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抵達馬蹄山腳下的時候,看到了他此生都不會理解的一幕。

何盧正趴在根枯木上吐得五臟六腑都快出來了。秦忠志和朱圓圓一個人嘴裡叼著個牛胃泡,在那吹一下吸一下。旁邊抱著劍指揮的,則是嬴風那個女手下,叫什麼碧淵的女子。

「你們在做什麼?」隨著子墨寒過冰霜的聲音傳來,所有的人的動作都是一頓。朱圓圓嘴裡的牛胃泡「吱——」地一聲飛了出去,「吧唧」落在子墨腳邊。

子墨皺了皺眉,十分嫌棄地往後退了半步,隨後就聽朱圓圓「哇——」地一聲,也轉過身狂吐了起來!

她這一吐,引得秦忠志也憋不住了,扔了手裡泛著腥臭味兒的牛胃泡,也蹲在地上嘔吐不止!

子墨立刻滿是敵意地望向碧淵,「你給他們下了毒?」說話間,寶劍已經升空,竹葉劍氣蓄勢待發,像是瞬間就要刺穿所有敵人般。

秦忠志想解釋,可他吐得停不下來,只能無力地擺擺手。

碧淵挑眉,並不懼怕子墨,「我只不過是在教他們上山時呼吸的法門。當初公子就是讓我用牛胃泡練習的,誰想到他三人如此柔弱,連血腥味兒都受不了。哼,看來什麼護國仙姬的手下,也不過如此!」

此話一出,子墨周身的寒意並沒有收斂半分,反倒更近一步地質問道:「你方才說什麼?」

此時最早開始吐的何盧已經吐完了,他趕緊攔在兩人中間,「這位碧淵姑娘也是好心。子墨郎君你切勿動怒。我們為了能上神山,是心甘情願跟著碧淵姑娘練習的。她也是好心,你切勿錯怪了她……你若是因此與她生了嫌隙,女郎要如何與嬴郎君相對?她也不會高興的……」

子墨懶得聽何盧囉嗦,一句「閉嘴」,嚇得已經吐空了胃的何盧愣是打了個飽嗝!

此時秦忠志也恢復了一些,他也忙勸道:「某知子墨郎君不喜宋帝賜的這尊號。可只要拿到了實惠,咱們自己人該怎麼稱呼女郎,是不會變的。」

子墨瞟了秦忠志一眼,漸漸收起劍氣。又從懷裡掏了個藥瓶出來,丟給秦忠志,「南塵行者煉的,吃了就能上山。我此次只帶了一瓶,你們幾個先隨我上去,至於工匠……等新的藥做出來再說。」

朱圓圓聞言如蒙大赦!狠狠踢了那牛胃泡一腳,「只要不讓我吹它,毒藥我都吃了!」

子墨的心思早就已經飛到山上去了,他叮囑了一句,「服藥後半個時辰再上山。」隨後將手中的漆盒放入懷裡,戴上兜帽,踏著雪一路向山上飛去,連個腳印都沒留下。

何盧「嘖嘖」讚嘆幾聲,又對碧淵施禮道:「子墨郎君就這脾氣,姑娘勿怪。我等服藥即可,姑娘既然已經習慣上面的寒氣,你若是趕時間,便先行上山吧。」

碧淵卻沒動,眼光掃了朱圓圓一眼,隨後一屁股坐在了個枯木樁上,「反正我沒什麼急事,就等你們一起上去吧。」

朱圓圓見她這做派,竟笑了起來,「沒想到嬴郎君的人,竟都是些面冷心熱的!」

碧淵被她這麼一說,竟紅了臉。說來也奇怪,若是從前,她才不會管朱圓圓自己能不能爬得上山。可自從見了瀲灩,碧淵的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鬆動了一般,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朱圓圓不確定自己後來到底是怎麼爬上神山的,過了雪線以後,她的意識就有點模糊了。

