隈才老兒坐在那裡,神情侷促,不住地搓手,過了一會才道:「大郎,實不瞞你,小老兒眼裡卻不是那樣。這次物價起來,市面上熱鬧不熱鬧是另一回事,但錢真是不值錢了。」

童大郎的心裡「咯噔」一下,聽了這話,驀地想起前些日子病尉遲轉給他的徐平的吩咐,生意怎麼做都好,但就是手裡不許留党項印出來的紙幣,只收硬通貨,比如金銀銅錢之類。如果生意來往中有了紙幣,那就儘快換出去,不要砸在自己手裡。這幾個月里興慶府各種生意一直紅火,市面繁榮,使他都快把徐平的話忘記了。隈才老兒一提,童大郎才猛然警醒,張元那廝拚命印錢,物價只怕是支撐不住了。

在印紙幣之前,党項由於金銀銅錢外流,市面上缺少貨幣,商業受到了壓制。紙幣一出來,先就是一波報復性的反彈,商業驟然繁榮,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受到了商業繁榮的鼓舞,就連元昊也以為找到了治國良策,把財政大權都交給了張元,自己帶著豐富起來的國庫物資去了天都山。但錢越印越多,市面上用來交換的貨物卻越來越少,党項的工商業基礎也不足以支持生產發展,物價飛漲的拐點已經到來。

隈才族到底是大族,他們手裡有元昊抑配下來的大量紙幣,對物價比童大郎這些人敏感得多。紙幣到了偏僻的地斤澤沒有半分用處,買到的貨物少了,隈才老兒自然心慌。元昊抑配紙幣是以六折給各大族的,在物價沒有漲到這個拐點之前,各大族並不擔心,他們並沒有虧錢。物價一旦漲過這個拐點,就會引起大族恐慌,手中紙幣會拚命地拋出來,那個時候党項人才會感受到了物價一天一個樣的滋味。

沉吟一會,童大郎對隈才老兒道:「阿爹,市面上的錢多了,錢賤貨貴是當然之理,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又能夠做什麼?不知阿爹來找我是何意?」

隈才老兒向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大郎,如今興慶府里,只有你這裡貨物充盈,從來不缺。就當幫阿爹一次,把我們族裡的紙幣收過去,換成你店裡的貨物如何?」

童大郎愣了一下,笑著搖頭:「這如何使得?做生意要講規矩,我的鋪子從來都不收紙幣,怎麼能夠破例?前些日子人人都要紙幣,連金銀都嫌攜帶麻煩,不願意收,我這裡不收紙幣還被人恥笑呢!現在市面上變了,我的規矩卻不能變啊――」

隈才老兒急得直搓手:「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我替族裡在興慶府賣些土產,兼做些生意,若是因為錢不值錢虧了本錢,回去如何交待?這豈不是急死人!」

童大郎道:「阿爹也不需著急,現在市面上又不是不收紙錢,你拿出去換了貨物就好。」

「來你這裡之前,我就想過了,但到市上一打聽,這麼多的紙幣哪裡有店鋪能夠一次收下?全城裡,就只有你的鋪子有這份氣魄――」

隈才老兒一邊說著,一邊不住地搖頭嘆氣。

想起自己下樓前病尉遲那充滿期待眼神,童大郎心裡嘆了口氣,對隈才老兒道:「要不這樣,阿爹,用容我考慮幾日,想一想辦法如何?雖然不一定能解你疑難,能幫上多少就是多少,總不能讓你無法向族裡交待就是。」

「真的?如此可是謝謝大郎了!」隈才老兒兩眼放光,一把抓住童大郎的手。「若能除了我這塊心病,就是我族裡的恩人,該如何謝你?」

童大郎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提起,扭捏了一會,才道:「你家小娘子――」

隈才老兒一愣,接著哈哈大笑,拍著童大郎的手道:「大郎回心轉意了?我家六娘雖然說不上國色天香,可也是難得的美人了,秉性又好,端的是良配!」

童大郎忙把手抽回來:「阿爹誤會了,童某現在無意家室。不過我那位凌兄弟年紀也是不小了,一直奔波,耽誤了成家,不知可配得上你們家小娘子?」

隈才老兒看著童大郎,著實愣了好一會,腦子裡拚命把病尉遲的形象拼起來。論人品相貌病尉遲與童大郎相差不多,只是他一直前往秦州販貨,跟興慶府內的高官貴人接觸得不多,一般人對他都沒有什麼印象。隈才老兒最在意的,是病尉遲與童大郎雖然一直都是兄弟相稱,不過到底不是嫡親弟兄,他們賺的錢怎麼分的外人不知道。

愣了好一會,隈才老兒才打了個哈哈:「你那兄弟倒也是個人才,只是不知道我家裡六娘如何看他。不如這樣,大郎想一想如何把我們族裡的錢花出,我回去問問六娘如何?」

「如此正好,這種事情也不能急在一時!」童大郎大笑。「我們便分頭行事,我去打聽有沒有幫你們族裡花錢的路子,你回去勸一勸六娘,豈不是好?」

隈才族裡被強配下來的紙幣著實不少,若是能夠花出去,別說是嫁女兒,就是把女兒賣出去又何妨?隈才老兒滿口答應,又說了一會閒話,才告辭離去。

送走了隈才老兒,童大郎回到樓上,把剛才的對話跟病尉遲說,最後道:「兄弟,這次你可要多出些力,事情做好了,就白得一房千嬌百媚的娘子,不可馬虎!」

病尉遲又是興奮,又是焦急,對童大郎道:「哥哥,我就是想出力,又出到哪裡?店鋪的生意我一概不熟,又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童大郎坐回到桌子邊,倒了一杯酒喝了,想了一會道:「此事單靠我們,只怕是難以成事,必然還要藉助秦州那邊。只有他們幫手,才能把隈才族裡的錢換出去。」

病尉遲搖頭苦笑:「張元那廝印出來的錢眼看著連番人都快不要了,秦州又怎麼可能會要?從一開始做生意,他們就只要真金白銀,就連番人日常當寶貝的茶絹都不要。」

「兄弟,我們送錢過去,他們自然不要。但如果是把錢換成其他東西,党項這裡多而且便宜,宋境那裡正缺的,不就好了?現在單看能不能找到這種貨物。」

病尉遲聽了,明白過來,坐到桌邊與童大郎一起冥思苦想。想了一會,還是不得要領。

最後童大郎道:「要不這樣,兄弟,這兩天你到市面上轉一轉,看番人這裡有哪些貨物是大宗,一一都記下來。然後等過兩天去秦州進貨,你親自去一趟,與那個鄭主管商量一番,看看哪樣他們有多少要多。只要有了門路,這事情就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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