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見他連「姓公的」都說了出來,就知所說不會有假。梅占雪問明月華庵的方位,將銀子扔進他攤主抽屜里,拉著楚青流回客店取馬。楚青流見公琦是陪兩個女子燒香,便不太願意費事取馬再跟去城東。

梅占雪道:「怎麼著?女的裡頭就沒有壞人嗎?亂人盟裡頭就沒有女的麼?你就這麼看不起女的?我看那個藺一方就不是什麼好人,那個藺小姐跟瞿小姐也不是好人,好人能跟公琦混到一起麼?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這句話你沒聽說過麼?」楚青流說她不過,又見她難得地好興致,也就不再強執己見。回店取了馬,出了光州東門,早已不見三人的影子。

這月華庵建在離城約有十五六里的一處市鎮上,有一大一小兩條河在此彙集,地名便叫雙河。月華庵緊靠小河起建,並不很大,小小的三進院落。也不知今天是個什麼日子,廟門前空場上各種生意買賣齊集,竟然還有打把勢賣藝的,也就很顯熱鬧。

楚青流尋個僻靜地方看守馬匹,梅占雪進庵找人,里里外外找了兩三趟,竟全然看不見人影,只得回來跟楚青流說了。楚青流道:「找不著就找不著,到了麻城,就全都知道了。咱們也四處看看,散散心。」又拿話打岔:「你剛才那碟肉糕只吃了不多幾口,要不要再吃一點?」

好容易叉開話頭,找一家店面寄存了馬,沿著那小河閒看。

其時清明已過,小河裡荷葉已長滿大半水面,不時有小船從荷中穿出,甚或有一家人都住在船上的,大可一看。走了一陣,梅占雪眼尖,見到綠荷深處竟藏著一隻白蓮。新花初開,花瓣層層圍抱,極象一隻大鵝蛋,卻比鵝蛋更純白無暇,也更輕盈,不時隨風搖晃。梅占雪道:「二哥,我想要那朵荷花。」楚青流早就知道她一叫二哥必定不會有好事,卻也沒想到會是這個難題。

那朵白蓮離岸有一丈開外,楚青流別說空手,就是拿著長劍也觸摸不到,更別提採摘過來了。倘若縱躍過去,采了花無處落腳借力,又怎麼轉身躍回?不得已,只好裝模作樣試了幾下,回頭向梅占雪攤攤手,便想走開。梅占雪嘟起雙唇,說道:「大哥要在,他就會有辦法。」

楚青流對這話並無懷疑,大哥手長腳長人長,定能摸得更遠,縱然伸手觸夠不到,也會脫鞋下水。可自己畢竟不能象大哥那麼瘋癲,只好別尋他法。河中小船往來,他數次想張口求援,卻數次氣餒,便四處打量,看能否找到長杆長枝用用,暗恨這支蓮花為何獨獨開得如此早。

轉了兩圈,偶一抬頭,就見不遠處岸上立了一個女子,依稀就是那個瞿小姐,卻只有一個人,藺小姐公琦全不在身旁。此時離得近了,衣飾臉龐纖毫畢現。她身著一身大紅暗花對襟長袍,腳蹬黑色皮靴,兩耳垂下各有一個小指肚大小的純黑寶石,更映得整個人容光煥發明艷無方,風動衣角,另有一種勃勃英氣。

楚青流不知她在一旁已看了多久,看其顏色,自己的窘態已然盡數落入此人眼裡,趕緊倉惶轉身。梅占雪也已認出這個瞿小姐,見她眼中大有嘲笑之意,不由大怒,說道:「看什麼看?采荷花沒有見過嗎?有什麼好笑的?」

那個瞿小姐笑道:「采荷花當然看過,這般采荷花的,卻還沒有看過。干伸著手,那花就會飛到手上來麼?這練的是什麼功夫?」她這一說,連楚青流也有了氣。

梅占雪正要反唇相譏,忽聽得身後人聲噪動,還夾雜著男人的低罵聲,女人的尖叫聲,小孩大聲哭叫聲,隨即腳步踏雜,眾人紛紛向兩邊閃退。

二人剛剛上到岸頂,就見五六條大狗低哼著結隊從對面過來,長舌伸出口外,利齒刺人眼目。群狗後面,跟著一個錦衣俗漢,他見眾人盡力靠後避讓,大氣都不敢出,一張油臉上滿是自得,倒也威風凜凜。

也是合當有事,有兩隻大狗不知何故突然對哼起來。邊上站著的一個小女孩原本還能勉強站著不動,聽了這哼聲,驚叫一聲,大哭著拔腳就跑,那兩條大狗也不對哼了,齊齊向小姑娘追去,群狗聞聲而動,齊擁而上。那俗漢喝令兩聲,見群狗再不肯聽命,登時嚇得呆了。

楚青流梅占雪離得過遠,此時出手施救已然不及,還是竭力向小女孩奔去。奔跑間,楚青流一把石子打出,無奈顧及兩邊都是行人,不敢施用滿天花雨手法,一把石子也只當三五顆石子用,只打中了最後頭兩隻狗。梅占雪的眼底針無法及遠,用也是無粉益,空自著急。眼見那狗已咬住了小姑娘的後衣襟,梅占雪不忍再看,停下腳步,轉身捂住雙眼。

