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路口嚇死人(彈殼在起點等你喲)

七個字正是鮮血寫成。

天氣森寒,鮮血所成的字很快結冰,這才有了他們看到的一幕。

周聊要自己做生意,自然懂算術也識字,他看清七個字後下意識往後踉蹌一步。

四人一驢沉默,只剩下風吹麻布獵獵聲和火焰燃燒木棍的噼啪聲。

五短漢子慌張的問道:「這是寫的什麼?」

周聊哆嗦著嘴唇道:「是、是,它說,它寫的是,算你命好睡著了……」

五短漢子震驚的看向他道:「你剛才說,你午後趕車的時候睡著了?醒來後其他人車就不見了?」

周聊直愣愣的點頭:「對對,真的,我這人好睡懶覺,今天午後還挺暖和的,我就迷糊住了。因為我當時跟在車隊裡頭,我家這老驢會跟著隊伍走,所以我放心的睡了一覺。」

五短漢子問道:「那你睡覺的時候,車隊里發生了什麼事?」

周聊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是被冷風給吹醒的,醒來以後就是在四坪子鄉的鄉路上,不信你們明天去問四坪子鄉小葫蘆村的百姓,我在他們那裡做了點生意,賣出四斤半的干野菜。」

王七麟問道:「當時你做買賣來著,沒看到這些字?村裡百姓也沒看到?」

周聊道:「沒有,都沒有啊,不過我當時沒有掀開驢車的麻布,我賣的都是車頭上的菜。」

「哦,不敢欺瞞三位兄台,我們這些菜販子都會把劣質不好賣的菜擺放在顯眼的車頭位置,好菜放在車尾最後賣。」

五短漢子喃喃道:「那你迷糊著的時候碰到什麼事了?」

周聊困難的說道:「有強人,搶了車隊!」

五短漢子搖搖頭說道:「未必是人。強人搶車,會吵不醒你?強人搶車,為啥會放你一馬?」

周聊面色慘澹的說道:「夠了,兄台夠了,別說了,深更半夜咱們莫要亂想亂說。這事算是過去了,咱們趕緊去吳宮鄉,去了我請你們吃干鍋肥雞,好吃,那個好吃。」

他們不約而同加快了行進的速度。

沉默的氛圍像一座山一樣壓在他們身上。

周聊最是害怕,他給自己找事做,又是擦砍刀又是收拾車上乾菜,看樣子他努力想忘掉車上這七個字。

可這是徒勞的,人總是這樣,越努力的想要摒棄某個念頭,這念頭就會越強烈。

比如飢餓的時候想要摒棄關於美食的念頭,然後腦海中出現的美食便越誘人。

比如失眠的時候想要摒棄腦海中任何念頭,然後腦海中出現的念頭就越多。

比如男人……

再比如他們恐懼的時候想要摒棄關於血字的念頭,可是沒用,這些血字像是飄蕩在他們眼前。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

忽然之間,一道歌聲響起。

五短漢子兄弟下意識打了個哆嗦,他們發現是周聊在唱歌后很生氣,五短漢子叫道:「你唱什麼?」

周聊還以為他在好奇,便好聲好氣的說道:「這叫《胡笳十八拍》,是一代才女……」

「是你娘個臭批啊!」五短漢子頓時怒了,「你膽子這麼大?就一點不怕你白天遇到的事?」

周聊被他罵懵了,說道:「兄台你這話什麼意思?實不相瞞,我正是因為害怕才會唱歌啊!」

「那你唱什麼胡笳打的拍子做什麼?」五短漢子更怒,「你知不知道笳這東西是做什麼的?它是送葬時候吹給死人聽的!」

周聊顫慄了一下,他弱弱的說道:「兄台你這是胡說了,胡笳乃是行軍樂器,唐代大軍……」

「唐代個屁,大軍個屁!笳是喪樂器!老子兄弟以前專門給人守靈堂,還能連這個不知道?」五短漢子打斷他的話怒道。

王七麟不耐的說道:「行了你們倆別爭執了,咱們老老實實的走路,我告訴你們一個真理!」

「我們遇到什麼困難也不要怕,微笑著面對它!消除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面對恐懼。堅持,才是勝利!」

