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漫步說起來浪漫,可真去這樣漫步,其實遠沒有想像中那樣愜意,尤其是越走越久,雨中的不適就越大。

林軒很奇怪地看著她,然後露出一副剛剛注意到的樣子,「到了嗎?這麼快……你不說我都沒發現。」

又羞又氣又是好笑的小妮子伸手狠狠掐了他兩下。

上樓各自換衣服洗澡,林軒很快衝洗完畢,換了身衣服踩著拖鞋先把《金瓶梅》收起來,然後另外拿了本《圍城》在客廳看。

小妮子也沒洗太久,很快讓他去給她吹頭髮,林軒照之前的流程給她吹乾頭髮,小妮子又去拿酸奶零食,林軒洗了水果,然後一個彈琴一個看書。

窗外大雨如瀑,愈發襯得室內場景溫馨寧靜美好。

黑色的三角鋼琴形體十分巨大,一襲黑色弔帶長裙的小妮子端坐在琴前,黑髮黑裙黑琴襯著如雪般的肌膚,胸挺腰細,脖頸修長,宛若一隻落入池塘的美麗天鵝,不刻意間已將高貴優雅的風采展現的淋漓盡致。

纖白細嫩的玉指修長靈活,如同舞蹈般撫過琴鍵,清亮悅耳的音符便在房間裡面迴蕩開來。

《少女的祈禱》。

這是波蘭女鋼琴家巴達捷芙斯卡十八歲時的作品,這位天才作曲家二十四歲時便去世,其作品也大多不為人所知,唯有這一首《少女的祈禱》廣為人知,是世界範圍內最為膾炙人口的鋼琴小品之一。

少女所作,又名為少女,自然便是反應少女心事的作品,曲風整體柔美歡快,溫婉幽麗,是姜淺予極喜歡的一首曲子,她在音樂上本也有極高天分,又是發自內心的喜歡,自小練習,稱得上是頗有造詣。

只可惜曲高和寡,一首鋼琴曲彈罷,她手撫琴鍵,滿懷期待與歡喜地揚眸看向林軒,卻見桌上放著書,垃圾桶里丟著香蕉皮和酸奶盒,人卻靠著沙發背,已經睡著了。

「喂!:

她又氣又笑,極快地按了兩個音符,林軒卻依舊未醒,於是沒好氣地喊了一聲。

林軒從夢中驚醒,看到她含嗔的表情,反應倒是很快,咳嗽一聲,臉不紅心不跳地道:「彈得不錯,你看我這麼沉醉,餘音繞樑,三日不知肉味。」

「討厭!」

姜淺予倒不至於為此生氣,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我再彈一遍,不許再睡了啊。」

林軒立即抖擻精神,連聲保證,「保證不睡,剛剛是沉醉,這次我要好好欣賞。」

房門沒有關,呆呆從門口探頭探腦地望了兩眼,然後翹著尾巴施施然地踱進來,先到小妮子腳下轉悠了一圈,發現主人不搭理它,於是喵喵叫了兩聲,在鋼琴聲中也聽不清。

它於是踱著步跳上沙發,仰頭看著林軒,林軒正在表現自己的專注欣賞,確實也在認真聽,自然也沒有搭理它。

可憐的小奶貓於是趴在那兒自己舔毛。

林軒聽罷琴曲的時候看到她,忽然有點喜歡這隻貓了――愛屋及貓。

這種生活想想都讓人覺得幸福啊!

心中如此感慨著,愈發慶幸起來當初自己的決定……不就是打斷腿嘛……左腿還是右腿。

「怎麼樣?」

「太明智了。」

「嗯?」

「呃……我的意思是聽你彈琴太明智了……」

同一片天空下,不同的生活將不同的人隔絕成為了不同的世界。

穆挽離此刻已經將自己的東西放下,重新走出了那棟每層住了五六家人的破舊六層危樓,外面烈陽灼灼,酷暑難當,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沿著破舊髒亂的街道迎著太陽往南走去。

他昨天就給老爹打過電話,老爹要上班,妹妹要上學,這他都知道,不過本以為會在家中的老媽卻沒在家,這多少讓他有些意外。

鑰匙就在門口的鞋架底層的鞋裡面,倒不用擔心進不去房間,不過在家中沒事,也待不住,他還是打算出去找找老媽。

老媽應該去撿垃圾了,她的情緒有時候還會不穩定,沒有人那個廠子願意要她,家裡也不放心,所以閒下來的時候就會到處溜達撿垃圾賣錢。

她沒有手機沒有計步,不知道每天會走多少步,穆挽離只知道這裡去到海邊坐三輪車要一個半小時,而她常常去那邊撿東西,一個人去一個人回。

她有時間撿的東西多,可以多賣了幾毛一塊錢,會給他或者妹妹買一點小零食,為此他小時候最渴望的就是媽媽可以多撿一些東西。

這時候想起來卻恨不得能乘坐時間機器回到過去給那時候吃著雪糕說媽媽你多撿一點的自己一巴掌。

這樣的大熱天,為了那幾毛錢,她不知道要背著那些東西走多遠的路流多少汗。

穆挽離不知道那個時常會犯病發瘋的女人此刻在究竟在哪裡,他只能憑藉著直覺的判斷去找。

不能給老爹打電話,他昨天說了要她今天在家等他的,要是知道她又出去撿垃圾會發脾氣。

沒有看天氣預報不知道多少度,但想來總歸是有三十多的,他走了不到一里路全身就都是汗,褲子T恤貼在身上很難受,看到路邊的三輪車很想招手叫師傅停下來,但始終沒能說出口,更沒能伸出手。

