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麟前腳回到驛所,孟忠賢后腳帶著孟博士趕來了,還拎了一包糕點……

正抱著一個月餅在開心啃著的黑豆抽了抽鼻子,然後幸福的笑了:「是栗子酥的味道。」

孟忠賢沖王七麟作揖,王七麟不想把事做的太難看,他說道:「孟大人,我並非要給你難看更不敢幹涉你的工作,只是您已經清楚狀況了,孟博士為人品德實在令人不齒,我看不下去!」

謝蛤蟆和徐大也已經知道怎麼回事,黑豆是驛所的小寶貝兒,見他受到欺負,紛紛上來助陣。

謝蛤蟆先撫須說道:「《易傳·象傳上·謙》有雲,地中有山,謙;君子以裒多益寡,稱物平施。我們道家都知道,君子損多益少,要衡量各種事物然後取長補短,使其平均。農民的孩子就該一輩子耕地嗎?他們不能以讀書尋找出路嗎?」

「《易經》有雲,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孟博士有私德卻無厚德,如此之人,何以堪當博士重任?何以教導孩子們君子之道、為人之道!」

徐大喝道:「我且問孟大人一句,你家祖上三代是什麼營生?」

孟忠賢頗為自豪的抱拳說道:「孟家傳自三國時期劉備帳下宜都郡太守孟達,以詩書傳家、以忠孝傳家……」

「我不是問你祖宗,我是問你祖上三代,你爺爺是做什麼的?」徐大打斷他的話問道。

孟忠賢低調的說道:「本官爺爺乃是一位教書先生。」

徐大冷笑道:「他可有功名?」

孟忠賢不說話了。

前朝將漢人視若豬狗,每個縣城中能讀書考取功名的漢人屈指可數,這個想糊弄是糊弄不過去的。

徐大說道:「沒有功名那就是農民,孟博士先前的話也是罵了孟大人呀。」

孟博士急忙叫道:「學生不敢,學生與孟大人乃是堂兄弟,我怎麼能罵自己爺爺?」

徐大頓時更怒了:「原來你也是農民之後,那你現在考取了功名當了小官,然後你就要絕了其他農民之後想讀書做官的路子?我操,你這老賊……」

「咳咳,徐大人,說話文明點。」王七麟給他使眼色。

徐大改了口風,道:「吾草也,汝之皓首匹夫,卸磨殺驢啊不,過河拆橋啊!你爺爺怎麼有你這樣的不孝子孫?以後你死了有什麼顏面去見你爺爺?」

沉一從後堂出來,急匆匆的問道:「你們在說什麼?阿彌陀佛,我聽見你們罵人了,快快快,說說怎麼回事,噴僧這兩天沒能罵人,雙唇痒痒,趕緊讓我過過癮。」

黑豆看呆了,原來長輩們這麼喜歡豆的嗎?豆受了委屈,長輩們這麼生氣的嗎?

不過豆受什麼委屈了?他摟著月餅陷入沉思。

王七麟說道:「算了,這事就算過去了,大傢伙不要說太多,各自忙各自的吧。」

孟忠賢擦著額頭的汗水苦笑道:「多謝王大人寬宏大量,王大人,孟博士私德有差,這我不否認,但他學問卻是一等一的好,教導孩子的耐心也是一等一的好,所以……」

「所以不如這樣,」王七麟心裡一動,「讓孟先生先辭去博士一職,專門來教我家這外甥試試,如果他學問確實好,把我家外甥教得好,那到時候咱們再從長計議。」

孟忠賢看向身邊的堂兄孟忠義,孟忠義行禮苦笑:「但憑王大人驅使。」

操你娘的我它娘現在還能說什麼?他在心裡憤憤的罵。

這事就這麼說定了,孟家兩兄弟告辭離開。

當天半夜,又是一場雨水落下。

秋雨連綿,雨水滴答到早上還沒有結束,孟忠義冒雨來教書。

他抱著厚厚一摞子書本進了驛所卻找不到黑豆,於是便問道:「老夫的學生呢?」

木兮笑道:「在對門打工呢。」

「打工?他小小年紀打什麼工?」孟忠義出門去看,看見黑豆小小的身影抱著大大的碗,在一個早餐鋪子裡面忙活的腳不沾地:

「大爺您的餛飩。」

「大爺你喝豆腐腦嗎?你要鹹的?不不,鹹的不好喝,甜的才好喝。」

「大爺您來呀,這裡什麼都有,保准您舒心!」

聽到這話,孟忠義氣的鬍鬚亂顫,他大踏步走過去伸手抓住黑豆正要大肆貶斥商賈,卻突然想起昨天自己鄙視農民而吃到的虧,於是改了個角度說道:「君子遠庖廚,有辱斯文,你這是有辱斯文呀。王大人呢?我要找他告一狀!」

