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之曆數在爾躬

「天啊」陳得福苦笑不已望著手中那張爛紙只見它破頗的、舊舊的指甲大小望來有些莫名其妙。

陳得福苦臉嘆氣放落了爛紙瞧向了桌上那兒還有更多爛紙。圓的、方的、爛的、臭的陳得福已經算過了這堆紙不是一張的而是一千一百一十四張大小不一形狀各異偏偏自己還得將這些爛紙全數拼起來粘回原樣。

人生苦短可自己為何老是幹著這些傻事呢?陳得福哽咽低頭望向桌上的一本書書皮上寫了三行字:「智劍平八方、仁劍震音揚、勇劍斬天罡」淚眼汪汪中忽然一陣妖風襲來吹得書頁旋轉飛散嚇得陳得福東撿西搶終於仰天大哭:「救命啊!」

說來倒楣今日一大早傅師叔親手將本門密寶「三達劍」交給了自己說穎師兄受傷了便吩咐自己替師兄保管劍譜結果言猶在耳先遇上呂伯母拐騙劫奪、其後又遇上呂得義、呂得廉持刀脅迫聯手作惡下竟將劍譜撕破了現下卻該怎麼辦呢?

東西破了便得粘好陳得福當然知道每回師兄弟爭搶春宮秘笈扯爛圖畫多是由他出手修補。以「金海陵縱慾身亡」為例若要拼出番邦公主躺床上便得先找出圖畫的四個角有了上下左右四角便能向內延展尋出枕頭找到腦袋其後大腿肚兜、情郎床鋪便都有了只是眼前有些麻煩這一堆破紙裡頭居然找不出四個角兒?

一千一百一十四張破紙有的破曲曲、有的爛彎彎卻沒有一張是直的陳得福翻了一上午卻連四個邊角都找不到無跡可循如今卻該怎麼拼湊下去?

「怎麼辦」陳得福趴在柴桌上張嘴啊啊忽又伸手扯著自己的頭拿著腦袋碰碰撞桌哭罵道:「呂得義!呂得廉!你無恥!」正悲憤間鐵鍋卻喀喀地響了起來飄出陣陣水煙聞起來挺香。

陳得福心頭一跳趕忙打開鍋蓋霎時熱氣撲鼻鍋里儘是大肉包整整齊齊共計十個。

這肉包子是托老嬤嬤買來的皮面上更蓋了「尚書豆漿」的紅印一文錢一個價錢不菲若非陳得福自覺大限將至決計捨不得買來吃。

人生到了這個田地急也沒用還不如先吃一頓熱的死也做個飽死鬼。心念於此陳得福轉過身去先從行囊里拖出一條棉被又在地下鋪起了稻草預備好狗窩之後這才推窗望外見到了一面湖水正是「紅螺湖」。

「好棒啊!」陳得福跳了起來萬沒料到窗外如此風景?趕忙拿起肉包不忘斟上一杯熱薑茶一邊烤著暖暖的爐火一邊眺望窗外美景一時之間煩惱盡消。

此地位在山腰憑高遠眺而去湖光山色盡收眼底隱隱還能見到兩座紅螺塔靜謐悠遠宛如置身畫中。陳得福喝了口薑茶怡然微笑伸了個懶腰卻又「啊」地一聲踢翻了炭爐只好急急拿起了鐵掃帚自在那兒辛苦打掃。

卻說陳得福怎會置身柴房還會見到紅螺湖?說真格的這連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他本在紫雲軒里粘貼劍譜卻被師叔伯逮個正著喝令他即刻收拾行李說闔山弟子都得去紅螺寺掛單云云這便將之拖了走派入了後山柴房。

紅螺寺房舍眾多今兒卻被大臣家眷占滿了華山弟子只能住到後山有本事的可以睡通鋪如呂得義、呂得廉一流腦袋次的只能住柴房便如陳得福一般。

別人喜歡牛驥同皂陳得福不同他不要混跡鬧市他只想隱居深山難得有了湖光山色為伴還有肉包子可嘗那可是十年來最的一天。陳得福越高興了當下負手踱步朗聲吟道:「不丹不藥身自輕離別愛恨遠七情無知無為無所染能改愚人世與情。」

這是師父最愛的「愚人詩」當年練劍之前總要搖頭晃腦念上一陣陳得福也有樣學樣他仰天長嘆一聲拿起肉包子正要咬上一口卻突然哎呀一聲居然咬中了自己的指頭?

陳得福駭然低頭呆呆望向掌中那肉包子竟然不翼而飛了?

陳得福瞠目結舌不知生什麼怪事便又伸手進了鐵鍋再拿一隻正要痛咬卻又哎呀一聲這回咬著了舌頭?

開年以來怪事連連小黑犬不見了三達劍化為烏有現下連啃包子也會咬舌指?陳得福張目結舌不明究理趕忙開鍋來看裡頭空空的自己買的十個肉包子全不見了陳得福顫聲道:「怪了剛才不還在嗎?是誰偷拿了?」

都說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可此地無貓無狗卻是怎麼回事?陳得福一見情狀不對忙將桌上破紙撿入包袱另又提起鐵掃帚大聲喝問:「誰躲在那兒?快出來!別想裝神弄鬼!」

世上最無聊的人便是華山弟子看柴房滿是雜物誰知他們又藏在哪兒?陳得福哼了一聲提起掃帚東拍西打翻箱倒櫃忙了半晌卻是一無所獲。

「鬧鬼了」陳得福毛骨悚然推開柴門正要出去察看猛見面前站著一人裂嘴而笑陳得福大驚大駭:「鬼啊!」正要掉頭逃命卻聽那人笑道:「小兄弟我是人不是鬼。」

陳得福轉頭一看卻見了一名古怪男子看他背著一隻竹簍子門牙外突雙耳招風身形卻細瘦矮小宛如一隻人老鼠。陳得福顫聲道:「你你是誰?」

那人微笑道:「我叫招度羅是你師父的朋友。」陳得福茫然道:「我師父的朋友?我我怎沒聽過你?」那人微笑道:「在下行蹤不定乃是雲遊天下的散人是以你不知我的名號。」

陳得福喃喃地道:「散人?就是不必幹活的人麼?」那人道:「是啊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便是我這種人。」這人不請自來躲在門外窺視陳得福不免有些怕他低聲道:「你你要找我師父嗎?他退隱很久了你不知道嗎?」

那招度羅親切微笑:「小兄弟我是專程來看你的。」

陳得福愣住了:「你你是專程來看我的?」招度羅笑道:「天下人都說寧大俠生平只收了兩個徒兒一位是蘇穎蘇掌門天才外顯鋒芒畢露一位卻是陳得福陳少俠大智若愚光華內藏。我聽後心儀不已便專程來看看你見識見識。」

陳得福亢奮不已想他這輩子委靡無光沒想竟是一塊石中玉那一生都有指望了正要請教幾句卻又想起三達劍譜化為廢紙不由抖道:「你你認錯人了我叫葉得開不是陳得福」提起布包匆匆逃出柴房突又撞見了一人卻又是「招度羅」來了。

看這人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好似鬼怪一般陳得福嚇了一跳忙提起掃帚顫聲道:「你你幹啥跟著我?」招度羅笑道:「小兄弟我聽你肚子餓得直叫想來還沒吃午飯吧?」雙手奉上一隻油紙包香氣陣陣、熱氣騰騰凝目一看卻是香噴噴的包子陳得福大怒道:「原來是你!說!你為何偷我的包子?」

招度羅茫然道:「我偷你的包子?」陳得福呸了一聲正要再罵忽見油紙上印了「天王菜包」四字原來此包非彼包並非自己的鮮肉包。陳得福自知錯怪了好人忙道:「對不起我我誤會你了」正要伸手來拿招度羅卻把手一縮微笑道:「小兄弟這不能白給你。」

這「天王菜包」失之油膩陳得福平日是不屑吃的可此際肚子餓便也不挑食掏了掏口袋取出了兩文錢細聲道:「這樣吧我和你買吧。」招度羅含笑搖頭:「不行。」

陳得福有些急了忙道:「那你等等我我去找獨腳仙借錢」正要轉身招度羅卻道:「別急我有事問你你只消答了這些包子便送給你。」陳得福餓得慌了忙道:「好啊!好啊!你要問什麼快說吧。」招度羅附耳道:「小兄弟你今年貴庚啊?」

陳得福低聲道:「我屬兔過完年就二十五了。」招度羅微笑道:「是啦年紀對了」又道:「你師父是十年前收你當徒弟的是吧?」陳得福拚命頷:「是啊、是啊師父對我很好的。」說著說卻又嘆息不已:「可我才進門不久他就退隱了」

招度羅含笑道:「別難過啦來來來跟我說你是不是已經起練『三達』啦?」陳得福心下一寒情不自禁抱住了包裹顫聲道:「沒沒有」招度羅笑道:「沒有啊那咱們便來試一」試字甫出左手提起、右手護胸橫腳便朝陳得福膝蓋一掃聽得一聲悶哼陳得福撲地倒了慘哭道:「打人啦!」

招度羅呆了半晌看這招「龍抬頭」純是試探之意實則暗藏數十精妙後著預備躲避那名聞遐邇的「智劍平八方」豈料一招過去這少年便道了?他咳了幾聲道:「小兄弟你怎不防守?」陳得福又疼又喘:「你你偷襲人家要我怎麼防守?」招度羅扶起了人道:「對不住、對不住傷到哪兒了?」陳得福忍淚道:「我膝蓋跌破了」

招度羅歉然道:「看看我出手不知輕重真是一萬個對不」話還在口陡然左肘揮出砰地一聲陳得福再次滾了出去哭道:「你到底要幹啥啊!」

招度羅趕忙趨前扶起:「別生氣、別生氣我只是測測你的功夫」陳得福這回也有備了一見此人靠近提起鐵掃帚大吼道:「打死你!」還不及偷襲唉呀一聲腳下一滑竟然跌滾出去也是他天生倒楣剛巧不巧滑到了一處斜坡正要摔將下去卻讓招度羅拉住了皺眉道:「小兄弟你沒練過武?」

陳得福暴跳如雷:「誰說我沒練過武?我日夜都練著你站好咱倆比劃比劃誰也不許偷襲」提起鐵掃帚直拍而下招度羅伸出兩根手指將之夾住了自言自語:「這可怪了看來不是這人」沉吟半晌又道:「小兄弟你那些師兄弟里還有誰是屬兔的?」

陳得福暴怒道:「我幹啥要告訴你?」招度羅道:「彆氣先吃點東西吧。」把包子交了出來陳得福哼了一聲一把搶過正要離開招度羅微笑道:「小兄弟缺不缺錢啊?」陳得福哼道:「缺啊怎能不缺呢?」招度羅含笑道:「小兄弟想不想當官啊?」陳得福蹦跳而起震驚道:「想!想!可想死我了!」招度羅掩嘴附耳道:「小兄弟要不要玩女人啊?」

「要要」陳得福喜極而泣目露期待之光招度羅陰側側地笑了:「小兄弟聽了只要你乖乖聽命於我賣友求榮、通風報信以天下最無恥的奴才自居那便什麼都有了你願意嗎?」陳得福拚命頷:「願意!願意!」

招度羅微笑道:「孺子可教也。來跟我說吧你們師兄弟中還有誰是屬兔的?」陳得福屈指算道:「除我以外還有杜得秈、葉得開、呂得禮、侯得璋、施得興」忽然咦了一聲:「好怪啊大家都是兔兒哪。」

