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原來是故人

飲了一會酒後,一賢士站了起來。他衝著義信君皺眉說道:「此婦薄情,實礙人眼。請置身後。」

他要義信君把衛洛放到暗處,別刺了他的眼。

義信君聞言臉一冷。

這時,衛洛在他懷中動了動。她悄悄地抬起頭,將臉伏在他的頸間低低地說了兩句。

片刻後,義信君眼皮微抬,盯著那賢士,聲音朗朗地說道:「比如寶劍,主人珍之重之,自會遇敵時發清鳴!比如寶馬,主人惜之愛之,自會遇敵時捨身救主!士為知己者死,婦亦應為知心人而忠情。公子涇陵視她如禮物,她自也視之如路人。此理天經地義,公何怒之有?」

義信君這番話說起來咄咄逼人,言辭精到,那賢士竟是一愣,半晌找不到反駁之詞。

而且,他這一席話,聲音朗朗,清楚之極,人人可以聽見。一時之間,本來還在低聲議論的眾人也是一怔,停止了交談。一個個皺眉尋思起來。

隱隱的,他們也感覺到不對。覺得丈夫對婦人薄情,實是天經地義,婦人卻不能對丈夫薄情。可是,義信君以寶馬和寶劍相比,又以士相比。這一番道理,竟是頭頭是道,眾人雖想反駁,卻發現無從駁起。

說起來,此女容色傾城,縱比不上士,比之寶馬寶劍還是可以的。照啊,寶馬寶劍也是對有心人才誓死相報,為什麼這傾城婦人不可以這樣呢?

一片安靜中,漢陵公子威嚴俊美,含著笑容的臉瞬時一僵。

他右手一緊,握著酒樽的手開始用力,用力,直到那手青筋暴露,酒樽不勝重力發出滋滋輕響。

半晌後,小胖子吳公子歸哈哈一笑,嘎嘎說道:「義信君好利舌也,所言甚是有理。」他說到這裡後,轉眼瞅向公子涇陵,嘻嘻笑道:「對婦人忠情,公子涇陵不屑也。今以一姬換得兩城,才是可歡喜之事。今年祭祀,公子可以不愧先祖了。公子以為然否?」

涇陵公子低著頭,明亮的燈火,照在他的臉上,顯出一抹陰影來。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淡淡地說道:「不過一婦人而已,諸君何必過於在意?」

他說到這裡,終於抬起頭來。

他轉過頭,深沉的雙眸盯向義信君。這一盯之下,他的眉心便跳了兩跳。他連忙眼睛一抬,使得自己看也不看義信君頸部以下。

四目相對,涇陵公子晃了晃手中的酒樽,淡淡地說道:「昔日君在我府中之時,涇陵不知君有大才也。今日再見,實為君歡喜!」

他嘴裡說著歡喜,可表情中卻絲毫沒有歡喜。

而且,涇陵公子這番話,分明是揭短!

隨著他這句話一出口,眾人便頻頻向義信君看去,三兩成群地詢問起義信君的出身來歷來。

涇陵公子這話一出,心中郁躁消去了少許。可是,緊接著他便暗恨起自己來:這樣的話,怎是我堂堂公子涇陵會說的?想到這裡,他迅速眉眼一斂,竟是不願與義信君那雙銳利的桃花眼相對。

衛洛也是一僵!

衛洛愕然抬頭。

她的墨玉眼中依然浮腫,眼中淚水汪汪,此時,這雙淚眼實是瞪大到了極限。

她不敢置信地盯著義信君,死死地盯著。半晌半晌,她才顫抖著,歡喜著,喃喃地問道:「你,你,你是素?」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表情很小心很小心。似是生怕自己聲音一大,便驚嚇了眼前的人,也似是害怕自己所聽到的,竟是錯覺。

這時,眾人的議論聲,哧笑聲又大了兩分。

義信君看向衛洛,朝她露齒一笑後,伸手把她的頭按回自己胸口。然後,他抬起頭看向涇陵公子,清笑道:「謝公子看重!然,蒼天造人,其意難測!伊尹何人也?當他身為奴隸之時,誰能想他也有成為宰相之日?我於貧賤卑微時,才不能顯,亦不能為公子所知,實屬尋常也。」

義信君聲音朗朗地說到這裡,便低下頭,看著呆若木雞,歡喜得又要流淚的衛洛,嘴角一揚。

他沖她右眼一閉,再次拋了一個大大的媚眼後,他把衛洛略略推開。

衛洛怔忡地任他把自己放到一旁。

義信君從塌上一站而起,他頭微側,牽過衛洛的小手。見她怔忡,他露齒一笑。

然後,他雙臂環抱著衛洛。轉過頭來,義信君目光炯炯地看向一殿之人,聲音清朗地說道:「我是童男出身!」

這話一出,滿室譁然。

義信君不理眾人的譁然,逕自聲音朗朗地說道:「我卑賤之時,世人皆輕之薄之,侮之唾之!然,只有她!只有我懷中之婦,她兩番三次相救於我,她對我說『伊尹何人也?當他身為奴隸之時,誰能想他也有成為宰相之日?』至此,才有了今日的義信君!」

