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維陽像是沒有聽到壯漢的話一樣,自顧自的狼吞虎咽起來,只幾下狠嚼,便吞盡了碗里的肉;又大口猛灌,便喝乾了湯,把碗放下,年輕人仍舊回味似的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這才偏頭看向壯漢。

「能活到如今,你已經是賺的了!還記不記得張老七,他和你一般年紀,幾十天前就開始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吳二,當年和你一樣的修為境界,半個月前的夜裡,就在我身邊凍死的。比年紀,比修為,還有甚麼好比的?往後多挺上一天,都是多賺下來的,且知足罷!」

陷身在這鎮魔窟里,楚維陽見得最多的便是旁人的生與死。

那本該給人帶來大恐怖的生死玄關,瞧見的太多太久了……比起碗里幾塊肉而言,也難說哪個更重要些。

說著,楚維陽抿了抿嘴,反而看向壯漢手裡捧著的碗。

「你既沒幾天好活了,不如把那幾塊肉勻給我,我記你的情,等你走的那天,有我在邊上照應著,還能教你體面些。」

聞言,壯漢竟哭不得笑不得。

「肉你就別惦記了,死後的體面,咱們這鬼蜮里乞活的,哪還顧得過來!臨走前總要吃的好些。」

這般說著,夾雜在話縫兒里,壯漢一口肉一口湯,話還沒說完,壯漢手裡的碗就已經乾乾淨淨。

見沒了好處,楚維陽便也不再去看,籠著手,小心翼翼地靠在石壁上,就要閉目養神起來。

可是他這裡愜意了,壯漢卻像是被勾起了談性,也不知是因為生死玄關的恐懼,還是因為曉得自己不用再費功夫修行,他反而坐在那裡,長久的端詳著楚維陽。

如此沉默了好一會兒,壯漢又忽地開口問道:「說起來,你還記得自己是誰麼?」

楚維陽一時不答,他猛地睜開眼睛,卻凝視著石窟深處深邃的幽暗,這麼怔怔的凝視著。

好一會兒,年輕人才點點頭。

「還能記得大略,太細節的也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小時候是在鄉野間長大,然後等到七歲那年,家裡遭了災,顆粒無收,餓殍遍野,嚼遍了草根就去啃樹皮,到最後雙親捨不得易子而食,遂含淚將我賣給了盤王元宗,換了半袋米麵。」

「從那往後,就再也沒見過他們。」

「然後就是在盤王宗里,當時是張老七教我們識字,誦經;然後是吳二,教我們練武,打熬身體;最後本該是你,傳功長老,教我們修行法門,可剛開始學了沒兩個月,教人家打上門來,全家老小都被押在了這鎮魔窟里。」

「再後來,昏昏沉沉,沒日沒夜的,也不知是幾年過去了。」

說罷,楚維陽便聽得一旁壯漢兀自嘆了一口氣。

「難為你了,還能記得這麼清楚。」

楚維陽聳了聳肩。

「長老就甭惦念著我了,鎮魔窟里消磨人性命,也是有跡可循的,要先以濁煞封了人經脈,使修為不可寸進,之後才是磨滅意識,於渾渾噩噩之中死過去。」

「我如今依著《養氣訣》打坐,尚還能有些進益,想來總不至於衰亡在眼前這幾天,放寬心罷,總要走在長老你的後面。」

「須得是這樣,才能算是長幼有序。」

壯漢咧咧嘴,似乎是想要笑,復又生生憋住了。

他無奈的撓了撓頭,面露感懷神色。

「從你七歲進山門那年起,打小就是個嘴上不饒人的,當時小小的孩子,也不知是哪裡來的那麼些俏皮話。」

「還是記清楚些罷,玉髓河口往南三十里的安平村,當年是我在那裡,用半袋米麵,買走的你。」

「如今想想,當年若是不這麼做,你許是有不一樣的境遇。」

「也許,那場大災里便早早地沒了你;也許能僥倖有機緣渡過一劫,便也不用隨著盤王元宗,再在鎮魔窟里受這樣的苦……」

「我總是想著……你今日的種種諸劫,我是有因果的。」

「咱爺倆也甭兜圈子了,我與你直說,忘掉《養氣訣》罷,打今兒起,我傳你《五臟食氣精訣》。」

「吳二死的第三天,你就旁敲側擊的拿話問我,不就是想知道我怎麼活這麼久的嗎?」

「以前不告訴你,是因為吃食不夠,若咱倆一起修這部功法,只怕他們都要早早地餓死。」

「如今我死期不遠,大家的吃食比以前也寬裕了許多,我還能撐一段時間,有我照看著,你也能將修為提上一些來,到時候也能顧好自己;否則我一走,這部功法,就是壞你性命的毒蠱!」

「盤王宗的法統……」

「其實也沒甚麼法統可言了,說是一宗,大貓小貓兩三隻,我這樣的人物也能做得傳功長老……便是那年沒有被劍宗的人打殺上門,盤王宗離著敗亡也不遠矣。」

「忘記甚麼盤王宗罷,記得《五臟食氣精訣》就好,來日找機會,把它傳下去,別斷了傳承……」

許是聽得太過感動,楚維陽反而嗤笑起來。

「這話越說越遠了,又是甚麼法統,又是甚麼傳承的,當咱們每日凝練的煞漿是假的麼?那是捶骨瀝髓的毒!這法門再精妙,救不了你的命,難不成就能救我的命?便是真能長生不老,困死在這鎮魔窟里,我倒不如自己了結的痛快!」

聞言,壯漢喟嘆。

「話是這樣說,可死到臨頭,總是想活著的好。」

「再者,唯有活著,才能等到那真正微茫的轉機!」

「我是等不到了,但我想讓你能等到!」

「忽然間提升凝鍊煞漿的數量,這並不是一個正常的現象,石窟里煞炁瀰漫如常,也不像是礦脈枯竭……總之,事出反常必有妖,那轉機說起來微茫,但未必等不到……」

「小楚,你也莫要與我兜圈子了。」

「今日要你一句心底話,這《五臟食氣精訣》,你是修還是不修?」

聞言,楚維陽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

「修!哪個與你兜圈子了!我自是願意修的!」

說罷,楚維陽抬起乾癟的手臂來,輕輕地拍了拍壯漢的胳膊。

「長老,你拿半袋米麵救了我一命,如今養老是難了,等你走的那天,我給你磕頭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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