楚青流奔近數丈,兩粒石子再度出手,分襲最前頭兩隻狗,能否安然救下小孩,心中實在毫無把握。

正自著急,眼前紅影閃動,一人已搶先趕到,伸手將小姑娘抱在手中,正是那個瞿小姐。

瞿小姐抱起女孩,右腳便已旋起,踢向一狗耳根。那狗受此重創,慘叫一聲,立時翻滾在地,雖未就此斃命,卻再也不能站起傷人。

楚青流右掌砍斷一狗脖頸,左腳踢中一狗肚腹,剩下的三隻狗已不敢上前,卻還圍著二人不退。楚青流正要再下殺手,人群中走出一個黑猛壯漢,看了看幾條狗,對瞿小姐抱拳行禮,問道:「小姐,留還是不留?」

瞿小姐微微搖頭,神色卻是極為不耐。那黑漢大笑數聲,彎腰伸出雙手,一手抓住一狗後頸,吐氣開聲,雙手互擊,咔嚓兩下狗頭碎裂聲響過,隨手將狗屍拋開,如此撞了三次,傷狗死狗一體施為。

壯漢殺完狗,意猶未盡,大步走向那名錦衣俗漢。那人眼見不好,撲通一聲跪倒,只顧磕頭,連一句求饒討命都說不出來。

瞿小姐道:「別傷他性命。」黑漢詫異道:「小姐不是說不留麼?」瞿小姐不再理他,低頭去哄那個女孩。小女孩驚嚇過度,已然哭得滿頭是汗。瞿小姐無計可施,叫過黑漢,低語了幾句,言語極是怪異。

黑漢抽出腰間短刀,刺破一狗喉嚨,又割下一小束狗毛,用手指蘸了點血,在女孩的眉心與兩邊太陽穴各點了一點,吹醒火摺子,將狗毛湊到女孩面前點著。一股焦臭飄過,女孩竟然不哭了。

瞿小姐將女孩放下,圍著她緩瞳,口裡輕聲連哼帶唱,詞句也甚怪異,楚青流梅占雪卻一個字也聽不懂。曲調蒼涼平遠,入耳後卻很是舒坦平和。

唱了兩三圈,女孩雙眼已有了神采,再不是神魂不在的樣子。瞿小姐抱起女孩,說道:「你看,大狗有什麼好怕的?不是都叫姐姐打死了麼?你回家好好吃飯,快快長大,長大了,姐姐教你怎麼打狗,你就不用怕狗了。你這時還小,看到了大狗,先遠遠的躲開。」

女孩連連點頭,低頭看到衣服被狗撕破,眼淚又要掉下。瞿小姐笑道:「一點點小孩子,就知道好看不好看了?掏出一點碎銀塞到她手中,說道:「回去找媽媽吧,叫她再給你做一身花衣裳,她不會罵你的。」人群中走出一個婦人,看來是女孩的媽媽,接過女孩,千恩萬謝的去了。

瞿小姐轉過身來,登時滿面嚴霜,對黑漢道:「先留住他性命,問問他是誰。」眾人一聽這話,霎時一散而空,只剩楚青流梅占雪還在當場。

黑漢走向錦衣俗漢,抬起兜臉就是一個耳光,那人半邊臉孔登時腫起,鼻孔嘴巴鮮血狂流。黑漢問了幾句,回頭道:「小姐,他哥哥是藺一方家裡的管家,這小子是專管遛狗的,不知怎就能遛出這麼遠。」瞿小姐道:「不要管他。這事叫他自己去跟藺一方說,叫藺一方看著辦。」

黑漢應了一聲,對俗漢道:「小姐的話,你都聽見了麼?」俗漢顧不得擦除臉上污血,連連點頭。黑漢沖他屁股踢了一腳,說道:「滾吧。」俗漢低頭就跑,剛走出幾步,臉上又挨了清脆一記耳光,抬頭一看,正是自家的藺小姐跟那個姓公的。回味剛才的耳光,很像是小姐打的,不敢搭話,跪下叩了幾個頭,爬起來低頭跑遠了。

藺小姐走近瞿小姐,笑道:「這些人狗仗人勢,衝撞了姐姐,回頭我好好打他們的鞭子。」瞿小姐道:「想要衝撞我,還沒那麼容易。我只是不明白,養著這些東西,到底有什麼用處。」

藺小姐不好回話,只是賠笑。梅占雪開口道:「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都是錢多了沒處使,先養了幾房姨太太,再養了些狐朋狗友,還是用不完,便又拿來養狗,耍耍威風罷了。」

明著是譏刺藺小姐,暗地裡也將瞿小姐公琦一起拐帶,尤其那副神情語調,只要耳朵不聾眼不花,絕不能故作不知。藺小姐當即道:「什麼叫狐朋狗友?你說,誰是狐朋狗友?」避重就輕之餘,還不忘挑撥離間,應對當真快捷。楚青流採蓮被笑一節藺小姐雖未看見,梅占雪不滿瞿小姐卻不難看出,這世上誰又是傻子?

梅占雪道:「誰是狐朋狗友,誰自己知道!還用我明說麼?」

瞿小姐麵皮紅脹,強抑怒氣才未發作。那黑漢先道:「哪裡來的野丫頭,說話這麼無禮?」瞿小姐微微轉頭,道:「這裡沒你們的事了,你們帶了死狗吃肉去吧,任誰都不許留下。」

黑漢道:「多謝小姐賞肉。」一聲呼嘯,遠處奔過來兩個人,齊向瞿小姐彎腰行過禮,便動手或扛或挾,弄起六條死狗。瞿小姐道:「你們吃肉只管吃肉,喝酒只管喝酒,可不許惹事,也不能誤了正事,不然你們就都回去吧。」三人點頭稱是,帶了死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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