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經院位於東西兩院中間,占地反倒比東西兩院更大,似乎不單為講經,還有別樣用途。門楣上頭用石樑鐫了「經院」兩個字,門上只有一個老年道姑在照看。老道姑見了二人,並不查問。公琦伸手請楚青流先行,楚青流並不推辭,當先進了大門。

頭進院落並不見有講台禮堂之類處所,也不見傳言之中的那一行矮松。整個院落倒像是長行客店或是山間雅舍,專供外來客人住宿。楚青流當即心神一振,心說師父不知是否也住在此處,倒要設個法兒試探一番。

當面正房共有七間,俱都門窗緊閉,兩邊各有東西廂房,一時也難以分辨都是七間還是九間。院內用大塊青色方磚鋪出縱橫交錯路面,遇有空闊之處,便栽植起花草果樹,用來阻隔各房住客目光,布局可謂精巧,顯然費過許多心思。

公琦來到東廂最北首一間房前,推開房門,請楚青流進屋落座。說道:「這裡是我的住處,你先坐坐,蘇姑娘稍時就來。」這屋是兩間通連,雖不甚大,卻很舒適。

楚青流道:「還要稍時再來,難道蟻窩還沒弄好,還要現去挖麼?」

公琦道:「頭陀何必說笑?蘇姑娘說要用群蟻來試你,也不過只是一句玩笑話,怎

好當真?請問頭陀法號。」

楚青流道:「本頭陀法名如真,真如如真,佛陀頭陀,崑崙衡岳,如電如露。」這些佛家口頭邊的詞句,他早就聽苦水和尚說了不知多少遍,此時依樣畫葫蘆搬弄過來,儘管全不合理路,前言後言不搭,倒也很能唬人。

公琦道:「頭陀從何處來?」楚青流道:「從天南大理國來。」

公琦道:「往何處去?」楚青流道:「求師訪道,四處為家,無處不可去。」

公琦道:「你這根頭帶這把腰刀頗是不俗,在下很是喜歡。」楚青流道:「腰刀毫不稀奇,也只是快些利些,在我手中使,還嫌太過沉重。頭帶卻還算是少見,這頭帶是我亡友的遺物,我也只此一根,也就無法送你了。」

公琦道:「亡友遺物,自然不能隨意送人,我也並非向你討要,你太多心了。」

楚青流道:「那也不是我多心,佛門弟子,講求布施結緣,我佛法2輪運轉,普度天下眾生,我又何必寶惜這樣一條布帶----你就不想問問我這亡友是因何而死的麼?」公琦笑道「也好,你這亡友,他是因何而死?」

楚青流道:「提起我這朋友因何而死,當真能叫人氣炸了胸膛,恨不得立時就能殺到西域去。我這朋友臨死之前曾留下遺言,說他中了崑崙派高人的暗算偷襲,要我日後定要設法為他報仇,你可要聽我說說這位崑崙高人的形貌麼?你公少俠或許還能認識此人。

公少俠,我這亡友是你崑崙派的仇人,卻是我頭陀的生死之交,我必定要設法替他報仇。我棄了舊有的壓發金箍不用,紮上頭帶行走,原本就為要引動仇家注目,公少俠果然一見就坐不住了。」一個人若能任意隨口胡說,不管不顧,實在是快意無比。

這根頭帶若遍天下只有一根,公琦就未必能夠識得;若並非獨有,只是中原少見,自己從何處得來便無從查證。那獠牙凶人已死,諸般事情只有自己一人知道,盡可以從容胡說。公琦既說起頭帶,楚青流便無中生有,憑空捏造出這番假話來,一來可以激他一激,出出在太行山被他背信暗算的氣,二來也可防他再作打聽。這番鬼話在此地說出,又事關崑崙派「前輩高人暗算偷襲」,公琦想來也不會再向別人傳揚,只他兩人知道,也不怕此引出什麼亂子來。

