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十九集塵埃落定第二章 死難

那是真的太陽!

即使連傻子都知道,太陽不可能從他們中間跳出來,可當灼灼的太陽真火奔流四方,照徹八極之時,所有人心中都深深地刻進了一個念頭——難以撼移。

低回的音符急速拔升,發出了開戰後的最強音!

在肆意揮灑的太陽真火之下,洛歧昌所主宰的海天劍意,更像是一個笑話,萬千暴雨劍氣瞬間蒸發,翻湧的大浪狂風,像是被一無形巨手平平撫過,頃刻間,陰雲散盡,碧空如洗,而那足以撼天攪海的昂揚劍意,更是在大日升騰的瞬間,灰飛煙滅!

強烈的耀斑在人們眼中爆開,恐怖的髙溫讓半個天第二部第十九集塵埃落定第二章死難空都為之扭曲,洛歧昌的軀體也在扭曲的光線中變了形。那一刻,周邊諸修士甚至以為,他要隨著那蒸發殆盡的劍氣,一起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也在此刻,飛速擴散的光波之中,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最邊緣處竄了進去。

「昂!」

吼聲突起,伴此吼聲,高空之上,立生狂風。

深厚的吼音在這大風中迴蕩,撼人魂魄,似乎連八方輻射的太陽真火,都為之一頓。

清溟不顧強烈光線的傷害,睜大眼睛,雖然在激盪的光波中,一切影像都扭曲得厲害,然而他卻看清,那是一隻體型龐大威武的猛獸,更確切說,是一頭肋生雙翅的猛虎!

插翅飛虎!

半成居士展開法體,撲入太陽真火之中,自他皈依佛門之後,越來越少動用這手段。上一次如此這般,怕還要追溯到上次四九重劫的時候。

雲從龍,風從虎。

插翅飛虎乃是洪荒兄種,天生神通,顯形飛躍之第二部第十九集塵埃落定第二章死難際,自有九天罡風相應和,浩浩蕩蕩,風動萬里,然而在此刻,這萬里長風也只能勉強擾動周邊天地元氣的運行,讓他在此灼傷元神的真火圍殺下,搶出一條路來。

不計損耗之下,半成居士強行衝過這短短里許的距離,又是一聲低吼,掀動天生神通,音波嗡然辟開一條縫隙,他長有三丈的龐**體全不減速,硬生生撞了進去。

縫隙的另一邊,是已經陷入瀕死狀態的洛歧昌。

只是一次硬碰硬的正面衝擊,當代劍皇的最強劍意便灰飛煙滅,這絕不屬於同一個層次的碰撞,而弱勢一方受劍意反噬,早已是五癆七傷,此時還能保持身軀大致完整,已經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蹟。

堅硬的虎頭蹭上了洛歧昌的側身,將其遠遠挑飛出去,這一手太過倉促,才飛出百尺,洛歧昌便口噴鮮血,周身上下更是濺起一層薄薄血霧,顯示他的軀體已到了崩潰邊緣。

半成居士不是不想小心行事,只是如今他實在沒有那個機會,在雙方碰撞的瞬間,虛空中,強光第二次爆發。在灼目的光波里,古音的身影幽靈般閃現。位置就在半成居士法體的側方。

距離……半尺!

古音五指並起,一記最平常不過的手刀向前穿刺,沒有任何偏斜,鋒利的掌刀直直插入虎身側腹,一切護體真息便如層層薄紙,一捅便破!

