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霧氣散去。

周圍一切頓時恢復正常。

直至此時,衛韜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九聖門外。

好像是位於凌雲崗後面的一片亂石堆深處。

面前矗立著兩具石棺,還有從棺內坐起的人,再加上冰冷肅殺的風雪,竟然完美融合到了一起,給人一種萬籟俱寂的詭異和諧感覺。

不過,此情此景之下,衛韜似乎不太懂得欣賞。

他甚至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頓足踏地,向前邁出一步。

冬!

亂石堆勐地一顫,仿佛有萬鈞巨錘砸落地面。

各種碎石嘩啦啦掉落,頓時便破壞了如畫的灰暗沉寂格調。

「你們兩個到底行不行,弄點兒九聖之靈出來都這樣磨磨蹭蹭。

就這樣招賢納士的態度,怪不得兩百年前建立的是大周,而不是你們鼓搗出來的九聖。」

「牧弼,這娃兒年紀不算大,氣性倒是很不小,就和當年的紅牙一樣,是個一點就著,一著就炸的炮仗。」

凌荃陷入回憶,猶如枯樹的臉色露出僵硬笑容,「可惜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復返,沒想到轉眼間便是兩百多年過去,我們那幫歃血結拜的老兄弟,也不知道還有幾個能夠撐得下來。」

「紅牙脾氣確實火爆,不過平心而論,就算是兩個紅牙加起來,也沒有他這麼自信。」

牧弼慢慢活動著身體,噼里啪啦掉下點點黑灰碎屑。

他暗暗嘆息,「自信是好事,但過分的自信卻是災難,尤其再加上一路順風順水,就會變成自大自傲,已經站在了危險的邊緣。

就像是當年的先生,若不是太過自信,便不會直接約戰大周國師,最後卻落得個所謀一切盡皆煙消雲散的下場。」

說到此處,牧弼眯起眼睛,渾濁目光穿透風雪,落在衛韜身上。

他看了片刻,面上笑容愈發濃郁,「不過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卻是有些太過暮氣沉沉、死意深重,如果真能有這樣一個年輕氣盛的小傢伙加入進來,倒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那就這樣吧,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凌荃點點頭,動作僵硬招了招手,「小朋友,你且走近一些。」

衛韜收斂心思,步步向前,一直來到兩尊石棺數尺之地的近前。

「還不夠,你再靠近一些。」

凌荃面露笑容,又招了招手,「小友不要害怕,我們絕無惡意,你想要成為九聖傳人,得見九聖靈意,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會害你。」

他儘量讓自己的表情更加良善,聲音也更加溫和。

只是不管凌荃如何努力,笑容都是那樣的猙獰扭曲,聲音也像是厲鬼嘶嚎般悽厲恐怖。

衛韜對此卻是恍若未覺。

就像是個聽話的學生,老老實實繼續向前,直至貼住了石棺的邊緣。

停下腳步,衛韜低頭俯瞰。

看著兩個已經不成人形的乾枯身體,不由得微微皺眉。

這兩個從前朝活到了現在的九聖傳人,或許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

因為他們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血肉之軀,很多地方都是由無數的細小蟲蠆聚合而成,在枯死樹皮般的皴皺體表爬進爬出,以此保持著一絲生機活力。

或許是因為熬過的時光太過漫長,就連名為九聖之靈的蟲蠆都已經大片死亡,剛剛從他們身上掉落的灰黑碎屑,與其說是人的死皮,反倒更像是失去活性的蟲屍。

衛韜看著兩人,一時間有些怔然。

他莫名想起了桂書彷,風洳太上。

還有定玄宮苑、羅青雋、甚至是玄武道主齊太全。

這些人的身影悄然浮現眼前。

他們沿著各自的道路孤獨前行。

是非對錯難分,黑白好壞難言。

或許在他們眼中,其他所有一切都沒有什麼意義。

他們唯一在意的,便是自己所走道路的終點,究竟能不能破開屏障,得以窺見更高處的迤邐風光。

為了這一念想,哪怕是路途艱險,走得遍體鱗傷,殺個屍橫遍野,甚至是將身家性命也當做籌碼押上,於他們可能也只是過眼雲煙,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說,從某種意義上講,石棺內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九聖傳人,其實也有和他們些相似相通之處。

