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躍六人先後落地,樹上富梓生坐下喘息,長須老者也並不追著魏碩仁躍下,以免樹下自己人投鼠忌器,不敢隨意大把發射暗器,便宜了魏碩仁。

魏碩仁身子甫一離開枝頭,樹下諸般暗器又已紛紛打上來,各帶風聲,或疾或徐,定要不待他落地,便取了他的性命。

楚青流眼淚滾滾流下,兩手連出各打出一把石子,一把打樹下六人,一把追擊空中各樣暗器,只盼能打落一些,大哥便能少受一點傷,石子一離手,人也飛躍而上,想接住魏碩仁。

他一動手,望海莊諸朋友豈肯落後,包洪荒甩去長衣,同愚狼項慕羽躍起接應楚青流,崑崙派三人似乎是看呆了,木立當場。餘人諸般暗器紛紛出手,將樹下六人盡數籠罩,梅占雪沖在最前頭,猛按手臂上機括,眼底針連發兩筒,打得一根也不剩。

魏碩仁又中了五七枚暗器,人卻也被楚青流抱在懷中。項慕羽人在空中,暗器源源不斷打向樹上的富梓生和長須老者,富梓生腿上有傷,無力趨避,連中數枚銅錢,猛然栽下,長須老者向高處竄躍起,才勉強全身而退。

項慕羽左手抓住魏碩仁腰間衣帶,右手刀猛然插入樹身,試圖減緩魏碩仁、楚青流下落之勢。鋼刀夠硬,入樹也夠深,但魏碩仁的衣帶卻並未打結,只是圍在腰間,焉能受得住如此大力,一抓即脫,慶幸的是二人下墜之勢卻也大為減緩。這株古樹也不知前生做下了何種前緣,今日無端受了這許多刀扎指插之苦。

落地時,楚青流生怕魏碩仁跌傷,不敢翻滾卸勢,只是氣運雙足、咬牙硬撐。好在包洪荒已然趕到,託了他跟魏碩仁一把,兩人才平安落地。

樹下六人任哪一個都中了不下十枚暗器,有三個更是中了眼底針,紛紛摔倒。望海莊諸人各揮兵器上前砍殺,登時將六人殺死在當場,富梓生人在空中還未落地,已被一人長劍刺了個對穿。

梅占雪至此方才哭出聲來,叫道:「大哥!」

楚青流道:「三妹不要害怕,大哥不會有事。」心中卻怕的緊,只覺得眼前這人實在是死不得,自己一直覺得大哥行事偏狹,及至親眼見了今日的廝殺,方才覺得大哥這麼多年實在很不容易。魏碩仁濫殺無辜不少,卻也是為人所逼,濫殺,豈不也為的是要警世?

愚狼叫道:「大夥手底下加緊,趁便也砍了衡山來的婆娘,老魏弄成這個樣子,全都是這婆娘一個人多事!」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魏碩仁乃是仇家所傷,全與紀清寒無涉,但她既想插手吳抱奇大俠的婚事,那就該死。

混亂之際,楚青流靈性尚未全滅,聽了愚狼這話趕緊道:「項先生不可!不能傷了紀前輩,她敢在望海莊上殺人,將來自有家師發付她,不怕她跑到天上去,項先生,還是搜檢解藥要緊!」

項慕羽劍已出手,硬生生半路收回,哈哈大笑道:「楚少俠儘管放心,老項我並不糊塗,只想嚇嚇她罷了。吳大俠文女俠的好事一成,紀女俠就是吳大俠的小姨子,都是一家人,如何殺得?」殺是殺不得,氣氣她卻還是無妨的,若是能氣死這個婆娘,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楚青流不再理他,抱起魏碩仁,徑直朝鴻聲寺奔去,梅占雪在後緊緊跟隨,另有十數人圍隨同去。

眾人腳步聲漸遠,智狽項慕橐冷笑一聲,如同親眼見到一般真切,揮劍刺向腳下的蘇夷月。混戰之中,他目盲不便上前助戰,便只好尋落單的人下手,蘇夷月被擒後置於何地他一直留心偵聽,眼盲之人,心思就得比常人活泛細密許多,方能立足。耳中聽到楚青流腳步已遠,隨即動手刺向蘇夷月,心中絲毫沒有顧忌。

蘇夷月穴道受制,又兼雙手被縛,唯有閉目等死。

紀清寒調息至今,胸口煩惡略略好轉,她一腔神思全都放在蘇夷月身上,見狀如何不急,顧不得運氣使力便要牽動傷勢,奮盡全力挺劍刺向智狽。她也不圖救下蘇夷月性命,只求能殺死智狽項慕橐,最好自己也因此傷重不治,同歸於盡才好,否則自己如何回衡山面見師父?那才是生不如死的苦境。

劍尖離瞎子智狽還有二尺之餘,紀清寒一口鮮血衝口而出,長劍脫手,人也搖搖欲倒。

紀清寒暗嘆命苦,正要閉目不看,就見一柄長劍刺向智狽的後心,使劍之人,赫然正是那個崑崙派的公琦。

智狽只得棄蘇夷月於不顧,揮刀隔開公琦來劍。以公琦的身手,項慕橐又怎能三招兩式就打發得開?二人斗在一處。公琦邊斗邊叫:「師叔,虎子,快來救人走路!」

十數日前,崑崙派剛剛有三人喪命在這兩個女子手上,可說是骨灰未冷,此仇必定要報。眼下公琦卻要救她們的性命,此中的道理,饒是衛遠人這種老江湖也猜度不透,更別提虎子了。莫非公琦是想將這二人挾至他處再下手?