今日一早,蘇夷月便命人過來傳話,要公琦將病頭陀帶到講經院來,她要過來問話。她既有令,公琦頓覺榮寵,立時趕到東院,正趕得及將楚青流攔下,得以不辱伊人之命,心緒不由大好,便跟楚青流閒談了幾句。

那把腰刀委實毫不稀奇,不值得一問。頭帶他卻似乎聽人說起過,隱隱覺得與某人某事能有三幾分契合,卻又毫無把握,這才裝作閒聊問起,卻沒想到裡頭還藏有這麼一件公案,似乎還是他們崑崙派不光的事。

若要不信這話,則這頭陀何必要說這假話?何必成心要拉自己過去做仇家?無故與崑崙派為敵,對這頭陀又有什麼好處?若要相信這番話,但世上怎會有這般巧事?

既然難於斷定這頭陀說的是真是假,那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留他活在世上四處遊走講說,對崑崙派總是大為不利。別的不說,單單「中了崑崙派高人暗算」幾個字,便大大有損崑崙派的臉面。

為今之計,唯有將這頭陀帶到觀外皮荒僻之處殺卻,了除後患。念及此,公琦笑道:「不瞞你說,我就是崑崙派的。我崑崙一派,素來行事端正,從不妄殺一人,更別提什麼暗算偷襲了。若你那位朋友素來行止端正,就絕非我崑崙派下的手,定是有人冒用了我派的名頭來作惡,意欲嫁禍。你將詳情說給我聽聽,我也好幫你參詳參詳。」

楚青流搖頭道:「不對,決不會有人冒名,你們的名頭好大麼?說出來就能嚇倒我朋友麼?那位崑崙高人,使的正是鐵枝劍法,踏枝步輕功身法,這決然不會有錯。」

公琦心頭暗恨,心說小子這是你自己上門找死,可怪不得我。面上卻笑道:「頭陀,江湖之上,冒用別派武功,這事原也極為尋常,怎好全憑武功招式判定一人的了身來歷?我派開山已有數百年,樹大有枯枝,也曾出過不少叛徒棄徒,是以崑崙武功,知者會者甚多。別人先不說,江北九華山望海莊吳抱奇、楚青流師徒,學的就是咱們崑崙武功,這還僅只是一例而已。」

楚青流道:「這吳抱奇楚青流師徒,也是你們崑崙的叛徒麼?」

公琦微微笑道:「我派的家事,也不便跟你這外人多說,你要想知道,不妨到望海莊登門請教,他二位必定也不會瞞你。再說了,人家既要栽贓我派,事先必定會做足了功課,不留半點漏洞,這才好取信於人。你想想看,這人既能重傷你的朋友,為何不立時取了他性命?反還要留下活口?留他不殺,自然是要他傳話於你,嫁禍我派。」

公琦自幼便在權謀算計的圈子中長大,輕輕鬆鬆幾句話,就把這場無中生有的禍端輕輕推到瞭望海莊頭上。

楚青流道:「真沒想到你就是崑崙派的人,我跟你說了這番話,那就是自找苦吃了。你此刻必定在想,怎樣才能設個法子出來,好將我帶到偏僻地方,一刀殺卻了事,是也不是?」

公琦道:「我想要殺你,還用再挑個地方麼?」

楚青流道:「殺我也許不難,如何洗脫你自己卻不很容易。我是跟你進來的,這都有人看見,還得跟你出去,才好掩人耳目。」

說到這裡,那個守門的老道姑已來到公琦門前,並不進門,就在門外說道:「公少俠,剛才蘇姑娘叫人來傳話,說她又有了別的事,今天是沒有空閒了,叫你千萬要想法留住這個頭陀,別要叫他走了。」