黑豆問道:「你說的王大人是舅舅嗎?」

「對!」

黑豆指著屋裡說道:「他在廚房幫忙切骨頭呢,今天綏綏姨要燉很香的大骨頭湯來泡餅子。」

「王大人在廚房?」

「對!」

孟忠義吞了口唾沫,頹了。

王七麟正施展太陰斷魂刀在飛快的剁骨頭,忽然有人在門外喊:「七爺七爺,有事!」

「啥事?」王七麟聽出是楊大嘴的聲音便隨口問了一句,「是不是監控多聞寺得到了什麼信息?」

「不是,是河裡消失多年的鸚鵡洲又出現了!」楊大嘴叫道。

綏綏娘子接過刀子說道:「叔叔,你有事先去忙。」

王七麟擦擦手出去問道:「什麼鸚鵡洲?」

楊大嘴說道:「吉祥河裡有一些小洲你知道吧?裡面最大一個叫鸚鵡洲,但是多年前有一次吉祥河發大水,然後水退了後這個河洲卻不見了,縣誌上說是被大水給衝垮了,可是就在今天早上,有人傳來信說這河洲又出現啦!」

王七麟警惕起來,道:「最近雖然秋雨連綿,但並沒有大暴雨,怎麼會有河洲莫名其妙的出現呢?」

楊大嘴道:「對,所以這事很怪異,老百姓都說這個鸚鵡洲是被一隻大王八給馱著呢,這大王八就是河神,它又露面了。」

出來倒水的綏綏娘子笑道:「百姓們最喜歡聊玄奇古怪的傳聞,三人成虎,這怕是有人編出來的故事吧。」

王七麟道:「不,空穴來風,民間傳聞不會無緣無故傳播開來,關於這鸚鵡洲的說法得注意,裡面可能有些信息是有用的。」

楊大嘴欽佩的說道:「七爺真是神運算元,沒錯,這個傳聞還真不是無緣無故出現的,是幾個常年漂在吉祥河上打漁的窮漁夫,昨晚他們忽然做了一個相同的夢,那便是有一隻大王八出現,告訴他們哪裡魚多、哪裡水深。」

「還有一戶人家,他家孩子前些日子溺水而亡,屍體卻遲遲沒有找到,昨晚他們夫妻也做了個相同的夢,夢裡還是一隻大王八出現,告訴他們孩子屍體被水草纏在了哪裡,結果天剛亮夫妻兩人帶親戚去了那地方,果然找到了兒子的屍體。」