周聊深吸一口氣,面露堅毅之色。

但他很快哭喪著臉回過頭來說:「兄台,我真沒法面對鬼神啊!」

「那你還敢走夜路?」五短身材的漢子嘲笑道。

周聊悵然道:「我怕鬼,可是更怕窮。」

五短漢子不笑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

四人同行確實膽量可以大許多,吱嘎吱嘎的驢車聲響中,他們最終進入一大片老樹林子。

五短漢子低聲道:「趙虎頭他們就是在前面裝鬼。」

透過凌亂的樹木,前方確實出現了火光。

周聊看到火光很高興,說道:「又有人了嗎?太好了,咱們人可以更多了。」

可惜。

他白高興一場。

林子中的路口確實有一攤篝火,不過火已經快要熄滅了,隱隱約約,紅中透綠。

但是沒人。

圍著篝火有一圈蒲團,卻沒有一個人影。

五短漢子防備著周圍,道:「趙虎頭的人指不定在怎麼裝神弄鬼呢。」

王七麟沉默的走到篝火前蹲下看了看,他用刀鞘挑開燃燒的木頭,說道:「自己過來看。」

他們走過去一看,篝火堆中是人骨頭!

臂骨、腿骨、胸骨、肋骨、頭骨!

裡面有骷顱頭,燒的焦黑的骷顱頭!

好幾個骷顱頭被精心擺放在火堆中,各自面朝一個方向,保證不管從東南西北來看,都能看到黑洞洞、冷森森的眼窩子和張開的嘴巴子。

骷顱頭上牙齒沒有脫落,它們張開嘴對著四人,像是隨時能擇人而噬。

周聊最沒有心理準備,他看到這些東西的一瞬間呆滯住了。

五短漢子苦澀的說道:「准沒錯了,這就是趙虎頭……」

「啊!鬼啊!」周聊猛的慘叫一聲轉身奔跑,跑出沒兩步絆倒在地,連滾帶爬沖向驢車。

五短漢子輕蔑的看了他一眼說道:「草,老子真倒霉,今晚怎麼不是碰到這慫蛋?」

他以為周聊跑向驢車是要逃跑,其實並非如此,周聊跑過去後將掛在驢脖子上的褡褳給取了下來。

褡褳鼓鼓囊囊,他從中取出來一個小神龕抱在懷裡,然後跪在地上雙手捧小神龕高舉過頭頂,認真的跪拜起來。

看到這一幕王七麟挺遺憾的,要是八喵在這裡就好了,它一定樂意祭拜這神龕。

五短漢子看到周聊抱出來個神龕後老實了,他收斂起輕蔑態度,陪著笑問道:「兄台,你這是祭拜的什麼?」

周聊說道:「你不會想要知道的,我只能告訴你,裡面不是神!」

「那是什麼?」五短漢子下意識問道。

被他追著問,周聊無奈的說道:「裡面封了一個、一個小仙,就是,嗯,四交道仙!」

他所說的小仙實際上是鬼,所謂四交道仙是四交道鬼。

車把式拜四交道鬼,這種事屢見不鮮。

這鬼算是他們行業中最常見的鬼了,而且這鬼頗有幾分本領,一旦盯上某個車把式,十有六七能把人給拖走。

所以車把式們出門都會帶上傢伙什,有些人是去寺廟道觀求了開過光的靈符法器,有些人則是拜鬼尊鬼。

這就是叫師鬼長技以制鬼。

五短漢子大驚,他這才意識到對面看起來很弱雞的周聊也是個狠角色,實際上這裡的弱雞就他們倆兄弟。

王七麟問道:「周掌柜,你既然帶著四交道鬼,那剛才看到血字怎麼不把它弄出來?」

「是請出來。」周聊先修正了他的用詞然後才解釋,「四交道仙只有在路口才會現身,剛才在個小路上,請它出來它也不會出來。」

「現在到了交道路口,所以要是這裡有鬼,我家供奉的這位小仙就能保佑咱們了。」

五短漢子恍然道:「難怪你今天沒出事,是不是這四交道鬼庇佑的你?」

周聊搖搖頭說道:「應當不是,我們的車隊一共七個車把式,我知道裡面除了我至少還有一個拜四交道仙,而且他拜的仙比我的能耐。」

王七麟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你們車隊出了內鬼,有人驅動他祭拜的鬼來害死了其他人、搶走了他們的驢車和貨。」

