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乙感覺到有人在跟蹤自己。

剛開始他的態度還有些凝重,他以為是今天所做的事情引起的超乎意料的反應。

但他很快搞清楚了這個人是幹什麼的,原來是棒梗事件的後續。

蘇乙反倒放下心來,那件事沒留什麼尾巴,除非有人挖出他床底下的東西,否則這件事幾乎沒可能牽扯到他頭上來了。

查吧,隨便查。

查一查,他們也就知道自己其實是個很正常的普通老百姓了。

他當做不知道這件事。

回到大院兒後,於莉在家裡揉面。

「回來啦?」於莉笑呵呵打招呼,「最近你也沒買什麼菜,家裡有什麼我就做什麼。援朝,你有什麼想吃的?要是沒時間去買菜,我就去買回來。」

「這事兒我倒是忘了。」蘇乙笑道,「今天隨便對付點兒吧,明天回來我去趟菜店。」

「哎,那你少坐會兒,待會兒就好。」於莉道。

蘇乙擺擺手:「你忙你的,我還有點事情要干。」

他從抽屜里翻出一個錘子和幾個洋釘出了門,於莉沒一會兒就聽到外面牆被敲得冬冬響。

她好奇出門一看,就看到蘇乙把一個木牌正往牆上釘,木牌上寫著一些朱漆大字。

「……」於莉念出了上面的字,恍然道:「援朝,你屋裡廁所真成教室啦?那以後是不是還得有人來參觀學習呀?」

「那肯定的。」蘇乙隨口道,現在這個廁所算是手續齊全了,至於參觀學習……

那就要看他這個班主任安不安排了。

釘完牌子,蘇乙又用之前裝修剩下的廢磚壘了一個方坑。

於莉看得好奇:「你幹嘛呢援朝?」

「燒書。」

「啊?」於莉瞠目結舌。

這時候正是下班時間,蘇乙燒書的事情引起了全院街坊的圍觀,大家議論紛紛都表示不理解蘇乙的行為。

問蘇乙,蘇乙只是說這些書不好,根本不多做解釋,一整個書架的書,讓他燒得不剩幾本。

這事兒比較稀奇,成了全院兒今晚的飯時談資。

於莉做的是炸醬麵,雞蛋炸醬很是合蘇乙的胃口,他吃了一碗沒夠,又讓於莉多下了一碗面。

拒絕了招財遊戲的提議後,蘇乙對有些失落的於莉道:「嫂子,你跟三大爺說說,我這兒還有個文藝專員的名額。五百塊錢,過時不候。」

於莉精神一振:「援朝,真的?」

蘇乙笑了笑:「一場緣分,我能做的就是扶你們一把了。我收三大爺的錢,還原封不動退給你,你悄悄留著就是。我可是知道你們家家風,這三大爺出了這麼大血本,他不得從你們身上找補回來?你們小兩口今後幾年的日子都甭想好過,這錢你壓著箱底,也能備不時之需。」

於莉眼眶一下子紅了:「援朝我不……」

蘇乙擺擺手,打斷她講話:「人這輩子誰都會為了抄近道走個岔路口,咱們就當是在小路碰了個面兒,又各回各道上了。嫂子,等你上班兒了,你就忙你的工作吧,我看你做了這麼久的飯,差不多也看會了。」

「你這是打算以後都不跟嫂子來往了嗎?」於莉幽幽道。

蘇乙嘆了口氣道:「那不然呢?總得有個結果吧?」

於莉沉默良久,才道:「錢我收一半,剩下的你留著。」

蘇乙挑挑眉剛要說話,於莉慘然一笑道:「我也不能欠你太多吧?」

蘇乙默然點點頭,沒再堅持。

閆阜貴比蘇乙想像中還來得快,他十分亢奮,攥著口袋坐在了蘇乙面前。

確認了確實有工作名額後,他開始跟蘇乙哭窮。

但沒說兩句就讓蘇乙打斷了:「三大爺,這名額按之前放映員的價錢都有人在搶著要。我這是舍了多大跟您談這事兒呢,這帳您自己算。您要是還跟我這兒討價還價,那咱這事兒沒法談了!我還是那句話,我是乾脆人,我跟您開口說這數,就是已經把咱們的交情算進去了。」

