涔涔冷汗從陸雲舟的額角溢出,齊敏提出的其他假設,他都不擔心,只因陸雲舟他絕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更不是一個莽夫--一切有可能會發生的後果,他都計算過了,也都有相應的應對之策。

他唯一漏算的,是田單的確有可能會出賣他!

陸雲舟猛地吐出一口氣,告訴自己冷靜,細細回想著那夜同田單談話的每一個細節,慢慢地,他的心境平復了下來。

田單不會的!

只因陸雲舟讓他看到了,解決萊人這個頑固問題的希望!無論如何,齊敏與田單表面雖融洽,但實際上隔閡甚深,但陸雲舟不同,他的誠意簡直擺在了陽光底下,讓人根本無法拒絕!

如果田單還有腦子,他一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況且,科舉制如果得以實施,對田單同樣會有莫大的好處--不,更準確的說法是:盤根錯節的貴族勢力,簡直是任何一個國家的統治者,最深惡痛絕的!

哪個統治者,不會希望自己國中的百姓都是順民?

而這一切風險卻是由陸雲舟來承擔!

成功,會獲得巨大的好處;失敗,卻也不用承擔任何風險,田單沒有任何理由,去毀掉這一切!

畢竟他毀了陸雲舟,齊家卻仍舊存在,齊家的子弟還會代代繁衍,只要持續保持血統的儘可能純正,萊人的問題,也絕不會因此而得到解決!

得與失,如田單這樣精明的政治家,又如何看不清?

沒好處的事情,又誰會去做?

談判的最高技巧,是設身處地地為對方著想,是雙贏!

在這件事情上,陸雲舟和田單都能夠雙贏,他們有共同的目標,共同的利益,那麼他們之間的聯盟,就將堅不可摧!

陸雲舟猛地吐出一口氣,目光又恢復了清澈,既然此事無後顧之憂,那便放手一搏!

面對齊敏的怒火,陸雲舟此刻卻顯得自信而從容,微微一笑,無比肯定地道:「父親,你太小看人民群眾的力量,也太小看天下寒門士子上進的決心,更太小看田相了……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父親,你太高看人性了!」

「我看我是太高看你了!」

齊敏的眯起的雙眼中,透露出深深的失望,他頗有些意興闌珊地搖頭道:「我承認,屯田制是你提出來的,這是一個天才的想法,是一個偉大的想法,但這並不是可以讓你驕傲自滿、盲目自大、忽略風險、以卵擊石、將家族置於危險之中的理由!」

齊敏說到這裡,有些頭疼地看著目光依舊堅定兒子--他曾經以陸雲舟為傲,直至今日,依舊如此……

齊敏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化作一聲長嘆。

「我看你今天是著了魔了,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裡了!如果你敢這麼做,我齊家就沒有你這樣的不肖子!你……給我回去閉門思過吧,我希望……明天可以看到你恢復正常!」

齊敏不再看陸雲舟那張年輕的面孔,擺了擺手,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疲憊。

陸雲舟緩緩從座位上起身,他的目光中,不僅僅有不被親人理解的憤怒,還有深切的悲哀。

他明白,他非常的理解,齊敏是一個謹慎的人,他有他自己的考慮,作為齊家這一代的族長,家族的安危始終被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此刻的陸雲舟也非常明白,以是否可能會危害到家族的利益作為一切決策的前提,齊敏就絕對不可能接受他的任何勸說!

如果未來,秦國的鐵騎不會踏入這個國家,陸雲舟完全可以用更溫和的方式,慢慢地獲取話語權,一點一點地幫助齊國、齊家平穩地發展。

但歷史絕不會留給他從容安排的時間!

三十年?二十年?

不,秦國將國力完全恢復到鼎盛,甚至只需要十年!

十年後的公元前246年--秦王政元年,秦攻韓、趙。自此之後,秦國年年出征,南征北伐,華夏大地重新回到了被秦國鐵蹄所支配的無邊恐懼中……山東六國的貴族、百姓,從此將在覆滅的陰影中惶惶不可終日,顫抖著等待末日的最終審判……

秦王政二年,秦攻韓;秦王政三年,秦攻韓、魏;秦王政五年,秦攻魏;秦王政六年,秦攻魏朝歌,五國合縱攻秦之戰--失敗;秦王政七年,秦攻魏;秦王政八年,秦攻趙上黨;秦王政九年,秦攻魏……

從嬴政登基的那一刻開始,統一六國的步伐,就開始年年逼近,到了那個時候,縱使陸雲舟有通天之能,也只能束手待斃!整個天下,也將再無人能夠抵擋秦軍一次次揚起的屠刀!

前世陸雲舟作為一個孤兒,並沒有體會過父親這兩個字所代表的,不僅僅有慈愛、保護和教導,更有鐵一般的權威和壓迫!

這是一個宗法制的時代,兒子是絕對不能夠違逆父親的,陸雲舟此刻無比深切地明白了,他的父親,不僅僅是一名關愛他的嚴父,更是一名封建大家長!

如果陸雲舟還想要不受阻礙地,憑藉自己的意志去完成一些事--完成改變歷史這樣的大事,他就必須首先破除身份帶來的桎梏--他必然要用一些手段,扭轉兒子這一身份給他帶來的重重阻礙因素!

如果真誠不能夠建立信任,那麼就用技巧挽回信賴吧!

對不起,父親!

也許來自不同時代的人,永遠無法做到平等的交流。

這是思想帶來的巨大鴻溝。

所以,我想我現在必須忽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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