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琦絲毫不怒,笑道:「姑娘這是說哪裡話來?那不都是誤會麼?你既如此說,我就不伸手,由姑娘你來打發他走路,如何?」

蘇夷月道:「他這個樣子,一臉癆病色,腮上又生了個大瘤子,說不定還會有疫病。那顆獠牙,也很是骯髒噁心。你公少俠不伸手,我又為什麼要伸手?」

叫過知客道人來,說道:「他不是要留宿麼?你就給他找一間小房,要是沒有客房,就是柴房也使得。他們學佛的人,講求惡衣惡食,過午不食,講求只坐不睡,咱們就成全他,每天也不過多費兩碗飯。等我閒下來時,再看看他的耐性定力究竟如何。」說畢,同公琦下山去了。

那知客大喜,過來向楚青流道:「病頭陀,還是你有本領,到底算是住進來了。你快別假裝了,起來跟我走吧,你剛才也嚇得夠嗆吧?」蘇夷月說頭陀有病,這知客就在頭陀二字上頭加了一個病字,倒也是個伶俐角色。

楚青流無言起身,跟知客進了山門,曲曲折折走過許多院落巷道,進了一間好大的柴房,看來他還真是謹遵蘇姑娘的指命。這人轉回去,領來一個中年道人,還拿來一大一小兩個粗瓷碗,一雙竹筷,一塊竹板,上頭印有花紋圖記,說道:「這是碗筷齋牌,丟了一樣,你也就不必吃飯了。聽到敲鼓,你就跟著大夥去齋堂吃飯,去的早了,吃不到飯,去的晚了,也是吃不到飯,那就得餓上一頓。反正你們佛家講求過午不食,是餓慣了的,該也不會覺著為難。」對於住柴房,對這知客的打趣,楚青流並無不耐,反覺著有幾分有趣。

知客道:「你只管在這裡住著,咱們妙乙觀家大業大,也不怕叫你吃窮了。哪一天蘇姑娘忽然想起你來了,我再來招呼你,你耐心等著,也就是了。可有一條,你可不能四處亂跑,要是跑出什麼事情來,就是大理國的皇帝來到,也救不了你。」說罷自去,留下那個中年道人。

那道人弄了些軟草,在房門左首靠牆而坐,雙目直直盯著楚青流看。楚青流道:「道長,你這算是監守麼?」那道人哪裡睬他?連脖項都沒動上一動。

看看已到午時,一陣輕輕鼓聲響過,那名看守道人道:「吃飯了。」待楚青流拿好碗筷出了門,他才跟在後頭,一路在後出言指點,來到齋堂。

取飯找座,以及諸般規矩,全由那名道人指點,倒也省事不少。

齋堂闊大,坐了有百餘名道人,也並不顯擁擠。楚青流取了乾飯青菜,坐在那裡細吃慢咽,滿心盼望師父或許能來。那道人也不催他,吃完自己碗里的飯,便大睜兩眼看楚青流磨蹭。

眾道人全都吃完,火工動手收拾打掃,楚青流實在無法再拖延,只好離開。從頭至尾,他不單沒能能見到師父,也沒見到公琦與衛遠人還有虎子,更沒看到有道童或是火工道人送飯出去。

看來這道觀裡頭,吃飯也要分出貴賤等地來。晚上再吃飯時,不妨藉機發作一翻,作個試探,或許能引師父出來。

午飯過後,那道人將楚青流`送回柴房,又來一個中年道人,換了起初那個道人。這個道人將同伴的軟草移到門的右首去坐,依舊不言不動,大睜兩眼去看楚青流。

楚青流強忍到晚飯時候,晚飯便由這個道人監視,押看楚青流到了齋堂。晚飯就連青菜也沒了,乾脆只有鹹菜條。楚青流心中有事,越吃越是難以下咽,伸手推開飯碗,以掌拍案,嘆道:「平日裡張口高人,閉口神仙,看來全都是哄人的鬼話。原來也都一樣的市儈俗惡,一樣來的客人,卻是兩樣看待。」

眾道人依然端坐吃飯,無一人出言喝止,更無一人離座,飯堂之中,微聞牙咬菜條的咯吱聲。

楚青流既已發作,斷無退卻之理。憤然起立,說道:「望海莊的吳莊主,崑崙山的公琦公少俠,一樣也都是人類,憑什麼他們就不用吃這鹹菜條兒?」掏出一張金葉子來,晃了幾晃,道:「我也是有錢的,頭陀就必定是窮的麼?你們先拿上好的素齋出來,我不吃,那是我頭陀的本分,不拿出來,可就是你們不對了。」

上首一位道長緩緩起身,掃了眾道士一眼,邁步離開。眾道人不論是否已吃完,全都離座,跟著那名道長魚貫離開齋堂,看都沒看楚青流一眼。

飯堂中留有一個青年道士在收拾碗筷,還有那個監守道人坐在楚青流對面。看守道人輕輕說道:「雙松,收了這頭陀的碗筷,洗好後送到柴房去----可別要糟蹋了糧食。」

青年道人停下手中活計,躬身應道;「遵從師伯吩咐。」邁步往楚青流跟前來。

這碗飯楚青流吃與不吃本來全無所謂,中年道人那句「別要糟蹋了糧食」也說得平和舒緩,毫無譏刺之意,絕不象是在說眼前這頭陀不配吃飯,楚青流還是覺得刺耳已極。眼見青年道人已然走近,便俯身搶先將一碗白飯拿在左手,微微帶笑,似乎是說;「想要碗筷,那你就從我手上拿。」