華山滿是兔兒爺只有蘇穎一隻小老鼠後年三十一。眼看陳得福還在那兒苦苦推算一派辛勤模樣招度羅道:「別算了快快跟我說你師兄弟中還有誰練過『三達』?」

一聽「三達」陳得福便感頭痛低聲嘆道:「穎師兄練過。」招度羅道:「他年紀不對不必管他。來除了蘇穎之外還有誰練過三達?」陳得福嘆道:「唉你爭我奪的人人都想練哪尤其是那個小禮子老說自己是祖師爺的真正傳人狂得不像樣」

招度羅心下一驚忙道:「誰是小禮子?」陳得福嘆道:「就是呂師伯的大兒子呂得禮啊。和我年紀一樣武功卻高得不成話」拿起包子正要狠咬一口卻讓招度羅拉住了低聲道:「小兄弟你可否帶我去找他?」陳得福皺眉道:「不行啊我一會兒還有事要忙。」

「別忙了。」招度羅笑了笑摸出一隻元寶放在手裡招了招陳得福驚道:「這這是給我的嗎?」招度羅含笑道:「是啊只要你帶我去找小禮子這銀子就是你的了。」陳得福大喜道:「好好好我先把包子」也是肚子餓得慌了正要胡亂吃上一口卻又是「哎呀」一聲竟然咬中了手指。

陳得福大驚道:「包包子呢?」招度羅皺眉道:「給你啦。」陳得福哪裡肯信惱道:「好啊我說包子怎麼都不見了原來是你!」提起掃帚厲聲道:「壞人!我再也不信你了!把肉包還給我!快!」正要上前撕打卻聽背後傳來話聲:「掃把福你和誰說話啊?」

陳得福急忙轉頭卻是葉得開來了大喜道:「你來得正好!這兒有個怪人一直問東問西的哪。」葉得開茫然道:「怪人?哪來的怪人?」陳得福轉頭道:「姓招的你當心了」

話還在口面前風聲瀟瀟哪還有什麼人卻讓葉得開拉住了罵道:「看你老是陰陽怪氣的快跟我走啦!」陳得福茫然道:「跟你走?要去哪兒啊?」葉得開低聲道:「趙五師祖找你。」

陳得福微微抖寒聲道:「東窗事了嗎?」葉得開惱道:「什麼啊?快走啦。」

華山最凶的長老便是趙老五什麼事千瞞萬瞞卻都瞞不過他。若是劍譜毀敗一事為人所悉三兩步便會查到自己身上到時開堂上香千刀萬剮真是求死也不得了。

陳得福眼中含淚腳步抖一路讓人拖到了香積房先見了一面大告示趙五師祖背對著自己雙手抱胸仰望文告兩旁各一護法卻是肥秤怪、算盤怪三人交頭貼耳自在那兒說悄悄話。葉得開道:「師伯祖、師叔祖陳得福來了。」趙老五道:「很好。你下去吧。」

風聲瀟瀟小葉子急急溜到了一旁陳得福偷眼去看驚見同門全都到了有杜得秈、施得興、馮得誥、侯得璋還有最該死的呂得義、呂的廉也躲在人群里偷看。

三達劍譜只有一本可現下卻變成了三本卻該怎麼辦呢?眼看趙老五依舊沉默陳得福立時貴了下去哭道:「五師祖!對不起!我對不起天隱祖師爺!」趙老五淡然道:「別說這些了現下大事來了你打算怎麼辦?」陳得福哭道:「弟子甘願一死以報天隱祖師的恩澤。」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正打算將呂得義、呂得廉一起供出也好結伴遊黃泉趙老五卻轉過頭來道:「好孩子有你這幾句話師伯祖就放心了。」把手一揮使了個眼色突然全場弟子上前一步齊聲大喊「參見大伴習!」

陳得福愣住了:「什麼啊?」肥秤怪笑道:「小子你上榜啦。」眼看陳得福還是一臉茫然趙老五微微一笑親手將他扶起道:「孩子今晚皇上要召見你了。」陳得福駭然張嘴:「什麼?皇上要召見我了?」趙老五點了點頭指著面前的文告道:「來吧你自己看看。」

陳得福微微抖靠近偷看赫見榜上現出自己的大名。

川王世子載志授業師陝西華山掌門蘇潁大伴習陳得福

正覺大事不妙眾弟子又喊道:「恭喜大伴習!賀喜大伴習!」眼看眾同門還在三鞠躬陳得福先是一驚隨即有些興奮了:「師伯祖這個大伴習是是幹什麼的啊?」趙老五道:「這是個官名相當於詹事府派出的九品伴讀。」

陳得福咦了一聲沒料到自己竟然封了官?一時心林更亢奮了顫聲道:「伴讀?這這是伴誰的讀啊?」算盤怪指著文榜尖聲道:「忘了朱載志嗎?」陳得福茫然道:「朱載志這名字好熟」想著想突然大驚起跳:「柿子!」

小柿子姓朱名載志只因受國丈薦舉如今已成王儲人選之一自己則在呂師伯的安排下成了小柿子的伴當。陳得福全身驚軟正感不詳間又聽趙老五道:「宮裡消息這回立儲比武皇上怕各門各派聯手舞弊已命各派立下生死狀每位世子除授業師一人另有一位大伴習哪你自己瞧」把手指向告示卻原來之後還有幾行字見是

魯王世子載昊授業師朝鮮平湖主持慧妍大伴習崔可喜(這兩個好象是《隆慶天下》的人)

徐王世子載儆授業師河南方丈方丈靈定大伴習慈泉

豐王世子載懷授業師湖北武當掌教元易大伴習郁丹楓

陳得福顫聲道:「這裡好多人哪都是大伴習嗎?」趙老五道:「沒錯照宮裡的說法他們全都算是世子們的分身。」陳得福茫然道:「分身?」

趙老五咳嗽一聲使了個眼色肥秤怪便道:「這世子是龍種個個天才可若是比武輸了你想想該是誰的錯?」眼看陳得福一臉茫然肥秤怪便自行說了:「明明是個練武奇才武功若差自然是教的人出問題了可皇上還是尊師重道師父打不得的於是便有了這個大伴習。」

陳得福微微抖:「所以呢?」算盤怪尖聲道:「所以啦!要是朱載打輸了你便得代他受罰輕則挨上刑杖兩百重則流放邊疆一命嗚呼。」

看世子打架輸了遭殃的卻是同窗陳得福頭皮麻不由吞了口唾沫顫聲道:「那那要是柿子打贏了呢?」算盤怪尖聲道:「這是不可能生的!」正要再說卻吃了趙老五一肘子打斷廢話後溫言又道:「世子若是打贏了你便有大功勞皇上會賜你一件錦袍一柄御刀比照奉國中尉年俸五十石。以後遇到六品以下的官你可以不跪。」

都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陳得福心下大喜忙道:「這麼好!所以只要朱載志贏了我便能當官了?」趙老五嘆了口氣:「沒錯正因為差事太好了所以本門上下沒人和你搶。我問過你每一位師兄弟上上下下都願意讓賢這才請了你陳得福出來。」

「恭喜大伴習!」眾弟子拚命躬身吶喊:「賀喜大伴習!」趙老五嘆了口氣朝弟子們揮手:「別嚷了你們都下去吧。」眾弟子泰然答諾轉眼逃得一個不剩趙老五搖了搖頭自朝肥秤怪使了個眼色便一齊圍到陳得福身邊來好似要聽他交代遺言了。

看華山弟子各有來歷或員外之子家產豐厚或是大官子嗣家世顯赫更有得是本門長老的子女如呂家三兄弟各有各的憑籍倚靠卻只有陳得福一個人無依無恃與孤兒相差仿佛這便做了替死鬼。

眼看閒雜人等都走了趙老五彎下腰來摸了掃把福的腦袋柔聲道:「孩子害怕嗎?」陳得福低聲道:「有有點怕」趙老五嘆道:「其實師伯祖也是不得已的。無奈你呂師伯昨夜去了兵部突然不見蹤影至今未歸把事情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宮裡又催得緊我只能去找了你傅師叔商量說真的你的名字還是他勾選的。」

算盤怪忙道:「是啊、是啊冤有頭債有主死了也別找咱們。」正說間又吃了肥秤怪一肘子制止廢話後附耳朝趙老五道:「別再嚇他了說正格的你看載志到底有多少勝算?」

趙老五嘆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小子平日便讓你們這幫混蛋溺愛劍法一招也沒學全今晚若沒給人活活打死在擂台上便算祖上積德了。」

聽得此言陳得福已嚇得大哭起來卻又聽趙老五咳嗽一聲道:「不過呢」肥秤怪苦笑道:「你說話別斷斷續續快嚇死這孩子了。」趙老五咳嗽道:「不過呢我已去打聽了徐王世子載儆生了意外跌成了重傷據說昏迷不醒恐怕沒法上台武較了。」

陳得福大喜道:「太好了那那就不必比武了?」趙老五道:「這就難說了這載儆是靈定方丈的愛徒父親便是徐王爺他們說載儆既然受了傷動彈不得為求公平起見便想請萬歲爺恩准讓大伴習披掛上陣。」陳得福茫然道:「大伴習那是誰啊?」

算盤怪尖聲道:「還有誰?當然是你啦!」聽得自己要出場陳得福耳中嗡地一聲寒毛直豎急忙去看榜單對手卻見是些什麼「慈泉」、「催可喜」、「郁丹楓」一類名不見經傳料來不是拿畚箕的便是提掃帚的反正都是陪世子練功的小孩武功必與自己一般弱。他鬆了口氣自只還有活路便去看那「徽王爺」霎時見到了一行字:

徽王世子載允授業師峨嵋山白雲天大伴習嚴松

陳得福咦一了聲:「嚴松?這這名字好熟他他也是小孩子嗎?」趙老五道:「也算是吧這人挺年輕的剛過六十大壽而已。」陳得福大驚道:「什麼?這也算小孩?」

算盤怪笑道:「和咱們幾個比當然算是小孩啦記得他接掌門的時候咱們多年輕?」肥秤怪也嘆道:「是啊一晃眼過去咱們都要八十歲啦。」

聽得有人偽裝兒童陳得福自是兩腿抖已是天旋地轉了趙老五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別擔心了到底是不是你上陣現下還不知道眼前宮裡還沒消息下來王爺們也各有主張有的說要讓大伴習上陣有的說乾脆請師父出馬還有的說讓王爺們自己打上一架的總之眾說紛紜誰也拿不定主意。」算盤怪尖聲道:「聽到了嗎?還有一線生機啊!」

陳得福也鬆了口氣看今晚若讓師父們演示到時出場的可是穎師兄自己只消搖旗吶喊、敲鑼打鼓便能有個大官當那真是何樂而不為了。

趙老五道:「好了不多說了得福咱們為你準備了好多吃的你一會兒好好吃一頓睡上一焦等養足了體力晚間再說吧。」說著交來一隻大麻袋裡頭滿是吃的竟還有尚書豆漿的肉包子更玄的是還有一瓶酒仿佛便是死囚的最後一頓十分精彩。

眼看長老們都走了陳得福背著麻布袋提著油布包心情有些亂可轉念一想比武時若是蘇穎上場不由滿心興奮暗想:「看爹娘多聰明打小便把我送上華山這可真要了。」

蘇穎劍法通神深得不凡師尊的真傳便算不是「天下第一」總也有個「天下第二」、榜眼探花什麼的算來敵手只有靈定方丈厲害些到時自己拿肉包子偷偷仍他穎師兄突來一劍閃電取勝華山便又再次「天下第一」了。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陳得福提起掃帚歡喜蹦跳突然間想到了一事:「對了穎師兄人呢?怎都沒看到?」忖忖喃喃間忽然覺自己還提著那個包袱搔了搔頭驀地心下一醒這才想起蘇穎已從萬福樓里跳了下來身受重傷。