又吃了一份藥後,她才恢復了一些神志。然而手腳依舊不聽使喚,儘管秦忠志三人連拉帶拽,依舊沒法把她拖上山。

就在大家打算放棄了的時候,祝融拉著個巨大的雪橇從山頂下來,熟練地將朱圓圓抱上雪橇,幾個人連推帶拉地,月上中天才抵達了山頂的小屋。

原本住三個人都覺得擁擠的小屋,此時可算是塞滿了人。嬴風笑著歡迎他們道:「你們運氣不錯,若趕上風雪天,估計等不到祝融去接你們,你們就已經凍死了。」

何盧聞言打了個哆嗦,又去看這窄小的屋子,有些驚嘆這屋子保暖做得極好。也不知是不是人太多擠得,外面冰天雪地,裡面卻暖意濃濃。

秦忠志小心翼翼地走到檀邀雨的床榻邊,似乎是怕吵醒她。可想起大家心心念念的就是女郎能醒過來,又笑自己是多此一舉。

檀邀雨的臉色並不好,皮膚透明地白,沒有一絲血色。人瘦了許多,比一年前時更瘦了,乍看就像副骨架一樣,完全沒了曾經的神采。

秦忠志鼻子一酸,原本還想行個君臣大禮,此時卻只顧著伏到床邊哭道:「女郎您受苦了……」

何盧和祝融扶著剛剛恢復了一些的朱圓圓,也走到檀邀雨床邊,兩人也開始眼圈泛紅。

唯有子墨,只是死死地皺著眉頭,仿佛床上躺著的檀邀雨無比陌生。明明眉眼還是依舊,可為何卻仿佛找不到絲毫她曾經的影子似的,難道這就是沒了生氣的人嗎?

嬴風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有些沮喪道:「我們日日見她,所以不覺得。看來她是真的變了許多……」

子墨猛地扭回頭盯著嬴風,「這一年她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甦醒?」

子墨的目光實在太過凌厲,仿佛釘子一般釘在嬴風的嘴上,仿佛嬴風說的每一個字都將產生巨大的改變。

嬴風看了床榻上的邀雨一眼,悵然道:「也說不上是醒了還是沒醒……起初是真的一動不動……氣息都感知不到。如今進食也得靠我用真氣幫她順下去,她自己完全不能吞咽。她仿佛……除了呼吸,再不能做別的了……」

嬴風話音剛落,祝融卻憤怒地低吼了一聲,說了個模模糊糊的「動」字。

子墨疑惑地看向祝融,又去看向嬴風問道:「他想說什麼?」

嬴風卻煩躁地雙手搓了搓臉,隨後捂著自己的眼睛答道:「大概兩個月前,祝融喂藥時,說是看見她的手指動了一下。可我那之後日日守著,她卻沒有絲毫改變……我不知道是他看錯了,還是我們等得瘋魔了。」

幾人聞言喉頭一梗。看著嬴風將自己隨意盤著的頭髮抓亂了,曾經迷倒建康女郎們的秦公子,此時已經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外表了。

這一年最痛苦地其實是嬴風和祝融吧……日夜守著一個不可知的結果,甚至開始懷疑自我。害怕失望,所以連希望也不敢相信……

子墨再次看向祝融,「你確定你看見了?」

祝融堅定地點了點頭!

子墨深吸了一口氣,「好,我信你。從前我們在外遊歷時,你對周圍的情況比我和雨兒都敏銳,我信你。」

朱圓圓無力地看向子墨,心中嘆息。她清楚子墨是在說服自己。可他們這一群人,若不如此,又要如何支撐?

