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劉海清的解釋,戴春風在電話中嘆氣道:「哲彭已經通過外交途徑向我們發出正式照會,把47位哲彭士兵的死描述為『雙門鎮慘案』,隻字不提張敬堯的事情,只說于學忠派兵在雙門鎮伏擊了哲彭軍人,致使47位赤手空拳的哲彭休假士兵『玉碎』……」

「現在委員長正在和西方列強緊急電話磋商此事,希望能夠消除他們的誤會,贏得他們的支持。但剛才委員長打完給不列顛人的電話後,氣得摔了杯子,想來效果應該不太好……」

「另外,熱河主席湯玉麟十分鐘前來電,說榆關、山海關附近日軍大量集結,似有異動。還有我已經得到明確情報,鬼子已經準備開始大造輿論了,一是掩蓋張敬堯被殺的負面影響,二是把47個哲彭士兵的死推到我們頭上,讓我們為此負責……」

「海清啊,也許這次是你一不小心親手點燃了戰爭的導火索……」

全部都是壞消息,劉海清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底。

在得知成功刺殺張敬堯的時候他有多高興,現在的他內心就有多苦澀。

「戴處長,我劉海清背不起這麼大的責任……」劉海清沉聲道,「我遵從領袖意志,成功刺殺漢奸張敬堯。我不敢說有功,但挑起戰爭的罪過,豈能怪罪在我頭上?」

「我當然知道不怪你,委員長也不會怪你。」戴春風道,「但是海清啊,黨部里有多少人在等著看我們的笑話?有多少人在等著你倒霉?你心裡還沒點數嗎?你覺得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這些人會去怪誰?」

「他們一旦發聲,即使是委員長也不好一意孤行保你!」戴春風接著道,「更何況,黨國現在內憂外患,實不宜和哲彭再起戰端。當務之急,還是要極力向西方列國陳清事實,請他們出面斡旋,另外要向哲彭解釋清楚,這47個士兵的死,和我們黨國毫無關係,系民間抗日分子自發所為……」

「總而言之,就是這47名士兵的死,絕對不能是我們黨國軍人所為!更不能是你所為!於公於私,這個鍋都要甩出去。這既是為你好,也是為了黨國好,更是為委員長分憂。海清,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劉海清不明白。

他問道:「戴處長,請恕海清愚鈍,您有什麼吩咐,還請明言。」

「好,那我就直說了。」戴春風道,「這次刺殺張敬堯,不是咱們社內部人員做的吧?」

劉海清心中一緊,微微沉默片刻道:「不是。」

「動手的是一個叫耿良辰的腳行頭目,對不對?」戴春風再次追問。

劉海清遍體生寒,眼中湧現出憤怒的神色,語氣卻依然平靜,緩緩說道:「不是他。」

「不要瞞我了,」戴春風淡淡地道,「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是鄭介民親口告訴我的!他跟我坦言,他因為跟你的矛盾,一直派人跟蹤這個耿良辰,他的人親眼看到耿良辰去了北平。而且能幫你殺了張敬堯的人,也只有這個耿良辰,對不對?」

鄭介民!

這條毒蛇,終於還是找到了報復的機會,狠狠咬了劉海清一口!

劉海清不知道的是,鄭介民並沒有派人跟蹤蘇乙,這個人只是深諳官場之道,猜到了接下來的事態發展趨勢,於是藉此機會把刺殺張敬堯的事情安在了蘇乙的頭上,想要通過此事除掉蘇乙這個劉海清的臂膀,從而達到報復的目的。

估計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這下歪打正著了,殺張敬堯的還真就是蘇乙。

聯想到戴春風的前言後語,劉海清已然猜到了戴春風接下來想要說的話了。

他沉默著,內心念頭急轉。

「海清,我已經通知全國各大主要媒體,為耿良辰造勢了。」戴春風道,「天一亮,他就會成為這個國家的英雄,他是刺殺大漢奸的民間壯士,他應該享此殊榮。刺殺張敬堯,完全是這個人出於激憤,私自所為,跟黨國無關,跟你也無關。」

「這件事,必須趕在哲彭人把髒水潑給我們之前就完成。」

「哲彭人不會相信的!」劉海清的聲音都顫抖起來了,一半出於憤怒,一半出於恐懼。

他不敢想像,如果真如戴春風所言,蘇乙會面臨怎樣兇險的局面?