「昂!」

又一聲狂吼炸響,狂亂的罡風下,巨大的飛虎法體猛地蜷成一團,借這個勢子,堅韌的肌體在扭動中夾住了深及體內尺余的掌刀。

稍稍受阻的掌刀二次發力,蘊含其中的灼熱真火,在外界的擠迫下,反而爆發出更恐怖的力量,以至於形成了第三次強光的爆發。

只是這一刻,飛虎法體竟然虛化了。

太陽真火幾乎蒸發了十丈方圓內的一切,卻錯過了那位大妖魔法體轉換的間隙。

半成居士恢復成*人形的身軀從虛空中跳出來,左肋上方接近心臟處,赫然皮開肉綻,裂開一個深深的傷口,血淋淋的傷口處,還燃燒著幽藍的火苗,好像血肉才是最好的燃料。

這位大妖魔仍在後退,面目模糊,看不滴神色變化。不過瞧他姿態,對左肋恐怖的傷口好像完全沒有感覺。

古咅也沒有追擊的意思,反而又是一笑,回手整理微顯散亂的發,由極動而極靜的變化,讓周圍人們都很不適應。下一刻,幽藍火苗轟聲燃燒,那一瞬間,半成居士半邊身於都陷入火焰之中,更有無儔暗勁在傷口深處爆發,這位大妖魔竟然控不住身形,低哼聲中,從萬丈高空翻翮滾滾落下。

轉眼間,兩大宗師遭受重創!

直到此時,其餘人等才反應過來,距離戰鬥最近的無疑是清溟,見此情形,他甚至沒有思考的時間,便被劇烈變化的氣機牽動,衝擊而上。

大戰之初。七位真一宗師天然形成一個完整的攻防體系,以抵禦來自古音的強烈威脅,而隨後古音趨退如電的連串攻擊更如一柄大錘,將這其中的連繫敲擊得更為緊密。

不自覺的,七位宗師間的氣機連接已經密不可分。如同一張細密編織的大網,撞擊大網的中央,網子的邊角就要向內收縮。

正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清溟才衝上去,包括鯤鵬老妖在內,幾位宗師紛紛發動。不過,他們比清溟來得更遠,在高速衝擊下,其先後距離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心照法劍微微顫鳴,清溟心中卻是出奇的平靜,從理智上講,他不認為自己可以抵擋住古音絕人的神通,但在劍氣迫發的那一瞬間,一切勝敗存亡的雜念便都被他清掃一空。此時,古音是背對著他,並且沒有轉過身來的意思,雖然清溟知道正面反面都沒有任何差別,但一貫的修養還是讓他沉喝開聲。

「真是聒噪!」古音始終沒有轉身,甚至沒有動用太陽真火的手段,只是伸手輕撫虛空,便有錚錚之音,響徹天際。直到這時候清溟才想到,眼前的女修,在今日之前是以音殺之術聞名於世的。

雖然不像太陽真火那般霸道,可無形音波犀利如劍,更將天地殺伐之意運轉變化,只是三兩聲過後,清溟迫發的劍氣便給轟得七零八落,而殺意不止,透肌入骨,直撼內臟,先前壓下的內傷頓時又給引發出來。

至此,清溟距離古音還有七八丈遠,便又吐血而退,狼狽不堪。

這真是……

清溟又一次認識到了自己和古音之間巨大的鴻溝,但這不能成為他縮手的理由,他不求取得什麼戰果,只想著給遭受重創的洛歧昌和半成居士一個回氣的機會。所以,他壓下內腑的傷勢,再次御劍而起。

在劍氣嘶嘯的瞬間,古音突然回頭直視過來,黑眸中,便像是充起了兩個小小的太陽。

被這目光刺中,清溟只覺得周身氣機一窒,險些又嗆出血來,便在此時,他聽到了古音冷冷的言語:「你要知道,我不是殺不了你。」

語落,天地驟起狂風,其中又有幾道錚錚之音透入,音波劍氣一觸,清溟只覺頭面處被一記重錘轟上,腦子嗡地一聲,連意識都模糊起來。

昏沉中,他被一股大力損起,直摔落數里之外,可依然性命無憂,同時耳邊傳入對方的低語:「若照我的意思,十個明心劍宗也滅了!只可惜我答應了某人,要饒了你幾個師兄弟的性命,並維持明心劍宗的傳承……」

