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寺庭院深闊,房舍眾多,卻也容納不下這許多來人,楚青流瞿靈玓這幾天外出不在寺中,先前那兩間小房早已另有人住。接待之人正張羅著將三人併入別人的房間,夜洪水已大是不悅,說道:「他們這房我還真住不太慣,咱們到山下村裡去住,師妹你放心,若找不到房,我叫人給咱們現蓋。」

兩個接待之人跟這人商量,跟那人商量,忙得頭焦額爛,汗珠滾流,好不容易才騰出一間房來,桂紅莜偏還不願住,說左鄰右鄰全都是臭男人。楚青流眼見實在太麻煩,也就不再堅執要在寺里住,隨二人去了山下不遠處一個村子,租了一個小院住下。

夜洪水為了要哄師妹開心,不怕花銀子,也不怕奔走出力。個多時辰內,硬是雇齊人手將一座小院騰空,換上了全新的被褥,還叫來一名老年廚工,刀動勺響,動起火來。

天色轉黑,酒溫肉熟擺放上來,桂紅莜點起紅燭,三人圍桌團坐。楚青流心中有事,卻也不想讓二人掃興,倒也能大口吃肉,美中不足的是,滴酒不再入唇。

待到夜洪水酒足,楚青流桂紅莜飯飽,三人又閒聊片時,各自回房。

楚青流心中,實在有無窮的煩心事,義父的事,鐵船幫的事,瞿靈玓父女的事,眼前屠凶祭靈的事,無一事有頭緒,俱各無從下手,想想都叫人心煩。稍遠一點的,還有三妹梅占雪家的開南鏢局是否平安無事,也讓人很難放下。亂人盟既能對鐵船幫動手,就極有可能也對開南鏢局動手,倘若當真如此,則日後殺戮必當更多。

楚青流苦思多時,毫無入手之處,無奈之下,只好靜坐用功。

他自打在衡山妙乙觀柴房中經邱理因之手復功以來,內力無時不進。無奈此後所遇之人,先是劉奇蟾,後有沒藏颯乙。與這兩人相比,他進境得就算再快些,動上手也是顯露不出來。包洪荒那般神力,是讀了那本《西域歸來武斷》多年後所得,楚青流在徐晚村處得見這本奇書的日子畢竟還淺,難與包洪荒相提並論。

眼下諸事,不論先辦哪一件,全都要靠武功說話,否則都是空想。

正要入靜,房門輕響,桂紅莜推門進來。隨手掩了門,將懷裡蓆子被子在楚青流床前鋪放好,輕聲說道:「楚少俠,你只管用功,我不會打撓你,你用你的功,我用我的功。」

楚青流微微睜眼,見桂紅莜已在被子上橫臥躺下,右肘曲屈作枕,右足藏於左膝下。春衫衣底,身形珠圓玉潤,臉龐正對著楚青流,好在姿態甚是安詳。

鄉村房舍狹小,本就沒有多大地方,放了楚青流一張床,再鋪上桂紅莜一片地鋪,幾乎就要鋪床相接,兩人氣息已然交互。桂紅莜身上也不知用了什麼香粉花脂,雖不濃烈,卻縷縷不斷,還帶了幾分溫熱,楚青流一嗅之下,頓時心神不安。絲毫不象瞿靈玓愛用的九曲雲水、賀蘭冬沙,讓人心境清涼。

這樣練功,在楚青流還是開天闢地頭一遭。他強挨了片刻,還是說道:「桂姑娘,我實在不慣於如此練功,請你還是回房去吧。」

桂紅莜道:「我不能回去。我跟著你,是為了要找那個蒙面女子。我跟你關在一個房裡,那個蒙面女子才會現身,為了引她來,我才會到你房中來練功,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麼?難道你不想見見那個蒙面女子麼?」

楚青流道:「經你這樣一鬧,我心裡頭想著門外時時會有人敲門,還怎麼入靜?還練什麼功?」

桂紅莜道:「那是你自家定力不夠,怪不得我,我就能入定。俗話說,『心定神凝,不為所動,山崩海嘯皆不入於耳,不關於心』,何況只是幾下敲門聲?。楚少俠,你不要再說話,我得用功了。」

楚青流打坐片刻,心底不單不能清靜,反而更覺煩亂。長嘆一聲,睜開雙眼,說道:「桂姑娘,咱們說說閒話,你練的是什麼功?」

桂紅莜雙目垂簾,答道:「內功。」

楚青流道:「只要你肯說清你師兄妹的門派來歷,說清你練的是何樣功法,我就跟你呆在這房裡練功。你要是說不清楚,我這就到院裡去坐,這房讓給你用。」

桂紅莜翻身坐起,笑道:「你總算想起來問問咱們的師承來歷了。我還以為楚少俠見多識廣,咱們這點子武功,你全未看在眼裡呢。」

楚青流道:「你們那種斜指斜刺的劍法,當真箇別的很,實屬少見。」

桂紅莜道:「這路劍法有個名目,叫做「二仙劍法」,又叫「扶杖劍法」,是咱們師父的師父的師父----」

楚青流道:「那叫太師父。」

桂紅莜道:「好,太師父。是咱們的太師父融匯了八仙武功中的「拐李浪行杖」、「呂祖純陽劍」兩門武功創製而成。」

「我太師父腿腳不便,故而就精研李仙的武功。李仙麼,瘸了一隻左腿,腳杆一長一短,走動時,就算扶了拐,難免還要雙肩時高時底。打起架來,兵器使出,難免就要忽斜忽正,太師父察覺到,就在兵器由斜轉正的當口,往往能收到奇效。太師父便由此入手,精心揣摩李仙的步法身法,先是扶杖三年,後又棄杖四年,才將這路瘸步揣摩得透徹入骨。」