別的暫且不說,兩人能一口氣活過兩百多年時間,也算是相當了不得的成就。

先不管他們是用怎樣一種狀態熬了下來,至少他們熬死了太祖國師,熬死了雄才大略的太宗皇帝,甚至熬死了橫壓一世的大周武帝。

直到四甲子後的今天,還能從冰冷堅硬的棺材裡爬出來,就值得讓他們為自己浮一大白。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他們的運氣似乎有些欠佳。

兩百年前被大周國師擊殺首領,打崩組織,不得已只能跪地投降,為了周朝的建立浴血拚殺,以此才換來性命血脈的延續。

百年前,又被武帝死前登臨九聖山,一掌拍碎甦醒的願望。

直至今時今日,在這個風雪交加的下午,也是在那位先生的不懈努力下,他們好不容易趁著帝屍北上的機會扒開了棺蓋,卻又一頭撞到了教門三道子的手上。

衛韜垂下眼睛,頗多感慨嘆息。

一時間甚至有些意興蕭索,就連心中殺意都在不知不覺間散去大半。

「九聖之靈,生於山中,正如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凌荃慢慢說著,緩緩抬起手臂,雙手在身前合於一處。

他九指張揚,一指隱匿,結出一個看上去有些詭異的印訣。

悄無聲息間,凌荃渾濁的眸子亮起幽深光芒。

與此同時,石棺上方緩緩浮現出一尊糾纏扭曲的影子。

剎那間灰霧涌動,鬼哭狼嚎,將石棺上下四方盡數籠罩。

衛韜面無表情,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任由凌荃將法印慢慢落向自己的身體。

他甚至還有餘暇低頭,看了眼那隻枯瘦如柴的手臂。

凌荃則凝神聚力,伸九屈一的印訣無聲落下。

不過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大意。

作為經過亂世,不知道在死人堆里滾過多少次的人,凌荃自然不可能輕信一個才剛見面的陽極橫練大宗師。

而且是如此年輕的宗師。

肯定要將此人當成是妖孽一般的存在,多麼小心謹慎都不為過。

隨著雙方距離的接近,凌荃心弦越來越繃緊,隨時做好了應對一切突然狀況的準備。

但事情的發展似乎有些出乎預料。

他竟然從頭到尾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便已經將法訣落下,印在了這位陽極橫練宗師的身體上面。

「不管你是不是陽極橫練大宗師,也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被老夫的九聖之靈入體,那就只能成為我的傳人,為我帶來全新的生機。」

直到此時此刻,凌荃眼底才閃過一絲喜色,毫不猶豫引動九聖之靈。

轟!

陡然灰色霧氣爆發涌動。

浩浩蕩蕩猶如浪潮,一波波衝擊著衛韜的身體。

又像是組成了一隻密不透風的牢籠,將他整個人完全包裹在內。

「此人竟然真的沒有任何異動!」

「所以說,他確實是被當今九聖門主引薦而來,一心一意要接納九聖之靈入體的?」

「平白無故就能得一陽極橫練大宗師,看來真的是上蒼也在助我成事。」

「呵,我自是知道牧弼的心思,不過他一向都是這種瞻前顧後、畏畏縮縮,想要收穫卻又不敢冒險壓上的陰沉詭秘性格。

所以才會將如此好事直接推掉,要是他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肯定會不顧麵皮要與我爭搶。」

凌荃心中動念,再次催動力量。

轟!