說話間,她身邊正有一圈吞吐不定的光焰,慢慢彌散開來。那是太陽真火的外化,不知古音是用什麼法子將吞納的劫煞轉成這種至精至純的炎法神通,藉以天心驅使,確實霸道無比,若是正面硬撼,洛歧昌便是最好的例子。

清溟被摔得遠了,厲斗量、羅摩什、褚辰與鯤鵬老妖一起,已衝到了古音近前,正迎上如實質般熊熊燃燒的光焰。

似乎是因為清溟的牽扯,古音並沒有及時鼓發真火,便連周邊元氣也沒有驅動。

沒有周邊的阻礙,四大宗師得以從容聚力,從四個角度夾殺而來,剎那間,氣機聚合。如果就此出手,必將發動自開戰以來最完美的一次合擊。

但就在這時,光焰中央的古音伸出一根手指,伸出的手指沒有指向任何人,只是點了點天空。

古音的動作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縱然明知不對,諸位宗師竟還是不由自主,仰頭去看。

視線極致的蒼穹之上,有著燃燒的金瞳。而那金瞳也正漠然投視下來,只是那目標,並非是諸位宗師!

這時,太陽真火才轟然爆發,當真像是在人們中間升起一輪烈日。

強光所及,四大宗師連手之勢立即土崩瓦解,四人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一路飛退之下,與古音的距離竟又拉開到十里之外。

他們雖是狼狽,但都心知肚明,並非是太陽真火無可抵禦,而是之前的瞬間,爆發的太陽真火中,一股與真火質性迥異的寒意凌厲如劍,氣沖斗牛,雖是一閃而逝,卻與天上「金眼火劫」隱然相通,那一瞬間,四人只覺得四肢百骸如遭火焚,其中尤以厲斗量更甚。

「那是……」

厲斗量終究沒來得及細思,虛空忽又生變!

高空之上,再度響起鬱郁雷鳴,與之同時,天空中突地放射紅光,抬眼看時,只見蒼穹之頂,裂開的金眼火劫之外,又有一層暗紅的雲氣透出來,雲氣越聚越多,光線也漸漸明亮,然而那血紅通透的顏色,卻讓人極不舒服。

能讓羅摩什、厲斗量這樣的人物感覺到不舒服的,便絕不可能僅僅是外觀的作用,必然還有其它的異處。

諸人都是見多識廣之輩,初時的不適感過後,便又覺得這紅雲十分眼熟,尤其是清溟,被這紅光一照,心裡莫名便起了許多心思,也因此反應最快:「這雲,莫不是六師弟飛升時的那個?」

鍾隱飛升時的異象,對清溟而言,即使相隔百年也依然歷歷在目,他記起來,當時轟擊鐘隱的雷火臨近結束時,便有這麼一層紅雲意圖瀰漫開來,卻被鍾隱反手一劍,封了回去。

只是現在,再沒有像鍾隱那樣的絕代高人,而最接近的一位,看起來倒很是樂觀其成。

轉眼間,紅雲便蔓延了大半個天空,這血紅顏色一層又一層堆積上去,厚重之餘更顯得沉沉欲墜,而雲層自發翻滾,如浪如濤,隔了遙遠的距離,眾人鼻中竟有腥氣侵入。

紅雲堆積,最初的火劫金瞳卻漸漸被淹沒進去,便是中央那道奪目金光,也漸漸微弱下去。

隨著那光芒隱退,雲間自生變化,忽現出千百雷光,在雲層間遊動,時隱時滅,乍一看去,更像是無數扭動翻滾的長蛇,詭異非常。

沒等諸修士辨清這紅雲雷光的虛實,紅雲深處,金瞳光芒突又大盛,一個明滅變化的間隔,那光卻是變得高度集中。

十餘里之外,正搖搖晃晃力圖穩住身形的洛歧昌陡然一僵,僵住的並不僅僅是他的身體,還包括他周身一切元氣流動!

