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十天。

齊休凝視著仍趴在地上紋絲不動的齊雲楚家三人,終於覺出不對來。

「從進入到現在,我感覺上是過了二十天,但全知神宮籠罩下,我所見的景象一直在往回倒流,他們只比我早到十餘個時辰,按理說,應該早能倒回去看見他們來時的景象了。可如今他們還在原地,說明時間的流速比正常情況要慢上許多,我對於時間上的判斷全錯了!」

這種時間上的錯覺令他倍覺糾結,「如果這緩慢的時間流速是幻覺,現實中楚青玉應已找到蔡淵,早開始組織營救了。如果不是幻覺,而是這全知神宮改變了時間的流速,那麼就有四種可能,一是此地時間與我生命流逝的速度一致,我感覺到的二十天,現實恐怕不過一瞬,等於說現實十天之期,在此地不知要熬過多少年頭,熬就熬罷,只要能脫困,怎麼都好。」

「第二種可能就麻煩了,若此地時間與我生命流逝的速度不一致,感覺上,時間被全知神宮扭曲變慢,而我的生命卻仍在按正常速度流逝,那麼現實的十天過後,營救之人進來,恐怕只能找到我的枯骨了。」

「第三,無論此地時間是快是慢,我生命的流逝速度都按現實中的時間走……」

「最後一個可能,無論此地時間快慢,我生命的流逝速度都已停滯。」

「不不!」

他又看向前面的楚神蒼,「這老傢伙陽壽早該到大限了,現在卻仍能感受到他的生機,說明第二種可能性並不存在,第三種可能性也不高,最有可能的是第二種或第四種,時間變緩,我生命流逝的速度也變慢或停滯了,那麼一切都還好……」

一通推測下來,齊休心中略定,甚至有些竊喜,「也就是說,我是能等到楚青玉帶人來救的。」

「可惜,此地無一絲靈力,無法修行。」

「但我思維的速度並未受影響,也就是說,這漫長的時間裡,我有大把的時間去思考,去體悟,去仔細琢磨大道前途。」

「反正已經到此地步了,既然時間不是問題,那索性繼續嘗試收服此物罷!」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全知神宮上,「通明照影對破解全知過去無用,那我還是把精力放在這寶物上好了。」

仔細端詳宮殿的紋飾結構,一點兒微小的細節都不放過,研究來研究去,終歸還是著落在了那些怪異的曲線上面。

「對於曲線,我精研過的,無非築基時所用同參【無悲密紋】,以及受其啟發而詭代出的本命【齊休密紋】……」

當年齊休築基後修行的是【六識經解】,所以提取【無悲密紋】上的眼、耳、鼻、舌、身、意六道法紋,繪製成詭代本命【齊休密紋】。結丹之後,他換成【通明經】修行,同參之物與詭代本命合流,均為本命法寶【通明幻鏡】(經過數次增強,已演化成了【莽古通明槍】),那【齊休密紋】融入本命之物【赤尻馬猴】的表皮之中。

【無悲密紋】還在,但由於對齊休的大道失了作用,已在思過山秘庫中束之高閣,多年未拿出來研究了。而且無悲密紋上的紋飾雖不止六識的六種,但無悲上人這位密宗和尚生前修為不過金丹,以齊休之後多年的見識,認得的密宗紋飾數量又遠比那無悲密紋上的多,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罷了。

「嗯……」

他仔仔細細,把記憶中所有的密宗紋飾全都回憶了一遍,「雖有紋路相近的,卻一個都對不上,連風格都差得遠。」

看得久了,卻又愈發覺得似曾相識。

又突然想到當年黑河峰底,和楚紅裳陷落到人間道內的往事來。

「記得那處遺蹟有九層,每一層的甬道和大廳四壁都繪滿了密宗圖案,比近幾百年的物件上面紋飾要高古一些。可惜,當年南宮木救援時已將所有甬道和大廳損毀,自己那時候還沒領悟【通明照影】天賦,注意力也沒全放在上面(其實是光顧著看雙修題材去了),記憶已然模糊……」