楚青流聽了,不由大怒,站起身說道:「非要她有了空閒才能過來見我,我是供她消遣的麼?我是修行之人,不伺候婦人女子,管她是出家女子在家女子,尼姑道姑,總之都是女子。昨日我要進來,你們不讓我進來,今日我要走,你們又不讓我走,這是什麼道理?我還非走不可!」

公琦橫身過來,右臂直垂不動,只出左手,直插楚青流心口,見他閃身躲閃,手掌隨即轉向躍起,插他面目。這招「鳥雀離枝」在崑崙派拳法中本是入門招式,楚青流本是熟習過的,此時卻也閃避不開。公琦五指行至楚青流眼前數寸處便即逗留不進,右足足尖連點他雙膝犢鼻穴,滑步退開,冷笑道;「走你是別想了,除非是爬著出去。」

老道姑將屋內情勢盡數看在眼裡,不禁感嘆:「頭陀,你一個修行的人,心火怎也這麼大?這不是自尋煩惱麼?蘇姑娘既然留你,那就是還有話要說,留下你又不能來,那必定是另外又有了別的事情。你一個雲遊的人,身上能有什麼急事?又何必爭這些無用閒氣?」

「老觀主心腸最軟,你等她閒下來了,也好替你把那本書譯成漢話,你也就不用再上五台山去了。這個節令去五台山,那不是找罪受麼?你若果硬是要走,蘇姑娘怪罪下來,就連我也有不是。你看這樣成不成,你就再住上今天一宿,到了明天午時,要是還沒人來見你,你便只管走路,絕不會再有人攔你,你看好麼?你要能答應,我就請公少俠解了你的穴道,好不好?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好。」言語柔和,那份好意實在叫人動容。

楚青流正要答應,忽然心中一動,說道:「你們既然要留客,我再住一宿倒也不難。只是我已從東院離開,連柴房也住不上了,這可怎麼好?」

老道姑笑道:「原來你是生這個氣,那還不好辦麼?我這就給你開一間廂房,跟公少俠他們全都一樣。」

楚青流道:「廂房我是不住的,要住,我就得住上房。」

老道姑仍是笑道:「這上房蓋起來原本就是供人住的,誰來住全都是一樣。只是這些日子,情形很有點不同,就不好讓你住了。你一個月後再來,我包你有上房住。」

楚青流道:「有什麼不一樣的?難不成你們大宋的皇帝王爺要來住麼?」

老道姑道:「咱們這裡,天高皇帝遠的,就連大官也很少來,哪裡會有什麼皇帝王爺?你也不用多打聽,我說給你聽也就是了,這也沒什麼好瞞人的。」

站在房門外,指著上房道:「東首這三間,是給義血堂曲總堂主留下的,總堂主今天不到,明天午前准到。他一個總堂主,就是往少里說,身邊總得有十個八個人,他們住這三間。」

「中間這兩間,是給崑崙派公別人公掌門留下的,公掌門明天後天準定會到。公掌門帶的人也少不了,但他們的人可以跟公少俠衛大俠他們在一處擠擠,這才只給了他們兩間房。」

「最西首這兩間,那是給泰山雙刀張家張老爺子留下的,張老爺子前回上衡山還是四十年前他跟史婆婆大婚時的事了,來了這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來下一趟。史婆婆要在西院陪老觀主,張老爺子跟手底下的人就住西首這兩間。頭陀,你看看,我問問你,你說叫我給你騰哪一間出來,你這不是叫我為難麼?」

楚青流道:「若是再來了什麼莊主、掌門、教主、觀主,你們怎麼辦?到時再想現蓋房,可就來不及了。」

老道姑道:「你這頭陀好會說笑話,哪有現蓋房的道理?人家那些掌門堂主,都是曉事的,就算在山下農家借宿,也沒有什麼話說。」

楚青流聽到各房住客中並沒有師父,已然失望至極,強打個哈哈道:「我頭陀也是個曉事的,不難為道長你。我看一客不煩二主,待我穴道自解,我還回東院柴房去住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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