在場的都是此界最頂尖的人物,對天心運轉、功數生滅都有最敏銳而直接的感應,在他們的感覺里,洛歧昌愣住的剎那,蒼穹之上,金眼火劫的功煞洪流,前所未有的大爆發!

「不好!」厲斗量失聲叫了出來,身形甫動,便又硬生生停下。

若不是他對真息的操控已到了極致,再動個兩三寸,四肢百骸內的強絕火力便要應機而發,那時候,他的下場,就是如同洛歧昌這樣——遠處,洛歧昌五官七竅同時噴火!

那不是凡火,而是燃卻修士最精純的一點兒生機,在心竅內蓬然點亮的心火。當心火燃燒,修士周身諸竅穴如斯回應,轟聲爆燃,焰光直通泥丸宮,再穿透天靈與九天劫煞相接,天人交感之下,某種無以言喻的力量從夜空金瞳中射出,透過這一道連繫,暫壓落到洛歧昌泥丸宮中。

泥丸宮中正焰火飛騰,兩股力量在泥丸宮中相撞,卻沒有任何聲息,然而高空中所有人的心頭,都震了一下。

在那瞬間,一切生機湮滅!

這一刻,時間似乎也隨之停滯,冥冥中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掐住厲斗量等人的心臟,也許只要再加一點兒力氣,便可以將那脆弱的器官捏破!

「哧」的一聲長音,驚碎了僵滯的空氣,一道淡青光華沖開洛歧昌已經嚴重變形的頂門,朝西南方向電射而去,這是洛歧昌在火劫中殘留的一點靈識,在千鈞一髮之際逃脫出來。

這脫離絕地的靈識仍是修士元神、識神混雜的產物,先天後天之氣交織一起,性靈蒙昧,卻盡包修士一生識見信息,並有諸多修行妙識,若能成功轉世,又經同道指引繼續修行。五百年後,便又能屹立於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當然……這要真的成功轉世才成!

靈識之光轉眼便遠去百里之外,然而一道有兒臂粗細的暗紅雲氣,卻已無聲無息的垂流而下。

前後變故發生的實在太快,遠超眾人反應的極限,這邊清溟等人還來不及生出合適的心思,便見此暗紅之氣從天而降,彷佛妖魔長臂,只一探,飛射的靈識之光便光華黯淡,夾在雲氣縫隙里,被倒卷而上。

「敕!」

危急之時,卻是清溟最先動作,他舍了一身玄門劍氣不用,口鼻含氣,同發清濁之音,生成一句符文敕令,同時大袖一擺,從中飛出一件令牌狀的器物,迎風而上,才飛騰數十丈,便放射出蒙縈紫光。

這紫光如有靈性,亦是當空飛射,竟堪堪與卷回的雲氣追個首尾相接。紫光透入紅雲,照徹尺余方圓,只見那一點靈識光華被千百道紅絲捆縛,更漸漸受此顏色浸染,變得混濁起來。

清溟按住胸口翻騰的氣血,又發敕令,紫光隨之再亮三分,透入垂流紅雲之中,打散雲氣,反將那點靈識光華包裹在內,向後拖拽。

這令牌模樣的器物,實是清溟為日後劫數準備的一件本命靈牌,最能護持靈識,以備萬一。此時為了給洛歧昌奪得一線生機,他咬牙使出,務必將劍皇靈識收納其中。

便在此時,眾人耳邊,都透入古音一聲冷笑。

笑音未落,一道暗紅雷火從雲層中透出,轉眼撕裂虛空,將黯淡光痕烙在眾修士的眼中。

清脆炸音響起,本命靈牌轟聲破碎,紫光驟息,清溟慘哼一聲,受此力波及,又是一口鮓血噴出來,卻是只能眼睜睜看著紅雲翻卷,將洛歧昌僅存的一點靈識吞沒進去。

在靈識光華熄火的剎那,高空之上尖音驟起,似萬鬼厲笑,無數道刺耳聲音匯合成一處,惹得人耳轟鳴。千里虛空,一時間上下倒顛,陰風慘慘,如墜鬼獄。

也是此刻,劫火已蔓延到洛歧昌殘軀上的每個角落,一切生機元氣都不是阻力,而是助燃的材料,所以火光肆虐,在燃燒到極致時,便從殘破的人體內噴發出來——那火已經失去了火的形態,而化為了純粹的光,洛歧昌的殘軀便是這強光中小小的一抹黑影,一陣罡風吹過,便無聲無息的消散掉了。

劍皇洛歧昌,就此死難!

