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紅莜嘆道:「這些人不是好人,這歌還是很好聽。」

劉奇蟾道:「好聽算什麼?有用才是真的。這些調調,唱得久了,唱到熟滑入骨,自己不知不覺也就信以為真了,就如同功夫上了身,再也擺脫不掉,忘記不了。打起架來,不用敲鑼也不用打鼓,只須口裡唱起這些調調,不光能不知道疲累,連死也全都不怕了,死了就當是回一趟姥姥家,功力至少增加五成。」

瞿靈玓道:「真會有這樣的事麼?」

包洪荒道:「還真有這樣的事。遠的不說,就說近前的。就在百多年前,後唐莊宗李存勖就親手寫過這種戰歌。書上說,他的人馬『馬頭才轉,則眾歌齊作,凡所戰鬥,人忘其死』。」

桂紅莜道:「我還是要說這歌很是好聽,能寫出這曲子來的,必是聰明之人。看來,『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話說的還真對。」

楚青流道:「歌兒不分好壞,只能說是這些惡人拿了好歌來做壞事,不能怪歌,也不能怪創造這好曲子的人。」

劉奇蟾道:「真是這樣麼?全都是這樣麼?必定會是這樣的麼?真就沒有壞人特意編了好聽的歌兒出來,湊上門去送給沒藏颯乙這個更大的壞人使用,大夥一起狼狽為奸搶吃搶喝麼?」

包洪荒嘆息道:「就算殺了沒藏颯乙,他們這種『人和堂、鬼佑堂』的把戲,將來也必定會流存世間,造害無窮,直到世上再無人類。」

瞿靈玓道:「倘若真有地獄,沒藏颯乙,還有他們,死後必要入地獄受苦。」

劉奇蟾道:「地獄這種事,實在虛無飄渺,不用指望了。這些人若是還能有一點點敬天畏地的心,還知道有一點點懼怕,也就不會這樣放膽作惡了。這些人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信,只信他們自己那點武功。快點走罷。」

包洪荒笑道:「可惜只看到了『人和堂』,這鬼佑堂』是怎樣一個弄法,還沒有看到。」

瞿靈玓笑道:「這也不難猜想,裝神弄鬼就是了。去年我到你們小龍谷去尋事,那個時候,我若在村裡找幾個男女出來,描畫描畫,穿上奇裝怪服,到你家門前演上幾場鬼神下凡、附體喊冤的把戲,那就是鬼佑或是鬼助了。我去你門上生事,鬼魂也就下降了來助我,這不是鬼佑麼?」回頭遠遠看了看那個火堆,說道:「也許過不了多久,那裡就會有鬼魂下降神明下凡的把戲了。」又道:

「再比如說,我明明打了敗仗,卻硬說我打勝了。明明被人殺得如同喪家之犬,卻硬說我是拚死衝殺出來的。說我一個人,大模大樣,從人堆里衝出來,對頭卻全都沒能看見,這不是鬼佑麼?這些事情,北地太多了,半點都不稀奇,只要肯去說謊,不怕說謊,便處處都是鬼佑神助。諸葛軍師借東風,草船借箭,空城計退敵,死諸葛嚇走活仲達,這種種事,雖說都沒有明著提起一個神字鬼字,搞的卻也是神神鬼鬼的手法。趙子龍大戰長坂坡,不也是有神鬼護佑一般麼?要不然,又怎能說得通?」

「人和也罷,鬼佑也罷,全都離不開一個騙字。只要自己足夠不要臉皮,何樣的大話全都敢說,什麼樣的大願全都敢許,再熟悉一點點神漢巫婆的手法,就算入了門了。再記著要時時變換法門,讓那些愚人摸不著根底,捉不住把柄,這就是高人了。真到了那一天,全天下只剩下他們崆峒派一家了,他們愛怎樣胡鬧就怎樣胡鬧,可著心意折騰,江湖人卻還沒能過上好日子,日子反而更難過了,桂姐姐,你說到了那個時候,該怎樣再往下騙?」

