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與鮮血的氣味混合在了一起,它們盤旋在洛倫佐的身邊,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用力地揉了揉鼻子,洛倫佐懶洋洋地靠向了身後,目光隨後落在了四周的清道夫們身上。

這些自閉的傢伙正忙碌在現場,費力地將傷員抬走,倖存的人員都見識到了天使們的模樣,從條例上來判斷,這些人此刻都受到了污染,需要被隔離。

整個凈除機關都全速運轉了起來,只聽頭頂傳來嘩啦啦的聲響,導軌拖拽著物資,在各個房間之中穿行,也有蒸汽在長廊的盡頭湧起,原罪甲冑半跪在地上。

雖然體型過大,導致在永動之泵內只能憑藉著導軌移動,但當原罪甲冑被設置在長廊中時,它們本身倒能作為一種堅固的火炮來守衛。

「工坊被暫時封鎖起來,裡面殘留的侵蝕強度很高,大概得有段時間無法被投入應用了。」

聲音從洛倫佐身旁響起,亞瑟走了過來,他一直都處於穹頂之上,窺視著工坊內的所有行動。

「真是可怕的發現啊,霍爾莫斯先生。」

亞瑟難得地抽起了煙,蒼老的手微微顫抖,不清楚是被侵蝕影響了,還是因為恐懼。

他皺著眉頭,看向工坊內的一地狼藉。

堅固的井壁上布滿野獸利爪所留下的疤痕,被燒焦的原罪甲冑倒下,漆黑的骨架里還在升起陣陣白煙,余火還在燃燒,不過它們被穹頂落下的小雨所澆滅,漸漸的一切都歸於平靜。

天使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留下,軀殼化為灰燼,散落一地,它們鋪蓋在了死去的屍體之上,好像過了很久一樣,布滿灰塵。

「知道嗎?根據清道夫們的檢查,裡面的侵蝕強度已經抵達了一個可怕的數值,一個普通人暴露在其中幾分鐘就會變成妖魔,而這樣的力量只是那些怪物的戰鬥留下的殘餘……僅僅是這樣的殘餘就足以讓我們死傷無數了。」

亞瑟嘆息著,他以為在這麼多年的努力下,人類雖然說無法徹底戰勝妖魔,但至少也應該擁有了可以與其對抗的資本,但當這更深邃的黑暗出現時,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無力感。

天使不會死去,但人類會。

亞瑟轉過頭看向了洛倫佐,他並沒有因知曉這些感到欣喜,而是深感疲憊。

在某一個瞬間亞瑟都覺得自己在動搖,他不清楚自己這樣堅持下去,真的有能力戰勝這一切嗎?還是說維持著人與妖魔之間的平衡,直到不遠的未來後,這平衡被某種力量打破。

「你們要怎麼處理這些?」

洛倫佐問道,緘默者和妖魔一樣,侵蝕具有著模因污染,它會通過不同的介質進行傳播,清道夫們需要嚴格控制這場實驗的所有參與者。

不只是梅林還是亞瑟這些知情者,就連清道夫他們本身也是應被收容的一部分。

「普通職員會被進行記憶清除,我們不清楚這種方式能否保護他們,但至少能阻隔『信息』的傳遞。」

亞瑟緩緩說道,在實驗的開始前,他就與梅林根據猜想模擬出了很多預案。

「知情者,比如我和梅林,我們會進入清道夫們的監視名單,一旦出現異常,他們會處理我們。」

「那些清道夫知道這些嗎?」洛倫佐問。

「不會,清道夫設立的初衷便是當凈除機關被妖魔腐蝕失控時,接替我們的存在,在九夏艦隊抵達帶來革新技術後,他們也逐漸演變成了模因部隊,專門處理這些與侵蝕污染有關的事件。」

亞瑟繼續說道。

「他們不會知道任何事,他們只會根據命令行事,哪怕目標是維多利亞女王,他們也會堅定地扣動扳機。」

「剩下的呢?現在你們知道了這麼寶貴的情報……雖然說這個情報本身便是一種惡毒的詛咒,你們這樣的傢伙會輕易地放棄嗎?」

洛倫佐問,他很想知道凈除機關會怎麼處理這些情報。

可以說緘默者的信息完全顛覆了凈除機關以往對於妖魔的認知,妖魔只是疫病的副產物,真正的敵人是詭異的侵蝕,而這些身份猶如牧羊人的緘默者們反而是人類的守護者。

那麼它們的敵人究竟是誰呢?