就算諸位宗師見慣了生死,也不止一次經歷過大劫之下好友同門形神俱滅的慘事,可一代劍皇灰飛煙滅的情景,仍化為難以抵禦的衝擊,強襲心頭。

便在此吋,古音刀鋒般的眼神從他們臉上划過:「聽說,你們是要借我來度劫?」

古音的噪子空靈優雅,一絲煙火之氣也無,但聽在諸宗師耳中,卻是惡毒到極致的諷刺。

至此他們才知道,之前古音雖然一直忙於控制功煞,但對他們的打算卻是了如指掌,而在洛歧昌身殞之後挑明此事,便如同兩記正反陰陽的耳光,狠抽在諸位宗師臉上。

「時勢變易,天心輪轉,這不過是最基本的道理,可笑你們至今不悟,仍異想天開,只道是幾萬年來一成不變的劫數。也許這就是劫數吧!度劫的卻是整個天地大局,要麼就此開啟新生,要麼在死水中發臭,至於你們……充其量不過是浮游在天地中的蟲豸,宙火劫煞之下,灰飛煙滅才是正理!」

語至深處,古音燦然一笑,目光竟又回到清溟身上:「這道理還是我從鍾隱那裡得來。」

當那熟悉的名字鑽入耳孔,清溟腦中轟然一響,一時間竟不知此身何在。

「莫要中她惑心之術!」

厲斗量的吼聲是如此模糊,倒像是在遙遠至極之處傳來,清溟聽在耳中,卻是激靈靈打個寒顫,手上不自覺握緊劍柄。

此時,古音朗朗清音已經擴散開來,十里範圍之內,人盡得聞:「看在鍾隱面上,我饒你不死,你若還知些羞恥,快快滾回山去,就此緊閉山門,等他百十年月,待大變過後,他日,五門閥中,說不定還有你們明心劍宗一個!」

心照法劍鏘聲鳴響,只是這次劍吟,卻抵不過那狂濤巨浪一般的衝擊,清溟只覺得自家心神飄搖激盪,無憑無依。

他竟然就信了古音毫無根據的一面之辭,才一入耳,他就信了。

看似荒謬,但清溟心中透亮,不是他輕信於人,而是冥冥中那一線感應,至今才真正明晰罷了。

事實上,自從九天雷火降臨在東海上的那一刻起,他便有些感應,尤其是李珣、水鏡先生、水蝶蘭等先後現身解讀那詭異局面時,他更是心神不寧。

此後事態連續變化,固然讓人眼花繚亂,但也從各個角度投下懷疑的種子,只不過這種心思被他有意無意的壓制,一直沒有顯化出來。

直至眼下,從古音唇間蹦出那個名字,便像是掀起心底那層幕布,原來答案本來就有,只是之前蓋若,故作不知而已。

回溯千年,清溟依稀看到了,坐忘峰上,那抿唇按劍,為師妹鳴不平的修士模樣。

「我有一劍在手,何人能擋?」

「天擋、地擋、人心能擋!」

思及當時師徒對話,清溟只覺得心頭沉鬱,呼吸不得:「師弟,恩師當年的安排,你竟是憤恨至今麼?」

高空中,有那麼一瞬間,氣氛變得非常詭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清溟身上,每個人的心思都不一樣,但對清溟而言,又沒有任何差別。