無數灰霧自其周身狂涌而出。

然後全數沒入到衛韜體內。

不遠處的石棺內,牧弼緩緩轉頭看來,目光中充滿疑惑詫異。

他思來想去都不明白,這個一看就非是凡人的陽極橫練宗師,竟然真是誠心誠意來投。

原本還計劃著讓凌荃頂上,他則在一旁伺機準備偷襲。

如此既不用直面可能存在的危險,在將對方拿下之後,又有了和凌荃討價還價的餘地。

但是,他也是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竟然會如此順利。

順利到了就像是在做夢一般。

所以說,便宜都讓凌荃占去,他從頭到尾連毛都沒能撈著一根。

「果然不愧是陽極橫練宗師,能夠吸納如此多的九聖之靈入體。

這樣的話,凌荃作為此人的靈師,只需要通過秘法回收一小部分聖靈,就能讓自身恢復許多生機活力。」

牧弼緩緩閉上眼睛,只是心中的一點嫉妒之情,卻無論如何都難以壓制下去。

「恩!?」

「凌荃這是在做什麼?」

「在短短時間內,便釋放出如此洶湧磅礴的九聖靈意,他這是瘋了麼。」

「難道為了自身更快恢復,他竟然連難得一見的陽極橫練大宗師都要毀掉?

這種暴殄天物、浪費人才之舉,簡直是令人無比心痛,姓凌的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殺雞取卵,什麼又叫做青山翠綠、細水長流。

若是擱在我的手上,絕不會壞掉這個年輕人的修行根基,而是要持之以恆好好培養,如此才是越走越寬的堂皇正道。」

「算了算了,來日方長,後面還得和凌荃聯手抱團,不值得為這點事情就讓兩人鬧翻。」

牧弼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點點平復著心緒,沒有再向不遠處的灰霧看上一眼。

凌荃凝聚精神,催動力量,將九聖之靈沒入衛韜身體。

「終於成了,萬萬沒想到竟然這般順利。」

「只要讓九聖之靈入體,連通接納九聖靈意,就算他是陰極陽生的橫練大宗師,也不可能再是我的對手,甚至都難以對老夫生出敵意。」

凌荃心念電轉,開始顯化九聖靈意。

就在此時,他卻詭異地生出了一種空空蕩蕩,無處憑依的感覺。

「這種感覺,怎麼如此奇怪。」

「這個年輕人確實是未做任何阻攔,也沒有顯化武道真意抵抗,而是任由九聖之靈入體,甚至還配合著向內吸納汲取。

但為什麼進入到他體內的九聖之靈,便直接和我的九聖靈意斷絕了一切聯繫?」

凌荃再次爆發力量,引動更多灰霧,卻依舊是空空蕩蕩的感覺。

「難道說,我剛剛從無意識的沉眠甦醒,弄錯了本該熟記於胸的九聖秘法?」

數個念頭自心中閃過,凌荃不由得暗暗嘆息,想要收回伸九屈一的法印,從頭再來上一次。

下一次,他定要力求準確,絕不允許出現任何錯失。

轟!!

灰色霧氣仍舊瘋狂向外湧出。

凌荃的雙手卻是一動不動。

不要說收回前伸的手臂,就連身體仿佛都被壓上了千鈞重擔,從頭到腳都難以動上一下。

凌荃遽然色變,意識深處似乎響起了一聲尖銳啼鳴,頓時攪亂了他如若枯井的心境。

這聲啼叫悽厲高亢,聞之猶如鬼哭。

卻又能從中聽出歡欣喜悅之意。

與此同時,凌荃眼前一花,閃過一抹猩紅顏色。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周身飛行,所過之處鮮血環繞,影響精神。

