。

田大老爺縱使著急,還是忍耐下來,乖乖躺著等著。

不多時,小廝將大夫請了來。

閆老二對大夫打了個手勢,大夫會意,放輕了腳步。

卻是田大老爺閉目歇著,睡著了。

摸脈之後,二人出了屋子。

大夫叮囑道:「最好不要勞神,好好歇上幾日,此番傷了心神,每日的安神湯不可少,溫養之藥再服兩日,便可撤去,今日酉時,我再來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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