如果這也是一種劫數,清溟不認為自己能挺得過去。

「昂!」

突來的吼嘯聲擊碎了詭異的氣氛。清溟打個了寒顫,像是從夢中醒來,在他耳中,原本野性的吼聲卻更像是晨鐘暮鼓,直抵心田。

「半成居士?」

此地能發出這種吼擊穿他人心底的,也只有那一位了,清溟畢竟是修行千載,心性修養近乎圓融無缺,一震之下,心神便澄清許多。

此時,大風起兮。

長風萬里,虎嘯天地。

絕代妖魔的雄渾傲岸,是經過數萬年來天地劫煞的層層打壓,沉澱而來,那歷經歲月磨礪的大氣魄勃然而出之際,便是頭頂蒼天,也要禮讓三分。

十丈虎影,駕長風、御雲氣,身形未至,深藏千年的凶厲野性,已是凌厲如刀,破空斬來。

蒼穹之上,千里血雲,驀然中分!

千百道雷光扭曲炸裂,其中更有青灰鬼影,閃滅如煙。

混濁血雲翻滾著想要合攏,卻被那凌厲殺息凍結,張開寬及十里的裂隙,任巨大虎影自其中一掠而過。

古音對此毫不動容,甚至微笑著仰頭觀看。

只見插翅飛虎直直插進方才紅雲垂流翻卷之處,發力一攪,便是里許雲氣洞開,下方諸人依稀見得,他虎爪探入,似是抓住了什麼東西,可緊接著那充斥著力量的巨大身體僵了一僵,隨即虎影虛化,出現在人們眼中的,又是那個熟悉的半成居士。

半成居士緩緩下落,直到與眾人平齊時,髙空紅雲才漸漸合攏,內里雷光越顯狂暴,卻遲遲沒有落下。

清溟想說話,卻是氣血衝上喉頭,忍不住嗆咳兩聲,話音也給堵住了。倒是遠處厲斗量遙遙相詢:「洛宗主……」

「被魔頭浸染,已是無救。」

半成居士雙眸微瞑,語氣平淡無波,可是與他先前裂空斷雲的凌厲殺意比對,誰都知道他現在的心情如何。

虛空中又靜默一下,等到話音再度響起之際,卻是已經沉默很久的羅摩什開口說話:「如此看來,這片紅雲應是外域穢光雲氣,雲層中遊走的,則是赤陰離化神雷。」

「傳說穢光雲氣中,集聚十獄血孽,蘊生百萬魔頭,而赤陰離化神雷則蝕元穢神,破一切真息,損一切元神,在身劫之中,論陰損,當是首屈一指,不是犯下逆世濃孽者,怕是還招惹不來。」

他眸光如針,刺在古音臉上,隨又咧開了嘴,臉上的魔紋隨此動作微微蠑動,妖異非常:「修行千載,我自認為犯下殺孽無數,但要引來此劫,還差點火候,我已如此,逞論他人?只有古宗主妄想逆天改命,驅使散修妖魔,百多年來做出許多大事,才有這種資格。」

古音微笑欠身,把羅摩什的話當成贊語,接受下來。

羅摩什說了這麼多,目的可不是讚美幾聲,他也笑了一笑,繼續道:「外域穢光雲氣滋養魔頭,最喜吞噬元神之類,這才有主動襲殺洛宗主靈識之舉,不過,這百萬魔頭最喜吞噬的,應是古宗主的元神才對……」

說到此處,他又閉口不言。另一個方向,褚辰老兒也道:「金眼火劫我們是要硬挨著,但這穢光雲氣及赤陰離化神雷,主要還是以古宗主為目標,我們只要元神守竅,控制真息運轉足矣,而古宗主除了這些功課以外,恐怕還要分出許多精力,抗衡百萬魔頭襲擾以及赤陰離化神雷的轟擊吧!」

更遠處,鯤鵬大笑聲起:「太陽真火確實足抵擋魔頭陰雷的最佳手段,只是其中神息驅動,所耗精力之巨,應該遠在古宗主預料之外。你說你見不得明天的太陽,我卻覺得,你能再撐半個時辰,便是老天無眼!」

