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上齊,徐平舉杯對在座的楊告、種世衡、趙諴、李覯和李參幾人道:「諸位遠來是易,先飲一杯酒,權做為你們接風洗塵。」

飲過了酒,徐平把酒杯放下,對眾人道:「為什麼叫你們來,去的書里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有什麼不清楚的,你們盡可以問,我們邊喝邊談。等到酒菜用完,你們便就都住在轉運使司的後衙里,這幾天把錢莊的規例寫清楚,不要誤了王副使回京。」

坐在最下手的種世衡站起來拱手:「都漕,錢莊的事情下官一向參與不多,只怕——」

徐平擺手:「無妨,寫具體的規例你可以不參與,在一邊看一看就好。如果臨時有什麼雜事,比如要查哪些帳籍之類,你可以幫忙。」

種世衡應諾,坐了回去。

李參有些猶豫地說:「都漕,孟州並沒有設錢莊,規例雖然我都清楚,可錢莊具體是怎麼做我委實是有些不清楚,是不是換——」

「就是因為孟州沒有設錢莊,所以才找你來。設了錢莊如何,不設錢莊如何,兩者的差別沒有人比你清楚。找你來,就是要把這區別寫進去,寫清楚。」

「下官明白,下官一定盡心盡力!」

見沒有人再說話,徐平正要坐下,身邊的趙諴道:「雲行,有句話不知我當問不當問?」

「坐在這裡的沒有外人,希平有話儘管講!」

趙諴道:「編寫錢莊規例,說起來也有許多種編法。應付差事是一種,真要拿了去照著做自然又是一種編法。不知雲行這次要的,是哪一種?」

「比真要拿了去做的還要詳細的那一種!不但要把錢莊的規例講清楚,還要把為什麼設立錢莊的好處講清楚,要讓看的人一下子就明白,為什麼設錢莊,怎麼設錢莊!」

趙諴點頭:「如此說,我就明白了,定不辱使命!」

這次編的規例,不僅僅是給陳執中應付差事用,也是為了後來建立銀行做準備。徐平有一種預感,事情最後還是要落到自己的頭上來,最好從一開始就把事情做踏實。陳執中把事情端到朝堂上去討論,不管結果如何,總是一次思想上的爭論。

酒足飯飽,徐平給幾人分配了任務。楊告和趙諴負責錢莊所有的具體規例,要從轉運使司如何管理到每家錢莊如何運作,講得清清楚楚。李參則負責錢莊對民間的影響,從好的方面壞的方面,實行錢莊政策的地區和不實行錢莊政策的地區,分開對比著講。種世衡則負責打下手,參與每個環節的討論,同時負責與其他衙門必要的連絡。

最後,徐平對李覯道:「你與我一起寫序,說明白為什麼設立錢莊,設立錢莊要做成什麼事情,我們做到了哪些,哪些還有欠缺。如果要實行,後續要怎麼做。」

李覯起身應諾。

徐平點頭讓李覯坐下。這是他看好的人,也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人,也是寄予了厚望的人,最最核心的工作,徐平帶著他一起完成。序言實際上是徐平對這個年代金融系統的整體想法,要有理論,有實踐,要能說清楚,讓人能看懂。徐平不是天才,想的不一定完全正確,也要有人與自己討論,提出不同的意見,兼聽則明,偏聽則暗。李覯是個合適的人才,既能夠充分遵重徐平的意見,又可以把這些意見上升到理論的高度。

一切安排完畢,徐平吩咐公吏收拾座空的小院,讓大家全部搬進去。這幾天裡吃住都在那小院裡,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不把事情做完就不要出來了。

正在忙裡忙外的時候,公吏進來通稟,營田務的王拱辰來了。

對王拱辰徐平沒有什麼好避諱的,讓公吏直接引到了大家聚會的地方。

隨著公吏進來,與眾人見過了禮,王拱辰看著公吏正在收拾的桌子,奇怪地問道:「今天什麼子?都漕怎麼帶人在這裡飲宴?這種事情你可是少做!」

官員聚飲是這個年代的日常,特別熱衷的如像前宰相寇準,更是無日不宴,甚至經常通宵達旦。埋首尺牘之中是被官員們排斥的,通曉政務的正面例子大多數是用手段籠絡公吏,同時給以足夠的威懾,讓他們盡心做事,不敢欺瞞。能夠把必要的公文都過目,已經是官員不可多得的勤於政務的了。像徐平這樣親自處理政務,公吏只是打下手的,實際上非常少見。在官員們看來,徐平這樣的是異類,可以欣賞,不可以模仿。

在公務上用的心思多了,娛樂的時間自然就少了。不管在哪裡上任,徐平都極少組織屬下官員飲宴遊玩,他更願意把公使庫里的錢用各種名義當作福利發下去。不能發現錢的時候,便就換成柴米油鹽服飾鞋帽這些必須品。所以在他手下做官,吃吃喝喝的少了,但落到手裡的實惠卻不少,也並不引人反感。

正是因為如此,王拱辰才覺得新奇。什麼時候徐平開了竅,在衙門裡擺起筵席來了。

徐平把事情約略說了一番,問王拱辰:「今天怎麼有時間到城裡來?」

王拱辰道:「你一直讓我種七彩的棉花,今年算是終於有了收成,我特意親自送到你衙門裡來。不過我話說在前頭,產的棉花是有顏色,但顏色灰暗,遠不如染得鮮艷。這是這種作物的天性,誰也沒辦法的,可不是我不用心。」

徐平笑道:「我自然知道,棉花真能種出五顏六色的來,而且顏色鮮亮,那也就不會專門培育白色棉花了。彩棉有彩棉的用處,顏色灰暗一點也沒什麼。」

說完,徐平讓楊告領著眾人住到小院裡,自己與王拱辰到前面院子裡看運來的彩棉。

棉花的顏色天然就是彩色的,這個時代的原生棉種不但是有各種顏色,而且哪怕就是白色棉花,也遠不像後世的那樣潔白如雪。隨著徐平穿越過來的棉種,比這個年代的所有棉花都潔白得多,放在一起對比特別明顯。因為那是經過長時間特別培育出來的,為的就是染色,越是潔白的棉花越是容易染出漂亮的顏色。這個時代的棉花織出來的布實際只能染成深色,沒染色的素布泛著昏黃,比徐平前世說的老土布還是灰暗許多。

今年河南府的棉布之所以值錢,也是因為這潔白的顏色,染色之後,鮮亮可比絲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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