包洪荒脫口道:「可以全都推給天災,反正不是水災就是旱災,反正年年有災,年年有人搗亂。還要說,若是沒有他們崆峒派,世上就再無人類。」

桂紅莜道:「若是明明沒有水災,也沒有旱災,也沒有疫病,那又怎麼騙?」

包洪荒笑道:「你們二仙門沒有受災,可西蜀峨嵋山受了災了。天下這麼大,總會有受災的地方,他們有的是說辭,你反駁不得。」

瞿靈玓道:「要是換了我,我就說,在崆峒派裡邊,新出了壞人,是這些人從中搗亂,大吃大喝,亂使亂用,大夥才沒能過上好日子。找個頂缸背鍋的出來殺了,一個不夠用就找兩個,今年找過了,明年再接著找,找上一千年一萬年那才好呢。要是還有人沒眼色,真要找我說理,哼,我不會殺人麼?隨便找個罪名出來,砍了這些人的腦袋,也就沒人敢找我說理了。誰又能不怕死呢?」

劉奇蟾道:「丫頭,你這個人,學這類事情,還真是一見就會,一會就精。你以後也會這樣幹麼?也會用這套手法來騙人?」

瞿靈玓道:「這樣干,看起來威風八面,其實半點意味都沒有,不知道有多人在罵呢。不敢言而敢怒,說的不就是那個境況麼?我才不會這麼傻呢,等打退了沒藏颯乙,亂人盟就算沒有散,我也散了它,好好過幾天鬆散舒心日子。實在閒不住了,我就把這些大騙子小騙子的伎倆手段都寫成書,附在南華經後面刊刻,也好讓世人長點記性,少受點騙。」

桂紅莜道:「想過鬆散日子,那也得先殺了沒藏颯乙。可咱們還沒殺他們的人,他們就先想出這麼個殺人報復的法子出來。這怎麼好,咱們不是什麼都做不成了麼?」

劉奇蟾道:「這法子也並不新鮮,從古到今,不知有多少人用過,到頭來,不還是全都死的死、亡的亡?」

桂紅莜道:「你說他這法子不新鮮,那你說說看,咱們該怎麼應對?咱們殺了他們的人,怎樣防他們胡亂殺人報復?你怕不怕他們去妙乙觀殺人報復?」

劉奇蟾拖了好久,才道:「我得說實話,我怕。這事很是難辦,不太好對付。」軒軒書吧

楚青流道:「其實也不難。咱們捉了他們人來,先不殺他,卻點了他們穴道,或是加上手鐐腳銬,讓他們無力反抗,再隨意交到某個地方看管。真要遇到亂人盟的人上門去殺人報復,就把這些人提出來,他們若是敢接近,咱們就先動手殺人。咱們捉的人多了,每處地方都有了這些崆峒派的人做盾牌,也就不怕他們殺人報復了。」

桂紅莜道:「這個法子卻也不能萬全。比如說,咱們捉了劉椿捷跟晏龜年,交到瞿家寨關押,想做個後手。他們要去瞿家大寨殺人報復,寨里的人就拉出這個劉椿捷跟晏龜年來給他們看。可人家崆峒派的人不在乎,還是要硬往裡沖。好,寨里的人殺了手裡兩個人,可他們最終還是要被崆峒派的人殺掉。這不是一樣麼?這有什麼不同?」

楚青流道:「大有不同。真到了你說的這種局面,那劉椿捷晏龜年就是死在了崆峒派自己人手裡,崆峒派內部就會因此生出嫌隙來,他們就會知道,油沒藏颯乙並不在意他們的死活。跟著油藏颯乙,能吃好的,喝好的,不用出力做工,卻也隨時都會沒命。」

包洪荒道:「其實也不難辦。」

桂紅莜道:「你怎麼也這樣說?你又什麼好法子麼?」

包洪荒道:「我沒有好法子。我只知道,到了動手打架的時候,不該想這麼多,只該想怎樣殺死眼前這個人。如此一來,也就沒有了顧慮,放手去殺就是了。」

桂紅莜道:「這我也知道。但打架之前呢?之後呢?你還能不在乎、不顧慮麼?」

瞿靈玓道:「咱們之所以害怕他們報復,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咱們找上的都是小腳色,不敢去碰沒藏颯乙。只要能殺了沒藏颯乙,傷了沒藏颯乙,甚至跟他打成平手,也就沒人敢說什麼報復的狠話。說了,咱們也不會當真,更不會害怕。到那個時候,就該輪到咱們說狠話了。」