於是朱圓圓撐著一口氣道:「別的不說……先讓女郎住的舒服些。論家產,劉宋的皇帝都不如她有錢……怎麼能住這破屋子……」

嬴風垂下雙臂,「能搬上山的材料太少,都用來給屋子加固和保暖了。」

秦忠志看著曾經意氣風發的嬴公子,如今從骨子裡透出的有心無力。推己及人,若是自己每日看著花木蘭一日一日地接近死亡,他怕是也很難堅強下去。

秦忠志站起身,走到嬴風面前,那個未能對檀邀雨施的大禮卻鄭重地向嬴風拜了下去,「某替仇池的子民,替某自己,叩謝公子大恩!」

何盧和朱圓圓聞言互望一眼,也跟著拜了下去。

三人這一拜竟讓嬴風有些不知所措,他想避開,肩膀卻被一直立在牆角的碧淵抓住。

碧淵堅定地望著嬴風,似乎要把自己的勇氣和力氣都通過那隻手傳給嬴風,「公子不可退!」

嬴風愣了一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碧淵就沖朱圓圓努努嘴,「您知道您未來夫人有多少家產嗎?嬴家人雖然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自己的生活,可您身為公子,難不成要做人面首?以後都靠夫人的家產過活?」

碧淵話音剛落,就聽子墨冷哼一聲,「理他做甚?!他若挺不住,退開一邊便是。日後自有我來照顧雨兒。哼!終究不過是個靠不住的。」

嬴風本就有些看不慣子墨,此時被他一激,本能地就反駁道:「你小子說誰靠不住?!」

看到嬴風的眼神再次亮了,碧淵竟有些感激子墨,她抿了抿嘴道:「公子,檀女郎一定會醒的。」

嬴風環顧眾人,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咬牙道:「說的沒錯!雨兒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本公子就不信了,以嬴家和朱家的財力,還不能從閻王那兒買一條命!」

子墨撇著嘴,不屑地哼了一聲。氣得嬴風立刻指著他怒道:「你小子是不是忘了我還是你師兄!」

子墨白了嬴風一眼,十分緩慢地回道:「而我……如今是行者樓的樓主。」隨後一副「有種你打我的表情」。

「代!代!代樓主!」

幾人正在屋內鬧著,小屋的木門卻傳來一聲巨大的抓撓聲,隨後便是如鋸木般的低吼。

何盧嚇了一跳,「這山上有野獸?!」

嬴風卻神色如常地走過去開門,隨著一陣寒風捲入屋內,一隻通體雪白,身形巨大的豹子被屋裡的光照出了身形。

這豹子實在太大了!一雙前爪大得仿佛連祝融那種體格都能一掌拍倒!初來乍到的幾人直接抽了口涼氣。

嬴風竟習以為常地側開身,對大雪豹說,「今日沒你睡的地方了。」

巨大的雪豹睜著寶石般晶亮的雙眼一一打量屋內的人,隨後不滿地噴了下鼻子,大尾巴一甩轉了個身,對眾人撅著屁股伸了個懶腰,隨後爪下一蹬,矯捷地越入黑暗中不見了蹤影。

秦忠志感嘆,「這豹子成精了!居然聽得懂人言?!」

嬴風關上房門,再次將寒風阻隔在外,「我估計它沒少下山去偷吃!不過它對邀雨十分親昵。當初若不是它,我們早被凍死在山腰了。它今日在此見了你們,日後就不會攻擊你們了。」

子墨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檀邀雨的臉上,喃喃道:「她總被奇奇怪怪的人喜歡……」

子墨的聲音不大,大家卻都聽到了,忍不住都笑了起來。是啊,那麼獨一無二的女郎,自然而然就會引得他們這些奇奇怪怪的人心甘情願去追隨。

朱圓圓突然來了力氣,振臂道:「先給女郎建座最華麗的宮殿!」

何盧瞪圓了眼睛,「不是建滑索嗎?」

朱圓圓不屑道:「我走遍南北招了一百位能工巧匠,難不成就為建條滑索!」

何盧覺得自己好像被騙了,家裡夫人和兒子還在等他回家呢!這念頭剛閃過,他就又改變主意了,能給女郎建一座立於神山之巔的宮殿,他身為建造者,此生再無遺憾了!

