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初去了一趟宋福田家的舊屋。

屋子已經塌掉了一半,裡面都是空的,圍牆也被人踢倒了,沒什麼值得看的。

村裡的村民這個時間正好都結束上午的農活,回家吃早飯休息。不少人捧著飯碗,聞訊而來看熱鬧。

好奇會有女官,也好奇宋福田到底什麼時候砍頭。

整個村裡的人,對宋福田母子兩人的評價都很差。

葉文初總結,對宋福田母親宋田氏的評價:寡婦屋裡男人多,不守婦道,在城裡做得事不光彩,否則她養不活兒子。

對宋福田的評價,則是孩子沒教好,從小偷雞摸狗還偷看村裡嬸子洗澡,是個不砍頭也遲早坐牢的壞胚。

「看的誰,當時宋福田幾歲?」葉文初笑著問圍著她聊天的村婦們,其中一位穿著黑衣服的胖嬸道,「看的春花娘,當時就六七歲吧。」

有人幫他回憶,確定是六歲,夏天的時候的春花娘在棚子裡洗澡,那孩子就躲在她家院外的榆錢樹上偷看她。

「逮了個正著。」

葉文初點了點頭,說她知道了:「如果想到什麼,可以來城北門口的陸家客棧告訴我們。」

「有賞錢嗎?」胖嬸子問道。

「看你提供的消息有沒有價值,如果有,就肯定有賞錢。」

「那有沒有價值還不是你們說的算,錢也是你們想給就給啊。」胖嬸道。

其他村婦都跟著附和,說葉文初說話不實際。

「等你們有了,我再衡量要不要給錢。」葉文初笑著道,「想掙錢,就帶著消息來,不想掙的就不來,是不是這個道理?」

村婦各式各樣的眼神掃著葉文初,發現她並不好說話,大家的態度也就不好了。

「告辭了。」葉文初走了,馬玲低聲道,「給錢還給錯了?」

董峰道:「這些人就這樣,你不提錢就算了,提了錢他們就覺得這錢是自己的,他但凡沒拿到,那就都是你的錯。」

馬玲唾棄不已。

「有線索的人都會來的,就是我們要聽一些廢話了。」葉文初去村口,已有一圈孩子圍著他們的馬在看,等他們到了,孩子一鬨而散。

葉文初騎馬上了官道漸行漸遠。

村婦們站村口嘖嘖嘖地感嘆:「還是小姑娘,估計老子、哥哥不簡單,說不定宮裡有人,居然給她弄了個官做。」

「長得漂亮,又是京城的,估計訂婚給大官了,讓大官給她安排事情做。」

「那可真想不通了,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居然出來受苦,拋頭露面往男人堆里扎,天下真是什麼人都有。」

大家嘻嘻哈哈笑著,又轉過頭去說當年的宋田氏。

她們聊著天去了雙建濤家裡,雙王氏正在切菜幫子喂雞,她們隔著圍牆問葉文初什麼來路。

「不知道呢!是個頭頭,看幾個男的都聽她的,另一個女的還喊師父。」雙王氏問大家,「怎麼了,也問你們了嗎?」

大家說沒有,純粹好奇:「……天下也有女官,這女的怎麼做官的,是不是也像戲文里唱的,上那個什麼殿,和皇帝說話?」

「那肯定的吧,當官的都要去啊。」

「那要皇帝看中她了怎麼辦?」一位村婦道,另一村婦噗嗤笑了,「戲文不是唱了,就去做皇后了啊。女的做官能幹什麼,當皇后可不一樣,光宗耀祖呢。」

官道上,馬玲被氣得不輕:「師父,這村裡人怎麼就那麼不討人喜呢?」

她也說不清楚,就感覺不喜歡他們。

「也沒錯,每個人都用自己所知所聞去評判世界,我們也是如此啊。」葉文初道,「隨便吧,只要不影響到我們辦正事就行。」

「那現在去縣衙嗎?」仰止問葉文初,葉文初頷首。

見過雙蘭村的人,對宋福田和他的母親更加好奇了。

他們進縣衙沒費什麼功夫,陽曲縣令竇陵看到葉文初的文書,只點了點頭,算打了招呼。

「卷宗已經交到大理寺,你看到的和縣衙存檔一模一樣。」竇陵態度很隨意,「你們要是見宋福田,那本官就讓人將他提出來。」

他說著尋了一位雜吏過來:「將宋福田提出來。」

「多謝竇大人。」葉文初早料到了竇陵的態度,所以她不驚訝,「這個案子後期可能還要你配合。」

竇陵的態度更冷漠了:「葉大人,這個案子三年前本官就查清楚了,實在不曉得大理寺為什麼還要重查,所以,幫忙和配合本官肯定做不到,你自便吧。」

他嘀嘀咕咕地走了。

葉文初去了後院。

馬玲罵道:「他明知你是五品,還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如果現在換成別人來,他指定卑躬屈膝,恭恭敬敬。」