桂紅莜道:「那咱們還要不要穿到他們背後去殺人?難道就這麼眼看著他們胡行?就這麼乾等著麼?若到了宿羊嶺還是不能殺了沒藏颯乙,那又該怎樣辦?任由他們一步步吞併各家派麼?」

她語音本就柔和,在暗夜中聽來,更顯無助。

劉奇蟾怒道:「我這就去殺這些賊子出氣,看他們怎樣報復!他報復,我也報復!」轉身奔出,眾人不及出言勸阻,也跟著追上。

劉奇蟾奔出約有十來丈,又猛然折回頭,向諸人道:「走,回去,都回去!先不殺這小子,放他們多活幾天。唉,我終究還是膽小,還是有顧慮。我還真沒受過這等難為!」

經這一鬧騰,諸人毫無心緒,連話都不肯多說。直到重回村裡,桂紅莜才道:「我有個主意。咱們不只殺崆峒派的人,也殺別家派的人,再蒙了面下手,沒藏颯乙他怎能知道是誰殺的?他怎麼報復?報復誰?」

劉奇蟾怒道:「你這法子不好。這樣小打小鬧,得弄到什麼時候?」

包洪荒道:「桂姑娘,若真沒了法子,你這法子也能試試。」

劉奇蟾鬱火難消,大步進了院子。叫起山南刀會那些僕從來,連打帶罵,勒逼他們騰房舍、重新打掃、送茶送水。遇見手腳不勤的,不情不願的,上去不是一拳就是一腳。這些人,別說打死一個兩個,就是打死十個八個,沒藏颯乙也不會到瞿家大寨或者妙乙觀去殺人報復,完全不用多慮。

折騰到半夜,劉奇蟾才睡去,楚青流包洪荒輪換著守夜。次日天才亮,劉奇蟾又早早起身,催促眾人上路。桂紅莜全不顧他臉色難看,問他要向哪裡去,劉奇蟾嘟嘟囔囔說自己也不知要去哪裡,卻再也不願在這山南刀會的總舵多留一時一刻。

其實諸人心中所想與他並無不同。各自收拾了,不告而別,全然不顧還要替四人解那所謂的子午歸血指。

直走出十餘里路,劉奇蟾才向瞿靈玓道:「丫頭,咱們只能去遼州宿羊嶺了。可這是時候就去,未免也太早了些。」

瞿靈玓道:「早是早了些,可咱們不是無處可去、無事可幹麼?早幾天去宿羊嶺,說不定還能見到些江湖上的朋友,看能不能有別的法子。」

一行人直向北行,連日來全都在山谷間行走。三天後,還在三十里外,就遠遠看見這座宿羊嶺。一路上向人打聽路徑,鄉人便遠遠指著山峰解說,多口愛說的,還要細說何處是羊頭,何處是羊尾。若是所處方位合適,看起來倒還真有幾分象似。到了峰下一處村子,再看這座山峰一看,實在只是極尋常的一座大石山。

劉奇蟾道:「丫頭,你爹爹當日為何要挑這處地方跟沒藏颯乙約斗?有什麼說法麼?」

瞿靈玓道:「道長,我也不知道爹爹為什麼會挑這處地方,更不知道沒藏颯乙為什麼會答應。咱們等著瞧就是了。」

此處雖說是個村子,也只稀稀拉拉散落著三十餘戶有家。別說旅店客店,就連多餘民房也覓不到幾間。瞿靈玓出了重價,才說動一戶人家去別處借住,騰出房來,眾人安頓住下。剛剛坐倒,就聽有人叩打院門,隨即有女子說道:「家裡有人麼?有人麼----」瞿靈玓放下水杯,起身說道:「是堯姑舜姑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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