何盧暗自盤算,該給夫人去封信,讓她們開春後搬來神山這邊居住。

秦忠志則想著怎麼才能讓夫人為此多誇獎他兩句。

朱圓圓本意只想建座宮殿給檀邀雨住,卻不想無心插柳,讓眾人壓抑的情緒得到了緩解。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從等檀邀雨醒來,變成了給檀邀雨蓋座宮殿。

當人的目標變得具體且能夠實現以後,心底的惶恐與不安便會漸漸消散,馬蹄山上山下突然變得熱火朝天起來。

朱圓圓起初還擔心人手不夠,就算她給的工錢十分高,可畢竟願意背井離鄉的人很少。

秦忠志讓她不用擔心,轉身就放出「謠言」,說給仙姬修建宮殿能積三世德行,以至於來馬蹄山的壯丁絡繹不絕,畢竟現在無論南北,仙姬的名號都如雷貫耳。

一轉眼就是六年,時光隨著一磚一瓦的壘疊,快速划過山巔。

按照朱圓圓的宏圖,除了神山上的主殿,還有無數配殿在山腳和山腰。雖說離竣工還有有段距離,可主殿已經初具規模了。

這六年里,很多事情也隨之改變。

由於子墨和秦忠志長期守在神山,無論是行者樓還是仇池朝廷,都北移到了廣武郡。商隊也因此跟隨著他們,慢慢的,連仇池以北也變得繁榮熱鬧起來。

劉義季這幾年稱得上兢兢業業,據說他常常為了政事通宵達旦地批改奏摺。儘管蒼梧尊者留了幾位行者輔佐他,然而國土廣袤,天下初定,要做的事情實在堆積如山,怕是一兩代皇帝都很難完成。

也正因如此,王謝兩家的兩位郎君也得到了劉義季的重用。他們後來為了避嫌,同行者樓和五學館都刻意保持距離,卻也始終承認,自己是師承五學館的行者們。

不少學子為了能同王五郎和謝惠連一樣出將拜相,使勁渾身解數也要往仇池去求學。不過數年間,仇池國內新開的書畫鋪子竟比食肆酒肆還多。

曾經的偏僻小國,如今竟成了學子們人人神往的蓬萊島一般。

然而真正將仇池和五學館的名聲推向頂峰的,卻是昭陽長公主。

一直被人們私下喚作小仙姬的昭陽長公主,從小就在五學館受行者們的教誨。白日讀書,放學便去田間幫著研究新麥子的種植,性子開朗招人喜歡不說,還待人坦誠從不擺長公主的架子。

人們常能在田間看到公主一身泥污同百姓們說笑的樣子。好多人說見到公主的笑容,就什麼煩心事兒都想不起來了。

檀邀雨不在的這些年,仇池的民心不散,倒託了這位長公主不少的福。

昭陽長公主開蒙能寫字後,第一件事便是給回到建康的皇叔劉義季寫了封信。雖然只有短短一根竹籤的長度,卻讓劉義季驚喜不已,賞賜了好幾車的筆墨書簡。

之後昭陽長公主便保持每月一封家書送往建康。每每寄到,都會被劉義季拿來在大臣們面前誇耀一番。

後來劉義季有了子嗣,昭陽長公主的家書就被放在皇子和公主的書房以作典範。

去年黃河泛濫,劉義季採納了王五郎的提議,在民間廣徵良策治理水患,昭陽長公主竟也在寄家書時,奉上了自己的對策。

言語雖還有些稚嫩,然而對策中提及的不少法子都十分實用,遠比不少朝中大臣的紙上談兵都有見地。

劉義季讀完之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第二日就頒布了一道詔令,凡皇室和宗室的孩子,年滿六歲可以開蒙,八歲後必須前往仇池遊學兩年方可歸家。