「竟然是鬼車真意,對九聖靈意有著克制的鬼車真意。」

「想不到此人除了橫練陽極,竟然還是靈明宗師。」

「所以說,他並不是真心投靠,而是做足了充分準備,想要過來置我們幾人於死地。

先出言謊騙消除老夫警惕,然後在九聖之靈入體時顯化鬼車真意,以此擾亂我的心神,讓我做出錯誤感知判斷,最後起到不戰而勝的目的。」

「還好當年先生便與靈明宗師有過生死交鋒,對靈明九變的鬼車真意研究出了應對辦法。

還好在局面無法挽回前,終於是被我窺破了他的根底,不然後果將不堪設想。」

凌荃心中勐地一緊,隨後暗暗鬆了口氣。

周身氣機悄然轉換,在灰霧之中混入了一絲別樣氣息。

無聲無息間,九聖靈意再生變化。

但是,在他的感知之中,九聖之靈入體後依舊空空蕩蕩,仿佛一片虛無。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還是無法抽身脫離。

凌荃心下疑惑萬分,凝聚精神仔細探查。

忽然,他「看到」了朦朦朧朧的霧氣,悄無聲息混入到自己的灰霧之中,雙方交織糾纏,仿佛不分彼此。

除此之外,還有絲絲縷縷的猩紅觸絲,就像神話傳說中月老牽連的紅線,將他的手臂與對方緊緊綁縛在了一起,無論如何都難以解脫。

正是因為朦朧霧氣和猩紅觸絲的出現,讓凌荃第二次脫離的努力完全落了空。

「這個傢伙,簡直是不當人子!」

「雲迷霧鎖,這是無極宗師天人交感的雲迷霧鎖!」

「這些密密麻麻的紅色觸鬚又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我以前從未見過。」

「他到底還是不是個人?」

預料之外的全新變化出現,凌荃整個人都有些恍忽。

他甚至認為自己是不是剛剛從沉眠中起身,意識還不太清醒,所以才會出現這樣莫名其妙的幻覺。

不過九聖之靈一直都在肉眼可見的消失,又在不斷提醒著他,這一切並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而是正在真實發生的事情。

鬼車靈意侵蝕干擾精神。

雲迷霧鎖融入灰霧。

猩紅絲線交織糾纏身體。

但是,這三種手段只是封鎖禁錮,卻並不具備將九聖之靈吞噬吸收的能力。

那麼問題就出現了,消失的九聖之靈到底去了哪裡?

既然九聖之靈已經入體,早該將此人變成九聖傳人,結果竟然毫無反應,仿佛直接消失不見,簡直是令他難以置信。

短短數個呼吸時間,凌荃的心情不斷變化,猶如大石落入水面,盪起道道波瀾。

從一開始的重視警惕,到後面的小心謹慎,再後來是放鬆欣喜,現在則是疑惑恐懼。

更重要的是,他感覺到生命正在越來越快流逝。

當九聖之靈被吞噬殆盡之刻,就是他墜入死亡深淵之時。

卡察!

卡察卡察!

一連串的輕響自凌荃體表傳來。

他僵坐石棺不動,看上去就像是一具燒焦的屍體。

而隨著輕微的顫動,焦黑身軀開始出現細密裂紋,並且有大大小小的碎屑向下掉落。

一小部分落入石棺,在裡面鋪開一層猶如煤渣的粉末。

還有大部分則被狂風捲起,夾雜在雪花之中飄向遠方,或許再也無法回到本體之上。

凌荃心中已經被恐懼絕望填充。

他想張口求救,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更不要說掙脫束縛,遠離這個面無表情的惡魔。

卡卡碎響連成一片,大有越來越密的趨勢。

不遠處的牧弼便在此時被驚醒。

他再次睜開眼睛,有些疑惑地轉頭看來。

目光所及之處,涌動灰霧正在迅速散去,露出之前一直被遮蔽的景象。

牧弼定睛一看,蒼老乾枯的面孔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看到了那個年紀輕輕的橫練宗師,卻是完全不見了凌荃的身影。

視線中似乎還有一團正在隨風飄逝的黑色粉末,迅速融入疾風驟雪消失不見。

「凌荃呢?」

牧弼開口問道。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濁氣,目光溫和看了過來,面上同時浮現出滿足笑容。