完了陳得福張大了嘴看蘇穎難以動彈無法上場朱載志又是個白痴看來最後一定要把自己押上刑場了一時間邊走邊哭:「爹娘你們為何要送我上華山啊」

想到要與峨嵋掌門同場競技陳得福真的是淚如雨下了到時兩人一拔劍自己被人小指戳死還不是把屍運回浙閩老家讓爹娘安葬?說不定連棺材錢還要自家出那可真是沒天良了。

正哭間眼前卻又是一片空地放了幾隻獅籠裡頭還誰了幾隻大獅子卻是國丈預備獻給皇上的貢品卻運到了香積房的空地來了。

這幾隻獅子脾氣不好今早還曾襲擊於人陳得福心裡有些害怕便遠遠避開了鐵籠朝自己的柴房走去來到門口正要推門進去突然腳上軟粘粘的好似踩中了什麼東西提腳察看不由大驚道:「包子!」地下躺了半隻包子卻是招度羅拿來的「天王菜包」不過咬了一口便已棄置路邊料來連狗都不吃。

「怪了到底是誰偷吃的」陳得福心下起疑撿起了包子只見咬痕頗為尖銳包子旁還有些許金毛正察看間忽見樹叢微動似有什麼東西藏在裡頭陳得福大驚道:「小黑犬是你麼?」樹叢窸窸窣窣傳來噴氣聲陳得福滿面急汗慌忙道:「小黑犬你已經服用了神丹算是武林高手了快出來啊咱們一起闖江湖吧。」

今早華山秘寶現身卻是那百年一出的「大金丹」卻意外讓小黑犬吞食了如今它一犬得道、雞犬升天榮華富貴就靠這隻狗了正求懇間忽然臉頰讓人舔了舔陳得福大喜道:「小黑犬!」轉頭來看驚見面前立了個水缸似的巨鬃頭眼睛碧油油的長相有些像貓豈不是

「獅子來啦!」陳得福大哭大叫直奔柴房而去方才竄入門中把門一關忽見屋內睡著兩條幼獅正在爐火旁取暖被窩裡另還躺了一尾母獅腦袋還靠在枕上。

獅子全家出遊卻來紅螺寺拜佛了陳得福欲哭無淚正要退後卻聽吼地一聲門口行來兩頭短毛野獸滿嘴利牙目露凶光豈不便是國丈府里見過的黑獒?

母獅見生人闖來迅捷爬起兩頭幼獅卻也不怕壞人只管對陳得福森然低吼藏獒更是不甘示弱率先將歹徒逼入牆角。陳得福哭道:「不要饒命」

「嗚」、「吼」四下滿是野獸低吼陳得福放聲大哭正要跪地討饒突聽門口「汪」地一聲現出一隻美麗白犬翩然而來。

美麗白犬現身狀似容光煥不時含羞舔毛整理儀容。獅子全家好似魂飛天外兩隻獒犬則是縮耳夾尾不住抖。陳得福心下茫然不知怎麼回事卻於此時門口現出一隻毛茸茸的小東西自在門邊撒尿標記地盤不是那朝思慕想的小黑犬卻又是誰?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小黑犬果然稱霸武林了陳得福大哭道:「小黑犬!可想死我啦!」正要過去相會卻聽腳邊傳來嗚嗚低吼美麗白犬露出森然白牙警告陳得福莫要靠近。

小黑犬登基稱王奈何皇后娘娘脾氣不好不許老公結交壞朋友。陳得福嚇了一跳還不知該當如何小黑犬卻已見到陳得福霎時歡撲奔來竟如往常一般搖尾熱絡?

陳得福大哭道:「小黑犬!我沒白疼你了!」都說「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小黑犬功成名就卻仍不忘故主委實忠孝兩全一人一犬相互靠近陳得福伸出手來正要撫摸狗頭忽然小黑犬雙眼圓睜露牙咧嘴霎時金光大現長毛如刺蝟般鼓氣而起竟成了一隻大金犬!小黑犬鬚毛直豎個頭大了兩倍不止快比獒犬還大了。陳得福大驚大哭:「小黑犬你別亂來我平日對你不薄你卻不能不念舊情」大金犬絕情無義森森冷笑群獸也是狺狺低吼慢慢靠近似想分上一杯羹。陳得福不願束手就死眼看自己還背著麻布袋忙伸手進去亂撈取出了一罐茶葉大聲道:「別吃我吃這個、吃這個」

「喀!」獒犬怒目而視將茶罐咬得粉碎陳得福顫聲道:「不好吃啊那、那吃這個」伸手進去這回運氣不壞摸到了一包廣南魚乾急急扔出母獅子正要咬食卻聽美麗白犬沉沉低吼示意獅子全家讓路不可打擾皇上用膳。

魚乾在前大金犬低頭嗅了嗅不屑來吃把爪子一拍魚乾飛了出去眾獸便焦急上前分而食之陳得福躡手躡足正要溜出門去卻見白影一晃美麗白犬現身攔路露牙低吼間已然示意不准走。

武林里弱肉強食陳得福總算見識了眼看群獸吃了魚乾卻還嗷嗷待哺只能苦笑道:「等等我我再找找」摸了半天找到了一隻油紙包印著尚書豆漿的紅字卻是包子來了。

肉包子入手香氣撲鼻巨金犬登時歡騰人立興奮搖尾陳得福啊了一聲已知先前包子是誰偷吃了也是他福至心靈便拿起了一隻肉包自朝窗外奮力扔出喊道:「快去撿!」

金光一閃大金犬飛出了窗子眾獸忠義護主急忙尾隨陳得福則是拔腿狂奔一路竄出了柴房大喊道:「救命啊!快來人啊!妖犬降世啦!」

一個人本事差那就不只劍法差輕功差、尚且腦袋笨、讀書次、手藝劣。陳得福跑得氣喘吁吁堪堪到了珍珠泉旁猛見一矮小男子蹲在樹叢旁低頭繫著褲帶看那身形不滿五尺的模樣豈不便是方才毆打自己的「招度羅」?陳得福心下大喜霎時直撲而上一把抱住了他大哭道:「招大俠!救命啊!」

砰地一聲矮小男子飛起一腳將陳得福踢得直滾出去隨即將他按在地下飽以老拳。陳得福大哭道:「招大俠!救我!救救我!」正哭間那矮小男子已停下手來皺眉道:「什麼招大俠、招小俠?你胡說些什麼啊?」聽得著嗓音頗帶稚嫩陳得福定眼一看面前哪是什麼招度羅卻是一名男童?顫聲道:「你你是誰?」

那男童冷笑道:「憑你也配問我名號?滾!」系好褲帶拿著樹葉擦了擦手正要離開陳得福即醒悟過來:「等等我看過你你是不是五輔大學士的公子叫做楊神秀」

聽得此言那男童不由吃了一驚也是怕身份被人識破立時撇眼冷笑:「什麼楊神秀?李神秀我可不認識他。」陳得福茫然道:「那那你是誰?」阿秀冷冷一笑:「還沒看出來嗎?告訴你咱可是一個」捏了捏陳得福的面頰森然道:「壞人啊。」

「哈哈哈哈哈!」那男童自是阿秀了看他仰天狂笑氣焰委實不可一世。笑了幾聲森然又道:「你又是誰?為何帶著一隻鐵掃帚還暗算於我?」陳得福哽咽道:「我姓陳叫做陳得福」阿秀愣道:「陳得福?你和掃把福有何干係?」陳得福怯怯地道:「我我就是掃把福。」

阿秀大喜道:「果然是你!武功忒差啊!」正笑間樹叢里金光隱隱似有什麼東西來了正要譜來狠咬呵秀卻已揮手向後笑道:「大叔!我在這兒!」話聲一出金光已是劇烈顫抖掉頭就跑陳得福也是咦了一聲不知不覺間牙關微微抖哭道:「救命壞人啊」

面前來一條大漢紫袍紅衣胸前補子一頭猛虎乃是御前侍衛的裝束正是「怒王」秦仲海駕到。聽他道:「拉個屎這麼久?屁股擦好了嗎?」阿秀嘆道:「找不到草紙只好拉到珍珠玉泉里屁股都快結冰了」正說話間卻聽陳得福哭道:「救命小黑犬快咬死我」

秦仲海奇道:「這小子是誰?瘋瘋癲癲的?」陳得福與這人目光相接呼吸都快停了腦海更是一片空白。阿秀朝他背後一推喝道:「快說!你在這兒幹什麼?」陳得福驚醒過來哽咽道:「小人姓陳叫陳得福華山門下只因妖犬在此肆虐小民小民只好到處哭逃」

秦仲海皺眉道:「什麼妖犬?」妖犬二字一出草叢裡猛地金光急閃陳得福不由咦了一聲趕忙指向草叢慌道:「在那兒、在那兒大俠爺爺您快幫著除妖吧!」

兩害權取其輕此時若能以毒攻毒自是上上之喜了秦仲海點了點頭打了個哈欠猛地反身探手真從草叢裡拎出一隻狗來!

陳得福又驚又喜沒料到大汗真是出手如電須臾間便降魔正要叩謝恩德卻聽阿秀笑道:「這狗哪是妖犬?真是胡說!」陳得福咦了一聲轉頭急看卻見呵秀腳邊蹲了一隻好狗歡跳搖尾人立旋轉仿佛遇到恩主可愛又可憐。

那大漢哈哈大笑拍了拍狗腦袋:「這狗真乖。」阿秀也笑道:「是啊帶回去養吧。」正逗弄間陳得福已是大駭大驚:「等等!你們別被它騙了這狗是妖犬不認主人的」提起鐵掃帚正要狠狠打下卻聽阿秀怒道:「你幹什麼?」陳得福顫聲道:「小人要除妖」

「除妖?」阿秀呸地一聲揪住了陳得福的衣襟森然冷笑:「什麼妖?我看你才是妖!連條狗也不放過打死你!」提起腳來便朝陳得福狠踹當作武林敗類踢打陳得福大哭道:「不要打啦!打死人了!」

阿秀瞪眼罵道:「以後還敢欺負弱小不?」陳得福哽咽哭泣:「不敢了、不敢了」

「好了、好了!」暴漢拉住了惡童哈欠道:「快去辦正事了別鬧啦。」眼看一大一小都走了那小黑犬卻還溫馴趴地一派可憐模樣陳得福瞧了瞧眼看這小狗目光柔善不住搖尾不免咦了一聲心道:「變乖了說不定藥性退了。」便道:「小黑犬咱們可以和好麼?」

小黑犬轉過頭來搖了搖尾巴模樣可愛正想摸摸它突聽「吼」地一聲過後全身金光暴現陳得福大哭大叫拔腿便跑:「殺人啦!救命啊!穎師兄!傅師叔快來救命啊!」

眼看陳得福跑得好快又從身邊飛奔而過阿秀罵道:「廢物!走路小心些!」正吼叫間卻見鐵腳大叔雙手抱胸竟在打量陳得福的身影不由訝道:「這人怎麼啦?」

那大漢道:「瞧這小子的步伐非比尋常。」阿秀凝目去看只見陳得福連滾帶爬四腳著地仿佛畜生一般忍不住哈哈笑道:「確實非比尋常!」正笑間鐵腳大叔卻不多說了只管來到珍珠泉旁雙手叉腰遙望對岸的兩座寶塔正是那大名鼎鼎的「紅螺塔」了。