期間若能被五學館收為弟子的,所有束脩和生活所需皆由朝廷支出,學有所成者,歸來後可直接入朝為官。

這道聖旨如同一道金光打在了五學館身上。束脩算什麼,皇室和宗室子怎會缺那點兒錢,可入朝為官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便是劉義季他們當年也是要成年之後,被父皇認可,才能辦差。

如今五學館,卻為他們搭了座登天梯。

這道聖旨雖然只局限於皇室和宗室子弟,可有他們打頭,無論氏族還是寒門,都是一窩蜂地跟隨。

逢上易出遠門的日子,站在建康城頭,就能看見數不盡的大小馬車朝北而行,場面蔚為壯觀。

對於這種變化,行者樓始終未置一詞。無論是在廣武的子墨,還是在青州的蒼梧尊者,似乎都默認大家漸漸將五學館同行者樓的聯繫剝離開來。

蒼梧一邊同檀道濟對弈,一邊喝著茶樂道:「皇上這步棋倒是很妙。」

檀道濟眼睛雖盯著棋盤,腦子裡卻也在思慮著此事,「未必不是好事。怪力亂神終不長久,能成學府之都,倒是更易延續。」

蒼梧也認同這一點,「老夫那幾個不孝的徒兒如今都在各地學館教習道法和功法,前幾日謙之也來信,說行者樓或可以此身隱於盛世。」

檀道濟落下一子道:「鳥盡弓藏,古來如此。尊者當比吾等武夫看得透徹。如今的結果,你我已算是善終了。」

蒼梧尊者自然是懂得這一點,他沉默地看向檀道濟,五學館的崛起雖然某種程度上與行者樓的利益一致,可卻在無形中磨滅了檀邀雨的功勞和聲望。

大約是猜到了蒼梧尊者的想法,檀道濟將手裡攥著的一把棋子扔回棋盒。一拍大腿道:「明年皇上就要開始遷都青州的事宜了。我這把老骨頭在此守了這麼多年,也該休息了。」

蒼梧尊者對檀道濟的這個想法並不意外。皇上登基時他便已有退意,然而南北未定,需要有他頂住這半邊天。

後來南北一統,檀道濟又想解甲歸田,可那時四處依舊動盪不說,皇上在許多事情上還需要他這個老臣的支持。

直到後來劉義季決定遷都青州,檀道濟主動請旨來督建皇宮,才算是從朝堂抽身了。

「打算去哪兒?」蒼梧尊者問道。

檀道濟裂開嘴,臉上銀白色的胡茬像個掛在臉上的月牙,「四處逛逛,去……巴陵看看……」檀道濟的聲音頓了頓,隨後接道:「然後自然去馬蹄山。」

檀道濟毫不避諱地表示要去找女兒,「她若醒了,就是老天垂簾我這把老骨頭,讓我享幾年天倫之樂。她若不醒……」他深吸一口氣,「我就同她埋到一處,好歹一家人在地下也能團聚了。」

