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氣剛過,漸濃的霧霾就籠罩而來,把這座城市模糊在污染中。

城市的主幹道上仍是車來車往,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前,密集的車流把道路變成一個蓄勢待發的角斗場。

當紅綠燈的顏色一轉換,一方路口的所有車輛頓時奔涌而出。

一輛老舊的公交車也行駛其中,忽然路面的坑窪而劇烈顛簸了一下,嘭砰。

公交車上,雷越坐在靠後排的一個位置,正看著手上一本早已翻舊了的、書頁上寫滿筆記注釋的書。

【一個人走過空的空間,另一個人看著,這就已經是戲了。】

這是雷越最喜歡的書籍之一,戲劇界大師彼得-布魯克談戲劇理論的經典《空的空間》。

他看過不知多少遍了,但每隔一段時間再看都會有新的感悟。

剛才的顛簸沒有打斷閱讀,他正看得入神,車的到站播報語音與其他乘客的談話聲也顯得微弱。

雷越一邊看著書,一邊思考最近練習的那些持槍戲,翻過一頁又一頁。

而公交車過了一站又一站,乘客們上上下下。

這時,雷越正翻動書頁,車子發出嗞的聲響停了下來,他隱約聽到在到站播報語音後,司機高聲地喊道:

「影視城北門站,還有沒有下車的?」

影視城?一下子,雷越回過神來,連忙抬頭看向車窗外。

只見外面不再是那個逼仄喧囂的城中村,而是開闊的東州影視城北門廣場。

「等等!」雷越把書籍塞回背包里去,提起背包就下車走去,腳步匆匆,但神采奕奕。

影視城分為古裝街、近代街和現代街三個主區域,而北門這邊是現代街的入口。

在公交站台周圍,人真不少,有上下車的、有等網約車的,廣場上的遊客們成群結隊,拿著手機、相機到處拍攝,盼著遇見明星名人。

「朋友,我到了,你在哪呀?」

雷越也是一邊走,一邊四望,還仰頭留意上空,想要尋找烏鴉的蹤影。

然而走過廣場,到了現代街入口的檢票口,他都沒有任何發現,藏在懷裡的手槍也沒有特別反應。

「不急,那位朋友絕對是在這裡的,這個地方大著呢,況且我都還沒進去。」

本來,進入影視城得買門票,還不便宜。

但雷越舉起手機,給檢票員出示了之前花姐發過來的一張臨時電子工作證,有效時間為當天。

「演員?」檢票員大叔簡直愣了,瞧瞧手機螢幕,又瞧瞧他的爛臉,用手持檢票機掃過他的工作證,確實有效,這才愕然地讓他通過。

前後排著隊的遊客們聽到,便有人驚喜地要看是什麼演員、自己認識不,這麼高大的少年,會是哪位偶像嗎……

只是馬上,這些遊客都面色劇變,慌忙轉目低頭。

雷越朝他們笑了笑,大步地過了閘口,越走越快地奔向那片現代建築林立的街道,那被別人說瘮人可怖的笑容越咧越大。

「感恩過去,期待未來,東州影視城你好!」

剛走不遠,雷越就聽到有「Action」和「Cut」的喇叭聲傳來,然後接連看到幾個劇組在街道邊取景拍攝。

每個片場拉起的封鎖線外,遊客們都圍得水泄不通,保安們則在維持秩序,要求遊客別出聲、別拍攝。

雷越是來幹活的,也就抓緊腳步,沒去湊熱鬧。

他快步走了十幾分鐘後,來到花姐之前發的定位路段。

街道兩邊有些咖啡館、餐館模樣的商鋪,霓虹招牌令人目不暇接,形成飲食商業街的街景。

雷越瞧著周圍,放慢腳步走到又一個片場前面,這裡也有些遊客在圍觀。

他望了望,片場裡正拍著一場角色在街上邊走邊談的戲,導演、攝影、燈光、錄音等攝製人員圍著兩個演員轉,各種攝影器材忙碌但流暢地運轉。

「拍場戲原來要這麼大陣仗啊。」遊客中有個大媽不顧保安的警告,感嘆地說。

這種陣仗已經不算大了。雷越心說,還沒出動吊臂呢。

作為一個落榜藝術生,他還是比大媽多懂一點點的。

拿這裡說吧,與真實街道不同的是,這裡的街道有給攝影吊臂、軌道車等設備留架設位置,也設有足夠多的電源接口。

很多建築的室內場景還可以改變布局,以便滿足各個劇組取景時的動線設計。

他以前來遊玩時留意過,像這樣專門為影視拍攝而做的考慮還有很多,所以才會常年有上百個劇組在這裡忙活。

「花姐呢?」雷越往周圍走了一圈,沒找到人影,就按動手機發去一條信息:

【花姐,我到了[笑臉]】

過了一會,也沒有消息回。

雷越有點忐忑,只好繼續往前走,邊走邊留意。

當他來到這個路段的另一個片場前,剛因為探頭探腦的而被保安喝斥地阻攔:「站一邊看,不要過線!」

突然,他還真看到了一道相識的身影,花姐,在那邊!