絞盡腦汁,終於想起來第九層大廳,也就是存放那具密宗僧袍乾屍和偽六道入口的大廳牆壁上,繪有各種表達地獄圖景的壁畫,其中一幅剝皮地獄圖景中,有個被揭開頭蓋骨的人。

「頭骨揭開,露出的是個完整的人腦,那表達腦部蜿蜒曲折的線條,不正和這全知神宮上的形狀相似麼?」

齊休愈尋思愈覺得像,黑河峰底,碧湖秘藏,全知神宮,看來俱都與密宗有關,這處空間通道,又是當年齊雲、白山聯手誅滅那惡蛟的所在,這絕不是巧合,其中定有關聯。

「找到關聯又能如何呢?這腦部紋樣又做何解?」

想來想去,依然不得要領。

齊休等人如石雕般紋絲不動,整個空間靜謐非常,唯有那全知神宮高高在上,好似神祗,俯瞰眾人。

「我曾修習的【六識經解】,那不過是佛門外道粗淺的應用法門,當年繪製【齊休密紋】,大抵也是照葫蘆畫瓢,研究不深。不如模仿這腦紋再繪一次?」

此地沒有靈力,自己身體被制,也無法取出儲物袋中的恢復丹藥,繪製紋樣消耗的靈力無法快速補充,只能純消耗自身剩餘靈力。

齊休心中默默推演了一番,「雖然困難,但總歸先上手試試。」

做出決定便不再拖延,專心一意,將神識浸入自家識海。

識海中除了本命猴子,還有枚亮晶晶的【七竅玲瓏心】懸於半空,這是齊休為了應付自身過多的天賦而觀想出來的。現在七面只用了四面,一面是【通明身識】,是他用楚奪給的【斂息訣】,【通明幻鏡】背面的幻瓏真意,還有【通明經】中的通明意,【六識經解】中的身識經,加上楚震給的煉體術,凡此種種,融會貫通,自創一種能改變自身外表容貌、骨骼大小甚至幻化出可應付粗淺探查的全新本命之物的法門。

第二面是【幻瓏翔閃】,是他從古吉、趙瑤等人發展出的【遙及閃】輔以自身幻瓏真意,結合煉體術、身隨意動等發展而來,一段閃現出去後,原地仍能留一自身幻影,然後看情況第二段閃現回這幻影之處,虛虛實實,在與霍白的那次決鬥中派上的大用場。

第三面,正是【通明照影】,乃是他對全知現在大道運用上的更深一層理解,將【全知天眼】所觀察到的一切錄入通明照影之中,所謂現在,終歸過去,有此照影,能達到部分程度的知現在便是知過去效果。