鐵腳大叔要干正事了看這「珍珠玉泉」位在西苑與紅螺塔一水之隔相距不遠再看剛下過了雪暮色將臨園林里便又點起了燈真如仙境一般。阿秀卻是冷得直打哆嗦道:「大叔你不是說要找湯圓姑媽麼?咱們快走吧。」秦仲海搖頭道:「不行現下過不去。」

阿秀茫然道:「走過樹林子就到了為何過不去?」秦仲海道:「在你是座樹林在我卻是天羅地網。我若進去了只怕出不來。」阿秀皺眉道:「還有這等怪事?」正說話間林中突然傳來悽厲慘叫聲嘶力竭阿秀顫聲道:「這這是什麼?」

秦仲海道:「有人闖進六道大陣了。」阿秀顫聲道:「什麼陣?」正要再問整片樹海前後搖晃其勢如同天搖地動蔚為奇觀。阿秀看得全身抖秦仲海則是嘖嘖稱奇:「難得啊居然可以撐到這個地步。」正誇獎間又聽「啊呀」一聲慘嚎隨即了無聲息。

阿秀顫聲道:「這這人死了麼?」秦仲海聳肩道:「誰曉得?」阿秀暗暗抖這才想起小青姐姐的提醒說自己與上湯圓姑媽時必須小心否則鐵腳大叔怕要死在那兒。如今看來這話真非虛言。正擔憂間突然池中飄來一人便從前面經過。阿秀心下一驚撇眼一看不由大聲嚷叫:「大叔看!看!是他啊!」秦仲海俯身下來卻也咦了一聲道:「是盧雲?」

那人正是盧雲先前直闖六道陣如今便成了一具浮屍算是為後人立了個榜樣。

眼看三眼大叔泡在水裡阿秀滿心焦急便要涉水救人秦仲海笑道:「別急讓我來吧。」拉住了阿秀待得盧雲飄近這才俯身入池將他一把扛起放到地下。

眼見盧雲嘴唇蒼白滿身冰雪阿秀急忙蹲了下來顫聲道:「完了沒心跳啦」

秦仲海微笑道:「放心當年白水大瀑都淹不死他會溺死在這小池塘里?」俯身下來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卻是咦了一聲道:「真的不跳了?」

阿秀慌道:「大叔!快救他啊!快啊!」秦仲海點了點頭推開了阿秀朝掌心呵了口暖氣隨即反手狠狠一抽啪地大響直摔了盧雲一個大耳光。

阿秀驚道:「大叔你幹啥打他?」秦仲海忙道:「別誤會我這是在叫他起床啊。」說話之間不忘左右開弓狂抽狠打一時啪啪連聲打得腦袋左搖右擺卻還是叫不醒阿秀忙道:「大叔不如我也來吧!」舉起腳來死命朝三眼大叔身上狂踢直踢得滿頭大汗大呼過癮。

正泄憤間猛聽「呃」地一聲那盧雲嘔出水來隨即呼吸徐緩阿秀喜道:「醒了!醒了!」正要為盧雲生火取暖卻見他深深吐納身上起了大霧衣衫漸干。阿秀驚道:「好厲害!還可以自己烘衣服啊!我也要學這工夫!」秦仲海微笑道:「小子省省力氣吧你道這身功夫誰都能學?」阿秀茫然道:「怎麼?這這功夫很難麼?」

秦仲海嘆道:「十年水瀑之功孤身一人生死鍛鍊那是玩笑的嗎?」

阿秀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凝目去看盧雲卻見他濕散掠再次露出了眉心傷印不由又是一驚:「大叔看他的額頭!看!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樣?」

秦仲海道:「是。」阿秀趴了過去只在瞧望盧雲額上的傷痕輕輕摸了摸突然間眼眶一紅大哭道:「爹!孩兒想得你好苦!爹!爹!快帶神秀回天上去吧!這人間不好玩哪!」正激動間秦仲海卻是惱羞成怒罵道:「別鬧了!他不是你爹!」

阿秀愕然道:「是嗎?可他也有這隻神眼兒啊!他不是我爹誰是我爹?」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氣突然彎下腰來便將盧雲扛到了肩頭扔到了一株樹下阿秀則捧起了大堆雜草放到盧雲身上算是送他一條棉被。

秦仲海倚在樹旁默默打量著盧雲若有所思。阿秀低聲問道:「大叔你你為何老是避著他啊?每次見他來就跑?難不成他是他是」秦仲海拂然道:「他是什麼?」阿秀也不知道這是人誰隨口道:「難不成他便是你爹?」秦仲海氣極反笑:「我爹?那你可得叫他一聲爺爺啦!」阿秀皺眉道:「好啦不是就不是那他到底是誰啊?」

秦仲海嘆了口氣:「這說來話長啦反正這人以前是我的患難弟兄很有幾分交情。可惜讓我砍了一刀自此便反目成仇啦。」阿秀驚道:「什麼?他他不是你朋友麼?你為何要砍他?」

秦仲海嘆道:「別說什麼朋友了真到萬不得已有時連父母兒女也得砍還顧得了這許多?」阿秀驚道:「什麼?連父母也砍?你你為何要這般做?」

秦仲海聳肩道:「沒法子誰教我立志做大事呢?」阿秀愣道:「什麼大事?」秦仲海伸了個懶腰目望天際低聲道:「忘了。」

這個忘、那個忘這鐵腳大叔什麼都忘卻只有回宜花院的路不忘。阿秀哼了一聲道:「大叔你很像壞人哪。」秦仲海笑道:「壞人做好事日日為善哪。」阿秀哼道:「懶得跟你說啦現下樹林進不去了那咱們該什麼辦?可是要回家去嗎?」

秦仲海笑道:「小弟啊咱可是個無家可歸的。」阿秀喔了一聲忖想半晌忽然大喜道:「這樣吧!你跟我回去豆漿鋪吧我姨婆一定喜歡你的。」秦仲海笑道:「你怎麼知道的?」

阿秀忙道:「我姨婆也是半正半邪的她要是年輕個二十歲說不定會嫁給你呢。」秦仲海哈哈大笑:「別鬧了你姨婆見了我只怕三魂六魄都嚇散了怎好麻煩她?」

阿秀低聲道:「那那你以後要去哪兒?又要回去做壞人嗎?伍伯伯會打死你的。」

秦仲海邪笑道:「怎麼就只有我挨打?伍定遠就不會挨我的揍?」阿秀心情焦慮憂聲道:「大叔你答應過我的事情你忘了嗎?」秦仲海茫然道:「我答應你什麼了?」

阿秀眼眶紅了隱隱約約間那份身世感又浮現了。只拉著鐵腳大叔的手竟似要落淚了。秦仲海見他這幅模樣自也不好說笑了忙道:「好啦好啦既然進不去那座樹林那便得請朋友相助。那就萬事不愁啦。」阿秀低聲道:「你你的朋友不都讓你拿刀砍了嗎?還有誰可以找啊?」

秦仲海笑道:「放心朋友都砍完了那便找他們的兒子。」阿秀茫然道:「誰啊?」秦仲海微笑道:「伍崇卿。」聽得此言阿秀突然兩眼大睜顫聲道:「崇崇卿哥哥?你你要找他?」秦仲海微笑道:「怎麼這小子很可怕麼?」

阿秀寒聲道:「可怕極了大家都說他是哪吒太子化身天生叛逆連伍伯伯也管不動哪」正要詳加解說卻聽樹下傳來咳嗽聲坐起了一人正是盧雲醒了。

兩人即將照面秦仲海二話不說夾起了阿秀轉身就走盧雲則是揉了揉眼左顧右盼卻見自己躺在一株樹下不由微微一愣心道:「這這是什麼地方?」

先前盧雲與六道大陣相抗內力已然枯竭記得自己昏暈前卻已落入了一處水塘怎又飄到了岸邊?莫非有誰救了他?還是自己飄上岸的?眼看自己氣力恢復了不少便伸手撐住了樹幹慢慢坐起忽然身上落下無數雜草卻不知是打哪來的。

盧雲以手支額嘆了口氣看自己適才被滅里一激其後又見到公主的倩影一時什麼都不顧了這便闖入了六道陣中想到適才的種種兇險處不由嘆了口氣忽又想道:「對了方才和倩兮說話的不就是七夫人麼?她她怎會在那林子裡?」

心念於此盧雲便又跳了起來看七夫人是阿秀的生母又是當年柳門慘案的活口不知有多少事都系在她一人身上豈料她竟然也在那紅螺塔中?盧雲心頭怦怦直跳便又朝樹林奔去可走不數步卻又想到那個六道大陣便又讓他再次停步下來。

盧雲呼吸吐納看自己經得一睡功力已恢復得三四成可要擊破六道陣卻還遠遠不夠心道:「不行這陣式單憑我一人是破不了的得請靈智方丈、滅里一齊出手方能多些勝算。」心念於此便想回去茶鋪找人突然間背後傳來一聲大喊:「前頭的朋友讓開!讓開!快!」

聽得這嗓音好急盧雲撇眼回望背後卻是一名將領正朝自己大步走來喝道:「老兄喊了你半天怎不退開!」盧雲微微一凜忙道:「軍爺是」那武將冷冷地道:「我乃徽王爺手下武將奉旨進駐紅螺寺煩請爺台迴避則個。」

盧雲蹩眉道:「徽王爺?」那武將道:「沒錯便是神機皇營天字十二師。」看這人自稱隸屬「神機皇營」果然斜掛了一柄長柄火槍裝束與尋常兵卒大不相同。盧雲心下更奇還想問話那武將卻懶得多說了把手一揮喝道:「都過來看住這條路把旗號都掛起來。」

雪霧裡燃起火把一面旌旗立地高展卻是「奉天」大批兵卒取出了火槍自在那兒填藥擦拭盧雲看得呆了那武將卻又行了上來道:「爺台有什麼事便青忙去就是別在這兒逗留。」盧雲低聲道:「軍爺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那武將冷冷地道:「朋友你話恁多了。我奉旨辦差您若有什麼疑問便請去宮裡問。」

盧雲諾諾稱是腳下慢慢退開心中卻想:「這是怎麼回事?這紅螺寺不已有禁軍看營了?怎還調來了火槍隊?」這「神機皇營」便是景泰年間的火槍營管著火炮槍械到正統朝後卻成了徽王朱祁的直屬兵馬。可如今徽王已死誰能擅自調動他們?