閆阜貴訕訕一笑道:「我這不……確實家裡條件不好……」

蘇乙翻了個白眼,心裡倒還真有些佩服這三大爺。

拖家帶口一大家子,這麼多年來還攢下了給閆解成買工作的錢,他是怎麼做到的

最終閆阜貴還是乖乖掏了錢——六百五十塊錢。

蘇乙跟他講明天一早讓閆解成跟自己去廠里,正好他和孔二民一起去辦入職手續。

閆阜貴剛走沒多久,蘇乙家裡一下子迎來了兩撥客人。

一個是小當,端著一個盤子,盤子裡放著一塊熱騰騰的餅子。

「援朝叔,我小姨烙的鍋盔,說是讓你嘗嘗。」小當道,「你吃,可香了!」

蘇乙笑了笑道:「替我謝謝你小姨,你等會兒啊……」

他從斗櫃里抓了一把奶糖,讓小當撩起衣服兜著,小姑娘欣喜若狂跑回家了。

小當還沒出門,劉桂芬就來了。

他是給蘇乙送棉紡廠工作信的,孔大民那邊也把於莉的事安排妥當了。

「劉嬸兒,怎麼看你心神不寧的樣子,碰到什麼事兒了嗎?」蘇乙看劉桂芬今晚表情有些凝重,便問道。

「曲主任出事兒了。」劉桂芬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對蘇乙道,「他有個老師被……現在他也接受審查。唉,他其實也是個好乾部,雖然有些書呆子,但人還是不錯的。援朝,你文化高,你說曲主任這回能不能過這關?」

蘇乙笑了笑,沒有拆穿她隱藏的亢奮和期待,道:「我看難。」

劉桂芬嘆了口氣道:「唉,希望他沒事兒吧……對了援朝,我昨兒見了秦京茹,這姑娘不錯,方方面面都符合你的要求,我看手腳也利索,是個能幹活兒的,你要是有這方面的心思,你抓點兒緊啊。咱們這片兒好多打光棍兒的呢,你要是下慢了手,小心被別人給搶走了。」

「我再看看。」蘇乙道。

「嗨,看來看去又看吹了,要我說甭看了。」劉桂芬勸道。

「人家家裡遭了難了,現在跟人家提這事兒也不合適。」蘇乙道。

「也對。」劉桂芬想想道,「那這樣,等過些日子的,你再好好想想。我還是那句話,跟誰過日子不是過?跟前有個噓寒問暖的伴兒比什麼都強,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我知道了劉嬸兒。」蘇乙點點頭。

送走劉嬸兒後,蘇乙掰了一塊桌上的粗糧鍋盔,放在嘴裡慢慢咀嚼著。

沒什麼味道,口感還有些澀。

「入鄉隨俗嘛。」蘇乙自語一聲,笑了笑。

他把工作信給於莉送了去,順便給信封裡面放了三百三十塊錢。

當於莉接過信封的時候,他感覺自己一下子放鬆了一些。

第二天一大早,蘇乙帶著閆解成和孔二民去辦了入職手續,二人正式入廠了。

閆解成有了正式工作這事兒在院裡引起了轟動,正所謂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劉海中本來對劉光天有工作這事兒還挺滿意,但跟閆解成一比,一個正式,一個臨時,他頓時就有些心態失衡了,源源不斷給蘇乙貢獻惡意。

劉光天和張春梅兩人昨天一起請假,看起來感情升溫不少,兩人當著蘇乙的面就眉眼傳情開了。

蘇乙懶得看見他們,隨便找了個由頭,就讓兩個人再次忙碌起來。

他在早晨十點之前就搞定了廠報內參的事情,取出昨天寫好的那篇文章,一起交給了李新民。

當天下午,胡部長再次前來視察工作,李新民親自到大門口迎接。

楊寶瑞留在自己的辦公室沒有出門,從昨天開始,這位廠里一把手突然就不怎麼露面了。

接下來幾天,因為學習班改制的事情,蘇乙忙得不可開交,這件事引發了一定程度上的轟動,得到了一些非常積極的反饋,從上到下一片讚譽,而且得到了重要批示和表揚。

李新民藉助這件事拉攏了廠里一大批領導幹部,幾乎把突然低調起來的楊寶瑞給架空了。而蘇乙雖然在這件事「深藏功與名」,但很欣賞他的胡部長還是給他「加了加擔子」,他現在兼任了學習基地的教導主任。

火線入黨的事情被特批了,蘇乙親自去區里宣的誓,加上之前見義勇為和提出學習班概念的事情,兩次重大立功表現,給蘇乙算了一個個人二等功。榮譽加身的蘇乙正式被組織破格提名為副科級領導幹部,並開始走考察程序。

蘇乙發跡了!

