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願望……是什麼來的?

羅傑用力地思考著,但漫長的歲月下,那段時光的比重被壓縮的無比渺小,以至於如果不是洛倫佐的話語,羅傑都快將其徹底遺忘。

疲憊地向前邁步,他在思考,那是什麼東西來的。

那個改變自己一生的時刻。

漸漸的,羅傑好像回想起了那一天,自己從有記憶起,便活在陰森壓抑的鋼鐵蒼穹下,自己很多次都想離去,想去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書中描述的存在。

可那些好似怪物般的守秘者們,紛紛攔住了他,告誡著他,外面的世界已經毀滅,剩下的只有殘垣斷壁。

那是個荒涼破敗的世界,沒有什麼開拓探索的必要了,羅傑需要做的只是和守秘者們一起,維護著這座龐大的圖書館,記錄著人類的種種輝煌,然後抱著這樣的輝煌,在寂靜之中死去。

羅傑那時很恐懼,倒不是擔心自己會變成守秘者那樣不人不鬼的怪物,他只是想到自己的餘生都會在這裡度過,便感到很悲涼。

直到……

直到某一天,那扇緊閉的大門被開啟了。

「居然過去那麼久了啊。」

羅傑停下了腳步,低聲念叨著。

他的目光顯得幾分迷茫,半張臉已經完全地裂解開,脫落的皮膚下不是猩紅的血肉,而是深邃的黑暗,仿佛他的血肉骨骼乃至內臟,都在某個時刻,被黑暗蠶食殆盡,如今所剩下的只是一具皮囊、陶偶。

細密的裂痕越來越多,隨著縫隙的擴大,其中的黑暗似乎也有了實質般,不斷溢散著,能清晰地看到有黑色的顆粒涌動,它們匯聚成煙般緩慢擴散著。

在這令人不安的深邃之中,迴蕩著平靜的酣睡聲,時不時有猩紅的線睜開,變成赤色的百目。

「我是在何時,變成這樣的呢?」

羅傑的思緒逐漸僵硬了起來,看向四周,到處都是屍體與廢墟,機械院的防線被輕易地攻克,龐大的工業區內儘是倒下的鐵骸。

有的是早已被廢棄的大型機械,有的則是前不久才倒下的原罪甲冑。

此刻震撼的炮聲依舊不斷,只是大多沒有傳入羅傑的耳中,他就像散步般,一邊思考,一邊前進著,而後有千軍萬馬從他的身後奔馳,妖魔們張牙舞爪,碾過屍體,碾過鋼鐵,朝著爐火燃燒的機械院內呼嘯挺進。

「這是我想做的事嗎?還是說在不可言述者干擾下,才會做出的抉擇?」

羅傑深思著,只是任憑他怎麼思考,也難以得出個答案。

他已經沒有什麼多餘的選擇了,即使有了完全不同的答案,羅傑也不會放棄這一切。

可能是出於自己的原因,也可能是被不可言述者暗中支配的原因……

「總之,我已經停不下來了,艾德倫。」

羅傑自言自語著。

火光四散而過,妖魔猶如潮水般推進,將守衛的原罪甲冑與士兵們逐一吞沒,防禦工事在不斷地崩潰,每一次爆炸聲起,都會掀起大量的屍骸,但每一次死亡,都會有更多的妖魔補上空缺,繼續前進。

細密的裂痕越來越多,羅傑的臉龐就像破碎的面具,脫落的碎片越來越多,速度也在加快,黑暗逐漸吞食了他大半的臉龐,只剩下了一隻迷茫的左眼,疲憊地看著水面。

他注視著自己。

「或許你說的是對的。」

這就像一場自我告解,亦或是懺悔,羅傑也分不太清這種事了,他只覺得自己的思緒越來越沉重,可相應著,他的力量也在高漲。

上次羅傑這樣有力時,還是在步入升華之井前,也是自那之後,一切都變了。

「我是個可悲的理想主義者,不甘於殘酷的現實,可又沒有什麼能力與辦法,將它徹底改變,去完美地解決它,我變得越發激進與瘋狂,盲目固執地認定一個不知道是否正確的答案。」

羅傑已經停不下來了,他付出了那麼多的代價,那麼多的犧牲,殺了那麼多的人,他沒有理由停下,也沒有時間去反思自己。

甚至說,羅傑都不敢往那些方向去想,那樣做無疑是否定了自己,否定了自己多年來帶來的所有死亡與災厄。

那麼自己又算什麼呢?