心念於此盧雲更感茫然他邊走邊回頭忽聽樹林裡人聲微語樹叢里更似人影微動凝起眼力看去霎時見了幾個黑衣人不由心下一凜:「鎮國鐵衛?」

這「鎮國鐵衛」乃是楊肅觀手中的廠衛專行刺探之事此刻聚集在此莫非與這批兵馬有關?盧雲心下忌憚忙閃身入林正要過去打探消息黑衣人卻驟然分散各朝四面八方而去。

情勢詭異多端似有什麼事端。盧雲心裡焦急正想找個人來問卻見黑衣鬼眾中有個帶著鐵琵琶的這人卻與自己相熟正是「帥金藤」來了。

眼看「二十三」在此盧雲心下大喜忙簇唇做哨出幽幽之聲那「二十三」聽到了聲響霎時雙靴一併啪地大響正要吶喊起跳盧雲卻已掩身過來將他遠遠帶了開來低聲道:「你怎麼會在這兒?我不是要你守在茶堂嗎?」

帥金藤忙道:「大掌柜出大事了。」盧雲心下一凜:「什麼大事?」帥金藤道:「自即刻起紅螺寺各門只准進不准出。誰都不准擅自下山。」盧雲駭然出聲:「什麼?這這到底是誰下的令?」帥金藤低聲道:「是皇上。」

盧雲張大了嘴:「皇皇上?他這是要」帥金藤道:「方才宮裡傳出消息說有人給了皇上一份密奏之後皇上不知怎地生了氣便召來了『奉天』、『承天』、『應天』三大師現已把紅螺寺上下圍得密不透風」

念及那張字條盧雲大驚之下猛地跳了起來:「莫非莫非那道密奏還沒燒掉?」

情急之下眼看身旁一株參天大樹立時飛身上樹到得高處一望果見山門口滿布火把霧裡依稀望去旗號絕非「金吾」、「羽林」卻是「應天」火槍部。想來真如帥金藤所言皇帝真已調出兵馬將紅螺山團團包圍。

應天、奉天、承天三支兵馬圍山這是個預兆說明皇帝定是想抓什麼人可寺里放著這許多御林軍不用皇帝卻怎還調上了徽王的舊部?依此看來此事不單是個預兆怕還是個惡兆。因為皇帝一會兒要辦的事游天定等人恐怕做不來。

盧雲又驚又疑、又怕又慌心中更滿是疑問畢竟這皇后娘娘過去是正統皇帝的愛妃廝守多年始終不負怎就一張字條送入便能激怒皇帝讓他調上滿山軍馬?正焦急間猛地想起先前禪房外聽到的種種說話不由心下駭然暗道:「難道那字條不是笑話而是真有其事?」

「滅門」想起這兩個字饒那盧雲神功驚人此刻還是膝間一軟直從樹上摔了下來帥金藤抱住了他驚道:「大掌柜你你怎麼了?」

天下人都知道正統皇帝離開中原已有數十載在漫漫無盡的景泰歲月中瓊貴妃自芳齡孤身守侯直到四十歲方與皇帝團圓這期間的幾十年了她是怎麼渡過的?真是苦守寒窯、冰清玉潔?真算如此可天下人言可畏種種風聲傳來難道皇帝不會猜疑麼?

都說伴君如伴虎這歷來抄家滅族之事盧雲不知見多少倘使那字條所言是假瓊家滿門怕也要被剝掉一層皮萬一那字條居然是真瓊玉瑛、瓊武川甚且是小瓊芳還能有生路麼?盧雲以手支額咬牙垂心道:「怎麼辦?皇帝要殺人了我該如何應變?」

一直以來二姨娘總是稱自己是「瘟神」所過之處必有災殃果不其然先前一時起意替那余愚山送入了奏章豈料竟然捅破了天?

想起當年柳門慘案正是因為自己帶去的那方玉璽盧雲心頭好似被刺了一刀暗道:「不行!我絕不能再讓此事生!有我在此!誰也不許殺人!」

當年柳昂天垮台時盧雲神功未成只能隨著韋子壯逃難一路任人宰割。如今內外大成若要保著瓊家幾口人逃命自忖還能一博。正要飛奔離開帥金藤忙道:「是啊四當家方才找不到您又見皇上調兵上山便立刻著急了全體鎮國鐵衛兵分兩路一路包圍了北苑」

盧雲啊了一聲看這北苑正是正統皇帝行駕所在金凌霜怎敢擅自包圍?顫聲道:「你們包圍了北苑?這是要」帥金藤道:「四當家要咱們潛入祖師禪房毀去那份奏章。」

盧雲心頭怦地一跳忙道:「等等莫非莫非皇上還沒看那份奏章?」帥金藤低聲道:「這小人可不清楚您得自己去問四當家。」

先前盧雲滿心自負什麼都不知道了聽得此言立時清醒了幾分倘使皇帝還未見到字條事情便有轉機當下反覆踱步勉力讓自己定下道:「你你方才說兵分兩路還一路去哪兒?」帥金藤道:「這路盯的是華山的哨。」

盧雲愣住了:「華山?你說得是寧不凡的門人?」帥金藤道:「正是他們。招度羅說他奉了三當家的口喻要大伙兒盯著華山上下的一舉一動不許走脫一個。」

盧雲大感意外看這三當家便是瓊武川想他自己都快被皇帝盯上了怎還有餘力去盯華山?更何況華山本就是他的人為何要另加提防?盧雲心下起疑低聲道:「這這路人馬是要抓誰嗎?屬下不知道小人去的是北苑一路便沒仔細問。」

眼看局面有些詭異皇帝是否看過了字條無人可知可兵馬圍山卻又放在眼前盧雲深深吸了口氣道:「皇上調兵上山的事楊大人已經知道了吧?」

帥金藤蹩眉道:「楊大人?」喃喃自忖忖間突然醒悟過來:「啊呀!您說的是您的替身啊已經去了法堂正在為世子們監考倒像個沒事人似的。」

這回八大世子立儲共分文武二較看來文較已然開始了。帥金藤低聲道:「大掌柜卑職現下要去哪兒?是去北苑呢還是跟著您?」盧雲沉吟半晌道:「你該幹什麼便去幹什麼我若有什麼事自會過去找你。」帥金藤忙道:「好吧那卑職先走一步。」走沒兩步盧雲忽道:「等等。」帥金藤忙道:「大掌柜還有吩咐?」

這帥金藤忠心耿耿始終為自己打算可盧雲卻從未向他吐實自己並非是那個「大掌柜」倘使他真為偷取奏章而喪命卻要自己如何不自責?想著想盧雲不由又坐了下來嘆了口氣只在思忖應變之道。

眼前局面與柳門垮台前很是相似一樣都是事起突然一樣都是自己招災惹禍只是此刻情勢不比當年看那時柳昂天孤立無援如今京師是內外交迫外有怒蒼圍城、內有立儲之爭皇帝若選在此刻抄瓊家內亂爆外患必至這京城便很難守得住了。

天色全黑風雪交加看那黑漆漆的夜空里飛過了點點白雪這景象好生淒涼卻又讓盧雲想起柳門覆亡的那一夜。他怔怔看了半晌突然間想到了楊肅觀。

大難將臨如今北京城裡還能擋得下皇帝的恐怕也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盧雲嘆了口氣只感焦頭爛額心道:「算了我還是先找到瓊芳吧見到她多少安心些。」也是心煩意亂便取出靈智送來的紙折想來只要找到老國丈便能打聽到瓊芳的下落。

立儲在即大臣們多已抵達殿前廣場看國丈乃是正統朝的特品大員想來定也在那兒當下更不多想收起紙折看準了一條小徑便朝殿前廣場奔去。

時在傍晚天色卻已全黑來到大雄寶殿一帶卻又見大批兵馬看旗號卻是「承天師」盧雲不願與他們照面便饒到殿後只是四下黑森森的風雪又大什麼都瞧不清正慢慢尋路間忽見雪霧裡散出暈光遠遠傳來說話聲:「列位世子都是朝廷來日寄望所在」

盧雲心下一凜暗道:「這這是法堂?」適才聽帥金藤言道這楊肅觀好似在為世子監考看來便在此間了。

行近幾步見到了一座房舍四下***通明盧雲伏身掩近來到房舍邊上舉指刺破窗紙先見了一座高壇一名大臣滔滔不絕正是當年同去西域的何大人。轉向壇邊另坐了七八名大臣自左數第五個正是楊肅觀。

一見昔年同僚在此盧雲立時拿出了「藏氣」的功夫掩住聲息心裡也轉了主意不再急於去尋國丈了。

經歷了十年盧雲總算抓到了竅門眼前兵馬圍寺、山雨欲來他當務之急絕不是帶著瓊芳逃命而是盯著楊肅觀唯有明白他如何應變自己才能找到相應之道。

正想間又聽屋裡的何大人不絕說道:「正所謂望天下不與存焉、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今老夫觀諸世子之答卷奇文共欣賞此君子一樂也」

聽得世子已然交卷盧雲便抬起眼來只見法壇後方懸一道黃榜大書「天之曆數在爾躬」想來便是本次文試的命題。盧雲雖說心煩意亂可見了這道考題還是暗暗頷心道:「這題目好下了一番工夫。」

此番文試並非點狀元、舉進士而是為國家立儲。這「天之歷樹在爾躬」正是堯禪讓與舜的命辭意思是國祚天命之傳承皆在汝身。其後舜亦以此命禹此題非但應景尚能應人考的正是將來儲君能否「允執其中」讓國祚綿傳承下去。

眼看考題甚佳卻不知考聲作何感想?轉看台下共八位孩子想來便是當今的「八王世子」了。自右數來第四位世子身旁卻陪了個女人正是「淑寧」。盧雲心道:「是了這載儆受了傷朝廷便特旨讓王妃陪著進場了。」

那何大人的話真多看了半晌始終沒完聽他道:「諸世子題卷皆有一時之選老夫將上呈御覽待御批後我與四位大學士將細細閱覽詳加硃批」何大人說得口沫橫飛台下世子卻多半沉默低頭也不知是在聽訓、抑或是睡覺轉看楊肅觀卻也是閉目養神盧雲便又朝屋內各方去看赫然間見了一名白衣女子眼觀心、鼻觀心端身凝坐正是「銀川公主」。

盧雲大吃一驚暗道:「這這公主也來了?」急急去看屋內各角落卻見屋腳處坐了一名白衣武士衣領高翻長如銀正是「帖木兒滅里」。

眼看滅里也來了盧雲不由深深吸了口氣轉看四周卻沒見到太子親王更不見伍定遠等重臣依此看來滅里也如公主一般都是應楊肅觀之邀而來否則誰也無法擅進試場。

看了半天何大人卻還沒說完盧雲身上都積了厚厚了層雪還是沒個盡頭。正焦急間總算聽道:「以上此次文試順利圓滿恭送諸世子下場。」

孩子們聽說放學了有的飛躍起身、有的擦抹額汗人人都離座了卻還有個小胖子昏睡不醒卻不知姓啥名誰。眼看世子們便要離去卻聽一人道:「請世子稍待下官有幾句話說。」

世子們見還有得羅嗦有的嘆氣有的哈欠自也有急急回座、端正聽講的至於那小胖子卻還是呼嚕打盹想來壓根兒沒醒。好容易世子都回座了那老太監便道:「楊大人您有什麼話說這便說吧。」

楊肅觀笑了笑拱手道:「多謝房總管了。」聞得「總管」二字盧雲不由微微一奇便朝那老太監望去心道:「這人便是當今東廠總管?」景泰朝里這東廠乃是一等一的要員秉筆批紅、掌印宣旨聲勢絕不在江充之下到了正統朝廷卻似矮了內閣一大截?