他的聲音滔滔而來,在穹形大殿中傳盪不已。

眾人開始只是哧笑,待聽到這裡,再看到他那一臉的肅然,看到他那華艷的美色,想到他的所作所為,漸漸的,那哧笑聲竟是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義信君又是微微一笑,他伸手撫著懷中衛洛的黑髮,冰玉相擊的聲音清脆響亮之極,「若無我懷中之婦,便無我義信君!救命之恩,再造之德,義信雖死難報!區區兩城何足道哉?」

這一下,眾人都安靜下來。

這一下,眾人看向他和衛洛的眼神中,都添了幾分善意。

這一下,四周的議論聲,已紛紛改變了內容。「好一個義信君!雖貧不改其志,雖貴不改其義!真賢臣也!」

「咄!傾其所有以報恩義,此君誠信人也!」

「我矩子有言,天下蒼生,本無貧賤富貴之分。此義信君便是一例。他是童男出身又如何?不一樣建功立業,博得天下丈夫的另眼相待!」

「噫,此婦能以伊尹說事,誠賢婦人也!」

「義信君,此君以義信為封號,果然名符其實!」

「不忘昔人恩義,這是信是義,貧賤不改其志,富貴不改其信,這是忠。咄,忠義仁信,此君已占其三。雖為弄臣,實大丈夫也!」

滔滔不絕的議論聲中,義信君慢慢地坐了起來。直到他重新把衛洛摟在懷中,才有人隱隱地感覺到,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讓他懷中的婦人露出面容來。這義信君一得到這婦人,便珍之藏之,連她的容貌也不想讓外人看到了。

他以兩城換此婦,難道真是為了報答她的恩義,真的不圖她的美色嗎?

不過這一點,就算有人感覺到了,也都不願意去深究。這世間的丈夫,哪個不好色的?何況面對的是這麼一個絕色美人。

義信君緊緊地摟著衛洛,美艷的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譏誚來。他瞟了一眼場中議論紛紛的眾人,對上眾人由不屑,輕視轉為友善的目光,暗暗想道:安排一些人在人群中為我說一說話,造一造勢,果然情況大不相同!

正在這時,他懷中的衛洛輕輕地掙了掙,低低地說道:「素,你是素?你真是素?」

聲音中,有著無盡歡喜,同時,也有著隱隱的羞愧。

不過二三年而已,她早把當日那羞澀的小男孩拋到了腦後,後來都沒有思念過他。再次相見,半天也沒有認出對方來。可是他倒好,他居然用兩座城池來換取自己!

他是素啊!這個得到了自己的義信君是素啊!

這時刻,衛洛真是覺得無邊歡喜,這種歡喜,甚至沖淡了她的悲傷。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落到了素的手中,想到自己並不是命如柳絮,想到這天下間,還有一人如此珍視自己,心中便是暖暖的,暖暖的……

素低下頭去,他在衛洛的頭髮上親了親,低低地說道:「是啊,我是素。洛,我來接你來了,你歡喜嗎?」。

歡喜,當然歡喜!

衛洛不停地點著頭,不停地點著頭,這時,她的眼睛又開始酸澀了,她又想流淚了。

涇陵公子緊緊地盯著他們,他握著酒樽的手,再次收緊,用力收緊。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公子,這義信君已知此婦便是衛洛,如何是好?」

這聲音中,帶著殺氣。涇陵公子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藥公的聲音。

聽到藥公的這句話,涇陵公子眉心跳了跳。

他抿著唇,冷冷地回道:「知又如何?此婦雖有才,其才卻不至逆天!況,我以她換得兩城,若得城便誅殺之,我信義何在?」

他是說,衛洛雖然有才華,但也只是有才華,她的才華還不到逆天的地步!

再說了,自己已經把她換得了兩座城池,難道一轉眼,得到了人家的城池後,便去刺殺這個已送出的婦人?這樣做的話,自己還有什麼信義可言?

他這語氣很不善!非常的不善!

藥公聽到沉默起來。他想了想,也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了。便略略叉手,向後退去。

衛洛努力的深呼吸著。她想用這種方法來止住川流不息的淚水,她想儘快平靜下來。

可是,也許是今天的大驚大痛大喜太多了,她怎麼努力,那淚水還是不時地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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