這次比賽獎金加上老闆發的紅包共有兩萬多塊錢,穆挽離沒有直接打到老爹卡上,而是自己存在卡里拿著了。

他覺得自己現在應該是坐得起這車的。

可是想到自己要去找的人,卻又覺得有這種念頭都是一種罪過。

繼續往前走是經濟開發區,既然叫開發區,就是還沒開發好,到處都是新建的工廠,視野中有大片的荒地,也有新建的水泥路。

他沿著路繼續走,看了下時間,已經走了一個小時,還是沒看到那道身影。

又走近一個小時,越過一大片荒涼田地,視野盡頭已經隱約能夠看到海邊堤壩了,穆挽離緩緩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擦了兩把汗,又用短袖抹了抹眼睛,忍著喉嚨里要冒煙般的乾渴繼續前走。

心中暗暗想去打了一段時間職業好像有點嬌氣了,像以前這樣的話就肯定不會這麼難受。

走到海邊依舊沒能找到人,穆挽離多少有些沮喪,不過還是很快重新提起精神,換了條路回家。

時間已經接近十一點,空中的烈陽愈發熾盛,好似要用著近乎將空氣點燃的灼熱來證明自己的煌煌威嚴。

穆挽離終於在路過一片廠區的時候,餘光瞥過一道巷子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被生活消磨盡了所有精力的人自然談不上什麼精緻與美麗,個子矮小,還不到老爹的肩膀高,皮膚黝黑,身上的汗水浸透了衣衫,正與工廠門口的保安爭吵著什麼。

穆挽離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提起了心,忙跑了過去,她看到兒子並沒有露出多少驚喜的表情來,只是憤憤不平地與保安爭吵,只不過看到兒子來了,不僅沒有因此多了些膽氣,卻反倒沒有剛剛那樣的兇悍氣勢,沒有再要去撿本認為別人丟掉就已經屬於自己的東西,拖著一個寬大破舊的灰色麻皮口袋叫兒子與自己一同走。

那是人家自己喝光的礦泉水瓶,丟到門邊一角,那角落還有好些個塑料水瓶,看樣子是保安自己留著賣的――這事是老媽理虧,穆挽離並未出聲也未勸解,只是如小時候一般沉默地跟在女人身後。

不同的是他有些固執地將那個灰色麻皮口袋拿到了自己手裡。

她不犯病時其實與常人沒有多少區別,只是脾氣有些暴躁――但如果在老爹面前,就又會變得極其敏感怯懦,大概是因為曾挨過他打的緣故吧。

穆挽離心頭掠過這些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只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感覺自心中往四肢百骸瀰漫開來。

血脈至親的母子間並沒有太多的話語,時不時地各自擦汗,或者辨認一下回家的方向,當然更多的時候她都在尋找哪裡有可以撿去賣錢的東西。

太陽更熱了,穆挽離看到有輛空著的破舊三輪車迎面過來,轉頭看著她用家裡話問:「要不坐三輪車回去吧?」

她瞪大眼睛極吃驚的樣子看著自己的兒子。

穆挽離與她目光對視一眼,背著那個灰色麻皮口袋繼續往前走。

三輪車自身旁駛過,臉上布滿了生活痕跡的三輪車師傅明顯減緩了些速度,望著這對母子,似乎是開口說了什麼,穆挽離沒聽到,只聽到了老媽帶著鄉音的話:「不要不要。」

他沒有看她,腦海里卻浮現出來了她不耐煩搖手拒絕的樣子。

見過太多次了,像是被一把刀刻在了腦海里。

「不能跟你爹講我沒在家。」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叮囑了一聲。

穆挽離悶頭應了聲:「我知道,沒跟他說。」

不知道走了多遠,太陽更烈,汗水更多,喉嚨更干,她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轉過頭看到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白色小塑料袋,裡面卷著一些硬幣和錢鈔,一毛五毛一塊五塊……最大的面值就是五塊了,她從不把超過五塊的錢放在身上。

她拿出一枚硬幣遞過來,「渴了吧?去買水。」

穆挽離遲疑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接過,她將硬幣結實放在了兒子掌心,又補充道:「我來的時候喝水了,還不渴。」

穆挽離看著她黝黑粗糙的臉龐和乾裂的唇,沒有說話,轉身走向了旁邊小商店。

她伸手要將口袋拿過去,他沒給,抓在手裡拎著。

她也沒硬要拿,往小商店門前放著的冰箱望了眼,沒有什麼表情與留戀的繼續往前走。

穆挽離走到冰箱前站住,轉頭看了眼迎著烈日繼續往前走的老媽,再低頭看了眼冰箱裡面顏色各異的雪糕飲料礦泉水,遲疑了一下。

響起昨晚姜景白說的那句話。

「你如果想要改變些什麼,就該有自己的人格、主張,如果沒有逆勢而為,就不可能出現改變。」

他其實沒太聽懂逆勢而為是什麼意思,他沒讀過多少書,卻隱約明白這話的意思。

手拉開冰箱,撲面而來的涼氣使得他精神一振,好似整個身體都舒泰起來,然而卻繼續遲疑著。

他不太遲疑太久,怕浪費人家電,怕被人覺得就是為了多感受一下冷氣。

拿起兩塊雪糕。

放下。

又拿起兩瓶綠茶。

再放下。

最後拿起兩瓶冰的礦泉水。

握緊。

不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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