那不將別人放在眼裡的樣子,太讓人生氣了。

「咱們要拿捏他也不是在禮節上。如果案子他沒錯,他今天不高興是情理之中,如果這個案子他有問題,那他就要為剛才的傲慢付出點代價。」

馬玲想想也對。

葉文初進了縣衙後的審訊室,推開門就看到牆角坐著一位枯瘦的人,蓬頭垢面的看不清容貌。

他蜷縮著,聽到腳步聲也沒有抬頭,狗摟著幾乎鋒利的後背。

「是宋福田嗎?」仰止上前問道,候著的差役吼道,「說話,啞巴了?」

男孩忙跪著了,恭敬回道:「是,草民宋福田。」

「我們大人問你幾個問題,你知道什麼答什麼。」仰止道。

「知道了。」宋福田跪著,看著地面,葉文初問他,「你今年幾歲了?」

宋福田驚訝問話的大人是女子,這才第一次抬頭,看了一眼葉文初,但只是一瞬,又低著頭,回道:「十、十六吧。」

葉文初也看到了宋福田的臉,黢黑的臉顴骨很高眼窩深陷,目光很惶恐自卑。

在牢中以死囚犯的身份關了近三年了,換成成年人也會這樣。

「我是京城來的辦案差人,奉命重查你的案件。你和我說說,案發當天你做了什麼吧。」

「我殺了人,殺了二丫。」宋福田道,「二丫不喜歡我,我就用褲腰帶勒死了她,然後看到人來了我就跑,可又不知道跑哪裡去,就躲在塘邊柳樹下,然後他們找來了,將我抓了。」

「我罪該萬死,我認罪!」

葉文初皺了皺眉,回頭對房裡候著的差役道:「勞駕在外面等我們。」

董峰搭著差役的肩膀,塞了十幾個錢,說笑著帶著差役出去了。

宋福田有一點害怕,膝行著後移了幾步,葉文初蹲下來問他:「那你是和二丫約好在那邊見的?」

宋福田點頭。

「你們見面打算聊什麼呢?」

宋福田回道:「我就問她能不能做我媳婦,她不同意,我一氣就勒死她了。」

「除了你殺她的那天外,你總共問過她幾次同樣的問題?」

宋福田的手放在膝蓋上,屁股坐在腳上,這個姿勢他很嫻熟了:「記不得了,可能很多次,她每次都拒絕我,讓我滾!」

他垂著眉眼,看著葉文初黑色的布鞋,鞋面上似乎有暗紋的花,但好像又沒有,因為光線不好他看不出來,所以就想湊近了看看。

「你問過她那麼多次,她都讓你滾,那麼,出事那天她為什麼又赴你的約?」葉文初問道。

宋福肩膀緊了緊,思索了一會兒:「她、她、她想和我說清楚,她說話太難聽了,於是我就殺了她。」

宋福田怕葉文初還細細地問,他得逐個回答很多問題,於是一口氣,將事情的經過複述了一遍。

他說的時候,葉文初沒打斷他。

宋福田說完,就以為這事兒結束了,他忽然問葉文初:「不是說秋審就砍頭嗎?我都等了兩個秋天了,今年還要等嗎?」

「嗯,今年秋天前是砍還是饒,都會給你一個說法。」

宋福田鬆了口氣。

「你把你剛才說的再複述一遍。」葉文初道。

宋福田一字不差地重複了一遍。

再問,宋福田還是重複。

「你娘現在住哪裡?」葉文初問他,宋福田猛然抬頭看著葉文初,眼底是戒備,「你想幹什麼?她什麼都不知道!」

葉文初道:「我不會影響她的生活。」

宋福田不信,悶聲道:「我不知道。她很久沒有來看我了,你自己找吧。」

「你這小孩真是不識好歹,我們大人是來幫你的,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馬玲怒道,宋福田垂著頭,不開口了。

葉文初讓他保重:「這兩天我還會再來找你。」

宋福田也不理她。

「你連死都不怕,為什麼怕回答我的問題?」葉文初低聲和宋福田道,「我對你案子存疑,所以來重查。我查不清楚就維持原判,秋審後你問斬,這和以前沒有區別,你沒損失。」

「可我要把案子翻了呢?」葉文初問宋福田,「那你就清白了。你是聰明的人,應該明白搏一把的道理吧?」

宋福田大膽又錯愕地看著葉文初,面上的神色是完全的不敢置信。

「除非你真的殺了二丫,否則,你就可以搏一把選擇相信我。」葉文初道。

「我是兇手,你不用存疑了。」宋福田一字一句道,「我認罪!」

「你考慮著,我會再來找你。」葉文初讓差役將宋福田帶走,宋福田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葉文初。

葉文初和他笑了笑。

宋福田回到牢中,將手心攤開,上面躺著一顆葉文初給他的糖。

他猶豫了一會兒放在嘴裡。

是桂花味的麥芽糖,有一點化掉了,但特別好吃。爹在的時候,過年他吃過的,後來再也沒有機會吃了。

「爹!」宋福田捂著嘴,不敢出聲,怕隔壁的人聽到。

葉文初翻了戶籍登記簿,找到了宋福田母親宋田氏的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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