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招安鷹衛被虐非一兩天的事了,洛雁和石氏兄弟等人早有耳聞。

他們每到一處必留意周圍的風土人情,對招安鷹衛的待遇盡收眼底。之前沒在元昭面前提,是覺得沒必要提,那畢竟是別人營里的事。

她身居高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沒提,省得她煩心。

這種事很難有證據,除非當場逮到。

以她的身份就算當場逮到,人家一句此事不歸她管就能將她轟出營帳。她這公主怎麼回事,大家心知肚明。她若是個普通的公主,對方或許會討好陪笑。

可她手中有三千親兵,且對各營訓練鷹衛有監督之權,立場涇渭分明。每個營的將士都會替自己的主將反過來監督她,提防她搞事。

在很多人眼裡,她若識趣,就該兩耳不聞窗外事,包括她的家將們也這麼認為。

但,元昭還是讓人備好馬匹和水準備回城。

「殿下,」洛雁等衛長們攔住她,「請三思啊!」

「我想得很清楚,」元昭躍上馬背,看著眾親衛擔憂的臉色,道,「此行不求後果,只為無愧於心。你們約束好自己的人,日常訓練不可偷懶,我去去就回。」

能有好的結果固然好,不好也沒什麼。有些事不是能不能做,而是該不該做,如何做。

她有監督鷹衛訓練之權,僅監督,不能干涉。想要改變那些鷹衛的命運,直接去干預人家會當她放.屁,或陽奉陰違,無論哪種結果都有立軍威的嫌疑。

非急不出,先帝把皇家對她的忌憚清楚明白地寫在旨意之上,她若不識趣,那死了也活該。

私底下找夏侯、平昌伯會遭人非議,比如籠絡權臣、結黨營私什麼的。

要救那些鷹衛,最好的方法是直接找皇帝。皇帝不見,她再去找夏侯、平昌伯便順理成章多了。

所以她平時不愛管閒事,管閒事的步驟太複雜,少想一步滿盤皆輸。

……

穗園外,看著元昭僅帶青鶴一人揚塵而去,諸衛無不面帶憂慮。曲汀蘭此刻的心情也亂得很,她並非隨口一提,而是真心想讓元昭知道那些鷹衛的情況。

那些鷹衛太可憐了,她希望元昭以公主之尊幫他們一把,但沒想到解決此事要這麼複雜。

驚動陛下,若被那些朝臣知曉肯定又嚕里八嗦,滿口胡言……

「洛衛長,您趕緊去看看吧!秦英前些天被毒蚊子叮了一口至今未好,今晚又發熱了!」一名女兵急里忙慌地跑過來,「整個人昏沉沉的已經開始說胡話……」

交代遺言之類。

「余醫官呢?她怎麼說?」洛雁皺眉。

「余醫官說讓倆醫女治,正好練練手。」女兵憤然道,「還說那倆徒弟得她真傳,她倆治不好,找她也沒轍……」

「我***……」曲汀蘭頓時暴走,粗話連篇。

大家已經夠難了,身後的醫官還在躲懶扯後腿,給臉不要臉。要不是身邊的女衛一左一右地挾著她,她已經跑去找那余醫官晦氣。

鬧事解決不了問題,最後由洛雁去給那秦英看了,對症下藥。

由武溪到西側院找余醫官「談心」,一通扯皮下來,不僅沒能說服她親自給秦英看病,武溪還被她嘲諷外行不懂事,說醫術是練出來的,沒患者怎麼練?

「就算此事鬧到宮中,也是這麼個說法。」余醫官淡然笑道,「少司農夫人莫怪下官言語直白,雖隔行如隔山,可道理是一樣的,和你們每日練兵無甚不同。」

「當然不同,」武溪忍氣道,「我們每日練兵是為了他日能更好地為國效力,而你們醫者父母心,一身醫術是為了救死扶傷,而非為了練手刻意見死不救。

你若無意在此,何不向陛下稟明回宮裡去?」

「夫人何出此言?」余醫官詫異地稍稍睜大眼睛,終於正眼看過來,「莫非夫人想仗勢欺人?下官雖人微言輕,亦決非任憑他人紅口白牙胡按罪名之人。

若真有那麼一日,下官拼得一死也要為自己討回公道和清白!」

元昭是公主又怎樣?天下人表面是敬著她,實則等著看她如何一步步犯錯。一旦惹了眾怒,整個國公府將面臨滅門之災。

武溪冷冷注視她片刻,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

余醫官絲毫不怕她生氣,更不怕她打小報告,不屑地冷哼一聲。摩挲著貴人賞賜的鳳蝶戲梅瓷袖爐,怡然自得地躺在鋪了綢緞褥子的藤椅輕輕晃了起來。

哎,還是公主懂得享受,造了這麼一張舒適的椅子。

不僅殿下的院裡有,家將們住的院裡也有。甚至連營里也擺著好幾張,誰都可以躺。

醫官醫女們初來乍到,暫時還沒有。

余醫官這張是徒弟紅葉向家將們討來的,說師傅身子不適,做徒弟的想讓她舒服些,家將們就給她了。

可惜公主府里沒有,等來日隨殿下回府時,向其稟明把它一同帶走。

一張搖椅而已,相信殿下不會不允的。

……

說回元昭,連夜回城,有她的腰牌一路暢通無阻。亥初三刻來到宮門前,讓值守的禁衛進去通報,如果皇帝已歇下便不再打擾。

她要稟報的事可大可小,白天進宮萬一碰到朝臣,為了給她難堪往往小題大做;晚上稟報則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以她的身份,不適宜把事情鬧大。

正如她期望的,不消片刻,宮門開了,兩名內侍出來迎她進去。新帝勤勉,登基至今未試過子夜之前安寢的。見元昭進了御書房,不等她行禮便揮揮手:

「免了,皇妹連夜進宮所為何事?若不急,等明天再說。」

御案上還有很多奏疏他沒批完,腦殼正疼。

對方語氣親和,她的態度就不能太生疏,又不能太放肆無禮。單膝而跪,神色略帶一絲惶恐:

「臣妹犯了一點小錯,急需皇兄責罰和彌補……」

新帝無語抬眸,嗯,深夜進宮請罪,還要他出面彌補才只是一點小錯?真會為自己開脫。他疲乏地背靠憑几,暫時把奏疏擱在一邊,揉揉眉心小憩片刻:

「說吧。」

於是,元昭把鷹衛遭虐待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末了,萬分內疚:

「只怪臣妹語焉不詳,讓大家誤會我針對那些鷹衛,覺得他們死不足惜才出此策。臣妹本想親自前往解釋清楚,又怕引起更大的誤會,寒了將士們的心。

迫不得已才深夜進宮驚擾陛下,討個法子挽救。臣妹無能,本想略盡綿力為陛下分憂,結果事與願違……請陛下責罰。」

聽完經過,新帝已然清醒過來,默默睜眸。目光緊緊鎖住跪伏堂下的元昭,心裡百般滋味。

說一千道一萬,救那些鷹衛是她的目的。

在她的意識里,只要她攬下責任,他和那些朝臣才會救那些鷹衛出苦海。關鍵是,外人根本不知道這是她的功勞,只會感激聖恩誇他果斷英明。

他訝於她的心計,又惋惜她是女子。

終於理解父皇的糾結心理,心軟是她的弱點,卻是能讓他握在手裡的武器。

該不該殺,確實很難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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