那簡直是十死無生!

哲彭人一定會瘋了一般對蘇乙發動報復!

果府會保蘇乙嗎?

當然不會,否則他們為什麼要推蘇乙出去做擋箭牌?

為了不讓蘇乙落在哲彭人手裡,說不定他們還會搶先一步,殺掉蘇乙呢!

蘇乙就算武功再高,手底下小弟再多,他豈能阻擋得住兩個國家的力量?

蘇乙是為了他才去刺殺張敬堯的,他怎能看著蘇乙去死?

他做不出這種卑劣的事情!

他不忍心,他不能夠!

「戴處長,哲彭人沒那麼傻!」劉海清儘量遏制自己的悲憤,「他們不會相信這個鬼話!而且就算沒有這47個哲彭士兵的死,他們也會找別的藉口挑釁,找別的藉口出兵!哲彭人狼子野心,他們就是想打仗,想侵占我國土啊!」

「我知道哲彭人狼子野心。」戴春風幽幽地道,「委員長也知道,中日遲早有一戰,但不應該是現在。」

「黨國內部派系林立,貪腐成風,外部匪患肆虐,割據自立。攘外要先安內,這是委員長忍辱負重的苦心!我們必須拖延哲彭人開戰的時間,先解決黨國內部問題,清除匪患,然後再和哲彭人算帳。為此,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

「所以海清,我們必須要讓哲彭人相信,要讓全世界相信,就是耿良辰自發地刺殺了張敬堯!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博得西方的同情和支持,讓他們出面,遏制哲彭人的野心。」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劉海清驚怒交加,「遏制哲彭人的野心,唯有一戰!委曲求全只會讓他們更肆無忌憚啊!」

「果府智者哪個不比你劉海清聰明?」戴春風淡淡道,「這種國家大事,就輪不到你來操心了!」

劉海清悲憤長嘆,又道:「那四十七個哲彭兵的死怎麼說?也要耿良辰承認?是他殺的?」

「最好讓他承認。」戴春風道。

「那就是讓他死!」劉海清忍不住提高音量,「戴處長,有一個情況我還沒來得及跟您說,張敬堯臨死前,喊出了我的名字!這說明哲彭人早就掌握了咱們要刺殺張敬堯的情報!戴處長,委員長身邊,有哲彭人的內奸!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是誰幹的!」

電話那頭的戴春風沉默半響,才幽幽地道:「海清,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自古忠義兩難全,而且你要分得清什麼是大忠大義,什麼是小忠小義!你不該為了區區一個耿良辰,向委員長撒謊,向黨國撒謊!」

「我沒有撒謊,戴處長,我以我的黨性發誓,我說的……」

「夠了劉海清!」戴春風不耐打斷,提高音量,「委員長身邊有哲彭人的姦細?你是在說我,還是在說騰傑?你覺得這種謊話誰會相信?不要再找任何藉口了!耿良辰必須承認,就是他自己自發行動,刺殺了張敬堯,此事和任何人無關!」

「他們這些江湖混混,不都講究好漢做事好漢當嗎?他既然敢去殺張敬堯,就應該想到今天這個後果!他不承擔,難道還要黨國替他背這個黑鍋?他這不是愛國,是在害國!劉海清,我鄭重警告你,這不但是我的意思,也是委員長的意思!這是命令,你必須執行,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劉海清目眥欲裂,終於忍無可忍怒吼:「這是亂命!」

砰!