但他現在算是徹底站在了李新民這一邊,以至於原本楊寶瑞那邊的一些領導見了他態度十分冷澹,甚至是惡劣。

楊為民這幾天往播音室跑得有些勤,蘇乙好幾次聽到于海棠和他在播音室里說笑,還故意開著門,仿佛生怕蘇乙聽不見。

對於這種幼稚的小女生心思蘇乙實在是沒有心情搭理,因為他真的忙得不可開交。

於莉在那晚之後第二天就上班去了,自那天后也就再沒到蘇乙家裡做過飯。不過蘇乙自那晚後也沒回家吃過,都是在外面飯館裡吃。

秦京茹每天都會給蘇乙做點吃的,讓小當給蘇乙送過來。要麼是蒸窩頭,要麼是水煮土豆,或者炒麵茶什麼的,變著法秀著廚藝。

只可惜秦淮茹家翻來覆去也就是粗糧和土豆,也難為她每天都不重樣了。

人生在世,追求的不就是一日三餐嗎?

蘇乙來這個世界,想要體驗的不就是人間煙火嗎?

秦京茹送來的東西蘇乙都吃了,雖然寡澹無味,不怎麼好吃,但蘇乙覺得要是給她好食材,未必不能做出好吃的來。

「其實也挺好的。」蘇乙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和精力了,就像是劉桂芬所說的,跟誰過不是過?

自己是來體驗人生的,不是來追求愛情的。

更何況他沒碰到愛情。

就在他決定主動和秦京茹有更多接觸的時候,文慧來找他了。

她是來告別的。

這是在蘇乙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陸父的斡旋下,胡部長出面,文家的事情匆匆了結。

文父文母要去去西北,文慧得去蜀地一個偏遠山村。

好些日子沒見,文慧看起來消瘦了很多,她身上穿著的是粗布的藍色勞動裝,看著就像是個剛下班的女工人。

她眼神中難掩疲倦,但笑容依舊那麼澹然和自信。

「剛出來的時候,陸叔叔就跟我說了所有事情了。」文慧對蘇乙笑道,「我本該早來見你的,但我媽爸他們的情緒很不穩定……他們雖然年齡大,但其實比我還脆弱,我一直陪著他們,安慰他們,現在他們總算能心平氣和接受現實了。」

「勝利中午來找過我,他說你和叔叔阿姨最近都住在招待所里。」蘇乙道,「他讓我去送送你,說你很可能會不告而別。」

「我不當逃兵。」文慧笑道,「看來你還是了解我的。」

蘇乙笑了笑。

「家裡還回不去,原本的衣服和身上的東西也都被沒了,所以我才穿這個來見你。」文慧解釋道,「明天一早我就得走,實在是倉促得很。」

蘇乙嘆了口氣:「為什麼不接受勝利他們的一片心意?真的沒必要這樣,都是好朋友……」

「我可不是自尊心作祟。」文慧道,「明天出發的時候要是帶了不該帶的東西,很麻煩。」

蘇乙怔了怔:「那你怎麼不告訴勝利他們?」

「其實也是為了他們好。」文慧笑道,「他們都不知道我明天走。」

「原來你是想跟他們不告而別。」蘇乙道。

「畢竟我現在挺狼狽的,不想大家太感傷。」文慧自嘲道。

「你不怕我感傷?」蘇乙忍不住道。

「你會為我感傷嗎?」文慧看著蘇乙。

「會的。」蘇乙道。

文慧道:「那就記著這份感傷,問問你自己,它為什麼而生。」

蘇乙沉默。

「我要收回我之前說過的一些話。」文慧道。

蘇乙依然沉默。

文慧笑了笑道:「等我一身清白乾乾淨凈殺回京城,跟你再續前緣!喂,你不會趁機偷偷結婚吧?」

蘇乙笑了笑剛要說話,文慧就拍拍他的肩膀笑呵呵道:「沒關係的,如果你想結婚就結婚,我相信未來是光明的。但如果有遺憾,那也一定是光明的一部分。援朝,我你放心,你也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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