眼看場面都靜了下來楊肅觀卻甚周到先朝同僚望了一眼道:「陳大人您可要先請?」

看那老者坐在左第二位當是內閣的二輔聽得問話卻只呵呵笑道:「不了老朽該說的何大人都說了。還是讓你們年輕人吧。」楊肅觀點了點頭又道:「馬兵部您要先請麼?」盧雲凝視群臣卻見了一名文員四十來歲年紀看他一腿伸得僵直坐姿不便想來便是那挨過形杖的「馬人傑」。只見他微微欠身道:「還是楊大人先請吧。」

楊肅觀笑了笑正要上台卻聽何大人笑道:「唉唉唉怎麼跳過了牟俊逸啊?你平日話最多可有什麼想說的啊?」盧雲湊眼去看卻又見了一名大臣看他年紀不大差不多四十五六設席於楊肅觀鄰座當是朝廷的第四輔這人聽了何大人說話卻是笑著搖頭:「不說了、不說了一會兒武較要開始了這麼多話不怕被人嫌嗎?」

盧雲也聽過這「牟俊逸」知道他過去是都察院的官兒曾被江充綁至大院灌下滿嘴精鹽得了個外號叫「不怕咸」意思是做官不怕嫌用人不避賢看他敢於衝撞江充這會果然大受重用成了當今中樞大重臣。

楊肅觀讓人譏諷了一頓卻是置若恍聞眼看無人與他爭搶便取來了一些物事卻是筆墨紙硯另有一道捲軸步上了法壇。何大人呵呵笑道:「楊大人用心啊連道具也備上啦。」

楊肅觀微小道:「下官口才笨得緊不帶點家生上不了台盤。」說著凝望台下道:「諸世子諸大人下官今日斗膽想借這文試的機會與各位說點故事不知可好?」

房總管咳嗽道:「楊大人都申牌末了一會武較便要開始了這開場白便省了吧。」

楊肅觀道:「也好那我就省了這些閒話吧今日在場有一位貴賓便是方今帖木兒汗國的國後下官此番所說的故事與她有關。」話聲一畢全場上下一齊轉頭全數望向了銀川一時人人俯貼耳竊竊私語想來先前並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銀川天生坤後之儀聞得楊肅觀說話便只微微頷向在場諸人示意。那小胖子打了個哈欠總算睡醒了猛一見到銀川突然驚喊道:「神仙姐姐!」奔上前去嚷道:「抱抱!抱抱!」正哭鬧間卻那老太監又了出來尖聲道:「川王世子請即刻回座。」

小胖子哭叫不依還是讓老太監押了回去吵鬧不休。那楊肅觀也將手中捲軸展了開來懸於黃榜之下卻是一面巨大地理圖滿是彎彎曲曲的文字牟俊逸笑道:「楊大人這是回迴文哪您今夜不是要教授回語吧?」楊肅觀微笑道:「也算是吧敢問在座可知這是哪一國的地理圖?」

何大人道:「是蒙古。」陳二輔道:「是女真。」卻聽一聲咳嗽馬人傑欠了欠身道:「此乃帖木兒汗國前身花剌子模的古地圖。」楊肅觀拱手致意道:「馬大人淵博下官佩服。」

盧雲心道:「這馬人傑還真是個人才怎麼景泰朝沒見他出來為官?」

台下一片靜默世子們有的專心聆聽有的把玩手上玉佩又聽楊肅觀道:「諸位世子之中哪位知道花刺子模的歷史?」問了幾聲卻是無人應答何大人便道:「載碁」了楊肅觀微笑道:「魯王世子若是知道便請說吧。」

那魯王世子站起身來只見他身形高大鼻毛外露好似快長鬍子了哪裡像十歲小孩?一時候嚅嚅齧齧:「這這花剌子模名字有辣這子模呢孔子的學生有子路、子夏、子游看這番邦有個子模所以一定是聖人之邦!」滿場寂靜無人作聲聽得房總管冷冷譏諷道:「世子學問淵博啊。」

「哈哈哈哈哈!」何大人拍手笑道:「沒錯!正是學問淵博!楊大人載碁說得不錯吧?」

看何大人一定收過魯王什麼好處這才處處為這「載碁」吹捧楊肅觀笑道:「說得確實好這花刺子模確是聖人之邦此國便在我朝以西、波斯以東帖木兒汗國創建之前此國乃是西域第一大國。」說著問向屋角一人:「滅里將軍下官所言可有謬處?」

滅里坐在屋後最末一位一聽問話起身便道:「西域國情盡在楊大人的掌中末將十分佩服。」看滅里言語恭敬那銀川也是安安靜靜的坐著不見分毫驚惶之色想來楊肅觀今夜設邀必有什麼深意盧雲便也靜下心來等著看楊肅觀出招。

眼看滅里回座了楊肅觀又道:「多謝將軍謬讚了這花剌子模遠在西天本與我中原無涉可為著一個人卻又與我中原唇齒相關是以下官要藉這個題目談些軍國決斷、國祚與亡之事。還請世子們不吝指教。」

良久良久世子們都是無人回話有的猛打哈欠有的趴在桌上好似不甚耐煩牟俊逸笑道:「楊大人快批紅吧這花刺子模和咱們到底有啥干係?你就直說吧世子們都快睡著啦。」

楊肅觀微笑道:「這還是得請他們說。諸世子咱們與花剌子模有何干係?你們可知道?」那淑寧見表哥望著自己便朝兒子耳邊說話那載儆昏昏沉沉聽了幾句便迷迷糊糊地起身大聲道:「花剌子模是中原的友邦!咱們天朝產的絲綢都得從它那兒走。」

載儆打架帶幫手靠著母親作弊這便答了一題。楊肅觀道:「徐王世子答得好還有哪位要說?」問了幾聲突聽一人道:「載允有本。」眾人凝目去看這孩子卻是目光炯炯臂膀上別了塊小小的麻布不甚起眼。盧雲心下一凜暗道:「這是徽王的兒子?」

那載允遭逢父喪只是朝廷內憂外患便壓住了徽王的死訊這孩子自也不能披重孝只能草草別了塊粗麻聊表哀戚。只見他立在堂中朗聲道:「回楊大人的題這花剌子模雖與中原無甚往來卻因著一個共同的死敵與我朝便成了唇寒齒亡之勢。」

何大人笑道:「世子啊這老夫可不懂了這遠在千里的地方風馬牛不相及哪來什麼的共同死敵啊?」正要譏諷幾句馬人傑卻甚好心當即附耳提醒:「何大人蒙古是誰開始西征的?」何大人啊了一聲驚道:「是是成吉思汗?」

眾人心下全明白了這花刺子模與中國一般都曾受過蒙古鐵蹄的蹂躪。盧雲深深吸了口氣多少猜到楊肅觀的用意了果見他微微一笑道:「世子知我心也這便請坐吧。」

這載允甚是知書達禮向眾大臣鞠了躬這才坐了下來又聽楊肅觀道:「成吉思汗在座當是久仰了此人是蒙古第一代開國大帝兵威之廣凡我中華、高麗、安南、西域莫不亡於其手滅國數十殺人達百萬以上。我今日要說的故事就是他與花剌子模之間的大戰。」

說著手指小胖子道:「川王世子請你起身。」那小胖子不知何許人老是盯著銀川聽得此言便茫然站起道:「幹什麼啊?」

楊肅觀行下台來站到那孩子身旁道:「成吉思汗殺人極多我現下舉個例子他俘虜塔塔兒部時一邊宣稱要受降他們一邊秘密下達車軸斬令這車軸呢差不多就是載志這麼高吧。」把手放到小胖子的肩上當作了尺標道:「凡塔塔兒部中只要高於此輪者以上的男子都得死。」全場聞言變色那房總觀也不禁尖叫一聲:「這這還有人性嗎?」

看這載志身形矮小在場都比他來得高聽得這等大屠殺眾世子都有不安之意。那載志也是嚇得颼颼抖舉手自指:「那那我呢?也要殺嗎?」楊肅觀道:「你和車軸一般高矮可以活命不過他們會將你充為奴隸。」載志茫然道:「奴隸?那那要干很多活嗎?」

楊肅觀道:「當然。生殺之權從此任憑人意。」載志低聲道:「那那男的都死了女人呢?」楊肅觀道:「你的母親、你的姐妹乃至於舉族上下之女子全數都得領受蒙古男人的強暴從此替他們繁衍種姓。」

「放肆!」載允伸手朝桌上重重一拍厲聲道:「我若生於當時願帶頭請纓力戰至死!」一旁載碁、載懹也大聲呼應:「我也要戰!」、「我也要!」眾世子同仇敵愾莫不嚷嚷了起來那淑寧忙附耳去喊兒子:「快說話啊!說你也要打仗。」載儆醒來了昏昏沉沉間便大喊道:「打!打!拚命打!」打了半晌忽然一臉茫然忙問母妃道:「要打誰啊?」

一片吵嚷中楊肅觀伸手制止了道:「世子們不必急噪成吉思汗不必你來招惹他便要自己來了。我們今夜談的花刺子模便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全場都靜了下來楊肅觀環顧堂下又道:「大金宣宗年間相傳成吉思汗派遣一商隊前往花剌子模通商並攜帶國書欲結兩家之好其後這支隊伍被花剌子模逮捕將使者盡數處死。相傳成吉思汗聞訊曾奔於高山號泣達三日三夜之久從此決定開拔西征進犯西域。」

陳二輔道:「楊大人這花剌子模霎蒙古商隊乃是自取其禍你用進犯這兩個字好似對成吉思汗不公平吧?」楊肅觀淡淡地道:「陳大人成吉思汗何許人也?此人曾殺害自己的義父、義兄、甚至以弓箭射殺自己的幼弟只為爭奪一條魚。您想他對待摯親尚且如此這般冷血無情之徒真會在乎商隊的區區幾條人命麼?」

在場心下雪亮都知道這是個藉口成吉思汗壓根不在乎什麼商隊他只要找個理由遂其征服。想到塔塔兒部的前例載志不由害怕啼哭:「那那花剌子模的百姓要怎麼辦?」

楊肅觀道:「他們還有個寄望那是一位厲害的大將。」眾孩童大小喜道:「他是誰?」

楊肅觀微微一笑轉望台下滅里明白他的心思便點了點頭道:「楊大人所言的名將當是後來花剌子模的一代聖君扎蘭丁。」

孩童們呼吸加快隱隱感到興奮都覺得花剌子模的百姓有救了。

一片寂靜間只見楊肅觀負手踱步淡淡說道:「這位扎蘭丁他的才幹之高放眼當時西域無人可出其名乃是百年一出的豪傑。可此人又何其不幸竟與成吉思汗生於同時然而無論幸或不幸當時全花剌子模的生死興亡全都落在他的肩上了。」

「金宜宗興定三年」楊肅觀停下腳來手指地理圖道:「成吉思汗親率六十萬鐵騎藉口花剌子模殺其商隊開拔西征相傳他的軍馬撲天蓋地寬達千里長達三十里大軍抵達阿姆河畔時花剌子模朝野震動人人心裡都明白此戰若敗則舉國之男子都將為刀下之亡魂舉國之女子都將倫為蒙古兵卒蹂躪洩慾之玩物。亡國滅種之禍便在眼前」

啪啪兩聲把手一拍朗聲道:「諸世子!設若你是扎蘭丁!你將如何救亡圖存?」

大哉此間全場都靜了下來連那載志也呆若木雞想來是被這情勢嚇壞了。盧雲深深吸了口氣心道:「看來這迴文試楊肅觀是真心要挑一位儲君了。」

楊肅觀用心良苦已然設下了一道難題馬人傑、牟俊逸也都沒說話了轉看銀川公主仍是一動不動至於滅里卻已低頭沉思想來也在思索當時局勢。

一片寂靜間忽聽那房總管道:「楊大人難道當時花剌子模只有主戰一派沒有主和之人嗎?」聽得呸的一聲那載碁罵道:「都打到家門口了還有人敢主和?我要是皇帝立時把他烹成一鍋粥!」聞此紂王暴行房總管嚇得面如土色何大人笑道:「房萬年啊這說來是你的不是了平白無故的幹啥要求和啊?」忽聽一人道:「要是打不過呢?那要不要求和?」

盧雲心下一凜凝目來看卻見席間坐了一名孩童面色蠟黃體形瘦弱身上朝袍居然還打著補丁。楊肅觀微微一笑道:「壽春王有何高見?」

在場「徽王徐豐魯」加上個小胖子莫不是世子卻居然有位王爺?那孩童低頭站起細聲道:「回楊大人的話樉德若在當時蒙此國難必力排眾議力主求和。」

楊肅觀道:「為何如此?」那孩童低聲道:「成吉思汗向有戰神之稱。花刺子模不打則而要打便得打贏他們否則百姓必受大屠殺。依樉德之見既然此戰必敗不如先忍辱求和若只想逞一時之快只怕連日後復興的機會也沒有了。」