楚青流道:「你這個太師父也是有心之人,他是有意,李仙乃是無意,他對瘸步的心得,想來已超過李仙本人。」

桂紅莜贊道:「說得好!你這話,我師兄也常常說起。」起身在地鋪上來回走了幾步,復又坐下,說道:「八仙之中,論起洒脫不拘,當以呂仙為第一,既能大步過洞庭,又能藥鋪戲牡丹。武功也是如此,他留下的呂祖純陽劍,開闊處,一劍包攬山河,細微處,又能蟻足雕花。開闔由已,殺人也能殺得賞心悅目。」

「太師父雖說跛了一足,卻對呂仙的這股風流捨棄不下。覺得呂仙能風流,她一個跛足的人照樣也能風流。」

楚青流道:「能有這等想法,就已是風流之人。」

桂紅莜道:「太師父苦思苦想多年,出山與人尋斗驗證多年,終將這兩門武功合而為一。這路劍法,妙處全在於出劍忽斜忽正,忽而大斜,忽而微偏,就在由斜轉正的當口,配以獨特的步法,往往有辣手殺招使出。」

「今日師兄與公少俠動手,使的全是斜劍,一招正招都沒用。其實這路劍法,正招斜招全都有,正招比擬扶杖,斜招比擬去杖。正斜合用,奇正相間,才能收到奇效。師兄太過心傲,全沒把公少俠放在眼裡,這才全用斜劍不用正劍。」

楚青流道:「你這樣說,可算去了我心中一點疑慮。我就想,創製這路武功的人,必有過人的才智,怎會連奇正相合相生的道理不知道?原來如此。」

桂紅莜道:「聽師父傳說,這路武功,若由太師父手中使出,那可是奇奧洒脫放浪不拘,我跟師兄都難及萬一。」

楚青流道:「那二位的師父呢?」

桂紅莜道:「我在山頭上早就說過,師父已過世多年了,那時候我還小,識不出師父的武功。聽師兄說,憑師父的劍法,什麼汾月道長、什麼柳盛、全都不是他老人家的對手。至於蘇顯白、吳----就更是不成了。」

楚青流笑道:「那尊師就沒有對手了麼?」

桂紅莜道:「師兄說,只有鹿苑客東方虹先生才會是師父的對手。」

楚青流道:「近四十年來,沒有一人親眼見過東方虹這位前輩異人,也未聽說過他有什麼門人弟子,他要活著,也該有一百二三十歲了。東方老先生的事,連同他的武功,已近於傳說,縹緲難於查證。那就是說,尊師是世上武功第一,無有對手的了。」

就在這個當口,門板上傳來兩聲輕響,桂紅莜一笑而起,說道:「我剛到你房中說了幾句話,這個蒙面姐姐就找上門來了,還真是言而有信。我來開門。」不知不覺間,「蒙面女子」已成了「蒙面姐姐」,儘管蒙面女子從未說過還要再來,她卻也用上了言而有信四字。

桂紅莜恰才走出兩步,門外呵呵一陣笑,夜洪水推門而入。斜披外衫,拖著兩隻鞋皮,來到楚青流床前一歪身坐倒,說道:「師妹,我拖著兩隻鞋兒走路,你硬是沒能聽出來,還說是來了什麼蒙面姐姐,也真是無能。楚朋友,我這是教訓我師妹,不是說你,你可不要多想。師妹,你們說什麼呢?」

桂紅莜道:「楚少俠打聽咱們的師門來歷來著。」

夜洪水道:「原來是在起咱們的底子。說到哪兒了?」

楚青流道:「貴派的二仙劍法,誠是武林一奇,果然來歷不凡。」

夜洪水懶洋洋的道:「二仙劍法,那也尋常,也不是說學會了這路劍法,就能出來唬人。一樣的佛祖經書,還得看是何樣的僧人來念。楚朋友若是不信我這話,我這就把二仙劍法的步法手法全說給你聽,連同功訣劍訣,保證全傳全送,絕不藏私。有我師妹在這裡,她可以作證。」

桂紅莜道:「師哥說的不錯。二仙劍法的奇妙之處,單憑聽人解說,看人使用,終究難以體味。想要真正見識二仙劍法,還得親手去使,親身去用。」

夜洪水道:「我卻不是這個意思。二仙劍法的奇妙之處,還用得著別人使動來驗證麼?當然不用。我傳楚朋友劍法,只是想看看他的悟性怎麼樣,看他是不是一看就會,一學就精,看他能不能斗得過我。」

桂紅莜道:「師兄,你學這劍法已有多年,楚少俠只練上一晚兩晚就要跟你動手,你這樣做,可不夠公平。」

夜洪水道:「這當然不公平。可總不能讓我從此不再摸劍,只是喝酒,躲到窯子裡呆上個十七八年,讓楚朋友專心練上個十七八年,咱們再動手過招吧?我這已然是儘量公平了。」

楚青流道:「劍是死的,人才是活的,縱然無上極品的神鋒利器,也要看落在誰的手裡。劍如此,劍法何嘗不是如此?二仙劍法固然神妙,江湖上別的劍法也還有不少,比如衡山的無理劍,杭州義血堂的義血新劍,崑崙的鐵枝劍法,就是五台的屠子劍法,也都各有奧妙。我習練鐵枝劍法至今也有十餘年,就用鐵枝劍法向夜朋友請教幾招,以消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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