難得的憂思浮上蒼梧尊者的臉。這幾年事事雖有波折,卻都算順利。可唯獨檀邀雨,絲毫沒有喜訊傳來。

如今不僅祝融,南塵行者也長年住在馬蹄山上照顧檀邀雨。每日給她行針,用真氣梳理脈絡,加上珍稀的藥材,命雖保下來了,卻始終不見醒,似乎就是有一處關竅打不開一般。

「會醒來的,她不是那麼容易認輸的孩子。」蒼梧尊者道:「檀將軍若不介意,此去老夫與你同行可好?」

檀道濟聞言十分意外,「尊者不在此處等著皇上遷都?」

蒼梧尊者擺擺手,有些不耐煩道:「老頭子們是道士,又不是臣公。等皇上遷了都,龍氣就會在此地聚集,不適合修道,老夫還留在這裡作甚?!」

檀道濟腦中閃過那高聳于山林中的行者樓,竟有些心疼,「那樓可是傳了千年了……」

蒼梧尊者倒沒見捨不得,「不破不立。死物而已。況且聽說何盧在神山上修的住所很是奇妙,老夫我更願意住新房子!」

檀道濟被蒼梧尊者這老頑童般的言論逗笑了,他拱手道:「能有尊者同行,檀某不勝榮幸。待北涼王出發,檀某便會遞交辭表。」

蒼梧尊者點頭,「隔了這麼多年,陛下終於還是封了拓跋燾的那個孫子了。如此也好,有敵在側,朝廷才不至於懶怠腐朽。」

檀道濟心裡雖總希望有個圓滿,可也明白蒼梧尊者所言非虛,「那孩子不日便會啟程來建康領封謝恩,只要他能活著回去,天下便算是大定了……」

此後,至少有百年的盛世在等著所有人。

與此同時的馬蹄山腰,一隊人馬正小心翼翼地護送一個孩子緩慢的往山頂上爬。

孩子年紀還小,哪怕是從已經修葺過的山道上去,也十分費力。只是他顯然已經很適應高處稀薄的空氣,倒是不像生人初到此處難以呼吸。

「殿下,要不還是用滑索吧,那位何大人說,可以用滑索送我們上去。」護送孩子的侍衛有些擔心地勸道。

「不行,」小孩堅定地搖搖頭,「你們忘了保母說的話嗎?此番去建康,若想活著回來,必須先來見過仙姬娘娘。孤若是坐滑索,那便是連拜見的誠意都沒有,仙姬又怎會肯見孤?」

「可是那仙姬據說一直昏睡著,您去見了也是無用啊。」

小孩執拗地扭頭道:「你可聽過誰能一睡七、八年不醒不死的?那不過是託詞!孤此次一定要見到她!孤要問問她!……問問她……孤要問問……」

問什麼呢?

護送的侍衛們都沉默了下來。

這些年在皇孫身邊的流言蜚語數不勝數。有人說檀邀雨臨危保下了拓跋浚的命,讓他逃到北涼舊地。也有人說就是檀邀雨害得北魏亡國,她根本不是什麼救命恩人。

後來劉宋一統,北魏再無反抗的餘力,說檀邀雨蓄謀已久,紅顏禍水的,要找檀邀雨報仇,要與劉宋決一死戰的北魏人便越來越多。

然而劉宋卻始終沒有打過來。哪怕北方的柔然劉宋都攻打過,逃到北涼的這群魏人卻像是被遺忘了一般。

直到身為皇孫保母的盈燕說了一句話,才讓所有人復仇的心動搖了,「馬蹄山上,有人在庇護著我們。她正擋在我們前面。」

恰似盈燕所說,那道山脈,像是面盾牌,將所有戰火隔絕在外。

所以哪怕天下人都在傳仙姬閉關,仙姬沉睡,仙姬已經往生,躲在北涼的魏人卻始終不信。

拓跋浚就是在這種針鋒相對的兩種言論中長大。雖然他從未見過檀邀雨,卻對她又尊敬又仇視。

「再快些,」拓跋浚催促道:「至少天黑前要找個落腳處才好。」

雖然現在天色尚早,天氣也不錯。可神山上的天氣說變就變,誰也不敢冒險。一個侍衛提議道:「不若臣等背著殿下上山吧。如此也能快些。」

拓跋浚想了想,點頭同意了。按照聖旨,他必須在三日後離開北涼舊地,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早點兒見到檀邀雨。

他跳上那個侍衛的背,腿卻被他腰間的什麼硬物隔了一下。他有一瞬的疑惑,卻沒多問。

不用遷就拓跋浚的步伐後,這隊人行進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眼看山頂就在不遠處,似乎天黑前都能抵達。

背著拓跋浚的侍衛見狀似乎有些急切,腳下的步子再次加速,顛了拓跋浚一下,拓跋浚剛要說話,就聽耳側一陣勁風划過,烏壓壓一個大黑影從他們頭頂越了過去。

等眾人看仔細,竟是一頭巨大的雪豹擋在了前方的路上!