兩個邪道宗師、一位絕頂妖魔字字誅心,實已抓住了幾個極關鍵之處。不過,古音對此依然無動於衷,只將目光逐一從諸人臉上掃過,末了,方輕聲開口:「你們是不是覺得,赤陰離化神雷積蓄威能需要時間過長,才如此聒噪,以事拖延?」

此言一出,羅摩什和褚辰還能控住表情,鯤鵬卻是又笑了起來:「古宗主明鑑!」

古音微微搖頭,似有無奈,但更多的還是冷冽的嘲弄,她的目光最終定在了半成居士身上。之前飛虎裂空的手段固然氣勢無儔,卻對自身傷勢毫無益處,古音盯緊了他,唇角上勾:「也罷,下一個!」

高空中,炎獄洞開,太陽真火在古音驅使之下,飛騰變化,橫斬而去。

在旁人看來,古音朱唇啟合間,逸出的像是閻羅的檄令,而在清溟眼中,那更像是他最欽佩的六師弟附身其上,將積蓄千年的憤怒,用這一種方式噴發出來。

長嘆一聲,清溟緊了緊手中的心照法劍,御劍而上。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但他一定要做點什麼。

呼嘯的罡風被劍氣排開兩邊,鋒芒直指古音,清溟只望這一劍能阻上一阻,使半成居士有個提氣應對的空隙。

便在此時,後方風雷迸發,奇異的嘯音由遠而近,隆隆碾來,鯤鵬老妖巨大的身形已經出現在清溟背後,要從他頭頂躍過。

體會到鯤鵬氣機變化,知其隱然與自己生成合力,清溟稍稍鬆了口氣,集聚心神,微調真息,務求達成更好的效果。

巨大的影子已把清溟完全罩住,兩人間的距離最多不過十尺。

便在此時,氣機陡生變化。

修行千載的靈覺發出尖銳的警告,但因為清溟將全部精力都放在前方古音的身上,反應時已慢了半拍,更何況,距離實在太近了!

沒有任何驚人的聲光效果,甚至連元氣溢散的嘯音也無,對方毎一分力氣都用到了實處,後背上,似乎有一塊肌肉軟化,隨即塌陷下去,然後才是爆發的洪流撕裂肌體,洶湧而入。

對手全不顧劍氣反噬的傷害,當空點下的腳尖直直踩到他的背心,只一瞬間,清溟五臟六腑齊齊破裂,深厚妖氣真息順勢二次迸發,將他周身氣脈扭成了一團。

便在此刻,對方沉厚的噪音透進耳輪:「鍾隱要保的,老子偏要殺殺看!」

清溟五官七竅同時濺血,手上心照法劍則發出憤怒的鳴嘯,脫手飛出,化為一線精芒,撕裂虛空,朝著對手的面部刺至。

鯤鵬老妖正飛騰向上,見此,屈指一彈,空氣中炸出「嗡」的一聲強雷,心照法劍光芒黯淡,掉頭向下。而老妖則借勢而起,速度再增三分,便在厲斗量等人瞠目結舌的表情下,他頭也不回,笑聲如雷,就此遠遁千里,餘音猶自傳回:「早看明心劍宗不順眼,殺了清溟小輩,果然痛快!古音賤婢,今夜一別,必為永訣……」

最後一字,鯤鵬的笑音還是啞了,顯然之前強行扭轉氣機,並硬接清溟的垂死反擊,仍是傷到了他……可,這又如何?