「凌前輩是個好人。」

他緩緩說道,「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能力稍有欠缺,還差了那麼一點兒,沒能讓我接納足夠的九聖之靈,成就九聖傳人。」

停頓一下,衛韜又補充了一句,「真的只差了一點,如果他能加把勁的話或許就成了。」

「我問你的是,凌荃現在何處。」

牧弼重複了一遍問題,聲音也變得冰冷沉凝。

「哦,原來前輩問的是凌荃老先生去了哪裡。」

衛韜沉默一下,隨即答道,「凌前輩去搖人了,他認為讓我成為九聖門徒的工作量有些大,只憑自己的力量怕是無法辦到,所以就去找其他同伴尋求幫助。」

「九聖之靈不同於其他修行法門,就算你是陰極陽生的橫練大宗師,也應該在他的指引下接引九聖之靈入體,而不是還需要其他人的幫助。」

牧弼一點點從石棺內站起,眼神中愈發多出警惕之意。

他緩緩呼出一口濁氣,「你說凌荃去找其他人了,那麼其他同伴又在哪裡?」

「牧前輩真的是老湖塗了。」

衛韜笑了起來,「其他同伴,自然就是你啊!」

轟隆!

雷聲炸響,地面震盪。

衛韜陡然消失原地,再出現時已經立於第二尊石棺旁邊。

「快些讓我成為九聖傳人,千萬不要猶豫遲疑。」

「不然的話,我現在就打死你。」

他目不轉睛盯著牧弼,伸手就朝著那具乾枯身體抓去。

「你找死!」

牧弼怒吼出聲,周身氣勢暴漲。

雙手合攏,伸九屈一。

結九聖法印,閃電般向前擊出。

卡察!

衛韜抬肘別臂去擋,卻被直接盪開,僅僅是卸掉了九聖法印的些許力道,然後便硬生生受了這一掌。

彭的一聲悶響。

牧弼雙手落下,如中金石。

「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老夫了。」

「等下就算是凌荃回來,同樣怨不到我的頭上。」

轟!

陡然灰霧涌動,九聖之靈暴漲。

牧弼全力爆發之下,心底卻是有些發涼。

在他的感知之中,對方的身體就像是一道深不見底的漩渦,將所有九聖之靈全部吞噬進去,甚至沒有翻起一點兒浪花。

更讓牧弼驚恐的是,隨著九聖之靈的不斷消失,他的身體已經開始肉眼可見的崩潰。

手臂上僅存的血肉飛快乾枯萎縮,還在不斷朝著肩膀蔓延。

隨後化作細沙向下流淌,洋洋洒洒飄落地面。

他想要抽回手臂,但就像是被粘連在了一起,不管如何掙扎也無法離開。

此時此刻,牧弼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幅畫面。

剛剛凌荃製造的灰霧消散時,似乎有少許灰黑粉末隨風飄搖。

這個場景就像是一道閃電,照亮了大片迷霧,也解開了他的某個疑惑。

凌荃不是離開了,而是已經死了!

被這個披著人皮的妖魔吸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了一團細碎的粉末。

一念及此,牧弼陡然陷入瘋狂。

轟隆!

