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青流下山走出五七里地,竟被他撞到了一處市井。先到飯鋪豪吃一飽,再尋到一家當鋪,買了一包舊衣。再到妙乙觀去,已然不好再扮成頭陀,那把腰刀也就不好再用。想買現成刀劍卻是沒有,只買了一把當地人砍柴伐木用的木柄彎刀,刃強背壯,若是用足了力,斷人一膀一足也並不為難。去了最大的一家客店,要了一間上房,放倒頭便睡。

醒來已是日落日分,楚青流青流將道袍換下,除去獠牙腮托,洗凈眉毛面色。那根搜來的大帶也不曾圍,只帶了兩大瓶兩小瓶紅婀白婀,渾身上下再不留一絲一毫頭陀的痕跡。忍耐到一更過後,天上半月高掛,楚青流將柴刀用布帶系在背後,沿原路重回妙乙觀。

此時東西兩院早已掩門,只講經院一地因住有外客,不便閉門。楚青流無意入院察看,先圍繞三處院落快行一周,卻看不出何地象是藏經閣,看來藏經閣必然自成院落,須得放大圈子再走一趟。

他此番以真面目示人,又並不越牆進院,是以全不心虛,更無顧忌。遇到路徑便展開身法搜索下去,走出三五里,若不見殿堂樓台便原路返回,再探他路。這藏經閣總不會離主院過遠,總會叫他找到。

走完兩條小路,楚青流一所獲,便沿著一條小路向正北行去。走出去沒有多遠,正要轉向東北,前方黑影中忽有山歌聲傳來,楚青流趕緊藏在路邊一塊大石後,想看這人是觀里的道士,還是附近的俗家人。

這人唱上兩句,便動手敲打一樣物件,敲夠了,又再唱一兩句,走得卻是極慢,聽來雖未大醉,卻也喝了不少。

等了許久,便看到有兩人一前一後轉出彎道,前一人左手提了一個燈籠,右臂挽了一個籃子。後一人挑了一副擔桶,邊走邊用手裡樹枝敲打身前身後木桶,興致上來時,還要用樹枝拍打前一人肩頭。

細看之下,兩人全都是道裝,楚青流記起邱理因所說觀里每日要給師父送飯送水的話,知道這二人必定是從藏經閣而來,便想等他們過去,自己再出來走路。

正在盤算,路對面不遠處石頭後面飛出一物,穩穩將前行道人手中的燈籠打滅,隨即有一道人影從石後穿出,襲向前頭那個道士。這人遍體黑衣,面罩黑色輕紗,全然是夜行裝扮,看身形,當是個女子。

前行道人眼前乍然由明轉暗,如同瞎子一般,乖乖被黑影點倒,黑影越過前一人,向挑擔道士攻去。

挑擔之人伸出手裡樹枝反刺黑影,卻被來人一刀削斷,短刀順勢而進。挑擔之人叫道:「哪裡來的野女子,哪有你這種打法,簡直是蠻不講理。你好歹也要等我先放下擔桶,你傷了我不算什麼,你可不能弄壞了這付擔桶!」聽聲音,正是那個愛樂成癖的邱理因。

邱理因手忙腳亂,黑衣女子倒也不能得手。楚青流手裡握好石子,準擬邱理因一旦遇險便打出解救,眼下不妨先看這女子是什麼來頭,身手如何。

提籃道士倒在當路,猛然哈哈大笑兩聲,說道:「老邱老邱,我叫你半夜三更的就不要嚎喪了,不要再敲敲打打,你就是不肯聽,你看,你弄出事來了吧?哈哈!」似乎很是暢快。

邱理因道:「上頭知道我愛唱,這才給我派了你這個聾子,我不唱,那不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麼?」口中說話,手裡對敵,不多幾招竟然扳回劣勢,跟黑衣人鬥成了個平手。

楚青流不知黑衣人是何來路,是敵還是友,一時竟不好插手。

倒地道士道:「你要是少喝點茶,少喝點酒,再少玩點琴,多練點功,也不會連一個女子都打不過了。到這時候,你後悔了吧?」很是幸災樂禍。

邱理因道:「你等我放下擔桶來,三招兩式點了這丫頭的穴道,再命她給我挑這擔桶,看你眼饞不眼饞。」

楚青流很想看邱理因怎樣逼黑衣女子給他挑桶,又盼著黑衣女子能打到邱理因,好看清她的來意,竟有點兩邊為難。

黑衣女子出招愈快愈急,邱理因竟無法放下肩上挑子。又斗過三五招,黑衣女子看準時機,揮劍割斷邱理因身前挑桶的系索,前頭木桶飄蕩中撞向邱理因懷裡,隨即落下,正砸在邱理因右腳腳面骨上。趁邱理因手忙腳亂又加上心疼擔桶,已將短劍架到邱理因右肩貼頸處。

邱理因道:「罷了罷了,我這也是時運不好,昨夜是那樣,今夜又是這樣。我這系索可是水牛皮所造,要值半吊錢哪。」全然不象為買一張古琴可以一擲三千金的豪客。

黑衣女子點了邱理因穴道,說道:「你聽著,我不是壞人,只要你好好回話,我就不會傷你。」

邱理因道:「你就不會先去問他麼?你又不是只擒了我一個人。」

黑衣女子一笑,說道:「他是個聾子,怎麼問話?我只有問你。」提起邱理因身子,讓他背對那個提燈道人,說道:「黑更半夜的,他也看不到你張未張過口,說未說過話,你就算抵死不說,也洗脫不了自己,所以,你還是老老實實說了的好。」很是促狹。