「死了這麼多人,你會退縮嗎?亞瑟。」

洛倫佐問,他有些擔心。

「怎麼可能放棄呢?」

亞瑟毫不猶豫地說道。

「你也說了,死了那麼多人,那麼多的先人,還有更多更多被遺忘、我們未曾得知的人,過了這麼多年,付出了這麼多,我們終於走到了這一步,你覺得我們有可能放棄嗎?」

聲音里壓抑著欣喜,不……應該用狂喜才能將其形容,洛倫佐看向亞瑟,他發現他並沒有因恐懼而顫抖,他是開心,開心極了,如果不是為了維持形象,他都快要激動地跳起來了。

蒼老的眼瞳里翻滾著滾燙的火焰,洛倫佐在亞瑟的身影里看到了自己,曾經的自己。

在一年多前,在下城區的陰暗地道里,他和一個名為伊芙的女孩行動,在那裡他久違地發現了妖魔的存在。

洛倫佐還記得那時自己的興奮,快樂的幾乎要吼叫了出來,迷茫的生活突然了有了發泄的目標。

想必現在亞瑟也是同樣的心態吧,他、還有凈除機關的歷代騎士們,他們都為了一個近乎虛無的目標前進著,直到這麼多年後,亞瑟終於在條幾乎沒有盡頭的道路上看到了終點。

他不可能後退的,他會發力狂奔,哪怕摔倒,再也站不起來,爬也要爬到終點,這是他離這一切最近的時候了,怎麼可能會被死亡這種事嚇退。

「清道夫們和永動之泵早就有了一個初步的預案,我們會改造一處實驗室專門研究這些,它會是完全獨立於凈除機關體系的存在,由多方機構進行協助。」

亞瑟早就準備好了一切。

「整個實驗室的位置是機密,它們有著充足的儲備,實驗展開後,將不會有人口流動的存在,一起物資運輸將由機械導軌負責,而它的整體會被一個龐大的逆模因系統保護,我不清楚這是否能阻止那些傢伙的降臨,但這是我們目前能做到最高等的防禦了,然後它會處於清道夫們的監控下,有三代甲冑進行保護。

關於追訊實驗的所有情報會被集中整合起來,它會被安置在實驗室內的一處密室之中,密室只供最初級的實驗研究與記錄,一次進去的人員不會超過三人,每個人都有權力在其中得到信息的全貌,但在知曉這些後,他們會被清除記憶,也就是說追訊實驗的秘密,除了我們的大腦外,它只能存在於那個密室之中。」

他說著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苦思冥想後,這是針對信息封鎖最安全的方式了。

「但總得有人知道全貌,從而組織實驗,這個將由梅林負責,他是整個實驗室內唯一知道全貌的人,而他也不會說出這些,所有的實驗人員只會執行他的研究命令,儘可能在不知曉信息的情況下,協助研究,就像一個個人形的工具一樣。」

「在這之後呢?」

洛倫佐又問道。

這一次亞瑟倒沉默了下來,他似乎在思考什麼,表情猙獰了起來,最後緩緩地舒展開。

「還沒有想。」

「沒有想?」

洛倫佐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啊,就是沒有想,我根本沒想過之後的事,說實在洛倫佐,我都沒想過我任職期內我們對於妖魔的進展會如此之大,我根本想不到之後的未來。」