早餐攤子前吃飯的人多,聽到這話嘖嘖稱奇,相關山野傳聞開始醞釀。

王七麟道:「去看看,另外聽你的意思這河裡出現了河神,然後你還老是叫人家大王八,這樣你不怕日後被河神給報復了?」

楊大嘴一驚,道:「七爺,我只是複述報案人的原話啊,河神老爺不至於找我麻煩吧?」

王七麟笑道:「放心,河神不會那麼小氣,否則它就不是神。」

楊大嘴惴惴不安的問道:「那你能打得過河神嗎?」

王七麟傲然道:「管它山神河神,只要敢逞凶作惡,我就能滅掉它!」

攤子一角,有個醜醜的壯碩青年悶哼一聲:「嘴巴貼在牛腚上,真能吹牛逼。」

有個嘴上長了兩撇小鬍子的低聲道:「黃公子,你可閉嘴吧!」

王七麟和謝蛤蟆披上蓑衣、戴上斗笠騎馬出城,不用帶路,沿著吉祥河往下跑,很快看到一群人正在河畔冒雨看熱鬧。

熱情非凡。

雨幕連綿,煙籠河面,流淌的吉祥河像是被雨水鎖住了一般。

穿過灰濛濛的雨幕,王七麟果然看到河中出現了老大一座小洲,上面有石屋、周圍有停泊的船隻。

已經有衙役在維持秩序了,一個大嗓門的在衝著河上喊:「誰敢出船,牢底坐穿!誰敢上洲,牢底坐漏!」

「不准上鸚鵡洲,不行,誰都不行!」

「把船給我劃回來,想去大牢里觀光遊覽一趟是不是?」

王七麟笑著下馬,道:「這是誰在喊話?還挺押韻的。」

岸邊停著船,楊大嘴招招手,一個老漢划著船過來了。

王七麟上船後問道:「老爺子,這鸚鵡洲是怎麼回事?」

老漢扶了扶斗笠說道:「我們也納悶哩,今天早上過來打漁,就看見這鸚鵡洲出現了。」

「它就是今天早上出現的?」

老漢搖頭:「不知道,我們是今天早上才過來,以前這片被強人給占了,不讓我們靠近,所以我們很久沒來這裡了。」

王七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問道:「那控制這裡的強人是什麼人,你們知道嗎?」

老漢又搖頭:「不知道,反正他們霸道的很,誰敢划船過來,就會被打沉船、揍一頓。今天我們敢過來,是因為昨晚上河神老爺發話了,說這裡魚多,讓我們窮苦人家過來捕魚。」

吉祥河算不上大河,幾句話的功夫到了鸚鵡洲跟前。

鸚鵡洲上明顯有人為經營的痕跡,不光是房屋,還修建了碼頭、開闢出一小塊農田,要是人少一些都能在上面自給自足了。

王七麟上了碼頭,看見謝蛤蟆在掐手指算什麼。

他問道:「道長發現什麼問題了嗎?」

謝蛤蟆說道:「這地方曾經有個水陣,鸚鵡洲從來沒有消失,應該是當年有人趁著暴雨連綿、洪水泛濫,設陣將小洲給藏了起來,所以平時才會有人守在附近,不讓漁民們靠近,他們就是怕漁民們的船誤撞小洲,發現這秘密。」

王七麟踏上小洲碼頭,先看到上面有一支倒塌的旗杆還有一面掉落在地的前朝龍旗。

見此他心裡一震:前朝餘孽!

這下子更不能讓百姓上小洲了,他對楊大嘴說道:「速速回去告知徐大,讓他速速告知我們鐵尉大人到吉祥縣來!」

楊大嘴道:「要不要衙門的快馬?」

王七麟說道:「我們與府城驛所聯繫無需快馬,有秘寶可用。」

他們用的秘寶是一隻異蟲,叫做青蚨,母子之間聯繫緊密,《淮南萬畢術》中有所記述,說「以其子母各等,置瓮中埋東行陰垣下,三日後開之,即相從。以母血塗八十一錢,亦以子血塗八十一錢,以其錢更互市。置子用母,置母用子,錢皆自還。」

這說的是靑蚨錢,用母蟲和子蟲的血塗在錢上,這樣收起塗有母蟲血的錢而去花塗了子蟲血的錢,那事後這錢會自己飛回來。

同樣道理,收起來塗有子蟲血的錢而去花塗了母蟲血的錢,它也會自己飛回來。

《鬼谷子》的《內揵》篇對此也有描述:「用其意,欲入則入,欲出則出,若蚨母之從其子也。」

聽天監用的直接是青蚨蟲,沒有殺死它們,而是讓它們陷入沉眠中,縣裡的驛所持有府城母蟲所下的子蟲,這樣有什麼要事發生,只要將子蟲喚醒在它身上貼上小字信放出即可,它會自動飛入母蟲身邊,到時候府城驛所的人認出飛回來的子蟲是哪個縣所屬,直接到來即可。

謝蛤蟆看向一座座石屋,問道:「要不要進去搜查一番?」

王七麟搖頭:「事情涉及謀反,這是重案,咱們未必有參與的資格,所以還是老實點好,等萬大人到來再說。」

他的謀劃不錯,可變化更快。

有人得知聽天監到來後便划船上前,在船頭跪拜:「大人、大人救命啊!」

王七麟問道:「怎麼回事?」

磕頭的是個滿臉苦色的漁家漢子,他慌張的說道:「大人,我兄弟早上時候上島來著,結果就失蹤了!」

王七麟豁然色變,厲聲道:「誰讓你們上島的?」

漁家漢子哭喪著臉說道:「對不住大人,小人和兄弟划船至此,看見島上有人家居住的痕跡,於是我兄弟好奇,而且我們兄弟昨晚得了河神爺的指點,早上來這裡捕魚,沒顧上吃造反,肚子餓的厲害,便想上去借個火烤個魚,結果他上去就再也沒出來。」

「那你兄弟上去後,直接消失了?」

「不是,他上去就跟我說,這裡有人,他看見有人沖他招手了,然後想去借個火,也去打聽一下這裡是怎麼回事,結果他人就沒了。」

鸚鵡洲四周野草萋萋,上面有大大小小的幾十間石屋,這些屋子孤零零的矗立在雨幕中,有一種沉默的陰沉感。

河水流淌發出嘩啦啦的聲音,雨水落在河面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可唯獨鸚鵡洲上沒有聲音。

