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楚維陽並沒有立時間動手接過桌面上的那枚銹跡斑斑的青銅塊,哪怕他已經從其上感受到了些許若隱若現、若有若無的鬼煞陰風,明白這該是一件品階頗高的陰冥類寶材。

畢竟這事情關係到的不只是楚維陽與左炎之間因果乾系的了結,這背後更關係到楚維陽雖然並不知曉的清楚,但大家幾乎都已經篤定的證道事機。

只楚維陽知曉的,對此動心的人,便有神宵宗的范老與丹宗的不少長老。

倘若是一個出了差池,波及到了誰的證道大業,這得論算成甚麼?阻道之仇?到時候恐怕以命相抵人家都覺得尤還不夠!

可心底里,楚維陽也想著能夠有一個人能夠代替自己,將這般事機宣揚開來,這樣也好教大部分的目光不會始終落在自己的身上。

上一回寶瓶江畔教謝姜多瞧了一眼去,就窺見了劍道痕跡,牽扯出了後邊的好些事情,倘若再如此一波三折,不是每一次根底的外泄,楚維陽都能夠四平八穩的遮掩了去。

況且,與謝成瓊話別之前,她已說過事情過去,傳開也無妨。

思量到這裡,楚維陽忽然覺得,竟像是將一口黑鍋甩到了左炎的身上去。

當然,人家要拿這一樁事機去歷練,還覺得是甚麼無上機緣所在呢。

純粹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如是合該是一拍即合的事情。

一念及此,楚維陽遂也從心裡邊將這一樁事情的因果乾系捋順清楚。

心中定下了念頭來,楚維陽遂看向看左炎這裡,開口言說時,反而溫吞了些,未有心底里思量的時候那樣的痛快。

「左道友,非是貧道討嫌,非得說上這麼一句。實則了不了卻這一番因果,貧道都不會妨礙你將這樁事情往外說去,事情緊要,事實上,這幾日裡,已經有寶瓶江畔親歷之人將事情說與旁人聽了,當然,你非要說是因果來與貧道了結,我自也不攔你。

只是醜話需得說到前頭,人家都是有人來問了,便老老實實的作答,貴宗行事風格如何,總不好教我明言,可左道友還是需得曉得輕重,這是關乎證道的事機,你倘若因為此事真箇得罪了誰,這可不是像今日一樣,送一部法門玉簡就能了卻的因果。」

聞聽得此言,左炎臉上的笑容緩緩地消隱,他沉默著,似是將楚維陽的話盡都聽進了心中去,然後等楚維陽話音落下之後,復又在短暫的沉吟之後,再度露出了平和的笑容。

「我自是知曉的,道兄言說這些,真箇有在思慮我性命安危的那一面,這般情誼,師弟我記在心裡,可天底下又豈有那不弄險就能登臨雲霄的法門?我明白,雲浮宮修士慣常喜歡作弄人,可也需得有那作弄人而不被斬滅的能耐才行,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這件寶材,就當是我與道兄的贈禮,涉及毒道的法門我手上已無同《木巢丹經》那般意蘊深厚的了,但我思量著寶瓶江畔與道兄的接觸,道兄還兼修著陰冥法鬼煞道,那麼這塊千載鎮魂棺釘上崩裂開來的碎銅,便應該與道兄有所進益,不拘是修法還是煉器。

唉,話說到底,我亦知這是在弄險,可道兄有所不知,這師門給予了我渾厚的底蘊,有時候,我也需得為師門有所承負,道兄是我出得山門,行走於世上的時候見得的第一位真龍,希望來日淌過泥濘與渣滓之後,你我還能有道左相逢,再飲丹酒敘閒話的時候。」

說罷,許是已有了幾分醉意,左炎仍舊純粹的笑著,卻頗醉眼朦朧的站起身來。

這一番七情上面,他到底是掏出了些心底話說與楚維陽聽。

也許是明白那般弄險會有怎樣的危機,無形的生死威壓面前,遂教左炎愈發的有些不像是楚維陽印象里的雲浮宮修士。

可忽然間無端的感想,教楚維陽心裡有一種念頭生髮出來。

許是偏生如左炎這般,在行事前便能夠畏懼死,敬畏生的人,方能夠真箇在弄險之中安穩下性命來。

許是唯有這般內外能得以相印證的,方是掌握了雲浮宮意蘊根髓的傳人!