亞瑟說著苦笑了起來。

「是啊,之後該怎麼做呢?誰都沒想過……在十幾年前我們都沒有人敢往這裡想過,我們居然能在正面火力上和妖魔對抗。」

他看向了甲冑的殘骸,像這樣的三代甲冑只要等待工廠的產能上來,它們就會變成鋼鐵的洪流推翻一切。

「總之,我們在前進,洛倫佐,無論前方是地獄還是天國,總得走到了,才能看到。」

亞瑟說著拍了拍洛倫佐的肩膀,他朝著另一邊走去,現場還需要亞瑟指揮,新的三代甲冑被投放進了工坊之中,不過這一次不是協同作戰,而是負責幫忙清理戰場。

大概是三代甲冑量產了的原因,大家發現這個大傢伙還有更多的妙用。

「對了,洛倫佐,關於維多利亞王室還有些事。」

亞瑟突然停了下來,他轉過身對洛倫佐說道。

「你是指戰爭嗎?」洛倫佐說。

「是的,這次戰爭太詭異了,突然發起,就連我也不清楚這些,要知道我好歹也是亞瑟,菲尼克斯家也是功勳家族,女王直接忽視了所有人去做這些,面對我的疑問,女王也沒有回覆我,實際上從幾天前起,她就不見任何人了,但我記得她說她願意見你,給你一個答覆,對嗎?」

亞瑟對於女王早在戰爭訊息抵達時便升起了疑心。

「你也覺得她不對勁?」

「嗯,根據之前的檢查,威廉不止一次地申請過實驗,但都被維多利亞王室否決,只有女王擁有這個權力,威廉也是被對秘密的渴望沖昏了頭,他私自進行了實驗。」亞瑟說。

「但他付出了代價,而且他的死也有了應有的價值……雖然遲了很多年。」

清道夫們從一團猙獰的狼藉之中翻出了什麼,拿起破碎燒焦的骨骼,他們勉強地拼出了一個殘破的人型。

「或許並不遲,亞瑟,如果那時威廉活了下來,沒有原罪甲冑的你們,只會引起更大的災難。」

洛倫佐覺得這不怎麼糟。

「大概吧。」

亞瑟懶得繼續去細想什麼了。

「那麼你需要我做什麼呢,亞瑟,殺了女王,掌握所有的權力,一鼓作氣干翻妖魔?」

洛倫佐躍躍欲試地說道,一副不嫌事大的感覺。

「怎麼可能,殺了女王誰來取代她?實際上她才是最適合當女王的人,王咒會一直困擾著維多利亞王室,她們即使有著罪惡的慾望,但那慾望也會被牢牢地鎖在鉑金宮中。」

亞瑟說著糟糕的話。

「我需要你去見她,看她的狀態如何。」

洛倫佐聽出了弦外之音。

「你覺得她可能被腐化了?」

「有可能,在災難預案里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提案,高層指揮全部腐化,通訊保持靜默,那個時候會有清道夫取代我們……但總不能一切都交給預案。」

亞瑟深吸了一口氣,他快步走到洛倫佐身邊,低聲對他說道。

「可你有沒有想過另一個可能,比如女王沒有被腐化,她一直很清楚她在做什麼,無論是否決威廉的實驗,還是發動戰爭。那麼她的目的是什麼呢?」

亞瑟的聲音加快了起來。

「你說的對,洛倫佐,如果十幾年前我們得到這些情報,這不會幫助我們,反而會害了我們,有沒有可能,這些情報維多利亞王室早就知道,但由於現有的力量根本無法處理這些,她們只能保密,並清理所有試圖觸及這些的人。」

洛倫佐覺得自己的思緒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但他一時間沒有想出來,而是問道。

「那麼現在實驗被允許,是維多利亞王室覺得現有的力量可以處理這些了嗎?」

「沒有,實驗沒有被允許,開始前女王試著叫停,但被我忽視了……所以如果這猜測是真的,那麼她覺得我們現在擁有的力量依舊無法處理這些。」

亞瑟提高了音量,說著又離開了。

「總之,如果女王有什麼異常,還麻煩向我彙報,現在所有的事都擠在了一起,戰爭、妖魔、天使,就像一場瘋狂的風暴,要將每個人都吞進去。」

洛倫佐看著亞瑟的背影,突然間他想到了自己被觸動的東西,在亞瑟說出他的猜想時,他覺得維多利亞王室的形象和緘默者們是如此地相似。

他們都在保守著某個罪惡的秘密,一份被詛咒的秘密,但現有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應對這絕望,他們只能清除相關的人,儘可能控制住這疫病的傳播。

洛倫佐打了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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