第四面是鐵風島脫險時,受玉鶴清心寡欲的啟發而領悟出的【五感剝奪】。

這第五面,齊休打算將當年繪製齊休密紋的手段重拾起來,在這一面繪上全知神宮的『腦紋』,至於會有什麼效果,先畫出來再說了。

「嗯,開始罷!」

凝神致一,忘卻萬物,眼中的七竅玲瓏心第五面,仿佛當年那齊休密紋,精神力靈力聚於一點,如筆落下。

本命猴子見狀也不再亂竄,盤膝坐下,臉色凝重。

「噗!」

萬萬沒想到,『畫筆』才剛起了個頭,齊休的本源仿佛被巨錘重重一擊,心神俱潰,嘴角滲出一絲鮮血。

本命猴子立刻躍起,將七竅玲瓏心一把搶過來,雙臂環抱在懷中,再不許他妄動。

「謝,謝了!」

就這一下,齊休差點沒當場神魂俱滅,心內悽慘萬分地苦笑搖頭,朝這只不知救了他多少次的【赤尻馬猴】誠心道謝。

換回那猴子一頓齜牙,責備之情溢於言表。

「還是想當然了,這能發出化神威壓的寶物,其紋飾之玄奧,現在才金丹六層的我怎能肖想。」

此路不通,只得另尋他路,又過了『十日』,齊休突然心生一念。

「黑河珠!」

「對!那黑河珠得來容易,功用卻強大得反常,光一個供人自由來去死亡沼澤便很了不得,還能存養魂魄……」

「黑河珠應與黑河及死亡沼澤有極大關聯,而黑河峰底遺蹟、碧湖秘境都離死沼黑河不遠,此地又是為伏殺那死亡沼澤中的鬼蛟而建,或許,它們之間有什麼聯繫?」

十分牽強,但不知怎地,齊休就是覺得會有些效果,此行之前他是感覺會有點兒機緣的,修士最信這種預感,若說自己臨行前有什麼動作,那就是從秦唯喻那裡拿到的黑河珠了。

黑河珠並未存在儲物袋中,而是靜靜躺在他懷中的貼身暗袋裡。

以眼下的情形,先前神魂所受創傷肯定無法復原,齊休凝起餘力,一心一意,試圖將靈力擠出體外。

全知神宮化神威壓豈是等閒,他使出了吃奶的勁,只能令懷中的黑河珠微微顫抖了一絲。

不過這也就夠了。

異變陡生,全知神宮突然劇烈震動,原本籠罩此地的白色光芒轉為金黃,齊休分明能感受到它的欣喜雀躍之意。

「這是!?」

還未反應過來,懷中黑河珠穿過道袍,筆直往全知神宮飛去。

那神宮匾額下門戶同時打開,黑河珠一投入內,復又關閉。

齊休身體仍舊動彈不得。

「這是?!」

正判斷得失間,忽見眼前齊雲楚家三人身影往後倒飛而去,穿過自己站立的地方,很快消失在來時的空間入口。

「時間流逝變快了!而且是極快!」

就在他納罕的當口,楚神蒼也從原地倒下,然後倒飛出去,整個空間內,只剩自己一人。

他心中大駭,「那我的陽壽!?」連忙查看自家身體的老化情況。

「咦?似乎一點沒變?」

身體還是二百三十歲的身體,因為屢次重傷,機能比同齡人要老上一些,沒有問題。

這次冒險,齊休心情被折騰得大起大落,正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全知神宮依然綻放著金黃光芒,在這光芒籠罩之下,此地時間流逝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通明照影!」

齊休何等樣人,立刻想起若按此種速度發展下去,恐怕過不多時就會回溯到自己和楚神亭上一次探寶的時間,連忙使出通明照影天賦,赤尻馬猴懷中的七竅玲瓏心一面上同樣是黃光閃爍,將此時景象纖毫不漏地記錄下來。