還要再作思量,公琦又已召喚,衛遠人心中猶疑,手裡卻已一劍刺向項慕橐。公琦將智狽讓與師叔接手,自己俯身背起蘇夷月,向荒野處跑去。衛遠人手上出招,口中發令,命虎子背起紀清寒,先追隨公琦而去,自己跟智狽纏鬥二十餘招,見二人走得遠了,也就罷斗遠去。

智狽長嘆一聲,長劍入鞘,他是目盲之人,搜檢解藥與治病救人全都插不下手去,不必急趕,緩緩回到寺中。

寺中魏碩仁的臥房前,屋內的桌椅台凳已盡數被拋擲在外,梅占雪背門而立,面朝中庭。魏碩仁身上無一處不傷,救治起來,勢必要將大小衣服剝去,有梅占雪一個女子在前,實在多有不便。

梅占雪正自著急,眼見智狽來到,迎上去說道:「項先生,我大哥沒事吧?」她乍入江湖,何曾見過這種陣仗?心中害怕,只想找人說上幾句話。

智狽笑道:「梅姑娘儘管放心,老魏必定沒事。」

梅占雪道:「可他全身都中了暗器,暗器上還都有毒。」

智狽道:「我說沒事就沒事,好人不長壽,壞人活千年,象老魏這種壞蛋,註定是要活上一千年的。」說畢朝梅占雪茫然點點頭,進房去了。

室中,魏碩仁那張加長竹床已移到正中安放,他人已被剝得精光。一名灰衣老者正手執尖刀,在他左肋處剔挖,傷口處遍插金針,竹蓆之上,早已血肉模糊,黑血漫流於地,滴答有聲。

楚青流盤膝而坐,雙掌互疊,按在魏碩仁的百匯穴上,垂簾觀照,一意向魏碩仁輸送真氣,另有一名黑衣人搭住魏碩仁兩手脈搏,引領真氣。

灰衣老者伸二指在魏碩仁體內掏摸半晌,取出一枚鐵蒺藜,小心用一塊舊布包好,說道:「這是多一手古聲的東西。」將布包收入腰間,又道:「不管大的小的,硬貨算是都拿出來了,至於這毒麼,我可是真沒有法子。有懂行的朋友儘管上前,救人性命要緊,可不要耽擱了工夫。」說著退出人群,微微嘆了一口氣。

人群之中又有一人說道:「章老爺子說得很是,有懂行的朋友儘管上前。」

連問兩遍,依舊鴉雀無聲。一人嘆道:「剛才不該下手太快,把他們全都給宰了,該留下活口來好生拷問,問完了再殺,也不為晚。」

復有一人說道:「不用說這些沒用的,殺都殺了,後悔也是無用,趕緊想法子要緊。」其實就算留下一人兩人不殺,也是無用,也難於全都逼問出解藥來。

正在愁煩,愚狼項慕羽衝進室內,叫道:「解藥全都有了。」雙手捧了大大小小七八個小瓶子,或竹或木,有金有銀有瓷,一股腦放到竹床上。

解藥是有了,可如何給魏碩仁服下,卻大有講究。這七八種解藥,再加上七八毒藥,混於一處會生出何等變化,是否會生出新的毒物來,實在難說難講得很。

瞎子智狽道:「眼前這個事,就叫做死馬當作活馬醫,又叫做李天子吃牽機藥,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所以說,這解藥還是要吃的。楚少俠,若是吃出什麼事來,你不會埋怨大夥吧?」

楚青流背上衣衫早已濕透,額頭遍布粒粒汗珠,並不睜眼,隨口答道:「項先生這是說哪裡的話,我楚青流是魏碩仁的朋友,各位也一樣是魏碩仁的朋友。各位不必猶疑,請儘快出手,救人要緊。」

智狽道:「如此甚好,至於這虎狼藥吃下去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童兒,拿瓷碗與滾水來。」

稍時童兒取來滾水瓷碗,眾人各參己意,將諸種解藥酌量各取了一些,調成一碗湯藥,撬開魏碩仁牙關,由愚狼項慕羽將藥物灌下。眾人早已多見生死,此時也都惶惶難安。

愚狼將瓷碗放下,自言自語道:「很好,很好,沒有大叫一聲七孔流血而死,那就是很好。楚少俠,你也得歇息歇息了,老魏能不能活,已不全在體內的真氣,還要看閻王爺想不想這就收了他。」

聽了愚狼這話,楚青流頓感疲累不堪,移開雙掌,就要起身走開,剛剛站起,猛然一震眩暈,栽倒在地。

愚狼過來試試他的腕脈,說道:「無妨,只是疲累吃心太過,歇息一下,也就好了。這一天,大夥可算是真不容易。外頭那些屍身,倒也是上好的花肥,可不好糟蹋了,哪位家裡有好花好草,可要說一聲,我也好去移來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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