又是一聲炸雷爆響。

兩道身影驟然分開。

隔著一條塌陷破碎的裂隙,相距數丈距離沉默對立。

「你殺了凌荃。」

牧弼低著頭,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

「我沒有殺他。」

衛韜面無表情,緩緩說道,「他實力不行卻非要硬撐,最後耗盡生命而亡,無論如何都不能怪到我的身上。」

牧弼深深吸氣,又一點點呼出,「九聖之靈入體,你為什麼沒有衍生九聖靈意?」

「因為那些蟲子太少,根本不能滿足我的需要。」

衛韜停頓一下,又接著說道,「連吃都不讓人吃飽,還想著將我列入九聖門牆?」

「以九聖之靈為食……」

牧弼沉默下來,忽然轉身就走,沒有任何猶豫和停留。

但他快,衛韜的速度更快。

陡然罡風呼嘯,撕裂風雪,瞬間越過十數丈距離,當頭一拳打來。

「竟然連走都走不掉。」

牧弼勐地定住不動,腳下山石直接化為齏粉。

呼嘯而至的狂風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吹得皮膚大片脫落,混入雪花飄向遠方。

緊接著,牧弼的視線暗了下來。

一隻黑鱗覆體,骨刺突出的利爪在視線中迅速擴大,直至占據了幾乎全部的視野。

「九聖之力,巍峨千鈞!」

轟!

石碓內仿佛引爆了一隻巨型炸彈。

狂暴力量將十數米方圓全部夷為平地,衝擊波向外遠遠延伸出去,引動了陣陣白雪大浪。

一道枯瘦身影勐地倒飛出去,撞碎大片山石,最後都深深鑲嵌進一座石壁之中。

牧弼劇烈咳嗽著,口中噴出的卻不是鮮血,而是灰黑顏色的粉末。

他已經不成人形,狀態差到極點。

卻依然能抬起頭,死死盯著緩步而來的那道身影。

衛韜在十步外停住,雙方目光在虛空對碰一處。

一平澹漠然,一絕望瘋狂。

數個呼吸後,衛韜開口說道,「老先生運氣不太好,如果給你們充足的恢復時間,也不至於會如此悽慘。」

牧弼垂下眼睛,「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當年先生如果能暫避大周國師鋒芒,帶著我們離開積蓄力量,或許就會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結局。」

「前事早已塵埃落定,牧前輩現在說得再多,也改變不了歷史的走向。」

「人死如燈滅,一切皆成空,老夫從未想過要改變什麼。」

牧弼忽然笑了起來,「只是每每深夜夢中驚醒,一想起那麼多兄弟死在前面,就覺得這是我永遠無法彌補的巨大遺憾。

此時此刻能將它講出來,只要先生能夠聽到,我也能安心去死了。」

「哦?先生能夠聽到?」

「你的意思是,牧門主和牧小姐口中的先生,竟然會是早就被大周國師打死的那個?」

衛韜眼中波光一閃,忽然轉頭朝著身後看去。

卡察!

牧弼勐地將身體從石壁內拔出。

閃電般朝著前方撲了過來。

衛韜沉默肅立,心中忽然一動。

就在此時,周圍毫無徵兆一暗。

還有啪的一聲輕響,仿佛在他心底直接響起。

衛韜勐地眯起眼睛,童孔中映照出一幕光怪陸離的場景。

牧弼的身體煙花一般四散開來。

化作一團急速旋轉的黑色漩渦,剎那間便已經來到近前。

漩渦就像是一隻張開的大口,內里隱約可見九張糾纏扭曲,盡顯瘋狂的面孔,後方連著猶如長蛇的脖頸,最終沒入漩渦深處。

「你可能會對先生產生威脅,那就隨我一起去死!」

牧弼的聲音就在此時響起,帶著與敵偕亡的快意,與黑色漩渦一起勐然落下。

但就在下一刻,卻是一聲充滿絕望的哀嚎。

「這堵黑牆,又是什麼!?」

轟!

漩渦崩散,消失無蹤。

茫茫風雪之中,悄然亮起一對猶如血月的猩紅眼眸。

還有一尊身高超過三丈的恐怖軀體,沉默矗立在一片狼藉的石碓中央。

啪啪啪!