終於,齊休又看了那些熟悉的身影……

自己、齊妝、楚無影,還有展仇……

楚希鈺、楚希璟……

他們正被楚神亭裹著,從空間入口處飛入。

因為是時間倒放,那應是眾人離開時候的樣子。

然後是楚神亭出手,將那留待有緣的高廣崧遺蹟徹底毀滅。

當然也是反著的,落入齊休眼中是那處遺蹟從毫無一物,到平空現身的景象。

然後是楚神亭分寶,令自己挑選。

一樁樁當年事,清晰無比地再現眼前,真真應了那過眼雲煙四字。

楚神亭與年老築基商議,昧下魔刀等物……

再然後是自己被楚神亭搜身……

自己進入高廣崧遺蹟,在二樓遇見七彩幻瓏蛇幻化的魔蚓……

接著,是自己進入之前,楚無影和展仇互相拉扯,「我去,我去!」為誰自願冒大險入內爭執……

看到這裡,齊休眼角已然濕潤。

「也不知無影現在何處,過得還好麼?」

……

楚無影現在過得很好。

不知多少萬里之外的南方,他剛剛睜開雙眼,結束清修。

金丹八層,已晉為後期境界。

「怎外面如此吵鬧?」

多年遠離人間世界,他隨【風息歸土獸】不斷南遷,在此處地方落腳不過數年。

他飛出臨時存身的洞府,看那風息歸土獸從地面露出頭,滿臉戒備地朝聲音來處望去。

「似乎那老獅子又在和某個化神古獸爭鬥呢!」

老獅子南下的旅程就是一路爭鬥的旅程,凡到一處便與當地化神主人爭鬥,不下殺手,只為壓服,楚無影不知道的是,直到如今,老獅子也沒能收成一位化神小弟。

這次也是同樣,他正將一隻通體純藍的巨蝶壓在身下,兩隻前爪牢牢按住對方的翅膀,鼻子湊到巨蝶臉部,「服不服!服不服!?」氣急敗壞地發出精神訊息。

那巨蝶軀幹如藍玉般光潔,前胸偉大,頗有些人類女性凹凸有致的意思,頭部也已類似人形,把臉拚命扭向一旁,眉頭緊皺,緊咬嘴唇,一言不發,神態活似在嫌棄老獅子口臭。

「你服不服!啊?啊!?」

老獅子鬚髮賁張,愈發氣急敗壞,南下這麼些年,竟沒一隻化神古獸服它,偏偏越往南,古獸戰鬥力越是強悍,打是打得贏,可這樣太累啊!覺都沒得睡!

「呼呼呼……我求求你,服了我罷!?」

眼前這隻似乎也沒戲,他氣喘如牛,都無奈到反過來求上對方了。

那巨蝶仍舊不服。

「老子嫩死你!」

老獅子抬起巨掌。

巨蝶把眼一閉,神態愈發堅強。

「我的爺啊,你從了我罷!?」

老獅子只得把掌又放下來,聲淚俱下。

「呃……」

忽然,感應到一隻小鱷魚正四足並用,悉悉索索,偷偷摸摸地往跟前湊。

心頭正在不爽,哪理會得這些臭蟲,正想一掌擊斃了事,那小鱷魚人立而起,拿尾巴和後腿組了個三角凳子,立得穩穩地,又伸出只前爪,嚷道:「大人!老祖!不,主人吶!容稟,容稟!我有辦法!」

「噢?」

老獅子來了興趣,把巨掌再度放下,「你有啥辦法?」

「嘻嘻……」

小鱷魚一溜煙竄到他腳下,「我,我在人類世界呆過,正好識得她的跟腳。」她往那巨蝶一指,話音脆生生地,「我有辦法讓她臣服。」

「呃……」

老獅子眼珠子轉了轉,心說反正死馬當活馬醫罷,「那你來試試。」

「得令嘞。」

小鱷魚滿臉興奮,「這種巨蝶我聽前主人說過,名喚【藍鳳蝶】,她鱗片具有世間最純正的藍色,俗稱永生之藍!這隻修到化神境界,恐怕是只變異屬……」

「休得聒噪!」

「是是是……」

小鱷魚忙不迭伸出前爪,往那化神藍鳳蝶翅膀上的鱗片颳了刮。

藍鳳蝶立刻不安起來,不停扭動著身子。

「嘿嘿,不許動!」老獅子將她牢牢制住。

「嘿嘿,瞧我的。」

小鱷魚小心翼翼選了枚鱗片,用爪子捏住,先輕輕鐙了鐙。

藍鳳蝶眼皮開始不停抖動,滴滴淚珠兒不爭氣地往外蹦。

「我要扯了噢,要扯了噢……」

小鱷魚愈發得意,爪上加勁,嘴裡念叨不停,「扯將下來,你這完美的軀體可就要缺上一片,哦不,兩片,三片,無數片了噢……」

『嚶嚀』一聲,藍鳳蝶終於朝老獅子發出臣服的精神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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