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收拾的很乾凈,桌面上落了一層細細的灰。

但在桌腳邊的地上以及桌腳上,印著一點深色的痕跡,葉文初用白色的帕子擦拭桌腳,果然白色的布上,染上了紅色。

「有點意思,哈,」圓智有點興奮,「有緣人,這裡會不會是第一殺人現場?」

葉文初點頭:「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幾個接著搜。

書房裡,擺著一張書桌,三把圈椅,書柜上零散擺了幾本路邊買的話本,都不是正經書。

在話本中夾著一本《道論》,這本書不厚,說的道教起源歷史和一些修道升仙故事。

「書面包著皮。這本書現在是禁書。」圓智告訴葉文初,葉文初怔了怔,「這麼嚴格?」

圓智點頭:「龍虎山都能被我師父占領!」

又是道士?葉文初想到什麼,幾步出去,站在屋檐下仰頭看。

屋檐沒有掛燈籠,但卻留著三根掛燈籠的鐵鉤。

暗號或者標記嗎?葉文初找了一圈,沒有找到燈籠。

「沒東西了。」葉文初站在院子裡,如果這裡是殺劉園的現場,那這個現場收拾的也太乾淨了。

除了桌腳那一點不易察覺的血跡外,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東西。

「馬玲,你去附近打聽一下,這個屋子的情況。」

「八角,去將這一帶牙行的人請來,讓他帶著這間屋子的文契來。」

葉文初將門打開。

路過的鄰居看到裡面有人,紛紛探頭探腦,圓智立刻出去,和眾人攀談起來。

圓智很會聊天,又有他職業加持,所以到目前為止,在社交上他都是「無所不能」,手到擒來!

葉文初開始找地面的、牆角,還了橫樑,在房間裡將床鋪全部掀開,被褥拆開,連帳子都扯下來翻看。

枕頭的枕芯倒出來。

沈翼下朝趕過來,站在門口,就看到個小姑娘一個人在房裡倒騰,一會兒功夫,將房間翻了個底朝天。

「看來你不需要我幫忙,都拆完了。」沈翼走進去,葉文初嗔怪地瞥他一眼,「幫我上房梁看看。」

沈翼依著她上去看了一眼,沒什麼東西又下來了。

他順口問道,「你覺得家私是紅木的好看,還是黃花梨的?」

葉文初隨口答道:「看地方吧,如果是房間我喜歡淺色,如果是客廳或者宴席室,我喜歡紅木,大氣沉穩一點。」

「王爺問這個幹什麼?」葉文初拉立櫃,沈翼過去讓她站在邊上,他將立櫃移開,「隨便問問。」

立櫃後面也沒有什麼驚天秘密。

葉文初挫敗:「我遇到了強勁的對手。」

「你懷疑劉園被殺了?」沈翼問她,葉文初點頭,「我明確說,我懷疑徐念香和劉園都死了,而兇手就是陸培。」

沈翼也不奇怪,葉文初一直盯著,就表示她心裡有她的根據。

「但這個人太陰沉了,做事滴水不漏。」葉文初覺得,陸培昨天陪著小花說的那番話,很可能就是說給她聽的,他知道她可能會監聽。又或者,他不知道她在外面,但在小花面前他也習慣偽裝。