「你再說一次!」電話那頭的戴春風拍桌子怒喝,「立刻給我收回這句狗屁話,否則我現在就撤了你的職!劉海清,我撤了你,該做的事照樣做,你不要自誤!」

「撤吧!老子不幹了!」劉海清扯著嗓子怒吼,「我去尼瑪的戴春風,老子草擬姥姥!」

砰!

劉海清掛掉了電話。

嘩啦!

他憤恨把桌子上所有的東西全都劃到地上,雙拳狠狠砸在桌上,眼淚奪眶而出怒吼:「無恥!無恥啊!」

他劇烈喘息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他使勁搓搓臉,哆嗦著嘴唇,無力癱倒在地,淚流滿面:「這是個什麼國家?這是個什麼黨?這是個什麼領袖?」

「劉代表……」

門外傳來敲門聲。

「滾!」

劉海清爆發出絕望的怒吼。

門外傳來急促遠去的腳步聲,再無聲息。

良久,劉海清的眼神才恢復了神采,他使勁擦了把眼淚,擤掉鼻涕,支撐著站起身來,嘶啞著喉嚨開口:「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念著念著,他的眼神已變得堅定起來:「生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辟患者何不為也?」

念著念著,他的聲音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激昂:「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辟患而有不為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

念到最後,他的聲音已變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最後,他緩緩睜開眼睛,又復睜開,眼神已變得一片清明。

他笑了笑,伸出雙手到眼前,出神地輕輕道:「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重新從地上撿起電話,然後重新給戴春風撥了回去。

電話響了一陣子,那邊才接起來。

「喂?我是戴春風!」

「戴處長,對不起,剛才我情緒失控,說了不該說的話,我自請處分。」劉海清語氣誠懇地說道,「我更不該罵你,罔顧你對我的一片好意。戴處長,請給我最後一個機會,我會說服耿良辰承擔此事,也會說服他接受採訪,承認是他殺了那47個哲彭士兵。」

戴春風沉默片刻,狐疑道:「你怎麼突然想通了?」

「我不甘心!」劉海清道,「為了爬到今天這個位置,我花了多少大洋?戴處長您也是清楚的!我還年輕,我還有大好前途,我的仕途才剛剛開始!我有滿腔熱血要報效黨國,我不甘心還沒開始,就這麼不明不白結束了!」

電話那頭再度沉默,半響才道:「你能這麼想,真是再好不過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海清啊,也許你現在會恨我,但有朝一日,你一定會感激我的。」

「戴處長,我再次向您致歉,我不該罵您!」劉海清誠懇地說道,「請您放心,我這就和耿良辰聯繫,勸說他承擔一切。」

「不必啦!」戴春風淡淡道,「你現在哪兒也別去,就在你的辦公室里呆著。等天亮所有報社的報紙都見報後,你再去找耿良辰吧。」

劉海清一挑眉:「戴處長,您是怕我給耿良辰通風報信,讓他逃走?您放心,我絕不會這麼做!如果我有這種想法,我就不會給您打這個電話!」

「不管你有沒有這個想法,都不要緊。」戴春風道,「海清,就在辦公室呆著,什麼也別做,等過了今天,明天你就是華北區的區長。」

砰砰砰。

門外傳來敲門聲。

不等劉海清有所反應,門外的人就推門而入。

來人是錢進。

他帶著兩個手下走了進來,面無表情站在一邊看著劉海清講電話。

劉海清怔了怔,什麼都明白了。

果然就聽電話那頭戴春風繼續道:「你今天的工作,暫時由錢進負責,這是我的安排,你不要怪他。今天過後,如果你不想用他,我會把他調走。」

「我明白了,戴處長!」劉海清嘆了口氣。

「委員長是很看好你的,海清,不要讓他失望。」電話那頭的戴春風最後說道,「如果錢進現在就在你面前,你讓錢進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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