也正因為想到了這些,楚維陽忽地又覺得,許是來日還會有道左相逢的時候,但是今日裡的左炎,這般感慨莫名、敬畏生死的左炎,只怕是日後很難再見到了。

一念及此,頗帶著些無法言明的感懷,眼看著左炎心生出了去意,罕有的,楚維陽竟隨之一同起身,將其送到了門外,直至左炎的身形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中,楚維陽方才折轉過身形,回返庭院之中。

剛剛站定在原本端坐的石桌前,楚維陽正意味莫名的端看著桌上擺放著的銹跡青銅塊時,淳于芷那清朗的聲音便已經響在了楚維陽的心神之中。

「那部《真丹經》,你打算怎麼處置?」

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當淳于芷與楚維陽談論起修行上的問題的時候,淳于芷已經不再是一味地指點與建言,她開始習慣於這般說及一些旁敲側擊的話,更多開始聽些楚維陽心裡的想法。

而聞聽淳于芷所問的時候,實則,楚維陽已經從最初時面對盤王宗古經失而復得的歡喜之中冷靜了下來。

心中思忖著這一問題,楚維陽遂已經有了心底的答案。

他平靜的搖了搖頭。

「昔日裡教水火交濟,便是要以此印證玄冥丹鼎的義理,因此間陰陽相濟,實則已經演化了五色靈光,這也是我能夠創出五毒道人諢號的緣故。

若論及前路,許是應該以五行毒煞法門印證《五臟食氣精訣》,以毒煞法門走百花樓謀劃的那條通衢前路,最後駐足在元門煉煞的高邈意蘊里。

但那到底是前路,不可一蹴而就,今時,仍舊該以走水火相濟的路為主,倘若是甚麼不管不顧,兼修了《真丹經》,反而要水火陰陽不諧。」

說到最後,楚維陽的聲音都變得極冷靜了起來。

五行得其三,看起來是已然過半的進境,但是對於此時間駐足在玄冥丹鼎義理之上的楚維陽而言,兼修五行之三,便意味著徹底打破了內煉丹道法門的相諧,意味著水火的失衡。

除非……有朝一日,五行法門聚齊,成就五炁玄冥之全數!

但在那一步之前,切不可貪求進境,反受其累。

正思量到這裡的時候,忽地,楚維陽不知想到了甚麼,趕忙去問淳于芷。

「芷姑娘,這庭昌山妙法之中,一整套演靈咒,該是不止南明咒與太一咒印證水火,應當五行齊全罷?」

聞聽得此言,許是剛剛那一番冷靜的回答徹底的說進了淳于芷的心裡去,這會兒時,復聽得了楚維陽所問,登時間,淳于芷遂笑了起來。

「有!演靈咒中諸法繁浩,這般五行之屬,自然是俱全的!放心,維陽,待得修持到了那一步,五行演靈咒,我盡都會傳給你,便是有不諧之處,莫忘了我也是自符陣之道走到臨門證道的人,她丹霞老母能做到的事情,我窮盡心力,也該做得不差!」

聞聽得此言,雖說論及的都是極渺遠時候的事情,楚維陽還是聞言笑了起來。

「好!我自是信芷姑娘的,你掌庭昌山妙法,總是有辦法的。」

這般說著,楚維陽的視線復又重新落回到了那塊銹跡青銅上面了。

這青銅並非是如北海玄銅、南山赤鐵一樣的純粹自天地間孕育而出的寶材,也不是像玉脂凝漿或者是鍊金這般已然由修士炮製淬鍊之後的珍料。

千載鎮魂棺釘上面崩裂開來的碎塊。

楚維陽已經無從知曉其原本的材質,無法斷定這寶材如今的品階,只曉得這枚銅釘曾經封禁著那棺槨,在長久歲月的道韻暈染與侵蝕下,逐漸的改變了內里的根髓,在歷經蛻變之後,成了這麼一件後天寶材。

然而,只是端看著那銹跡青銅塊,倏忽間,鍾朝元那略顯得悸動的聲音便已經傳遞到了楚維陽的心神中去。

「師哥!將這青銅煉入玄真寶鑑之中罷!昔日裡師哥你將寶器煉得倉促,只一塊鍊金而已,能夠支撐起寶器的靈韻來,卻無法突顯出寶器本身的意蘊,無法與道與法相諧,我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這塊青銅乃是頗契合陰冥鬼煞之道的寶材!

至少,煉入寶鑑之中,能夠進一步蘊養我的真靈,進而提升寶器品階,日後,我也能為師哥做更多的事情了!甚至必要的時候,可以將寶鑑懸照在靈台上,盡數遮掩去師哥的跟腳,這般想來,盡都是便宜法門!盡都是便宜法門!」

話說到最後,鍾朝元的聲音裡面,幾乎已經滿是悸動且顫抖的聲調了。

聞聽著鍾朝元起初時喋喋不休,到了後面的時候,復又不斷顛來倒去反覆重複的話,楚維陽沒有再說些甚麼,只是不斷的應著鍾朝元的話,要教他思量出合宜的煉法來,畢竟此間唯鍾朝元一人通曉陰冥鬼煞之道。

而且,不同於淳于芷這般真靈圓融,此時間,楚維陽生生將鍾朝元的神魂拆分又拼接過之後的魂魄真靈,誠然能夠更容易受楚維陽的話術蠱惑,但其不諧之處,教他也更容易陷入某種自顧自的癔症與瘋癲狀態。

不過,也已然是長遠思量之後所做出的利弊權衡了。

需得忍著這股瘋勁兒才行。

正所謂是因有一得,則必有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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