王七麟早就感覺詭異,所以他沒有為了立功貿然上去搜查。

但如今有漁民在上面失蹤,那他就不能再置身其外了。

他沖謝蛤蟆說道:「道長你幫我掠陣,我去看看。」

說著他掏出九六放到船上,小天狗還是小舔狗,如今還在吃奶呢,沒有戰鬥力,帶著只會礙事。

謝蛤蟆說道:「大人你帶上九六吧,天狗可以御凶,叫聲可以辟邪。」

九六皮毛淋了雨,它感到不舒服就縮成一團叫了起來:「六六,六六六。」

八喵勇猛的鑽出來,站在王七麟肩膀上橫眉怒目,作猛虎嘯山林的姿態。

王七麟遵循謝蛤蟆指點帶上了九六,可這小東西的腿很短,走幾步肚皮就全是泥水了,它感覺不舒服便躺下露出肚皮想曬一曬,結果這一躺下白毛女變成小土狗。

他只好先把九六抱進懷裡,就在他彎腰的時候,他聽見有腳步聲在前面響起。

腳步聲很快,踩著河洲上積了水的石板路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很清楚。

王七麟猛的抬頭,目神所及,有個身影消失在最盡頭一座石屋中。

他知道這個身影想誘使他深入河洲,但他偏偏不讓對方陰謀得逞,想先回船上坐船去身影消失的石屋後面,就近進入石屋,這樣如果其他石屋有埋伏也傷不到他。

三十六計,苟為上計。

可是他一回頭,情況變了!

謝蛤蟆不見了,停泊在碼頭旁的小船不見了,河邊那些看熱鬧的百姓也不見了。

他的周圍全是雨霧!

甚至他都看不見河面了,他像是突然之間離開了鸚鵡洲到了另一個地方,一個全是雨霧的地方。

唯獨那幾座石屋還沒有變化,依然沉默的聳立在地面上。

王七麟陡然明白過來:難怪他先前看這些石屋感覺像是很孤單的樣子,明明一座小河洲,上面有幾十座石屋按理說應該夠擁擠的了,可是他第一眼看上去卻感覺它們孤零零的。

如果換成現在這環境就一切說得通了,迷濛的一片世界中只有幾十座石屋,儘管石屋擁擠在一起,可是依然太少了……

雨水降落在石屋屋頂上,順著屋檐往下流淌,雨滴砸在青石板上,像是綻放一朵透明的小花。

一朵小花綻放。

又一朵小花綻放。

無數的小花在綻放。

王七麟握緊妖刀沉聲問道:「道長,能不能聽到我說話?」

聲音像是被雨幕給吸收了,他感覺沒有傳出去多遠。

這讓他又想起先前注意到的一個異常點,河流聲音那麼清晰,唯獨島上寂靜無聲……

八喵幫他往四周叫喚:「喵嗚喵嗚!」

九六擠擠水泡眼,不甘示弱的張開嘴發出奶綿綿的叫聲:「六六六,六六六!」

儘管環境詭譎,可王七麟還是想笑。

天狗叫聲實在不走尋常路,這是一種非主流靈獸。

按理說天狗叫聲能辟邪,可九六叫過後環境卻沒有太大變化,王七麟不知道是九六太小叫聲威力不足,還是這裡的環境其實並不是妖邪,而是謝蛤蟆說的什麼陣。

敵暗我明,他將蓑衣脫掉、斗篷摘掉,扣緊妖刀輕裝上陣往前走。

八喵跳了下來,走在他前面為他探路。

見此王七麟沉聲道:「八喵很勇敢!」

八喵斜睨他懷裡的九六一眼,小眼神很鄙視!

石屋就在眼前,可他走了幾十步也沒有進入石屋區,這些石屋還是就在他跟前。

「八喵,跟上我!」他深吸一口氣猛的往石屋方向狂奔而去,金剛橫練神術蓄勢待發。

結果他剛才走了幾十步沒有走到石屋群中,這次狂奔中才一口氣就衝進去了。

古怪!

王七麟緊急剎車,但青石板下著雨很光滑,八喵跑的太快一時沒剎住車,呲溜溜往前滑出好幾步。

最後屁股都坐在地上了,就跟滑冰一樣。

滿臉茫然。

王七麟想笑,可有腳步聲傳進他的耳朵中:「啪啪啪!」「啪啪啪!」

腳步聲很急。

可他已經停下腳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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