邱理因道:「我知道的,全都跟你說,不知道的,你就是殺了我,也是枉然。」仍是昨天晚上那套說辭。

那女子道:「人都說吳抱奇吳莊主在藏經閣里暫住,是真是假?」

邱理因道:「真,千真萬真,半點都不假,咱們這不是給他送菜送飯,送湯送水才回來麼?你是想取他的性命麼?那你就快點去,不過憑你這點子本領,就怕不能成事。」

黑衣女子道:「吳大俠來向文若謠文女俠提親,這事是個什麼結果?你們老觀主又怎麼說?」既能稱吳抱奇為吳大俠,想來此女也該是自己人,楚青流在遠處聽了,不由放心。

邱理因道:「姑娘,就算有了什麼結果,人家能跟我這老道說麼?你想要知道,為什麼不去問吳抱奇,不去問文若謠?」

黑衣女子道:「我這不是好奇麼,這才先問問你,這也沒什麼吧?」邱理因點頭道:「這也是,他們這場婚事,也實在闖騰得有點不象個話。」

黑衣女子道:「你們老觀主到哪裡去了?做什麼去了?觀里來了這麼多客人,怎還不見她露面?」

邱理因茫然道:「老觀主做什麼去了?」

黑衣女子怒道:「是你問我,還是我問你?」

邱理因道:「是你問我,可我不知道,我便又問了你。」楚青流聽了,差點要笑出聲來。

黑衣女子道:「你剛才說,昨夜是那樣,今夜又是這樣,這是個什麼話?昨夜是怎樣?」楚青流凝神靜聽,想看邱理因怎樣回話。

邱理因道:「昨夜麼,昨夜麼,」黑衣女子道:「你說。」邱理因道:「昨夜還是我跟這聾子來送飯,我唱著歌,挑著擔子,走得好好的,沒來由就跌了一腳,昨夜就是這樣。」

黑衣女子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我也無法查對。日後我定能知道真假,那時我再找你說話。我這就去殺了那個聾子,這樣就沒人知道你泄了密,好麼?」又提高嗓音說道:「我先去殺了聾子,好麼?」

邱理因忙道:「聾子不能殺,不能殺聾子,你殺了聾子,再幹活,就沒人跟我搭對子了,不能殺。」

黑衣女子道:「好,你說不殺那就不殺,你說的這點子事,我早都知道了,你也不算是泄了密。就算你們老觀主知道了,也不會怪罪你。」卻也並不就動手解開二人的穴道,顯是忌憚二人武功,不肯輕易令二人自由。

楚青流暗暗替那聾道士鬆了一口氣,他若是平日裡假裝聾欺哄觀里道友,經黑衣女子這一詐,怕很難過關。他若是能聽見黑衣女子要殺他,因而開口求救,就會露出真相來。

只是如何發放這二人,頗有個講究。若就將這二人放在當路待到天明,觀里久等二人不見回來,定要有人出來接應。遇到二人,就算邱理因不說遇襲之事,那個聾道士卻必然要說。

到時捅破關節,觀里就會知道有外人來探聽消息,還偷襲了觀里的道人,這總是不妥。他們定然還要再到藏經閣去跟師父打聽,自己還怎麼去見師父?就是那黑衣女子自己,她又怎樣再去見師父?但要是放他們回去,情勢仍是一般,並無多少不同。

若要將這二人弄到別處藏匿,觀里尋不到人,還是要找到藏經閣去。楚青流左思右想,一時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感覺這女子行事太也魯莽,很欠思量。

黑衣女子伸手去衣袋裡摸索,掏出一個小瓶來,倒了兩粒丸藥在左手中。收好藥瓶,來到聾道士跟前,伸右手兩指捏開他牙骨,將丸藥順他喉管扔進肚腹,又點了他地倉穴,再到邱理因跟前,也是如法炮製。喂藥完畢,黑衣姑娘轉身閒看山野,很是安然。

過了大約一盞熱茶的工夫,她轉回身向邱理因道:「我這藥丸叫作龍血忠心丹,又叫蛇血放心丸,能叫你們忠心,能叫我放心。藥丸已在你們肚腹中化開,並已融入血脈。你們回去後,若能不亂說亂講被我捉住過,明晚還是這個時候,還是這個地方,我自會給你們解藥。那個聾子,自有你去跟他交涉,叫他放明白些,我也沒工夫多搭理他。若是走漏了風聲,我也不去問是個什麼緣故,是怎麼走露的,明晚你們可就拿不到解藥,那就只有死路一條,聽明白了麼?很好。」出手拍開二人穴道。

邱理因接好挑桶系索,聾道士撿起籃子破燈離去,山歌也不唱了。走出二三十步遠,邱理因猛地放下挑子,來道聾子面前,手腳齊動比划起來,想是在解說這龍血忠心丹的厲害。

黑衣女子任由二道在路上廝纏,向楚青流藏身之處低聲說道:「出來跟我走。」掉頭向藏經閣方向行去。

她先來,楚青流後到,如何藏身如何偷看自然早已叫她看在眼裡,楚青流無法退縮,也不必退縮,從石後站出來,遠遠跟在她身後。

走出不多遠,一離開二道耳目,黑衣女子止住腳步,並不轉身,說道:「你是誰,為何要躲在那裡偷看?」

楚青流道:「我叫楚青流,吳莊主就是家師。我跟姑娘是一個來意,並不知姑娘先到一步,只想等二人過去了,就去見師父,並不想多事。我也無意要偷窺你的隱私,全都是碰巧趕上了。」

黑衣女子道:「你怎就知我跟你是一個來意?你是拜見師父的,我卻是來殺人的。」

楚青流道:「你這話可真?請問咱們望海莊與你有過何種過節?」伸手取下後背柴刀。

黑衣女子道:「你那個義妹叫梅占雪的,她怎就沒跟你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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