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祖德、包拯和新任沙州通判兼監社使蔡挺立於檐下,看著趙滋帶著一班兵士,族擁著都僧錄契嵩,吹吹打打,出了州衙。

按說,這個西平王雖然只是郡王,一樣也要有中使,有宣詔使臣上門。只是因為這個王主要注重於佛教方面,便由契嵩代替了中使,與都巡檢使趙滋一起去宣詔。

孫祖德臉面不好看,他覺得徐平這一次有些過於胡鬧了。西平王是正規郡王,一切待遇、禮儀皆比照郡王。但又說是這一帶的佛主,標誌就是在郡王公服之外,格外披上一塊紅緞,來自御賜。其餘既無袈裟,也無僧帽,還沒有紫衣法號。

徐平的原話是,官法即規矩。朝廷這樣定了,從此以後這一帶的佛事便如此處理。西平王享受著世俗郡王的待遇,作為佛主,代表佛祖菩薩在這裡的象徵。不需要懂經,不需要念佛,只需要言行謹慎即可。真正解經、傳法的,由沙州僧錄司負責。

宋朝的佛教管理機構,國家級的稱僧統、僧錄,州郡稱僧正,縣級稱僧首。在沙州設置僧錄司,表示這裡是國家一級,規格極高。現今天下,只有在東京開封府和西京河南府設有僧錄司,這裡是第三家。沙州僧錄司在規格上要高於西京河南府,略低於開封府,是以設僧官七員。都僧錄一人,僧錄、首座、副首座,左右街各一人,比西京多一都僧錄。

契嵩是被緊急召入京城,親捧敕令,來這裡做都僧錄,管理佛事的。封的西平王實際只是一個象徵,真正掌管這一帶佛教大權的,是契嵩,和他管下的僧錄司。

宋朝佛教在社會上層比唐朝時大大衰落了,但在民間又大大發展了,後世除了元和清尊崇的喇嘛教,其本維持了宋朝的格局。

此時佛教已經深入到民間,不但是佛寺眾多,出家為僧者眾,而且對社會風俗影響極深。民間喪葬法事,基本使用佛教禮儀,哪怕是宗室親王和宰相也無法與民俗抗衡。這個年代社會火葬率高達三成,與徐平前世相差不大,可想而知影響有多深遠。

在前世的時候,徐平經常聽別人說,自己也說,中國傳統文化如何如何。如喜歡紅紅火火,人要入土為安,社會比較散漫,講究宗族家庭,其實大多來自於明清兩朝。從周朝到宋朝,漫長的歷史時期,社會文化和風俗並不是那樣。中國文化一般比較開明,民間並不強調長幼尊卑,人和人容易團結,紀律性強,家庭宗族觀念並沒有那麼濃厚,對土葬根本不執著。合股做生意,結社立契在民間非常普遍,注重契約精神,書契是社會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民間的自我管理,經濟活動,大多是用結社立契的形式進行。

正是因為佛教深刻影響了社會文化和風俗,政權必須管理掌控,不允許脫離社會自我管理。立西平王,設沙州僧錄司,便就是徐平嘗試整理佛教管理制度和政策。

一個僧錄司,一個監社使,用這兩個手段,儘快讓朝廷掌控社會的基層管理。

民間管理方法大多是從政權那裡學來的,就是一個從法到禮的過程。僧事的管理,僧人的學習升遷,會比照官僚制度。年深日久,習慣了,也就融合到一起了。

一時間沙州城裡鑼鼓喧天,一群公吏批紅挂彩,在都巡檢司軍人前帶路。而在隊伍前面,是從民間招來的舞者,打扮得五花八門,有神有鬼,有男有女,塗脂抹粉,手中拿著彩緞搖搖擺擺開路。滿城百姓都出來看,好似年節一般熱鬧。

有人問:「如此熱鬧,那裡捧著緞匹無數,可是哪一家大戶娶親麼?」

身邊抱孩子的婦人笑道:「哪個大戶能有如此排場?這是大官家封了西平王,這些人捧著詔書,去宣詔的。沙州有一個郡王坐鎮,畢竟與其他州軍不同!」

「西平王?党項番賊未來之時,太師令公不是敦煌王麼?」

婦人笑道:「現在立的西平王是張太保後人,如何肯再稱敦煌王?是以稱西平王。」

太師是檢校官之極,令公是對中書令的尊稱,官的最高一級。這是最後得到宋朝承認的歸義軍首領曹延祿的官稱。太師令公,已是升無可升。曹延祿在境內冒稱大王,指的是敦煌王。實際在他臨被殺之前,宋朝已封他為譙郡王,也可稱大王。依此時的習慣,只要封王皆可稱大王,如果有排行,如皇子,則依大大王、二大王排下去。

張議潮最高的加官是檢校太保,他的子孫只有他是太保,故稱張太保就是指張議潮。

曹延祿被族人所殺奪權,此後掌權的曹家向契丹靠攏,最終亡於党項。現在到沙州來建立統治的是宋朝,治下百姓都知道,曹家最後投靠契丹,宋朝不會立他為王。一說立的是張太保的後人,大家紛紛明白。中原王朝實際沒有封過歸義軍西平王,這王來自前朝。

前面的舞者一搖一扭,引得百姓觀看。走不了半條街,都已經知道,城西為曹法律家放羊的張佛奴,因為是張太保後人,被朝廷封為西平王。為什麼封個放羊的家奴呢?也不知道從誰那裡傳出來,不多時就滿城皆知,因為張佛奴是菩薩轉世。不大一會,是哪個菩薩轉世,怎麼樣白日一道金光,都傳得有板有眼。

張家的後人,在張承奉之後實際已經沒有確切的說法,查訪也沒有真正實據。包拯和孫祖德把張佛奴奏上去,是因為這個人忠厚老實,一生如同白紙一般,沒有絲毫污點。他自小清苦,稍微長大便賣身為奴,近三十年都是掙扎渡日。自小又是在佛寺養大,可以說是佛子,在這個佛國特別容易讓人信任。

跟張佛奴一起奏到朝廷的,還有七八個人,都是有傳聞為張家之後。包拯實際不看好張佛奴,這人老實是老實,但身份太低微,而且與人接觸不多。如果立為西平王,不善待人接物的他,只怕不能很好勝任。沒想到奏章到了京城,徐平直接就把這個人圈了出來。

這就是徐平想像中完美的佛主,身份低微有什麼關係?最重要的是清白。自小養於佛寺,與世無爭,他的一生沒有任何黑點。不善待人接物就更加沒有關係,他只要在百姓面前秉持佛戒,神容莊嚴即可。不管是管理僧眾,還是傳法論道,都不需要他做。真找個大德高僧來做西平王,事情就難辦了。張家後人只是借一個光環,以應民心,至於他是不是真的張議潮之後,並不重要。即使不是,就當過繼過來,繼子也是子。

半天時間,張佛奴的身世便就被百姓自己編了出來,說明這個人已經被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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