另有一件,她和沈翼道:「昨天,他在順安康看到小花時,驚訝到驚喜的時間太久了。」

「怎麼說?」沈翼問她,葉文初道,「通常一個人正常的驚訝持續的時間,大概只有幾息,情緒過度,太快或者太慢,就都是刻意營造的。」

「原來如此,還有這樣的細節,學到了。」沈翼見她揉手腕,「受傷了?」

葉文初指了指床板:「剛才掀的時候,扯著了。」

「疼嗎?」他托著給她揉捏手腕,葉文初點頭,「有一點,等回去我自己扎兩針就會緩解一點。」

沈翼就一直托著她的手沒有鬆開,給她輕輕揉著,葉文初讓他給點思路。

「我也沒有思路,不過,廟和道觀的事查了,登記在冊就是十六座,沒有十七。僧司的人很確定。」沈翼道。

葉文初說不用揉了,帶他出去看了屋檐下掛的三個鐵鉤。

「我總覺這三個燈籠很奇怪,和紅台案的蓮花道場有關聯,但或許是我想多了,總之是個疑點。」葉文初道,「你在外辦事的時候,可以留意一下。」

沈翼說他記住了。

兩人又在房裡翻,葉文初指揮,沈翼找。

「你就沒有注意鞋子嗎?」沈翼問她,葉文初道,「我注意了,但沒有得到有用的信息。」

沈翼道:「不是說,人和人走路,是不一樣的?我有讀過一本仵作的書,上面寫了,但我不太能確認。」

葉文初並非法醫出身,這些痕跡等細節,不提她有時候會想不到。

「王爺厲害啊。」葉文初提著鞋子,一一查看,三雙小碼的鞋底摩擦和著力點是一樣的,大鞋則是不同,她問沈翼,「你帶誰來了?」

「乘風。」沈翼道,「什麼事,讓他去做。」

葉文初把乘風喊進來:「交給你一個有趣的任務。」

乘風很興奮:「嗯嗯,您說。」

「去偷兩雙陸培的鞋。」

乘風無語,還以為真有趣,沒想到是偷別人的鞋子。

「師父!」馬玲和圓智一起進來,馬玲回稟道,「附近的鄰居只知道,先前住著一戶毛姓人家,這一家人一年來住幾個月,大家都不熟。」

「今年上半年,他們好像將房子賣了,是一個中年男子買的,那男子生得很俊秀,皮膚很白,臉上還有酒窩,很討喜。」

「說是三十出頭,但看不出三十。」

「那男的白天在外面做事,有時候晚上回來住,但回來的時候大家都睡了,所以住了半年,大家幾乎沒怎麼說過話。」

圓智補充道:「住在隔壁的一個老人家,說他見過另外一個男人,中等個子,生得不錯,年紀大約三十左右。」

「不怎麼常常來。老人家猜測可能是兄弟兩個。」

葉文初點了點頭。

「辛苦了,繼續找線索吧,咱們現在沒別的途徑了。」葉文初道。

馬玲去做事,圓智很佩服地看著房間:「有緣人什麼都會,連拆家也是在行。」

說著跑了。

葉文初打算在他腦袋是多燙幾個戒疤。

「小姐,」八角帶著個男子回來,男子手裡拿著文書,兩個人喘著氣,「他就是負責這一代的人。」

男子行禮,把文書給葉文初和沈翼看:「這個宅子,今年臘月十八以前,都是毛金義名下的,他河北買賣人,兒子在京城讀書,他們一家人常來住一段時間。」

「兒子高中了,今年初離了翰林院,外放去哪個地方,小人不記得了。毛家就準備把宅子賣掉。」

「房子掛了三個月,臘月十八劉園買了,一次付清的款,後來這裡小人就沒有管了。」

房子還真的是劉園的。

「多少銀子?」葉文初問道。

「這裡不靠前,當時毛家人掛的是一百三十兩,劉園還到一百二十五兩。」

這錢也不少。

葉文初問牙行的人,當時劉園是不是一個人,牙行的人說是,全程都是他一個人辦的手續。

劉園說自己沒有父母,這一套房子買來是成親用的。

「好、好像沒成親!」牙行的人道,「但我有一次來送文書,看到了他和一個女子,在院子裡說話,那女子作的婦人打扮。」

「兩人的關係,看上去不錯,眉眼間有點那個意思。」

但比對後,並不是徐念香的容貌。

八角送牙行的人離開。

乘風偷到了鞋子了,葉文初問他:「陸培和小花在家嗎?」

「陸培去城外做事了,小花送廖氏那邊,他家沒有人,這鞋我就在院裡拿的。」乘風道。

葉文初將鞋子的大小、鞋底磨損和著力點進行了比對。

「怎麼樣?」沈翼問她,葉文初點頭,「是一個人穿的鞋。無論大小還是磨損,都能看得出極其類似。」

一屋子人的人,臉色極其的古怪!