那是個看著也就二十七、八歲的女人,不高不矮,身姿矯健,棕色外衣搭牛仔褲,扎著一個黑腰包,氣質顯得十分幹練。

聽說花姐以前當過明星經紀人,後來受不了明星氣,才做「群頭」這一行,不管是遊樂場還是影視城的活,她都有涉足。

花姐長得很漂亮,以前大家聊天時就經常調侃,花姐這麼美,別拉活了,去當演員吧。

但花姐總是不屑一顧,她總是素麵朝天,連扎馬尾都是用的普通橡皮筋。

此時,花姐與一個不知是場務還是副導演的前禿中年男人說著什麼,不時地應好。

雷越駐步等待,直至那邊響起導演喊的一聲「Cut!」之前圍在一起的各組人馬四散開去,整個片場變得更加繁忙。

而花姐也與那個男人說完了話,轉身走來,跨過封鎖線,從遊客們邊大步走過。

「花姐!早。」雷越立即追上去。

見花姐轉頭望來,他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微笑道:「我雷越啊,來跟你跑龍套的。」

「哦,我記得你,我記得你。」

花姐大聲應道,看著這小子湊了過來的那張爛臉,竟然不像以前那樣用頭髮多少遮掩一下,而是全然暴露,中短的頭髮還往後挽。

但她不以為然,腳步不停,對跟在旁邊的雷越說道:

「你這麼帥,怎麼可能忘記嘛?說真的,本來長你這麼帥,龍套也跑不了,不過我看你這人夠勤快夠機靈,就想給你點機會。」

「謝謝花姐。」雷越連連地點頭。

雖然花姐似乎在調侃他,他卻感受不到惡意。

他知道花姐是個好人,從來不欠薪,對他也沒什麼歧視,反而挺照顧的,不然也不會給機會了,何必惹這麻煩呢?

「先跟你說下行情。」花姐的語速很快,噼里啪啦地說著:

「在這裡,演員分檔次,最低檔的就是群眾演員,沒有台詞,當背景板的,一天50塊。

「群演上面的是『群特』,群眾特約,就是有台詞的,一群老百姓一起喊打喊殺、一群鬼子被打死慘叫都算這種,一天80塊。」

雷越點頭嗯了聲表示在聽著,花姐走得很快,他這個大長腿都差點跟不上。

花姐繼續說:「再往上是『小特』,一天150-300塊;中特,400-800塊;大特,有800塊以上。

「再往上呢,就是角色,然後是主演、明星了,人家賺達不溜的,這些跟你沒關係。明白了嗎?」

「嗯嗯……」雷越又應道,暫時,暫時沒關係。

「而你嘛。」花姐瞥了瞥他,好像腳下長眼一樣,同時跨過了地上的一堆電纜、避開了電工組的幾個人員,又道:

「只能當個群演了,就是背景板,一天50塊,哪天運氣好或許會有群特的活兒。日結,由我給錢,沒有合同,成不成?」

「管飯嗎?」雷越問道,招工信息上寫著管飯的,但他想親耳聽到。

「管不管看劇組。」花姐頓時沒好氣了,「一般都管的,不管的我私人給你買,行了吧。」

「那成!」雷越立時點頭,志氣涌動,「花姐,什麼活我都可以,苦的、累的、危險的都行,只要有戲開。」

「行行行,有你這句話就行了。」花姐又再大步流星,「但是,在影視城嚷著這句話的群演,成千上萬,不一定輪得到你去辛苦。」

「嗯。」雷越應著,群演,特約,角色,配角,主演,明星,巨星……

群演與明星之間的距離,有時候深不可測,有時候卻能一夜之間到達。

這裡,是一片造夢之地,也是一片做夢之地。

「那你還跟著我做什麼?」花姐忽然像是來火了,瞪著雙眸,手指一揮指了個方向,「去那邊準備啊!」

「沒看到剛才副導讓我找人嘛?現代戲不用換戲服了,就你這身,群演,路人甲。

「帽子拉上去,頭髮拉下來,把臉遮好,過去吧,副導沒意見就行。」

花姐說罷剛要走開,又停住了,從腰包里拿出一個沒開封的口罩塞給他,「對了,戴上這個。」

「哦!」雷越心頭一個激靈,拆開口罩,戴上。

他一邊忙活著遮臉,一邊往剛才的片場走去,但猛然想起自己甚至連這個劇組叫什麼、又在拍什麼內容都不清楚。

現在就只知道那是套現代劇,在拍一段街路戲而已。

雷越連忙回頭想問清楚,「花姐,這場戲是關於?」

「啊!」花姐怔了怔,這下真要被氣著了,「你管這些做什麼,你就是個人肉背景板,遮著臉,杵在那裡就好!」

「哦……」雷越頓時不敢吱聲。

花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點,語氣也變得嚴肅:

「我先警告你,別以為自己是周星星啊,不要自作聰明地談什麼斯坦尼、什麼布魯克,這裡真沒人在乎一個群演表現怎麼樣,尤其是你!」

她頓了頓,「太讓導演注意到你了,你可能待都待不下去。」

雷越只好又是點頭,心中卻始終是有著一些期待。

花姐是老江湖了,一眼就能把這些追夢的年輕人瞧個清光。

她呵呵了聲,「你小子跟我混沒問題,但是你要記住,我這裡有幾條規則。」

「好。」雷越有點好奇。

「花姐龍套團的第一條規則是,老實搞錢!」

花語幾乎是把話噴出來,「花姐龍套團的第二條規則是,老實搞錢!」

她說罷也不管他有沒有聽進去,轉身大步走去,前往這個路段的另一個劇組。

雷越望著那道雷厲風行的身影走遠,有點鬆掉一口氣,被訓得仿佛過去十幾年的表演課都沒上過似的。

「還杵著幹什麼!」突然,花姐的話聲又傳來。

在緊張、期待的心情中,雷越拔腿奔向那邊忙碌擁擠的片場,奔向人生的第一次跑龍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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