周聊臉上露出吃驚之色,他問道:「你是說,馬老膀子讓他家的四交道仙兒害了其他人,我被我家的仙兒給庇佑了,所以才沒出事?」

說完他立馬搖頭:「不,不可能,馬老膀子不是這樣的人,他一向老實懦弱,怎麼會犯下這種殺頭大罪?」

王七麟問道:「我很好奇,老實懦弱的人能養的了很兇猛的四交道鬼?」

周聊雙腿一軟,癱在地上。

這時候一個粗糙的嗓音在旁邊林子裡響起:「巴、啊巴,啊巴……」

王七麟扭頭看去,看到壯碩漢子站在林子裡沖他們猛招手。

三人趕忙走過去,壯碩漢子指向地上。

只見林子裡積雪中竟然散落著一些大白色的粗布衣裳,它們與雪的顏色太相近,王七麟竟然沒發現它們的存在。

看到這些衣裳,五短漢子下意識的吞了口唾沫:「草,孝衣啊,趙虎頭真狠,傢伙什準備的真是齊全。」

白孝衣鼓鼓囊囊,王七麟用妖刀挑開,下面露出一個蜷縮的人來。

這人雙手十指古怪的扭曲,臉上肌肉也扭曲的厲害,赫然是嚇懵了。

王七麟說道:「叫醒他。」

五短漢子解開褲子撒了一泡熱尿。

王七麟看了一眼,真短啊。

熱乎澆頭,孝衣下的青年茫然醒來,他下意識的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瞪眼看向他們。

看到幾張陌生面孔,青年猛的坐了起來往後退,他又抬頭仔細的一看,猛的發出一聲極其恐怖的嚎叫!

撕心裂肺的嚎叫!

歇斯底里的嚎叫!

王七麟也算見多識廣,愣是沒見識過這麼可怕的嚎叫聲。

青年是用生命在尖叫,就在這尖叫聲中他的雙手、雙臂、雙腿都開始抽搐扭曲,臉上瞪眼張大嘴,接著全身開始抽搐!

王七麟意識到不妙,他下意識搶先一步上去要掐青年人中,可是青年的雙眼失去了神采……

他竟然就這麼死了。

被什麼東西嚇死了!

那這青年剛才看到了什麼呢?

王七麟回頭,周聊也回頭往後看去,叫道:「什麼東西?」

一道暗影從他們身後樹上飛了起來,它身影如猴,在落滿積雪的樹冠上連連蹦跳,迅速消失。

王七麟下意識拔腳要追,六短漢子趕緊拉住他的衣服:「大師,別去,調虎離窩啊!」

「是調虎離山。」周聊說道。

六短漢子點頭如搗蒜:「對對對,調虎離三。」

嚇到嘴瓢!

這話有些道理,準備拔刀出劍的王七麟慢慢的落回身軀,道:「都四處找找,看看有沒有異常。」

壯碩啞巴膽子大,他又進入林子裡找了起來,六短漢子膽顫心驚的跟在王七麟身後。

王七麟看他,他兩條小粗腿來回哆嗦,露出一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尬笑:「大師,我伺候您。」

聽到這話王七麟故意噁心他,猙獰一笑說道:「好啊,我正好需要找個男人來伺候,你跟我去林子裡。」

六短漢子一怔,接著也笑了:「原來大師您好這一口啊?您早說,我肯定把您伺候的……」

「滾!」

王七麟看著他那獐頭鼠目的賊笑趕緊罵他,這世上怎麼有這麼軟骨頭的人呢?

周聊抱著神龕去了路口,他收起蒲團帶到東北角疊起來以擱置神龕,然後點燃三支香拜了起來,並拿出紙錢開始燒。

王七麟跟著走過去打量了一下,這一打量他發現了個異常。

趙虎頭一行燃燒骨骸的地方在路口正中央――

這就古怪了!

按理說趙虎頭一行是裝凍死鬼嚇唬人,而不是攔路搶劫,那他們不應當占據路口正中位置來燃燒骨骸。

他們裝扮的凍死鬼若是在路口烤火,那豈不是成了攔路賊?

連六短漢子都知道要把棺材和紙人擺放在路邊而不是路中央,趙虎頭一行怎麼會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

他們應當是在路邊烤火,吸引行旅商客主動靠近前來打招呼,進而去嚇唬到商旅們。

王七麟走向路口正中,看著滿地灰燼露出一個疑問:篝火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他用妖刀挑開草木灰和骨骸,然後看向被灼燒漆黑的地面。

短暫的沉思後,他對六短漢子說道:「幹活了,給我挖!」

六短漢子去把周聊的砍刀拉出來當鐵鍬使用,他苦著臉下刀,以為凍土被火烤後會變得更硬。

出乎預料,土質鬆軟。

砍刀很快挖出來一些泥土,林子裡的壯碩啞巴也跑了出來幫忙。

兩人挖的泥土飛濺,突然之間半張麵皮跟著泥土飛了起來!