妙乙觀名頭極大,卻也未見得就能象當年少林寺那樣,挑水燒火的人中,也多有能人異士。楚青流若不是內力已失,斷然用不著如此沉不住氣,先要把碗搶拿過來,這就叫有多大的本錢,就做多大的買賣。

雙松近前來,躬身行禮。說道:「還請道友將碗筷交還,我洗凈後給你送回去,時候不早了,不要耽誤了小道做晚課。」楚青流離開桌椅,來到空場處,說道:「你要,那就來拿。」離那中年道人遠些,他想弄什麼手腳,就會有許多不便。

雙松無奈,看了看中年道人,叫了聲「師伯」,中年道人微微點了點頭。雙松向楚青流又行一禮,說道:「得罪了。」右臂半舉,左手前刺,抓拿楚青流左肩。楚青流左手端了飯碗,右臂隔在一邊,極不得勢,唯有身向左轉,以圖施展右臂,已顧不得如此一來,前胸便要暴露。

雙松卻遇空不進,腳步快轉,踏步到了楚青流身後,右手成爪扣拿楚青流咽喉,左手成掌點向楚青流後心,一腳已伸進楚青流雙腿間,鎖住了他腳步。人身後背遍布大穴,任其一處被他打中,都要重傷。

這雙松至多十七八歲,一出手,自手梢到腳跟,渾身上下嚴整如一,迅疾如風卻又不用拉出多大的架勢,方寸之間即能施展。楚青流胸腹大敞本就是無奈,並非有意要誘敵,他卻能視而不見,轉攻敵人背後,這份老辣穩健,更是難得。

楚青流腳步不靈,無法前沖,更不能側閃,無奈之下,揚手將手中米飯順肩頭向身後撒去,靠米飯來暫阻雙松來勢。自己藉機撲到在地,虛踢一腳後翻了兩個跟頭,隨即站起,將空碗向雙松照了照,說道:「你輸了。」他這幾下子,落在雙松跟那個中年道人看來,想來該是拖泥帶水,狼狽得不成個樣子。

雙松方才以為他必會連碗也都要扔出,這才不得不側身躲避,原擬收招暫退後再來,讓楚青流有了可乘之機,誰能想到碗還拿在他手中?

楚青流道:「這碗我自己會洗,不用勞動道長了。」過去拿起竹筷,轉身就走。身後雙松說道:「師伯,弟子無能,糟蹋了一碗好飯。」

那中年道人輕聲道:「也說不上無能、糟蹋,只當這頭陀已吃進肚裡,也就是了,別忘了好生打掃。」楚青流聽了,忍不住哈哈一笑。

他鬧了山門,又鬧了齋堂,不怕道眾不來找他的麻煩。只看那個雙松的身手,就知這兩個中年道人任誰出手,自己都難以應付。明早不妨尋個藉口離開,改換一個樣貌再重頭來過。

蘇夷月既然留下話,說要試試他的定力,道眾未必就肯讓他走人,但妙乙觀畢竟是堂堂大觀,並非賊窩黑窟,未必就會強阻他離開。他們若是真要用強,便可趁機大鬧,用紅婀白婀放倒幾個,不怕無視老觀主不出來見他。

楚青流計議已定,解下腰刀來,找個地方放頭大睡,連靜2功也不去練了。次日一早,晨鐘響過後,火工進房取柴,楚青流這才起來,揉揉眼睛,挎好腰刀,向中年道人道:「貴觀既然門檻太高,只接待莊主少俠一類人物,我頭陀也就不在這裡礙眼,這就離開,還請道長領我出去。」

那中年道人並未挽留,只道:「也好。」頭前帶路,領楚青流走昨日的原路,曲曲折折,向那個角門走去。

離角門越來越近,眼看只剩下不多二三十步路,身後有人叫道:「聞道長且請留步,在下公琦有幾句話要說。那頭陀,你也請留步。」

他既已提名叫喚,楚青流便不好再走,當即止步,卻並未回頭。

公琦快步上前,跟聞道長見過禮,說道:「聞道長,適才我剛一起床,蘇姑娘便叫人來傳話,讓我到東院來,帶這頭陀到講經院去趟,她有話要問。」

聞道長不驚不喜,說:「也好。」向楚青流道:「你不妨跟公少俠過去一趟,說完了話,自然還會有人送你出去。」說罷向公琦略略抱抱拳,自去。

既能到別處走走,就算還要再見那個蘇夷月,就算她真要用群蟻試看自己的定力,這總算是一絲轉機,無論如何總比任人關在柴房裡要好。楚青流心中並無不願,面上卻很是不耐,懶懶的道:「既然有人要見我,那就頭前帶路。你們衡山,難道很少見到頭陀麼?」

公琦道:「我是崑崙派的,到這衡山來,與你一樣,也是作客。」

楚青流道:「我是惡客,你是雅客,怎能與你一樣?我聽那蘇姑娘說,她師伯曾殺了你們幾個人,你們該是有過節梁子的,怎還倒成了朋友?」

公琦道:「你殺了我的人,我就去殺了你的人報復,你再殺我的人,如此殺來殺去,又有何用處?還是化敵為友是正經。」

楚青流道:「不愧是公少俠,識見果是不凡。」

兩人說著話,來到講經院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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