他能做的只有不斷地前進,盲目固執地相信自己的道路,直到在這條道路上被徹底地毀滅。

「我們會在道路的盡頭再見的,艾德倫。」

最後的碎片也脫落乾淨,純粹的黑暗占據了羅傑的所有。

恍惚間他想起了艾德倫曾對他的評判,他說自己是膽小鬼,那時羅傑還不理解他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當時還生氣地反駁著。

如今看來,羅傑多少明白了。

他確實是個膽小鬼,能做的也只有盲目固執,不敢去做出改變,就連想都不敢。

放棄了所有的思考,如同行屍走肉。

……

「跑!紅隼!跑起來!」

梅林在走廊內狂奔,隨著羅傑的到來,震動不斷,燈光也在不斷地閃滅著。

他對著一邊跑,一邊對著身後的紅隼大吼,催促著這消極怠工的傢伙。

「我在跑!我在跑!」

紅隼大叫著,他的心情已經不是用糟糕之類的詞彙可以形容的了。

握持著槍械,腰間掛著折刀。

此刻的他全副武裝,但一想到接下來可能遭遇的強敵,紅隼便覺得自己脆弱不堪。

區區一介凡人,能砍翻幾個妖魔,紅隼覺得自己已經算是所謂的英雄好漢了,可接下來自己說不定要面對的是羅傑·科魯茲,那種就連洛倫佐也無法正面對抗的強敵,怎麼想都覺得自己這是在送死。