「沃日沃日沃日!」六短漢子扔掉砍刀往後退,壯碩漢子則指向土坑露出驚駭之色。

王七麟已經看到了,這是個屍坑。

周聊湊上來一看趕忙抱緊了他的四交道鬼神龕:「我的老天爺啊,這這這,這是什麼?這是個埋屍地?不是,這是個墳地?你們這是、這是盜墓!」

「盜墓是死罪!」

王七麟冷哼道:「屁的墳地,這是有什麼東西害死了人,然後將屍體全給埋在了這裡,繼續挖!不准停!」

六短漢子驚恐的搖頭。

王七麟微笑道:「你知道嗎?我認識一個老乞丐,他被人砍掉一根手指,江湖綽號叫九指神丐,他又被人砍掉一根手指,就成了島市老八。」

「一根手指之差,九指神丐是丐幫幫主,島市老八卻成了個做饃加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六短漢子不明白他的意思,卻明白不聽話會再少一根手指。

他只好又上去挖掘起來,路口挖出個大坑,泥土下露出一堆堆的肉和五臟六腑。

肉和臟器都在冒著熱氣。

先前路口一直燃燒著篝火。

燜熟了。

六短漢子趴在地上流淚狂吐,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對肉和下水再也沒有興趣了。

他一輩子只能吃素了。

王七麟捂著鼻子用妖刀準備翻一下坑裡的肉,妖刀上的猩紅銹跡扭來扭去。

真-瘋狂暗示。

他換成一根樹枝看了看,坑裡只有肉和臟器,沒有骨頭。

然後他看向被他先前掃到路邊的眾多骨頭,隨便找了一根粗壯的大腿骨揮刀避開。

骨壁上沾著乾涸的骨髓。

他起初以為這些骨頭是孫虎頭等人盜墓挖來的枯骨,現在來看並非如此!

六短漢子和周聊嚇得不行了,他們哀求道:「大師咱們趕緊走吧,別在這裡了。」

「對對對,這裡太邪性了,大師,咱趕緊去報官啊!」

王七麟沒有折磨他們,他也不想留在這裡,這個路口對他來說同樣是個折磨。

他用積雪將現場簡單的掩埋了一下,否則這些肉和骨頭會引來野獸。

四人上路,周聊忽然坐在驢車上抱著雙腿哭了起來:「嗚嗚嗚,我我不幹貨郎了,不當販子了,我要回家念書,我想考取功名,其實我很會念書,可我家裡沒有錢。」

六短漢子沒有嘲笑他,他失魂落魄的拽著驢車讓車帶著自己往前走。

驢車深入林中小道,有什麼東西在他身後飛快的掠了過去。

六短漢子驚恐的回頭,使勁瞪眼看去。

他的身後是一片漆黑與一片慘白,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見此他趕忙安慰自己:「沒事沒事,眼花了、眼花了而已,不是,我啥也沒看見,不是眼花了,是錯覺,都是錯覺!」

這話壓根欺騙不了自己,他知道自己身後真的有東西!

剛才他的衣服搖擺的厲害,這是因為那東西從他身後掠過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

於是他踉蹌了兩步往前跑,想跑到王七麟身邊。

奔跑之中他的身影又踉蹌一步。

有什麼東西拽他衣服來著。

六短漢子崩潰了,叫道:「大師救命、救我一命!求你救命!」

王七麟沉聲說道:「穩住心神,我剛才說什麼來著?客服恐懼的最好辦法――算了你先去撒泡尿,撒乾淨了再回來。」

六短漢子使勁搖頭,他帶著哭腔叫道:「剛才有東西在我身後來著,它還拽我來著,真的。」

他還要往前奔跑,周聊叫道:「兄台停步,晚上走夜路萬萬不能奔跑,特別是有鬼出現,更不能跑,一定要走,慢慢的走!」

「為、為什麼?」

「我曾經聽一位跑江湖的大哥說過,人有陰魂,這是咱的精氣神,尋常時候陰魂藏在人的肉體之內。可到了走夜路特別是走到陰邪之地的時候,陰魂會離體而出,它會走在前面給你擋煞!」

「所以越是精力充沛、精神充足的人,他們陰神越強,行走夜路越是什麼都不怕。」

「這樣咱們尋常人的陰神雖然不會很強,可是卻也能擋住一些邪祟,但咱們不能跑,否則陰魂擋煞行進緩慢,咱們慌張奔跑,一來慌張之下精氣神會變差,二來人會超過陰魂位置,變成身體去直面邪祟!」

周聊鄭重其事的講解著,六短漢子聽的恍然大悟。

王七麟笑而不語。

周聊在瞎雞兒扯犢子,他說這些話的目的就是讓六短漢子去殿後罷了。

但六短漢子當真了,還真是老老實實走在最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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