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府城四日,三人三騎又回來了。

王七麟覺得此行不錯,還額外收穫了一個鐵桿手下。

可惜只是小印。

不過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莫欺少年窮——不對,用在武大三身上應該是莫欺中年窮,他以後或許會有大造化。

臨行的時候他給武大三做了深情寄語:「今日汝以聽天監為傲,日後聽天監以汝為榮。」

進入天樞鎮,徐大勒韁下馬,大聲道:「七爺,咱沒查到楊左的消息啊,怎麼給武家交差?」

王七麟道:「咱們要給朝廷交差,何必給武家交差?道長,回去你先歇著,半夜驅鬼在城裡轉轉,咱聽天監得打個響天炮!」

這就是他當初在大彭村得到的經驗:前幾天他們從大頂村前往平陽府,路過大彭村的時候驅了個孤魂野鬼,然後給了村裡幾張符,贏得全村上下滿心歡喜、真心感激。

於是他動了歪腦筋:平陽府里不是沒什麼鬼嗎?那我就弄點鬼過來。

謝蛤蟆能驅使孤魂野鬼,這些鬼魂不害人只能嚇唬人,而這就能幫王七麟大忙。

他這麼做是沒辦法的。

聽天監在平陽府被武氏打壓的夠嗆,他要想在平陽府做出成績,那就必須得重振聽天監威名!

昨天武大三給他彙報了許多平陽府的小道消息,其中有一條關於武家和聽天監。

武家世代經營平陽府,有人有刀有錢有實力,亂世的時候堪稱割據勢力。

如今天下太平,這座府城雖然名義上是朝廷統帥,但其實有點國中之國的味道,朝廷幾次委派官員來上任,這些官員要麼倒向了武家、要麼就被排擠走了。

太祖推翻前朝的時候打到了並郡一帶,武家出力甚大,太祖曾經許諾,武家不謀反、不謀逆、不謀叛,朝廷絕不會打壓他們的勢力。

建國以來武家在明面上對朝廷忠心耿耿,稅收交的最積極、政策完成的最認真,所以朝廷沒有認真對付過他們。

平陽府的民間勢力都在武家手中,官方勢力也多數被他們掌控住了,除了聽天監。

聽天監是本朝新設的機構,名義上查殺鬼邪、庇佑百姓,但武家認為他們有監察地方官吏和嫌疑,所以儘管聽天監因為做出許多功績而在各地聲名赫赫,卻唯獨在平陽府不受待見。

武家以天武門立足,家族門生多數有修為,所以整體來說平陽府的妖魔鬼怪比較少見,聽天監在這裡沒有很大作為,民間百姓對他們是好奇大過敬畏,王七麟知道這信息後覺得不行,他得抖一抖聽天監的威風。

不能辱沒祖師爺啊!

三人走到驛站,看見有人在披著破襖刷牆,一大一小。

馬蹄敲打青石地面『嗒嗒』響,小不點回過頭來叫道:「有大馬!啊舅舅舅舅舅舅!」

正是黑豆。

黑豆看到王七麟後激動的連蹦帶跳,飛奔上來沖他一個勁甩手。

他手中有蘸了白灰是大刷子,手臂一甩一大片白灰水滴沖王七麟飛來。

王七麟閃電般拔刀,只見妖刀在他手中旋轉如電風扇開動,一片刀光閃耀,仿佛是一扇圓形精鋼門板。

陽光似乎都被完全擋住了!

徐大驚嘆道:「七爺,老牛逼了!」

王七麟面無表情的收起刀,玄黑官服上有許多白灰泥點子。

這些白灰裡面竟然混了桐油,於是他心裡開始抽搐。

這怎麼洗?

黑豆沒注意這點,他等王七麟收刀立馬撲上來抱住他的大腿貼了上去。

王七麟拎著他衣領將他提溜走,然後看到官服上出現一大片白灰。

這時候黑豆發現不對勁了,他討好的笑笑,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拍打官服:「舅舅,我給你擦擦。」

