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生平第一次,楚維陽感覺自己仿佛是將甚麼真陽之火吞入了胃囊丹鼎之中。

只那麼微茫如同牛毛的一絲縷,卻教楚維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飽腹感。

甚至不是甚麼吞服寶藥時極短暫的、一閃而逝的那種飽腹感,而是伴隨著水火的迴旋,伴隨著那道微茫思慮的妖獸血煞之中不斷的散逸開來血煞之氣,從而教楚維陽長久的有了切實的飽腹感。

只那一閃瞬間,楚維陽悸動的似乎是要渾身痙攣顫抖,似是要流下滾燙的熱淚來。

可這種發源自心神極深處的感動,卻又像是與楚維陽隔著一層甚麼朦朧模糊的無形屏障與藩籬一樣。

這一刻,任何足以影響到楚維陽煉法的劇烈情緒與心境波動,盡都被洞照在靈台上的《屍解鍊形圖》所鎮壓隔絕。

於是,楚維陽反而在一閃念間很順暢的收束起了全數心神,沉浸在了煉法之中。

此時間,胃囊丹鼎內,翠玉火與烏光水盡都顯照出鳳凰與玄龜的真靈外相來,水火交織迴旋成異色太極魚圖,而在兩相渾厚的法力彼此交織之間,則是那微茫如毫毛的血煞絲線,順著太極魚圖的沖刷,漸次與正中央處那道蜿蜒的曲線重疊在一起。

這是楚維陽第一次接觸到這等品階的妖獸血煞,他不知曉是不是這縷血煞氣已經被處理炮製過的緣故,從煉化的最一開始,楚維陽便並不存在甚麼用水火熬煉一塊頑石般的苦工,沒有甚麼非得敲開一層厚厚的外殼,才能夠得以煉化內里菁華的道理。

只墜入丹鼎之中的第一瞬間,那磅礴的血煞之氣便已經彌散開來,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朝著水火兩相之中灌涌而去一般。

最一開始的時候,那般洶湧與浩瀚,幾若是甚麼妖獸血煞化作的汪洋大海灌涌而來,要反向將胃囊丹鼎之中的水火兩相法力盡數都淹沒在其中一般。

好在緊要時刻,《演靈咒》顯化出其法門之玄妙,真靈顯照的瞬間,任由那磅礴氣血的反覆沖刷,紫紅色血氣之中,卻只見水火真靈堅韌,搖曳其中始終未曾潰散去,反而一點點洞照著明光,將水火之力擴散開來,再度展開成陰陽太極魚圖。

起初時,楚維陽只覺得這般拉扯的過程,乃是法力與氣血多寡的純粹變化而已。

可是當那異色陰陽太極魚圖真正再度完整展開的時候,楚維陽便已經感覺到了自身翠玉火與烏光水之中那顯著的細微處變化。

真靈仍舊是那真靈,可似是隨著那妖獸血煞之力恍若汪洋傾瀉一般的沖刷之後,真靈的底蘊卻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

原本只是被昔日裡一道道尋常妖獸血煞之炁蘊養而成的真靈,在這一刻,似是將內里那些駁雜的、尋常的氣機,以一種自然而然的強力與蠻霸的威壓收束之後,緊緊地貫連在了一起。

這一刻,楚維陽忽然間明白過來,緣何淳于芷要言稱這一步乃是洗鍊,而不是蛻變與升華。

就仿佛是,仿佛是數之不盡的破銅爛鐵被填入了海眼漩渦之中,然後歷經磋磨與天地自然的造化成立,最後被鍛鍊成了北海玄銅一樣。

楚維陽明白,從這一刻起,他那焰火與水光之中真靈的根髓意蘊已經煥然一新,至少,日後再置身於風暴之中,許是那厚重的水汽鎮壓而來,換做旁的同境界修士,連絲毫法焰都無法顯照祭起,原地里楚維陽卻仍舊可以揮揮手垂落大片翠玉焰火。

此乃真靈蘊養著根性,已極難受外相所動搖!

於是,緊接著的變化過程,便實則變得順暢且磅礴起來,大片大片的妖獸血氣從那一絲縷中蔓延開來,不等真靈吞納,便已然洶湧的灌注入其中。

沒一息間,那顯照在異色陰陽太極魚圖之中的明光,便要奪目璀璨一分。

水火交織間,那一點點紫紅顏色的煞炁徹底被磋磨成最純粹的道法靈光,乃至於其中的顏色也亦在分野。

有赤色顯照,那是屬於金丹化形大妖這一級數品階的血煞,是足以在教真靈蛻變與升華的同時,繼續打下堅實根基的「洗鍊」源泉所在。

而同樣的,仍舊有著紫色顯照,那是殘存於化形大妖血煞之中的金丹境界元氣,是真正法力與氣血交織並且熔煉一爐之後的產物。

對於楚維陽的修行而言,亦是一味無上寶藥。

尤其是對於此間的水火兩相而言。

楚維陽已經從青荷那裡知曉,這些妖獸血煞之炁,盡都源自於外海化形大妖藻道人。

也因而,顧名思義,這些法力與氣血熔煉一爐的元氣寶藥,便與藻道人的本體所相印證,乃是木相屬性的無上靈材。

而依照五行相生之變化,水生木,此道元氣反本溯源,則可歸於水行;木生火,此道元氣生息演化,則可壯於火行。

而恰好,此時間熬煉這一道元氣寶藥的,正是水火兩相!