八角道:「所以,劉園不是徐念香的姘頭,而是陸培的姘頭?」

「嗯!」葉文初覺得,劉園很可能不止一個姘頭。

「阿彌陀佛,造孽。」

沈翼不喜陸培,尋常男子若有癖好,玩去便罷,卻偏要娶妻害女子。誰的一生都短暫,活著已是不已,卻要被這種齷蹉的人坑害。

他道:「有了指向性證據,將陸培抓回來詢問!」

葉文初說可以。

「抓陸培去府衙審!」沈翼對乘風道。

乘風又去跑腿。

大家帶著東西去府衙,葉文初先去了一趟戶糧房,她想知道,陸培在忙什麼,說不定和他殺劉園的動機有關。

戶糧房陸培的公房,今天只有兩個人在值班,他們看到沈翼嚇得迎過來,行禮道:「王爺,你有什麼吩咐?」

「戶糧房這麼忙嗎?」沈翼負手走了一遭,很大的公房裡,十幾張桌子,但志值班的人只有兩個人,「你們現在有多少人當差。」

沈翼問話,葉文初隨手翻桌上的帳冊,隨便放也不是多緊要的。

「我們現在風四城,分化區域,我們南面現在有十九個人,其他人四城也差不多二十人左右。」

「到收糧的時候了?我怎麼記得,七月底和八月初才開始?」

差役回道:「是,是七月底。但今年我們試一個新政,大傢伙兒趕在七月底,把準備做好。」

「什麼新政?」葉文初問道,她指了指帳本,「是用戶長收糧,你們做二接?」

就是中間過一手。

「是的是的。」差役道,「這樣要快一點,不會耽誤百姓出去做工的時間,好多男子秋收後把田裡的活留給女人孩子,他們則要出去做幾個月的工,我們要是太慢,就耽誤他們了。」

「真人性化。」葉文初讚嘆道。

「這新政,是張鵬舉制定的?」

差役應是:「是張頭兒制定的,戶部糧所蓋章同意的。」

葉文初問沈翼張鵬舉是誰。

「六安侯二爺。先前,聖上讓大家寫信悔過,張鵬舉就在其中。」沈翼道。

葉文初懂了。

葉文初和沈翼去了另外三間。東、西、北三城的公房裡留值有八九個人,唯南城最少。

「走了。」

兩人離開戶糧房,沈翼讓府衙張子傑去將高山找來。

「主子,」高山問道,沈翼低聲吩咐他,「你去查一查,張鵬舉為什麼制收糧新政,南城這邊為什麼這麼忙。」

葉文初補充道:「他們在楊莊,我去找小花時看到了。」

高山應是而去。

陸培被請去了府衙,他穿著戶糧房的公服,神色鎮定。

刁良玉知道他來了以後,立刻趕回來,準備為難葉文初,但看沈翼也在,頓時偃旗息鼓站在邊上等待時機。

「葉醫判是找到念香了嗎?」陸培問葉文初,葉文初請他去審訊室,陸培的臉色沉了一下,但還是去了坐在椅子上,葉文初將鏈條繞過他的時候,他的語氣終於崩了,「這是什麼意思,我做錯了什麼?」