「你饒過我吧。」王七麟嘆氣,「什麼時候來的?」

黑豆想了想,說道:「昨天早上在姨姨家吃的桂花糕,後天早上在路上吃的開水泡雞蛋餅,啊,記起來了,往前第二天來的!」

「是前天早上吃的雞蛋餅。」王七麟給他糾正道。

黑豆使勁點頭:「對!我們來了,馬叔說你們去鄉下了,然後爺爺就帶我刷牆。」

「是姥爺!」王七麟又糾正道,「豬谷里豆啊,你是不是最近沒學習,腦子不好使?」

一想到學習,黑豆就兩股戰戰:「不是啊舅舅,姥爺讓我叫他爺爺。」

王七麟恍然,老爹估計是想孫子想瘋了。

得知他們回來,驛所和對門的第五味紛紛走出人來,王氏、王三巧一直到王六巧全在第五味,她們和綏綏娘子走出來,圍著王七麟開始問寒問暖。

這就是家的味道。

王七麟問道:「娘、姐姐,你們怎麼都在第五味呀,今晚在第五味吃飯嗎?」

綏綏娘子笑吟吟的說道:「阿婆和姐姐妹妹們初來乍到,很是無聊,便來我的小店幫工。」

魚罩罩悄悄的探出頭說道:「我、我也在幫工。」

王六巧得意洋洋的說道:「你六姐我在廚房學廚,以後很快你就能吃到六姐的手藝啦。」

王七麟詫異的看向綏綏娘子問道:「姐姐妹妹,對了我還不知道娘子你多大呢。」

綏綏娘子輕笑,說道:「桃李年華。」

馬明、木兮、沉一從驛所沖了出來,沉一見到徐大後給他一記擁抱,激動的說道:「無量天尊,二噴子,你回來啦。」

徐大懵了:「我你我是?你是在叫我?我是說二噴子叫我?」

沉一鄭重其事的點頭:「對,在你離開的日子裡,噴僧很孤獨,然後噴僧仔細的思考了咱們的關係……」

「發現你們真心相愛,互不可缺?」王七麟問道。

沉一說道:「也可以這麼說吧,反正沒了徐爺噴僧很孤獨,於是噴僧想與他結成兄弟,以後噴僧是大噴子,你就是二噴子!」

徐大無力的說道:「我真想捶死你。」

沉一拉開架勢:「阿彌陀佛,你想篡奪我大噴子之位?」

王七麟看著沉一,猛的意識到自己為什麼一直對他有種熟悉感:狗有哈士奇,和尚有沉一。

這沉一不就是個人形哈士奇嗎?

黑豆跟著拉開架勢:「吼吼吼吼,大噴子高僧,來一招!」

王七麟拉開他們說道:「別鬧了,剛回來怪累的,挺多事要研究呢。爹,你也別刷牆了,這哪來的白灰和桐油啊?」

王六五樂呵呵的說道:「是府衙送來的,說咱這個驛所年久失修不像樣子,送了許多東西,有白灰有桐油可以刷牆,也有好多家具、廚具。」

老爺子很喜歡這座破破爛爛的院子,他苦了大半輩子、窮了大半輩子,對他來說苦日子才是應該的。

吉祥縣驛所修建的恢弘大氣、富麗堂皇,他住的其實有些膽顫心驚。

謝蛤蟆進驛所看了看,笑道:「武氏為了收買大人,還是挺捨得下本錢的。」

「他們要是真捨得下本錢,那就給咱換個衙門。」王七麟不屑的笑道。

黑豆遞給他一個梨子,道:「舅舅吃梨,我給舅舅最大的梨!」

王七麟接過梨子啃了一口說道:「馬爺,我們不在這幾天,驛所有沒有什麼案子?」

馬明苦笑著搖頭。

黑豆仰著頭期盼的看著他問道:「舅舅,最大的梨甜不甜?」

王七麟點點頭:「很甜,真是孝順孩子,喏,舅舅也給黑豆帶了禮物,看看,這是什麼?」

他拿出一大包桂花糖,打開後一股香甜滋味往外冒。

他給老爹帶回來一壇桂花酒。

王六巧幫他收拾包袱,打開最大的包袱一看驚喜的叫道:「這麼多桂花花瓣?」

王七麟乾笑著將包袱拿走,遞給綏綏娘子說道:「這是給你的。」

王三巧到王六巧表情統一:-_-b

綏綏娘子抱住包袱笑道:「那奴家晚上請大傢伙吃飯,給你們做桂花飯,很香甜的。」

黑豆立馬問道:「比最大的梨還要香甜嗎?」

王七麟忽然回過味來,他看向王巧娘,看到王巧娘用口型在暗示他:

「噢,孔融讓梨,黑豆小小年紀,竟然懂得孔融讓梨的禮儀了?了不起!」

黑豆快速往左右看了看,裝作不動聲色的樣子挺起胸膛,並努力想做出無所謂的表情。

但他做不到,臉上無法抑制的笑意早就出賣了他的真實情緒。

王七麟擼了擼他的翹天辮後說道:「那你今晚把孔融讓梨的字帖描摹一遍吧。」

黑豆的笑意,一瞬間消失殆盡。

沒有梨了,以後不會給舅舅吃梨了,他默默的告誡自己,這是給他的教訓。

可是為什麼,自己心裡卻在難受呢?黑豆流下了絕望的淚水。

一家人熱鬧了一會分開,王七麟送綏綏娘子出門,徐大跟在後面說道:「七爺,娘子年紀比你大啊。」

王七麟怒視他道:「娘子的稱呼是你能用的嗎?比我大怎麼了,我就喜歡熟女。」

徐大愣了愣:「幾成熟?」

沉一高聲喊道:「二噴子,牛鼻子說你們走陰來著,過來跟噴僧說說怎麼回事。」

徐大:「滾!」

雖然這幾天沒人來報案,但馬明沒閒著,他很勤快的將驛所收拾一通,在二樓收拾出一個會議室。

王七麟把人叫齊了先開會,他說道:「咱們現在人手太少,堂堂府城驛所,只有咱們這些骨幹,得再弄點人手。」

馬明沉聲道:「七爺,你說起這個,我還真是納悶。這幾天我打聽了一下,之前驛所有大印小印、遊星力士數十人,並非是讓武氏給遣散的,是趙霖趙銅尉下發的命令,知府和府尉出的手,然後這些人有的被趕走了,有的被送去各縣。」

徐大一愣:「趙大人的命令?」

馬明說道:「但即使是趙大人的命令,武氏也不敢這麼做吧?他們沒有這個權力啊!」

王七麟道:「我本來也不明白,還以為武氏仗勢凌人,天高皇帝遠,他們把自己當平陽府的土皇帝了。這次我去了桂花鄉弄到了一個心腹,這人是平陽府的油子,他跟我說了一些密辛,解除了我的疑惑。」

「事實上,以前的平陽府驛所就在武氏控制中,這裡的大印小印、遊星力士分都是武氏安插進來的。隨著楊左失蹤或者說基本上確定死亡,武氏便沒有繼續留下這些人,遵循他們意願,給他們其他安排。」

徐大說道:「阿三跟你說的?」

「對。」

「那這跟老竇一個樣啊,不同的是老竇往青丘府安插姦細做奴僕,武氏的格局更高一些,往聽天監安插自己人來控制這個——真是草了,他們武氏這麼囂張嗎?竟然控制府城級的聽天監驛所?」徐大說到最後忍不住拍桌子。

謝蛤蟆笑道:「無量天尊,這還不正常嗎?整個府城叫什麼?武平陽!」

「但命令是趙大人下發的。」馬明沉聲道。

王七麟說道:「趙大人是為咱們著想,事實上不管是趙大人還是武氏將上一批聽天監人手解散掉,都是在向我們示好。如果我們來了發現手下全是武家的人,會怎麼想?會有多少掣肘?所以,咱們要自己招兵買馬!」

這方面趙霖早就給他打過招呼了,只是他為人低調,說話隱晦,還得靠王七麟自己去悟。

馬明琢磨了一下,道:「七爺,你為什麼不往趙大人或者歌帥求援,讓他們給咱派一批精兵強將?」

王七麟搖頭:「首先掏心窩子說一句,除了你們我誰都信不過。其次,趙大人已經跟我說過了,咱們要壯大自己的力量,就得自己招兵買馬。」

徐大愣了愣道:「說的咱聽天監好像是個草台班子似的,咱聽天監是天子近衛啊!上達天聽、下監黃泉啊!肯定有正規隊伍可以調動吧?」

謝蛤蟆沉吟道:「你們別說話,王大人,現在聽天監要自己招兵買馬?那羨卒府呢?」

王七麟茫然問道:「先祖父?誰的先祖父?」

謝蛤蟆解釋著說道:「是羨卒府,先帝在組建聽天監的時候設立了十三府,羨卒府就是其一,所謂羨卒就是正式兵卒之下的候補兵員,名稱來自《周禮·地官·小司徒》中『凡起徒役,毋過家一人,以其餘為羨』。羨卒府就是給聽天監補充人手的地方,你不知道不奇怪,但趙大人沒跟你提過?」

徐大說道:「哪有這地方?我從未聽說過,我只知道十三衛。」

謝蛤蟆站起來走到窗口往外看去,王七麟叫他,他擺擺手沒有說話。

沉一摸了摸光頭道:「嘿嘿,又一個傻子,老牛鼻……」

謝蛤蟆似乎心情很差,猛的回頭怒視他。

沉一面色不變繼續說道:「老牛鼻了,實不相瞞,噴僧很尊敬道長的。」

王七麟說道:「其實朝廷不為咱們委派人手也沒關係,咱們先發布一張英雄令,招募一批人手來做遊星、力士,先找點跑腿的,然後自己培養一支有戰鬥力的嫡系部隊,這樣用著更順手。」

