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大家看起來都無心睡眠的樣子。

皎潔的月光沒能將房屋完整地照亮,女孩坐在床上,火紅的長髮在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微微的輝光,而在她的另一端,洛倫佐站在黑暗的角落裡,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我救他一命……大概吧。」

伊芙回想著改變這一切的那個時機,在黑山醫院裡,那場仿佛沒有盡頭的暴風雨中,她看到亞瑟朝著原罪甲冑跑去,而伊芙在亞瑟的驅使下,尋找著逃生的路。

其實當時那個情景大家都很清楚結局會是什麼,生死離別這種事總是會顯得很糟糕。

按理來講最後亞瑟會死在那裡,伊芙則會在大家的保護下活下來。

可這個故事被改變了。

「我就是我自己,我不想被人操控,哪怕他是我父親,他當時叫我逃。可我逃到一半卻反悔了。」

伊芙望著窗外,她沒拉上窗簾,這是個不錯的海景房,風景十分好。

橫跨在海面上的船隻上點亮起明亮的燈光,它們就像一隻又一隻會發光的魚群,遊蕩在這波濤之中,將黑暗的海面映出錯亂的色彩。

「我當時在想,這是我想做的決定嗎?我真的想逃嗎?雖然說我會活下來,可在活下來之後,不會後悔嗎?」

藍翡翠的話在腦海里迴蕩,逃跑的最後一刻,她突然冷不丁地對自己說了些什麼。

她希望自己能在最後和亞瑟說些什麼,就像告別的話一樣,可伊芙什麼都說不出來。

「所以呢?」

陰影里傳來洛倫佐的問話。

看起來那場暴風雨里他錯過了很多事,關於伊芙,關於亞瑟,關於很多人。

他已經很久沒見到喬伊了,雖然大家都沒有明說,但洛倫佐也猜到會發生什麼了,那是個糟糕的暴風雨,好在這一切都結束了。

「我不想這樣,其實說到底……」

伊芙緩緩沉默了下來,可下一刻聲音帶著些許的怒氣說道。

「憑什麼啊!」

這突然的喊聲弄的洛倫佐一愣,不知道這個傢伙在想些什麼。

「是啊,憑什麼啊,我憑什麼要聽他的啊!憑什麼他叫我逃我就要逃啊!」

伊芙拍了拍胸脯,一身正氣。

「在下可是伊芙·菲尼克斯!堂堂公爵之女!蘇亞蘭廳警探!天生的遊騎兵!」

她學著洛倫佐那扯淡的語氣,手比作刀,在空氣里划來划去。

「於是我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回過頭,拔出折刀把那些妖魔都砍翻了,還順便救了亞瑟一命。」

她的動作很滑稽,但洛倫佐很清楚,他能感受到那時的驚險與危急,在那種地獄般的戰場上,勇氣已經顯的有些廉價了,在那裡人類需要的是極致的冰冷,只有變成怪物,才能對抗怪物。