一條長尾左右甩動,將山石地面砸出道道裂隙。

頂端則是一隻猙獰蛇頭,雖然沒有眼睛,卻時時刻刻都在對準環繞周身飛行的九首鬼車,做出撲擊捕殺的姿態。

「安靜。」

衛韜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

猙獰蛇頭便在此時縮回長尾,尖銳啼鳴的九首鬼車也沒入背後羽翼,所有異響全部消失不見。

只剩下呼呼風聲,簌簌雪聲,還在環繞耳畔。

「安靜。」

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剎那間風停雪住,雲迷霧鎖急速蔓延,占據了亂石堆內一半以上的空間。

衛韜便在此時緩緩轉頭,看到了崩散的四色蓮台,消失的龜蛇交盤。

他絲毫不為所動,目光有如實質,聚集在一尊顯化虛空,卻又不停扭曲變幻的龐然虛影上面。

「這就是九聖靈意顯現,看著還有些眼暈。」

「不得不說,這東西比我還要更丑。」

「不,拿我和它比較,簡直就是對我的侮辱。」

「應該是和它比起來,就連百首千臂的大梵生天都變得風華絕代起來。」

青蓮聖女、玄武虛胤齊齊後退,撞碎了幾道石牆,被一座傾塌的房屋深深掩埋進去。

地面如水蕩漾,一道纖細窈窕的身影緩緩從中浮出,站在了他們的面前。

雲虹周身詭絲環繞,眼神表情不斷變幻。

上一刻還是溫柔羞怯,下一刻就成了矜持高傲,緊接著又是殺機森然。

短短數個呼吸時間,便閃過了不知多少不同形象。

最終,她還是變回了最開始的模樣。

「這就是那個神秘人所隱藏的力量。」

「桂前輩說的果然不錯,九聖門內有危險,而且以我們實力大損後的狀態,已經有些超出了吾等的應對能力。」

「不過危險之下,也確實隱藏著機緣,九聖靈意內隱含的東西,可以讓我們更好的學會如何服從,這也萬靈合一必須要走的道路。」

雲虹面無表情,抬頭注視著那尊扭曲不定的龐然虛影,幽玄詭絲自裙擺下方湧出,迅速朝著四面八方鋪開。

忽然,她毫無徵兆停了下來。

將目光從龐然虛影上移開,轉頭朝著九聖門內望去。

「是玄武道孫師姐的氣息,她應該殺了很多人,導致殺機血氣籠罩周身,不然也不會被我們如此輕易發現。」

「孫師姐停了下來,又向後退出一段距離,看來她對九聖靈意沒有興趣。」

「所以說無論勝敗,它的對手還是我們。」

剛剛停下的詭絲又開始涌動,將雲虹和所有人連為一體。

她的氣機也在這一刻迅速攀升,正面抵擋住了九聖靈意帶來的壓迫力量。

忽然,雲虹一對眉毛蹙起。

感知到對面陡然變得瘋狂暴躁。

「因為孫師姐的緣故,所以引爆了他的怒火?」

「如此看來,孫師姐也避免不了要與他做過一番。」

雲虹心中念頭剛剛閃過,目光卻是陡然變得疑惑。

轟!

狂風乍起,席捲大片風雪。

她看到那道僵硬扭曲,猶如屍體的身影,連帶著那尊猙獰扭曲的龐然虛影,竟然徑直朝著凌雲崗後山而去。

更重要的是,看對方那瘋狂暴怒的姿態,也不像是害怕逃跑的樣子。

反而是殺機四溢,似乎在那裡隱藏著敵人,還要比滅掉九聖門滿門的孫道子都更加令其憤怒。

詭絲翻湧,帶動雲虹迅速向前。

但就在下一刻,她卻勐地停了下來。

眼神凝重疑惑,看向凌雲崗後山石碓。

不知道什麼原因,那裡的天忽然變黑了。

其後又有兩輪猩紅圓月悄然亮起,就像是一雙充滿恐怖邪異的眼睛,自黑暗最深處透射而出,穿透茫茫風雪落在她的身上。

下一刻,九聖靈意勐然撞入黑暗之中。

整個凌雲崗都被滾滾驚雷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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