牟俊逸笑道:「壽香王你這話怎麼聽著聽卻像是某人在論西郊戰局的調子啊?」那孩童微微咳嗽便朝馬人傑看去盧雲心下一醒已知這孩子是馬人傑的徒弟想來他是要借這孩子的口明論花刺子模實則暗指西郊戰局。

又聽楊肅觀道:「那照壽香王的意思花刺子模這一戰是不能打了?」

樉德道:「兵者不詳之器聖人不得以而用之。樉德雖享王爵卻也略知百姓之苦大戰將起徵兵令一下百姓已是流離失所若還是打個大敗仗卻要置萬民於何地?是以樉德若在其位當此戰神來襲絕不敢搦其鋒芒。只能先留一口氣等蓄積國力自之後方能與之較量。

看這樉德確實聰明小小年紀便能出口成章宛然便是個小聖君連銀川公主也凝視這孩子想來樉德之言已然深深打動了她。

眼看太子人選呼之欲出了忽聽一人道:「楊大人載允有話想說。」

楊肅觀道:「法堂上暢所欲言世子不必客氣。」載允道:「我曾聽先父提及成吉思汗西征前早已打算要攻破花刺子模將他們的百姓全數殺光。試想兵馬都到了城下豈容敵人搖尾乞憐?要想乞和無異於緣木求魚。」楊肅觀道:「那照世子之見該怎麼做?」

載允咬牙道:「生!亦我所欲也!義我所欲也!今日天下大局若想救亡圖存須得背水一戰!若想滅我國土、蹂躪吾母吾姐先得取我大漢男兒之級!」說著說一拳便捶上了桌厲聲道:「你要戰!便作戰!」這話說得慷慨激昂真有「秦皇漢武」之志眾大臣莫不暗自心驚載志則是叫起好來了:「載允哥好棒!娃娃這皇帝就讓你當啦!」

載允主戰樉德主和一片沉寂間人人都沒說話了。忽聽楊肅觀道:「滅里將軍花剌子模開戰後勝負如何?」滅里道:「回楊大人的話。蒙古大軍渡過阿姆河後勢如破竹攻破玉龍桀赤後更屠殺了百萬婦孺其狀慘不忍睹。」楊肅觀道:「這麼說來他們亡國了?」

滅里道:「非但亡國尚且滅種。成吉思汗擄掠后妃當著她們的面斬殺她們的幼兒王子們級剛斬便又將他們的母親盡數強*奸。」

聽得此言世子們或抖、或啜泣載允便仰起頭來嚎啕大哭。楊肅觀道:「依將軍看來若是花剌子模開城投降呢?可減多少死傷?」滅里道:「開不開城並無不同。成吉思汗乃天下第一無信之人。西征時他曾誘騙一支守軍開城入城後又殺光了全城百姓。」

牟俊逸聽著聽忽地笑了起來:「楊大人啊這和也是死戰也是死您老人家若在當時可要怎麼應變啊?」楊肅觀道:「我都無所謂。」眾大臣愣住了:「無所謂?」

楊肅觀轉望台下道:「唐王世子你怎麼說?」眾人順著他的目光去看卻見一個孩子手拿小算盤正自撥弄為戲聽了說話也是不知不覺。房總管咳嗽一聲道:「載昊、載昊楊肅觀大人和你說話哪。」叫了兩聲那世子方才驚覺過來忙道:「是是叫我嗎」

楊肅觀微笑道:「是下官想請教世子這花剌子模與蒙古的大戰你主和還是主戰?」那世子低聲道:「這我不知道啊」楊肅觀微笑道:「是和是戰人人都得選。你也不例外。」那世子低聲道:「那那好吧我得用算盤打一打」

眾人笑了起來:「是和是戰也能用算盤打?」那載昊看來很是膽小怯怯地道:「楊大人青您告訴載昊蒙古兵有多少人?」楊肅觀道:「號稱六十萬實則三十萬。」載昊撥了撥算盤又道:「那花剌子模有多少兵馬?」楊肅觀道:「少說四十萬實則五十萬。」

看這載昊手持算盤好似是個小小的「大掌柜」撥了撥算珠喜道:「這是一倍半!那我主打!」載允冷笑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大戰一開每每以少勝多還能這般算法麼?」

載昊聽得斥責立時低頭不語楊肅觀溫言道:「不怕我也喜歡打算盤跟我說吧你是不是精於珠算?」那載昊很是高興拚命點頭:「是啊我最能打算盤了我父王生意做得多每天都讓我撥算珠呢只可惜只可惜」楊肅觀微笑道:「可惜什麼?」

載昊嘆了口氣:「只可惜要當皇帝的人不能只會撥算盤。」楊肅觀微笑道:「說得很好啊那他該會什麼?」載昊道:「他該明仁義、布禮樂、知人心。」盧雲聽在耳里心下大悅那陳二輔、房總觀也是頻頻喝彩淑寧卻是低哼一聲罵道:「銅臭!」

「銅臭」二字一說盧雲心下一醒已知這「唐王」必是家財億萬之人想來生意做得極大八成還做到幾位大臣家裡去了。楊肅觀卻是不以為意含笑道:「唐王所言不錯治理天下正在於明仁義、知忍心只不知唐王如此賢能可曾吧仁義之術傳給世子了?」

載昊低聲道:「這這很難學啊只要是算盤能打出來的我都會可這仁義心看不見摸不著載昊就沒辦法了。」這話一說人人都感莞爾何大人哈哈笑道:「世子啊!我看你還是別想當太子啦趕緊去戶部做度支吧老夫第一個薦保你。」

載昊臉紅耳赤不敢應答楊肅觀微笑道:「世子請恕下官直言你的算盤沒學到家。」

載昊茫然道:「是嗎?」楊肅觀道:「是。在我看來天下一切萬物都可以用算盤撥出來。撥不出是你沒學好。」載昊疼是驚訝了:「那那個仁義、人心也可以用算盤算出來嗎?」

楊肅觀含笑道:「當然了我這一生都在做這件事。」這話一說盧雲自是大大的不以為然馬人傑也是咳嗽連連牟俊逸笑道:「楊大人人算不如天算啊那照您的意思這花剌子模該和該戰也能用算盤打了?」

楊肅觀道:「我說過了天下一切大事都得先用算盤打一打方明虛實。」

牟俊逸笑道:「怎麼打法?拿算盤砸人?」正要哈哈大笑卻聽楊肅觀道:「牟大人這和戰之間本是一體之兩面。蒙古所欲謀我者不過食糧、美女、金帛三者我若殺美女、焚金帛、毀食糧試問蒙古跋涉萬里所為何來?死傷數十萬將士得空城一座無功而返我看成吉思汗怕連自己的位子斗保不住了敢問開戰之前他這算盤撥還是不撥?」

聽得楊肅觀要堅壁清野眾人都啞口無言了。何大人乾笑道:「楊大人這成吉思汗還沒來你自己就燒房子了?這可不大好吧?」牟俊逸也道:「正是如此你別顧左右而言它楊大人敵人都打到了城下到底是和是戰你只能選一邊。」

牟俊逸把話挑明了今日局勢楊肅觀究竟主戰主和他必須選。良久良久何大人咳嗽一聲道:「楊五輔快說吧內閣還等著聽你的高見。」

何大人畢竟是當朝宰輔非同小可此話一說楊肅觀欠身便道:「回閣老的話下官以為和戰必須並用。若無求戰之新便無求和可能。若無謀和之心則戰端一起終將必敗。」說著望向了那個「慡德」道:「壽春王您是馬人傑的得意門生您說這話是麼?」那慡德甚是聰明忙道:「楊大人教誨的是。求和一事須得兩家有心否則單若一相情願必然貽誤戰機。」

楊肅觀此話一說又是戰、又是和看似什麼都沒說可盧雲卻已聽出了弦外之音已知他有意以戰逼和可秦仲海豈是善男信女倘若也抱同此心兩邊把算盤一打恐怕便打出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了。

一片沉默間忽聽一名孩童道:「楊大人!有件事載懹不懂!想向您請教!」牟俊逸笑道:「豐王世子有話說了。」一名孩童站起雙眼炯炯呼吸沉緩這孩子竟是身懷內力何大人乾笑道:「載懹聽說你練成了武當的松鶴心經武功很了得啊。」

那孩童忙道:「不敢在座兄長都是各派師傅的高徒載懹萬萬不是兄長們的敵手。」牟俊逸笑道:「做人也別太謙了。來來來你有什麼高見這便說吧牟叔叔替你撐腰。」

這載懹正是「豐王世子」拜了武當元易道長為師看來武功真是冠於全場。聽他朗聲道:「載懹無知方才聽楊大人說這花剌子模有五十萬兵人數比蒙古還多可雙方決戰卻怎會打不贏了呢?這不是很奇怪嗎?」世子們都看到了要緊處紛紛嚷了起來:「是啊!明明人多怎麼會打不贏呢?沒道理啊!」

楊肅觀道:「滅里將軍你看花剌子模此戰為何而敗?」滅里道:「其一陣法有誤。當時花刺子模君主摩訶末怯懦成吉思汗兵臨城下他非但躲於阿姆河之後甚且將兵力分散於各城池故而讓成吉思汗從容渡河、各個擊破。」

楊肅觀道:「其二呢?」滅里道:「摩訶末大敗之後不思圍剿反制反而向西逃竄直至嚇死在裏海為止。至他死後扎蘭丁方才向蒙古反擊可惜那時手下兵馬僅剩數萬人了。」

眾人痛心扼腕無不暗罵昏君誤國楊肅觀又道:「那若是一開始便由扎蘭丁統帥他將如何迎戰蒙古大軍?」滅里道:「依史書所載扎蘭丁主力決戰誓將舉國一切兵力渡阿姆河與成吉思汗決一死戰。」載允、載碁紛紛喝彩大聲道:「正該如此!」

楊肅觀見兩個孩子振奮激昂便道:「徽王世子依你之見這阿姆河也是該越過去的?」載允大聲道:「回楊大人!這河當然該過!」楊肅觀道:「兵法有言渡河未濟擊其中流你不想躲在阿姆河後以逸待勞?」

載允凜然道:「楊大人!蒙古軍疾如風火來去神此乃我父親教誨這阿姆河更是長達數百里蒙古軍今日在東、明日在西兵行如電什麼以逸待勞、什麼截擊中流遇上蒙古兵馬都不過是書生之見罷了!」這載允是徽王爺之子果然從小能知軍國說得竟是頭頭是道。楊肅觀頷道:「那越河之後呢?若由你指揮該當如何?」

載允咬牙道:「項羽破釜沉舟韓信背水一戰皆是置死地而後生此戰若起載允將備妥遺書以背水之勢王見王帥見帥以五十萬對他的三十萬尋敵死戰!」載碁大吼道:「說得好!載允!咱倆一齊去殺光他們!操他的種!滅他的國!」

房總管咳嗽道:「兩位世子廟堂之上凡那幾個不雅的字都不可說。」

眾大臣聽著載允之言雖說大膽倒也不是不可行想來當初若依扎蘭丁之見花剌子模未必滅亡。良久良久聽得載允道:「楊大人你以為載允所言如何?」楊肅觀微笑道:「你很好不過該讓別人說了。」拍了拍手道:「徐王世子你的傷勢如何了?可以說話了麼?」

那載儆早就醒了只在那兒哈欠一聽此言忙道:「我我的頭還疼著。」淑寧也低聲道:「表哥他都傷成這樣了你你就別為難他了」牟俊逸笑道:「廟堂之上表哥表妹相見歡好親熱啊。」淑寧狠狠回瞪一眼罵道:「小人!」