馬明當即抱拳道:「若是這樣,卑職當年送弟兄骨殖還鄉的時候曾經認識一位劍俠,他名叫封劍川,我明日修書一封,看看能不能託人找到他,讓他來相助七爺。」

徐大道:「那我也書信一封,讓我二弟過來,這樣咱驛所的文書就有了。」

沉一低頭看。

王七麟盯著他看。

沉一摸了摸光頭說道:「阿彌陀佛,噴僧就一個師傅,讓我師傅過來?」

王七麟急忙說道:「我仰慕無風禪師已經很久了。」

沉一說道:「那行,我親自回去把他的骨灰瓮給你抱過來。」

王七麟驚呆了:「無風禪師已經坐化了?」

沉一說道:「對啊,要不然噴僧為啥去闖蕩江湖?師傅沒了,山下人都說我瘋瘋癲癲不肯來廟裡給香火錢了,我自己在山上過不下去。」

王七麟頹然。

謝蛤蟆說道:「大人還記得辰微月嗎?」

王七麟迅速點頭:「那個飛僵?」

謝蛤蟆說道:「不錯,你向趙大人上書,給辰微月一個大印的官職,老道士去說服他來幫忙。」

王七麟問道:「他隱居在山野之地,怎會願意來我麾下效力?」

謝蛤蟆淡淡的說道:「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辰微月生前是書生,如今化為殭屍了每日還在讀書寫字,那也就是個殭屍書生。天底下所有書生都想做官,他會願意的。」

「此去吉祥縣有六七百里,他要是不願意,你豈不是白白忙活了?」

謝蛤蟆冷冷的說道:「無量天尊,他若是不願意,那老道士就降妖伏魔!」

沉一鼓掌:「噴僧就說道長老牛鼻了。」

謝蛤蟆似乎心情很不好,晚上沒有一起去第五味吃飯喝酒,連夜騎馬要去往吉祥縣。

夜裡引鬼的事交給沉一了,王六五等人提前趕到,他們將吉祥縣驛所里的東西都給搬了過來,精怪供桌也帶來了。

這供桌可以引鬼,王七麟準備弄一輛驢車,然後讓沉一趕著驢車拉著供桌晚上滿城裡轉悠,吸引孤魂野鬼出來嚇唬人。

綏綏娘子準備了一桌子菜,她看到王七麟一直皺著眉頭,坐過來趴在桌子上側首微笑道:「叔叔怎麼好像很憂愁的樣子?」

王七麟看了她一眼,道:「因為我發現我從未了解過你。」

聽到這話,綏綏娘子嫣然一笑,說道:「我們相識的日子還短,我們相處的日子還長,所以,你為什麼要急著了解奴家呢?」

徐大端著酒碗沖他擠眉弄眼:「七爺你急什麼?總有一日你們會互相了解的很清楚,到時候娘子知道你的長短,你也知道娘子的深淺。」

王七麟當胸給了他一拳。

拳出如龍,至少讓他飛起來!

他要讓綏綏娘子知道自己是正派人,對騷話深惡痛絕的正直青年!

但徐大沒飛,他只是胸口顫了顫。

王七麟滿臉驚愕的看向徐大,徐大也輕飄飄的給了他一拳。

見此綏綏娘子便白了他一眼說道:「他這是說到你心坎了嗎?」

說罷,她起身離開。

沉一看傻眼了,道:「你們打情罵俏啊。」

王七麟低聲道:「我剛才那一拳發力了!應該能把你打飛才對!」

徐大反應過來,趕緊拉開官服露出下面的金縷玉衣。

王七麟又是一拳擊出,這次他加了一倍力道,出拳有破風聲。

拳頭撞在金縷玉衣上,諸多玉牌很輕微的波動開來,以拳擊處為核心往四周蕩漾。

像一枚石子投入水中,水面起初蕩漾,但很快恢復平靜。

徐大茫然的說道:「不、不大疼,就是感覺被人拍了拍。」

兩人意識到了金縷玉衣的作用之一,強大的防禦力!

王七麟說道:「你把衣服還給我,不對,你把我王家的傳家寶還回來。咱從陰間上來了,你不用再穿了。」

徐大親昵的拍拍他肩膀道:「七爺你這是說什麼傻話?現在它是我徐家的傳家寶了,哈哈哈哈!」

他高興的將衣服抿起來,一拍桌子吼道:「給大爺把酒滿上,今晚有一個算一個,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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