每一閃瞬間,都有著點點元氣寶藥隨著妖獸血煞本身一同被淬鍊成純粹的靈光,然後在水火的呼嘯之中,半數反本溯源而去,半數生息演化而去。

倘若說化形大妖級數的妖獸血煞氣息的沖刷,是叫水火法力在洗鍊之中,愈發渾渾了底蘊,深種根性之後,乃是於《演靈咒》之道的深耕的話;這些元氣寶藥的煉化,則是在拓寬,拓寬演靈咒原本的極限,在道與法的桎梏範圍之內,將之可以容納的底蘊範疇進行著拓寬。

因是,於浩渺之上愈見浩渺,於渾厚之中更見渾厚。

如是浩浩聲勢,遂也是第一次,教楚維陽在長久的感受到了飽腹感覺之後,竟然更進一步擁有了些脹與撐的感覺。

可是這並非是真正的吃食,這是楚維陽在修持《五臟食氣精訣》,不論是五臟輪轉,還是能胃囊丹鼎,實則所有進食的感覺,都會印證到修法的變化上來。

而與之所印證的,則是伴隨著那一縷妖獸血煞之力的煉化,那愈演愈烈的水火之力愈發磅礴,其浩浩聲勢終於在某一瞬間,似是教胃囊丹鼎抵至了極限,抵至了鍊氣期修法的極限。

可極限之上躍出藩籬,對於修法來說,只是又一度蛻變與升華,可胃囊丹鼎卻是人身之器,無法有那般輕易的躍出藩籬。

於是,在這般長久的磋磨之中,終於在某一瞬間,伴隨著一道微不可查的破裂聲響起。

霎時間,楚維陽的臉色一白,便有劇烈的痛楚直抵天頂去,再看去時,卻是在水火的膨脹之中,終於在胃囊丹鼎上沖刷開了一道極細微的裂紋。

幾乎同一時間,四肢百骸之中磅礴的氣血與丹田內渾厚的法力便皆盡傾巢而出,要朝著胃囊丹鼎而去,將創傷處彌合。

那痛楚本身不值得甚麼,只是一道裂紋,其本身不過是道外傷而已。

但倘若是任其蔓延下去,真箇到了傷勢無法挽回的地步,反向影響到了那縷妖獸血煞的煉化,彼時便好似是岩漿在臟腑內亂竄,最後能救回性命來便已經是僥天之幸。

一念及此,楚維陽也罕見的急迫起來。

可正此時,不等楚維陽通身的氣血與法力匯聚而來,胃囊丹鼎之中,那在水火的煉化之中不斷淬鍊出來的紫色元氣寶藥,忽地有泰半在這一刻被煉化成純粹的木相靈光之後,卻未曾被水火煉化。

法力之中有真靈坐鎮,此刻竟牽引著那木相靈光的洪流,朝著胃囊丹鼎的裂紋處灌涌而去。

霎時間,在這灼熱的胃囊丹鼎之中,隨著那木相靈光的融入,楚維陽竟無端的感覺到了一股清涼溪流的流淌。

傷勢從來不是傷勢本

身,而是要將胃囊丹鼎的彌合視作一個整體,而胃囊丹鼎身為人身之器,亦不可孤立使之,以修法而論,則與五臟同處脈輪之中,為玄冥丹鼎義理一以貫之。

這甚至不是純粹的用木相靈光來癒合傷口!

那是化形大妖級數,金丹級數的木相靈光!

只霎時間,楚維陽只覺得恍惚間便要生髮出錯覺來,那原本丹鼎內里愈顯得擁擠的水火之力,竟然在這一刻變得寬敞且滿有餘裕起來。

可是水火之力並未曾縮水。

甚至在這一息息間的變化里,仍舊在持續不斷地膨脹著。

那是木相靈光帶來的蛻變與升華,在潤物細無聲的滋潤與蘊養之中,教胃囊丹鼎躍出了原本鍊氣期境界的藩籬。

而與此同時,隨著胃囊丹鼎的蛻變,那同樣的濯濯清流流淌在了五臟脈輪之中,於是,楚維陽的道軀之內,第一次,在濁煞淤積之外,有了真正的凈土——

乃至於最五臟脈輪的最細微處,乃至於那經絡都未曾蔓延到的地方,除卻熔煉入氣血與法力之中的煞炁之外,任何淤積的濁煞都盡數被拔除,甚至原本沉積在五臟脈輪之中的一部分藥力都被木相靈光所激發。

於是,泥丸宮內,楚維陽的心神緊守在靈台上,幾乎是如痴如醉的觀瞧著《屍解鍊形圖》的變化,觀瞧著那坐鎮於五方的五嶽高山,那嶙峋的山岩,那萬仞的絕壁,那拔地而起直入雲霄的巍峨雄山,盡都被代表著蓬勃生機的蔥翠綠色所覆蓋和籠罩。

這生機在五方山嶽之中深深地紮下了根來,乃至於隨著那蔥翠生髮在山腳處,似乎更有要朝著晦暗的大地蔓延。

不再是以往時那般的若隱若現、忽有忽無,而是真正的蓬勃生長,狂野爛漫!

至於水火真靈的蛻變與升華?那幾乎已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是自然而然之間,有鼎中烹得龍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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