場面難看只怕要吵架了。楊肅觀笑了笑道:「也罷今晚還有誰沒說過話?」小胖子喊道:「載志還沒說!」楊肅觀笑道:「也好川王世子是國丈薦保必有高見。你說吧你若是扎蘭丁你要怎麼打成吉思汗?」小胖子咦了一聲茫然道:「誰是扎蘭丁啊?」

眾人都笑了出來看這載允果敢好勝像個秦皇載碁暴劣粗直像個紂王沒想還多了個晉惠帝楊肅觀又道:「來康王世子勛毅你整夜不一語是不是該說些什麼了?」

眾人一齊轉過頭去望向一名孩子想來便是這「康王世子」了。楊肅觀又道:「勛毅你是宗人府力薦的賢能之士說你熟讀兵史聰明過人豈難道並無高見?」

那孩子低頭默然仍舊不一語只是看他膚色白皙與載允、載志等人大不相同倒與楊肅觀有三分神似都有些王莽的影子。

良久良久那勛毅道:「回楊大人的話這阿姆河渡是不渡其實並無分別照勛毅之見此戰一樣必敗。」載允怒道:「無知小兒!你有何憑據?敢說這話?」

勛毅道:「敢問楊大人蒙古興起之前天下最強的鐵騎兵由哪一國統屬?」

楊肅觀本是監考官沒想反讓人考了當下微微一笑當下微微一笑便也答道:「據黃金史所載世間第一精銳騎兵便是大金國鐵騎。」勛毅又道:「那我再請教楊大人設若將大金國鐵騎與花剌子模步兵相比卻是誰強誰弱?」楊肅觀道:「自古東強西弱。大金遠勝花剌子模。」

毅勛道:「這就是了敢問野狐嶺之戰女真夾擊蒙古共用多少重甲騎兵?」楊肅觀道:「號稱二十萬實則不到十萬。」勛毅道:「是了我這兒再請教楊大人當初大金對蒙古雙方以騎兵對騎兵以四十萬打十萬敢問此戰之後是誰勝了?」

楊肅觀笑了笑並未回話盧雲、滅里等人卻是心知肚明均知野狐嶺大戰實為女真亡國的關鍵一役此戰大金鐵騎以數倍兵力包抄卻落得死傷大半從此天下再無一國可獨力對抗蒙古舉世皆暴露於蒙古鬼卒的斬刀之下。依此看來。扎蘭丁即便率軍渡河與蒙古逕行決戰只怕亦難逃覆滅下場。

楊肅觀道:「那照康王世子看來摩訶末躲於誠中其實是條上策了?」勛毅道:「蒙古騎兵最善野戰以女真的六十萬重裝鐵騎尚且不堪一擊何況其他?摩訶末不敢野戰正是其高明之處故而入城自保堅守不出。說來這條計策並沒有錯。錯只是錯在他沒料到蒙古人已有大炮可憐他的城牆不夠厚只能在鐵木真的面前倒下了。」

全場聞言默然均知上天不仁、必將亡花剌子模。無論扎蘭丁渡不渡河蒙古的這柄屠刀仍將斬來恐怕韓信、項羽復生也保不住花剌子模的舉國婦孺。牟俊逸、馬人傑都嘆了一聲想來也沒話說了何大人低聲道:「楊大人我看時候也差不多了咱們也該」

「大家都坐著。」楊肅觀拿起茶杯朝硯台里倒了倒水道:「諸位楊某留世子下來要告訴他們如何才能打贏這場仗。」何大人聞言一怔:「你是說你能保住花剌子模?」

楊肅觀低頭研墨潤了潤筆輕聲道:「豈但保住花剌子模?楊某若生於西域當時成吉思汗若敢來犯我將亡他蒙古種姓使其從此不復在。」

牟俊逸笑道:「楊大人別要空口說白話啊。你若有這般兵法本事何不請伍定遠讓賢由你楊肅觀上去?」楊肅觀微笑道:「牟大人這是為難我了楊某其實不懂兵法也沒帶過兵。」

牟俊逸笑道:「那楊大人誇誇其詞所為何來?你憑什麼與蒙古戰神相抗?」楊肅觀提起白紙拿著漿糊刷了刷貼到牆上隨即提起筆來寫落了兩個字大道:「憑這個。」

牆上多了兩個楷書端正嚴謹眾人凝目一看齊聲道:「正道?」相顧愕然間只見楊肅觀放落了筆道:「諸君何謂正道?正道者就是做對的事情。」

牟俊逸呆了片刻實在忍俊不禁終於捧腹大笑起來:「楊大人你也配談正道了?那天下婊子不都能給自己立牌坊啦哈哈!你打算拿這個笑死成吉思汗啊?」

楊肅觀潤了潤筆在「正」字之旁添了幾筆見是個「文」字卻成了一個「政」字。

眾人呆了呆齊聲道:「政道!」楊肅觀放落了筆頷道「這個政道就是楊某畢生的道統。亦是滅蒙古、擊戰神抗擊世間一切外力的必勝之道。」銀川公主原本默默無言此時忽然抬起頭來輕輕地道:「楊大人何謂政道?」

楊肅觀環顧堂下道:「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這個政道其實也就是正道然諸位可曾想過古人造這個『政』字之時」手指提起定向牆上那個「政」字道:「為何要多加一個『文』字邊?」

牟俊逸冷笑道:「拿著正字作文章啦。」楊肅觀微笑道:「說得好。正道者所行皆為對的事。政道者所言必是對的事。這個『言』字呢便是讓你打從心裡相信我所作所為的這一切」行下台來俯身望向牟俊逸握住了他的手靜靜地道:「都是對的事情。」

牟俊逸哼了一聲別開頭去這回卻也沒再譏嘲了。一旁何大人乾笑道:「楊大人你靠著這個『政道』便能挽救花剌子模嗎?」楊肅觀道:「這個自然。打一開始花剌子模就用不了扎蘭丁甚且也用不了摩訶末哪怕再多的賢臣勇將也無法挽救當時危亡。說來世間能救花剌子模的也只有這個『政道』。」眾人愕然道:「為何如此?」

楊肅觀伸出手來指了指那個「政」字道:「諸世子欲知一國之興衰必先觀何處?」載昊道:「必先觀錢糧。」樉德道:「必先觀百姓。」載允道:「必先觀軍馬。」小胖子狂喊道:「必先看神仙姐姐漂不漂亮!」

楊肅觀道:「勛毅有大才你說吧欲知一國之興亡必先觀何處?」那勛毅道:「觀一物必先觀其內。」楊肅觀道:「何為一國之內?」勛毅道:「為百姓。」楊肅觀道:「何為百姓之內?」勛毅道:「為法制風氣。」楊肅觀道:「很好那法制風氣之內呢?」

勛毅沉吟不語馬人傑便道:「天下之風氣必起於天子。」楊肅觀道:「是了那天子之內呢?還有什麼?」牟俊逸冷笑道:「私心。」楊肅觀哈哈笑道:「俊逸兄大材。天子之內有私心。可牟大人怎麼不說說天子的私心都藏於何處?」

牟俊逸咳嗽幾聲並不回話楊肅觀笑道:「難得世子都在這兒牟大人不說那楊某說。這帝王私心之所在便在後宮。那兒有他最心愛的人故而在他心中的份量足與天下等值。」

這話已然影射時政自是誰也沒接口。良久良久忽聽馬人傑道:「若是皇帝並無所愛之人呢?」楊肅觀道:「那他就不懂得愛任何人。他的私心會是古往今來、天下最重。」

楊肅觀笑了笑望向了銀川公主又朝諸大臣瞧了瞧道:「所以楊某觀花剌子模之國政第一件事不是看它的府庫存糧也不是看它的百姓風氣而是看摩訶末的後宮看看他的私心何在看看有誰可以分掉他的權。」滅里啊了一聲:「你你說得是禿兒哈干太后!」

楊肅觀道:「就是她。扎蘭丁下野是太后致之摩訶末無能是太后令之然太后雖為弱女子亦可能有英明之處何以言為病灶?其實這個病不是病在她這個人而是病在這件事她抓了權卻不肯擔責。她不擔責卻又抓了權。故而有責者無權、有權者無責做錯事不知痛便如行屍走肉故曰花剌子模已死。」

牟俊逸冷笑一聲:「楊大人你想治痼疾蒙古大軍卻已在城外這遠水救不了近火你若是扎蘭丁你要如何應付?」楊肅觀道:「我若是扎蘭丁將自率國中三千美女獻一切宮內金帛俯爬匍匐出城跪降以求保存舉國之實力。」牟俊逸道:「若成吉思汗殺你呢?」

楊肅觀道:「那便死吧王子出城乞降尚且被殺則舉國上下誰敢再言降?王親貴族一旦心不存僥倖勢將萬眾一心起而抗之。成吉思汗若不死於西域是為僥倖。我見國家保存、百姓俱在雖死猶生矣。」

馬人傑道:「若成吉思汗放你生路可不久又來需索你將如何應付?」楊肅觀道:「我若能逃過死劫入城後便將政變。」眾人大驚道:「政變?」楊肅觀道:「是我將幽禁太后罷黜可汗盡霎舉國異心之人。三年之內我將血洗蒙古使全漠北聞吾之名如嬰兒之聞猛虎嚎啕悲泣於萬古以昭天下之大信。」

聽得楊肅觀公然談論政變何大人房總管、諸大臣人人面面相覷深感此言之大逆悖亂已臻於極。牟俊逸低聲冷笑:「楊大人你你真想造反啦你?」

楊肅觀淡淡地道:「有些事我不單是說過還已經做過。青你們牢牢記得楊某的政道所言必是對的事。」說著朝八王世子欠身:「諸世子在上臣甘冒天下之大不諱直言上奏、句句肺腑實言爾等若能謹記在心則」說著說便摘下了「政道」二字露出後頭的黃榜正是那七個大字:「天之曆數在爾躬。」

一片靜默間楊肅觀收拾了東西步下高台隨即把殿門推了開來但見狂風暴雪撲進殿里楊肅觀微一仰便已邁步行了出去。

楊大人前腳一走世子們跑的跑、玩的玩有的哈欠連連有的睡得打呼更有小胖子偷看美女的。一片吵嚷間銀川霍地起身便也尾隨而去滅里急急追上喊道:「殿下!等等!」

房總管苦笑幾聲眼看楊肅觀走了當下行到殿門大喊道:「文較已畢!諸王親隨入場接駕!」喊聲一出殿外滿是叫喊:「載昊!考得好不好呀?」、「載儆!父王來接你啦!」

堂上熱鬧吵雜只見徐王、唐王親來探望魯王、康王則由王妃到場那峨嵋掌門松嚴也在人群中看他個子高望來極為顯眼只在載允耳邊說話。

轉眼之間諸世子走的走、散的散已是一個不剩眾大臣卻還坐在那兒陳二輔苦笑道:「這楊大人非得語不驚人死不休?這當口說這種話真想把咱們幾個都拖下水啦?」何大人低聲道:「老夫先把話說清楚啦今晚的事誰都別望皇上那兒告狀我可不想惹麻煩。」

牟俊逸罵道:「怕什麼?這小子料定咱們不敢告!我偏要告!」馬人傑嘆道:「都別說了走吧。」提起了拐杖向地力撐便也一拐一拐的離開。

大風雪之中堂外慢慢站起了一人抖落了滿身白雪正是盧雲。他朝掌中呵了口暖氣轉頭去看殿前廣場那楊肅觀的身子已成了小小一個黑點快要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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