「我就是在查你做錯了什麼。」葉文初在他對面坐下來,「我昨天晚上去了劉園做事的慶春茶館。」

龐勤春端椅子給沈翼,沈翼就坐在外面喝茶。

房裡的話,他都聽得到。

「把今年登記領取的早春種子給我看看。」沈翼道,龐勤春不敢不應,親自去取來陪著解釋。

葉文初繼續和陸培說話。

「我才知道,慶春如此特別。」

陸培說不知道哪裡特別。

「說書的先生,說一些低俗的男女故事。」葉文初道,「你沒聽過嗎?我問過長貴等幾位小廝,他們都認識你哦。」

她沒來得及問,隨口詐。

「這沒什麼特別的,京城有好幾家這樣的茶館。」陸培道,「我沒聽過這樣的夜裡書,但可能白天去過。而且,我查劉園的時候,也在那邊坐過幾個半天。」

葉文初這一年,辦案也算是小有經歷,但如陸培這樣的人,她也是第一次見識。

「你好自信,但看你說話行事,並非是真正自信的人。」葉文初道,「你是自信,在這個案子裡,你辦得足夠周全嗎?」

陸培抿唇,眼裡是譏諷。

他沒有就此說話。

「看來是了,」葉文初將鞋子拿出來,「我拿著劉園的鑰匙去試,居然找到了他的房子。」

陸培沒有想到,葉文初會找到劉園的房子。

他驚了一下。

「在他的家,找到了一些證據,和你分享一下。」葉文初給他看手帕,「血跡,桌角發現的。」

「以及,屬於你的鞋子。」

這個轉折,對於陸培來說可以說很大,他眉頭緊蹙一字一頓地問道:「怎麼證明,是我的鞋子!」

葉文初給他解釋了,為什麼是他的鞋子!

陸培的臉色,沉下去。

葉文初不著急說話,她準備將主動權讓給陸培,聽聽他怎麼反駁。

「所以,你因為這兩樣,找到我?斷定是我殺的劉園和徐念想?」陸培道,「你這兩個證據,只能證明鞋子是我的,卻不能說明,我和劉園認識,以及我和劉園的關係。」

陸培腦子轉得很快。

「劉園,可能是某一次和我妻子偷情,慌亂之間穿錯了我的鞋子。」陸培越說越冷靜,剛才臉上的慌張,一掃而盡,「至於桌腳的血,葉醫判要認為是案件的進展,那我恭喜你。」

「但這和我沒有關係。」

他說著,盯著葉文初,眼裡有光自信堅定。

葉文初挑眉,笑了:「你反駁的很有力度。」

「不過,證據的存在,我就可以合理懷疑你,所以從現在開始,依律關押你!」

陸培臉色亂了一下,隨即道:「好!」說著,又補充道,「如果你打算搜查我的家,那我勸您不要搜得太亂,否則,那也是違律的。」

葉文初頷首:「多謝提醒哦。」

陸培沒有說話,手忽然搭在了自己的胳膊,猛然一擰,他左胳膊自肩膀處脫臼了,又猛擊了自己一圈,打在臉上。

下手很重,嘴角出血了。

「嚇我一跳,」葉文初看著陸培,「要借刀給你嗎?捅一刀栽贓效果更好。」

陸培疼得冷汗津津,他咬著牙但依舊冷笑著:「要用的時候,再和您借用。」說完,發出了求救聲,外面的人進來,錯愕地看看他,又看看葉文初。

「葉醫判,您也太著急了,一個直接證據都沒有,您怎麼就動手了?」刁良玉護著陸培,關切地問他,「我給你尋大夫。」

葉文初拂開了刁良玉:「哪個大夫有我外科好?我來!」

她扶著陸培的胳膊,陸培驚愕地看她,臉上的沉著有了皸裂。

葉文初將他右邊也卸了:「我可不能白擔一個污名。」

陸培沒想到她這麼狠,反向處理問題,他疼到差一點暈厥。

刁良玉也瞠目結舌。

葉文初對刁良玉道,「人交給你了,十二個時辰後我來放人,出了岔子我就找你!」

刁良玉喝道:「憑什麼!」

「我官階高,讓你做什麼就做,由不得你問。」葉文初指著陸培,「別急著接胳膊,以備你離開府衙的時候,向所有人展示我刑訊你!如果不夠,明早我再給你補一點。」

陸培喝道:「你太過分了。」

「我還有更過分的!」

一個兇手,自信成這樣。

她就不信這個邪。

陸培盯著葉文初的背影,眼底隱隱有了不安。

------題外話------

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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