「我說,梅林!這有什麼撤離的秘密通道嗎?你個老東西活夠了,我還想安心退休呢!」

紅隼慘叫著,以往他還能憑藉著幸運之名,搏一搏渺茫的勝算,可這一次紅隼實在看不到什麼希望。

「退休?就你現在這個表現態度還想退休?」

梅林大喊著,打開一道又一道塵封的閘門,向著核心的深處前進。

「而且退休?你以為普通人的生活很容易嗎?」

梅林斥責著,他總感覺紅隼這個傢伙退休後,也就是混吃等死,不如在凈除機關里鞠躬盡瘁。

「還行吧……反正我會活的好好的,這就勞你不用操心了!」

腦海里閃過陽光明媚的午後,紅隼果斷地說道。

「還行?你覺得你退休能做什麼?上班,當個普通職員?你覺得你能做好嗎?你最擅長的終究還是砍砍殺殺,說不定你退休之後養老的地方,還是下城區,這不就和以前一樣了嗎?」

「那怎麼辦?我不是還有你們凈除機關發的退休金嗎?」

「退休金?」

梅林差點被紅隼氣笑了,兩人停在又一道閘門前,太久沒有人來了,它被鐵鏽與灰塵鎖死,開啟的十分緩慢。

「如果我們熬不過這次難關,你覺得凈除機關還能存在嗎?」

梅林喘著氣,接著說道,「凈除機關沒了,誰還給你發退休金呢?紅隼。」

紅隼愣住了,他有些語無倫次,最後大聲痛罵著。

「他媽的,你們這些黑心的王八蛋,我們現在要幹什麼?」

跟著梅林跑了一路,紅隼這時才想起來,他連他們要做什麼也不清楚。

梅林沒有說話,而是哈哈地笑了起來。

果然,也不知道說紅隼是個蠢貨,還是說誇他心思純粹,這個傢伙意外地好操控,隨便幾句便把他徹底騙了過來。

「別笑了!老東西!」

紅隼催促著,現在他可真是為了美好的退休生活而戰,說什麼也不能在這裡倒下。

明明如此危機,可不知不覺中,氣氛卻意外地輕鬆。

「去中央調控室,那裡能控制熔爐之柱,我們可以將預設好的逆模因物質全部傾入其中,然後加大出力,讓逆模因物質順著水霧不斷地擴散。」

梅林講解著他的計劃。

「這會籠罩整箇舊敦靈,降低整座城市的侵蝕程度。」

「你們這是早有預謀吧?」

紅隼說,這樣的計劃,不可能沒有準備。

「沒錯,這是戰爭結束之後的處理方案,我們會利用這種方式為戰火洗禮的城市『降溫』,但看起來我們得提前這樣做了。」

「這可行嗎?我是說,這樣做真的有用嗎?」

閘門開啟,渾濁陳舊空氣撲面而來,嗆的紅隼連連咳嗽。

「這……誰知道呢?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梅林猶豫了一下,而後說道。

「我也不清楚這能為戰局帶來什麼改變,但也總好過毫無意義地死在角落裡。」

「所以你帶上我一起死?」

紅隼高聲道,隨後他的聲音逐漸低落了下來,神情糾結的不行。

回憶一下這一路來的坎坎坷坷,紅隼不知道和死神擦肩而過多少次了,要是死神身子弱一點,說不定都會被自己擦出肩周炎。

突然又一重震動傳來,就像地震一樣,灰塵嘩啦啦地落下。

仰起頭,高強度的侵蝕干擾了通訊,現在誰也不清楚,地表的機械院是個什麼情況,可能還在頑強抵抗,也可能已經被攻陷,說不定羅傑現在正帶著他的千軍萬馬,沿著熔爐之柱一路向下,如果是這樣的話,紅隼他們好像還真沒多少時間了。

紅隼像野獸一樣低吼了起來,然後猛地抬頭,精神奕奕。

「算了,干一行,愛一行,快帶路!老東西!」

梅林沖紅隼點點頭,他那僵硬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而後他邁開步伐,繼續狂奔。

「有時候你要把事情往好了想,紅隼。」

「什麼?」

紅隼問道。

「其實這樣的送死,換個角度看,就沒那麼糟了。」

梅林沿著記憶奔走,昏黃的燈光間,他能看到那些落滿灰塵的標識,它們指引著道路。

「怎麼說?」

紅隼進入了狀態,全心戒備著,他可不懂什麼調控熔爐之柱,這種事得交給梅林,所以他必須死在梅林之前。

「你這是在拯救世界,你現在也是救世主之一了!」

梅林讚賞著。

「我以為英雄們才配當救世主,我們只是舞台外的配角罷了。」

梅林的讚賞沒有讓紅隼高興多少,四周的地震不斷,隱約地能聽見尖銳的鳴響,好像有數不清的利爪在抓撓著大門。

這種聲音紅隼聽過很多次了,用腳想,他都能想明白怎麼回事。

「看樣子機械院已經完了啊。」

他嘟囔著,神情略顯失落。

「那麼換個說法,紅隼。」

梅林並沒有因機械院的淪陷而感到失落,他鼓足力氣,不斷地前進。

「只要打贏這場仗,我們說不定真的能終結這黑暗的命運!

如果說,只有英雄才配當救世主的話,那麼我們都是英雄了!」

紅隼覺得有些意外,他問道,「你這是在鼓舞員工,好讓他高高興興地陪你一起送死嗎?」

「不,我只是在陳述事實。」梅林的語氣很真誠。

「英雄嗎?」

紅隼仔細地品味了一下這個詞,然後苦笑道,「真陌生啊,我還只是在書里聽過它的存在。」

雜亂的腳步與嘶吼聲響起,就像滲入地下的潮水,它們沿著縫隙奔涌,吞沒途徑遇到的所有人,陣陣悶響響起,來客們猛敲著大門,試著在鋼鐵間撕扯出一道前進的縫隙。

「話說,我們會有紀念碑嗎?」紅隼冷不丁地問道。

來到最後一道大門前,梅林一邊開門,一邊疑惑地看著紅隼。

只見這個傢伙也不嚷嚷著什麼撤離了,他悠閒地靠在牆壁,時不時地看向身後,觀察著妖魔入侵的程度。

「我知道的,妖魔這種東西就該藏在歷史之外,所以哪怕我們成為英雄,恐怕也無人知曉我們的功績不是嗎?」紅隼無奈地說著,這種事又無法炫耀,他總覺得有些不爽。

「所以,會有紀念碑嗎?上面刻個什麼穆恩·納雷多?」

紅隼自言自語著。

「不對啊,按條例只能留下代號是吧?所以刻個紅隼?」

紅隼擺在了身姿,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

「紀念英勇、無敵、華麗、無畏且偉大的紅隼,」如果不是沒念過書,紅隼修飾自己的詞彙,說不定會更長些,「梅林,我已經能想像到路人們看到這個紀念碑時,會做出何種反應了。」

紅隼越說越離譜,最後連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會一臉錯愕地說,市政建了這麼大個紀念碑,就是為了紀念個『鳥』嗎?」

梅林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也發出僵硬沙啞的笑聲。

「這真是個不錯的冷笑話。」

「是啊。」

紅隼握緊了武器,看向走廊盡頭,搖搖欲墜的閘門們。

「真希望我有機會,把這個冷笑話講給其他人聽。」

鋒利的尖爪沿著鋼鐵的縫隙刺出,而在紅隼的身後,通往中央調控室的最後一道大門,也在此時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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