「下一個,原來是我嗎?」

清溟腦子裡一片渾沌,依稀間,他聽到半成居士慨然長嘆,也聽到厲斗量憤怒的咆哮,但這些聲音很快沉寂下去。

當致命的意外發生,他反而不怎麼驚訝了,前所末有的清明掃除了心頭的霧障,只是略有幾點疑惑,像是蚊蟲的暗影,停留其間:「古音已有撼天動地的偉力,可正面擊敗眾人,何需再動用這些心機?雖說古音有過暗示,但鯤鵬又憑什麼相信她?眼下的古音,當真是不可戰勝?」

他的身子已經失去了動力,只是隨著慣性向古音那邊飄飛,並已有下墜的趨勢。

但在這生與死的界限上,清溟澄澈的道心,對身體內外的把握反而越見稍微,他清楚地意識到,破碎的心竅中,那一點心火已經點亮,受外界劫煞舉引,灼灼燃燒,而之前鯤鵬透進來的某種力量,又死死封住他的泥丸宮,讓他的元神欲脫不能。

前方,古音也不再有什麼動作,只是藏手袖中,用冷漠的眼祌盯著他的軀殼,耐心等待他的死亡。

「真的不是她動手啊!」

清溟竟覺得有些好笑,然而念頭未絕,一道電光忽然划過腦海,他猛地一驚,漸漸模糊的瞳眸鼓起來,死死盯住古音遮在長袖中的手臂。

不久之前,那一記無可抵禦的手刀在清溟腦中重放,當時耀目的強光,正如同腦子裡照亮一切的閃電,清溟忽然間明白了。而這時,他的身軀開始迅速下墜,距離高空的戰場越來越遠。

心火轟聲燁燃,衝出心竅,與之同時古音收回了目光,不願在一個將死之人身上浪費精力。清溟重重顫了一下,藉此擠出身上最後一點兒力氣,朝著急速旋轉的天空,嘶喊出聲:「她承接不住劫煞,右手已化飛灰……」

這是古音最強大的一刻,也是古音最虛弱的時候。

接著清溟的尾音,高空中,紅雲翻滾萬雷迸發,初看是千百條暗紅細線投射,細線半途中便鼓動膨脹,化為密密麻麻一片雷火,轉眼籠罩數十里方圓。

火光沖天,溫度卻詭異地急速下降,中間更有鬼影重重,撲擊而下,揉入雷火之中濺射開來,與太陽真火的光芒一觸,就是哧哧作響,強烈的腐蝕性令人觸目驚心。

雷火爆音中,更暗含勾魂攝魄之能,與啾啾鬼音合在一處,撼動靈竅,拘拿元神,每一次爆響,都能撼動太陽真火的光圈,兇悍非常。

清溟見著千萬雷火狂降,便連厲斗量等人都給淹沒進去……不過很快的,他便見到千丈雷火中,厲斗量等人的身影分射,鼓盪起高空狂風,在如雨的雷火下,高呼酣戰,並無退縮。

無聲一笑,清溟身軀內空空蕩蕩再無半點兒力氣,只有肆虐毒火奔襲往來,其中最強勢的一股已越過十二重樓,直逼泥丸宮而去,他的性命,也終於走到盡頭。

身軀翻滾中,他掉頭向下,遠離高空戰場。

久違的靜寂包圍過來。然而,臨近極靜之地,外間忽又轟然鳴響,尖銳的嘯音撕裂大氣衝擊而上。天旋地轉之中,清溟似乎看到有一道刺目血光穿雲破霧,呼嘯而上,再一轉眼,又是一道幾乎一模一樣的光芒從他身邊擦過,直入雲霄。

與之同時,腦中嗡聲激盪,天地劫煞破開天靈,衝擊進來,此一瞬間,感覺卻是出奇的輕靈,清溟睜大眼睛,那幽深的蒼穹,像極了止觀峰上的夜景,唯一缺少的,只是師弟妹們的隱隱笑語。

空洞的眼神與蒼穹連接在一起,正值月上中天之時,蒼白的月光映在他眼底,而在其中,又是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映著夜月光輝,長發如幕,舉劍破關而出。

看到這一幕,他忽地笑起來,便在此笑容里,劫煞心火聚合,高熱貫入軀體每個角落,一聲輕輕爆震,身化飛灰,神意寂滅。!!!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