「保護好殿下!」所有的侍衛同時抽出佩刀,將拓跋浚圍在中間。

拓跋浚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雪豹,一時也嚇愣了,在侍衛的背上哆嗦起來。

就在眾人打算同這大豹子拼個你死我活時,豹子的背上卻緩緩地坐起來了一個人形。那人渾身裹著皮草,除了一雙人眼露在外面,別處完全看不清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你是什麼人!」侍衛大吼,「為何攔路在此?!」

那人卻沒有絲毫要回話的意思,反而緩緩舉起一隻手,指向拓跋浚。

所有魏人的心裡一驚,難不成是山上專吃小孩的妖怪!

拓跋浚哆哆嗦嗦地指著自己的鼻子,「你找孤?」

來人卻搖搖頭,手指向下滑動,停在拓跋浚身下的侍衛身上。

拓跋浚疑惑地看向背著自己的侍衛,那人方才還好好地,此時卻發起抖來,頭上冷汗淋淋,情緒十分激動!

那侍衛大約是知道自己暴露了,將拓跋浚往旁邊的人身上一丟,大吼一聲,「對不起了殿下!我必須要為所有魏人報仇!」

此人說完就從腰裡抽出一把淬了毒的弓弩,衝著豹子上的人就是一箭!

一豹一人卻是不慌不忙,豹子輕輕一躍就躲開了。

那侍衛一箭落空,卻不願放棄,又抽出一支毒箭往弩機里推。

雪豹哪裡會肯給他再出手的機會,大吼一聲,張著血盆大口就跳了過來,嚇得魏人們趕緊散開,只留那動手的侍衛一人呆立在原地,被雪豹一掌打飛,又死死地踩住了後背!

拓跋浚有些懵了,哆哆嗦嗦問道:「你到底是誰?!孤乃北魏拓跋燾之孫拓跋浚,特來拜見仙姬的!」

聽到熟悉的名字,豹子上坐著的人似乎定了定。她垂眼看了看大豹子腳下踩著的人,又看了看拓跋浚,顯然有些疑惑……

還未等拓跋浚再問,山頂突然傳來騷動聲,緊接著,無數的人影從山頂連飛帶跑地沖了下來,向四面八方散開。

一個身著紅衣斗篷的人飛掠過眾人頭頂時,突然跳了下來,似乎不敢置信,踉踉蹌蹌地沖向大豹子。

拓跋浚不知道這紅衣人是誰,還是著急提醒那人道:「小心野獸傷人!」

可大豹子卻像是沒瞧見那人一樣,換了只前爪繼續踩著雪地里的侍衛,隨後開始舔起了剛才打人的爪子,似乎是想先嘗嘗味道如何。

「雨……雨兒……」嬴風的聲音從來沒有如此顫抖過,內心甚至比他看到檀邀雨昏死過去時還要害怕!若這是場夢,他怕是無力再醒來……

檀邀雨的眼睛盯著面前的人,他為了同記憶里的人不一樣了?檀邀雨捏了捏嗓子,醒來後她就有些難以發聲,只能指了指豹子爪下的人,沙啞地嗓子艱難道:「殺……氣……」

嬴風看了看雪地里已經昏過去的人,忽然醍醐灌頂般意識到了什麼。難道雨兒是因為這麼多年被他們保護起來所以才沒有醒?!今日她感應到了殺氣,所以醒了?!

沒錯!她本就生了一顆守護之心,若沒有危險靠近,她自然不會醒!

可她明明沒有用細雨輕弦,為何能感知到?!不!這些都不重要了!

嬴風一把抱住豹子上的人,胸中充滿了深情與感激,「醒了就惹事!真不愧是你!」

似乎想起了什麼,嬴風趕緊又取出一支信煙,朝天空發射。不一會,山上各處衝來了無數的人,有的人滿臉熱淚,有的人興奮異常,有的人不敢置信,可所有人都在呼喚她,說著同樣的話,「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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