「不止如此吧?」洛倫佐問。

伊芙臉上的笑意僵住了,沉默了稍許後,她就像泄氣的皮球,平躺了下來,望著天花板。

「我在想,如果我就這麼逃掉了,即使活下來,恐怕也會一直徘徊在他的陰影里吧,他赴死的背影就像噩夢一樣籠罩著我,終日惶恐,不知所措。

我發現我最害怕的反而並不是什麼死亡了,而是那些更為複雜的情緒,愧疚、恥辱、悲慟……我其實是有能力改變這些的,畢竟我可是天生的遊騎兵啊……

如果我就這麼逃掉了,雖然是應和了亞瑟的想法,能讓他安心離去了,但那樣的話,我還是我嗎?」

「所以因為這種可笑的理由,你就回去了?返回地獄之中。」

「當然。」

「這是個錯誤的選項,說不定你就會死在那裡。」

「可如果是你來選的,你也會選這個錯誤的選項,對吧?」伊芙反問道,「洛倫佐,有些事,沒有絕對正確的選項,只有我喜歡的選項。」

「有錢難買爺樂意?這樣。」

「差不多。」

洛倫佐一臉沉思的樣子,點了點頭。

「確實符合你的性格。」

「當然!所以說這次實習可是我拿命換過來的啊!」

伊芙猛地坐了起來,看向了陰影之中,不知何時洛倫佐已經坐在了門檻上,嘴上叼著剛剛點起的煙,光芒有些微弱,煙霧緩緩升起。

「然後呢?」

洛倫佐一臉的不屑,想到這個所謂的實習,洛倫佐就覺得怪怪的,感覺就像亞瑟在報復自己一樣。

這個團隊配置離譜的不行。

可他也清楚亞瑟的用意,這一次亞瑟不想再保護伊芙了,又或者說他想用另一種方式去保護她。

與其用盾牌將她緊密地包裹起來,不如讓伊芙自己握緊可以劈開一切阻礙的利劍。

磨礪一把利劍需要一個恰到好處的磨刀石,這次風險大的離譜的工作顯然就很合適,但又不能一口氣把利劍磨斷了,所以洛倫佐來了。

「然後?」

伊芙又重複了一次洛倫佐話,她好像在思考什麼,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臉,儘可能讓它柔軟下來。

「然後就是拜託你好好工作了啊!洛倫佐·霍爾莫斯先生,你要是玩脫了的話,我的實習也會被搞砸的啊!」

她吐了吐舌頭,故作可愛的樣子,眼神里儘是獻媚地看著洛倫佐,表情做作。

雖然伊芙只能看到陰影里有著一顆微弱的光點,但隨著她話語的講述,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光點在劇烈地顫抖,似乎洛倫佐在強忍著發出嗆氣的聲響,身體因此劇烈地顫抖起來。

「你還是天真了啊,洛倫佐,這算是平局嗎?」

伊芙收起了表情,咯咯地嘲笑了起來,所謂笑裡藏刀,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

失算了。

陰影里,洛倫佐深呼吸,他熄滅了煙頭,一時間覺得這個女孩煩的不行。

說實話,洛倫佐很不擅長對付伊芙這樣的女孩子,一個個的想法比老狐狸們都複雜,還獨立的不行,就像一個倔脾氣的熊孩子。

他開始懷念周六主婦的那些貴婦人了,雖然都同為女性,但她們的想法要比伊芙這樣的傢伙好猜太多了。

洛倫佐可以輕而易舉地順應著她們的想法去說,把她們哄的高高興興的……其實有時候洛倫佐也知道,這些貴婦人們都不傻,但活到她們這個歲數,大家都很擅長騙自己,現實生活已經很糟糕了,對比之下活在謊言里反而是一件很輕鬆的事。

「睡覺了,睡覺了。」

洛倫佐懶得理她,躺進了浴缸里,墊了一個枕頭在下面,而在浴缸的邊緣,則放著釘劍與溫徹斯特。

「晚安!」

歡悅的聲音傳了進來,洛倫佐翻了個身,忍不住地捂住了耳朵。

……

天亮了。

紅隼精神滿滿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身邊還散落著昨晚所看的書籍。

陌生的房間,窗外美好的景色,不用上班,也不用和妖魔打打殺殺。

紅隼心情好的不行。

可隨著意識逐漸清晰,紅隼的記憶也回想了起來。

這不是公款旅遊,這是加班。

微笑的表情也僵住了,他隨即便撲回了被窩裡,不忍接受這個現實,他覺得這一定是某個噩夢,自己睡醒之後是美好的公款旅遊。

可他睡不著了,只能接受這殘忍的現實。

自己是怎麼入睡的?他也記不太清了,懶洋洋地看著四周,只見一旁的檯燈居然還亮著,然後是一張有些憂愁的臉龐映入了眼中。

哇啊啊啊啊!

紅隼的腦海里一瞬間有數不清的小紅隼尖叫了起來,也不是那種人型的紅隼,而是貨真價實、鳥類里的紅隼,這群幼鳥窩在巢穴里,一起發出尖叫聲。

「我說……怎麼了?」

紅隼試探性地問道。

只見海博德僵硬地轉過了頭,這個維京壯漢的臉上此刻莫名的柔軟,被寒風雕塑的線條都不再如之前那般銳利,他的眼角有些微紅,就像在夜裡痛哭過一樣。

這樣的海博德讓紅隼感到一陣劇烈的不適,也不是什麼所謂的噁心感,而是一種更為錯亂的感覺。

就像一段奇異的文字,明明單個字你都認識,但組合到了一起,你就愣是讀不出來的感覺。

「沒什麼。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故事。」

海博德語氣一如既往,帶著些許的深沉,說著的同時他還不忘翻頁,繼續看著手中的書籍。

啊……這……

北國的寒風,咆哮的冰海,甚至說生死之間的惡戰,這一切的一切都沒能折服這名信奉奧丁神的戰士,但一本流傳在陰暗處的小說卻使他折腰。

看著書封,紅隼記得這本書的名字,記得是叫《維多利亞的秘聞》,講的一名王室公主追求愛情遭遇一路坎坷的故事。

「只有這一本嗎?我快看完了。」

海博德突然又問道。

「哦哦哦,有的有的。」

紅隼回過頭從行李箱裡把後續的幾本也拿了出來。

這本書他只看了一個開頭,聽說是個催淚大作。原本他是準備在這次公款旅遊中,在某個美景下架起一把椅子,一邊釣魚一邊慢慢欣賞的,感受故事中的愛恨情仇。

當然這奇妙的展開完全打亂了紅隼的計劃,他已經不需要去用故事來感受了,紅隼自己現在就像個悲情劇的主角了。

「你……一夜未睡?」紅隼悄聲問道。

「不用擔心,我們的船隻明天下午才會出發,按照行程,今天算是休息。」

就好像紅隼在擔心什麼一樣,海博德目不轉睛地回答道。

「這樣嗎……」

嘴上這麼說,但紅隼發誓,這一定是海博德為自己開脫才這麼說的,誰說的維京人都是莽夫,這一個個的不是都很狡詐的嗎?

「是的,其實這確實也算是一場旅遊,畢竟我們接下來還要在海上呆很多天,並不是每天都需要打打殺殺的,我們需要休息,敵人也是。」

聽著海博德的話,紅隼微微點頭,然後穿起衣服。

「早飯要吃什麼嗎?」

海博德沒有回話,這個雄壯的維京人已經完全沉浸於故事之中了,為故事中男男女女的愛情故事感到悲傷與歡喜……說實話,這種反差還是令紅隼比較意外的。

不過還不錯,至少紅隼也算是了解了這個相識沒多久的陌生人,大家看起來還算比較正常的。

和人們印象里,好戰嗜血的維京人不同,大家實際上都差不多,都是正常人,並不是全是瘋子。

「啊……仔細想想,也確實像旅遊啊。」

推開窗戶,整個城市都甦醒了過來,拋去那些黑暗的部分,眼前的風景美麗無比。

海風吹拂著臉龐,一時間紅隼突然有種很奇妙的感覺,身心在這一刻都無比放鬆了起來。

這種感覺是如此的陌生,他就像一根緊繃的弦,繃的太久,甚至忘記了平和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可隨之而來的便是不安,紅隼感覺一陣莫名的心悸,明明是如此祥和的早晨,可他卻有著一種危機感。

他已經習慣了緊張的生活,一時間的放鬆竟然讓他有著一種將死的感覺,確實,野獸終生都在狩獵的路途上,唯一能讓它休息下來的可能,便是死期的將至。

在隔壁。

洛倫佐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感覺就像在睡夢裡被人揍過了一頓,渾身都疼。

果然,還是家裡的浴缸睡起來比較舒服。

他勉強地爬了起來,靠在浴缸的邊緣,把身上的睡衣甩到角落裡,然後擰開了閥門,任由熱水一點點地填滿浴缸,將自己吞入溫暖之中。

真舒服啊……

以洛倫佐累積的生活經驗來看,在浴缸里睡覺唯一的好處就是睡醒後可以直接泡澡。

伸出手胡亂地抓著,拿起一根煙叼了起來,吞雲吐霧中,洛倫佐發出了陣陣呻吟。

「爽……」

美好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心情都不由地歡騰了起來。

哼著奇怪的旋律,洛倫佐扭了扭脖子,浴缸狹窄,睡了一宿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僵住了。

可在扭脖子的過程中,視線的餘光似乎掃到了什麼。

洛倫佐的脖子就像被打了鋼筋一樣,再一次地僵住了,他似乎有些不確定,就像時光回溯一樣,脖子按照之前的軌跡一點點地扭了回去,洛倫佐斜眼看著那個角落。

然後發出了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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