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與他二番重逢以來,劉奇蟾還是首次提及傳送內力的話,楚青流道:「等你內力恢復,再遇到沒藏颯乙,咱們只須能在人數上占優,就能一擁而上,還怕他什麼?傳內力這種事,原本就玄虛得很,也兇險得很,傳不成內力,也不是什麼壞事。」

兩人寬坐艙中,閒談之外,便是各自靜坐調息。三日後,來到隆德府涉縣,這是離開蔡州後所到的第一個大去處,鄰近黨參產地上黨。二人進城去,用了不到一兩銀子,買了五六斤上好的「五花2芯」和「紫團參」,由楚青流背回船上。劉奇蟾深信葉先生的話,泡水用參,泡酒也用參,無事靜坐時,舌底下也要含了一塊參片。

如此還真有奇效,行到相州的鄴鎮時,離船上岸,劉奇蟾內力已然復原了三四成,但再想要更進一步,卻是千難萬難。劉奇蟾一生要強好勝,至此也不得不俯首認命,直言若想武功盡復,至少也得用上十年八年,那就是下輩子的事了。好在他生性豁達,將剩下的黨參全都拋入河中,聲言從此不再去想功力回復這事,反正憑他這所剩不多的三四成武功,也盡夠到皇宮裡頭去戲弄侍衛,偷吃偷喝逍遙個十年八年的了。

楚青流道:「黨參是個好東西,但比起遼參高麗參來,究有不如。這裡離東京已不遠,咱們不如到東京城裡走走,去皇宮裡頭尋點正宗遼參高麗參來,也許會有用些。」

劉奇蟾搖頭道:「人參若能回復功力,若真有那樣神妙,早就叫有能為搶乾淨了,輪不到有錢人來買了。你不用想這歪主意,先想法子弄點銀錢來才是正經。這裡看來也不是什麼富裕地界,不適合化緣,但沒有銀子,我是走不了路的,你多少能找點來就行,多我不嫌多,少也不嫌少。弄來了銀子,咱們再看往哪裡去。」

他說的都是實情,沒有銀子,劉奇蟾斷然走不得路。劉奇蟾多經多見,愛的只是好酒好飯,流浪之中儘量遷就,花錢還是如流水。楚青流背上劍,到街上來找銀子。

三國時,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率先在鄴鎮建都,後來又有或大或小五位國君立都於此,想必也曾繁華一時,如今時過境遷,就算在縣治中,已說不上是很出色了。

儘管宮闕無存,兵馬湮沒,但近千年來積鬱的殺伐桀驁之氣還是未能盡消。楚青流走在街道上,耳邊竟會時有幻聽,似乎就是張元在烏江鎮上說過的「金戈殺伐、古戰場之聲」,恍惚覺得自己一人一劍,在此世上輕飄得不值一提。

正行間,前邊不遠巷口中衝出一人,雖說手中有刀,卻是頭髮散亂,衣裳也已扯破,呈狼狽奔逃之勢。這人一眼看見楚青流,很吃了一驚,略一遲疑後扭頭跑開。就這麼一耽擱,巷內已有三人追出,各執刀劍將這人圍起。兩下里不交一言,復又殺成一團。

遇上此種事,楚青流本就該不顧而去,但那三人出招狠辣凶潑,似乎招招都要取人性命,而不是要捉了人去。楚青流若非擋了那人一下,他也未必就能走得掉,但自己確乎擋了他一下,阻了他奔逃,見他遇險,心下未免不忍,就有點邁不開步子。

又看了兩招,被圍之人左臂再中一劍,新血汩汩流出。圍攻一人邊出招邊向楚青流道:「朋友,這殺人的事,也沒什麼好看的,你還是忙自己的去吧。」

這就是不解世情了。

楚青流道:「適才若非有我擋了他的去路,你們未必就能截住他,這事與我已有了關聯,我不能不管。」

連鞘摘下劍,說道:「我誤了他的事,就不能再任由你們殺了他。」說著伸劍搭上一人劍身,略略用力,內力透劍而過,那人連退出四五步,劍卻沒有脫手,那人似乎很是不解,正要再上,另兩人也已被楚青流震開。

被圍之人向楚青流抱拳行禮,說道:「在下方鶴,是河北應天教的,多承朋友援手,此情容我日後再報。我身上還有事,不能多說,告辭了。」也不包紮傷口,邁步就要走。

楚青流還禮,說道:「我叫楚青流,向來很欽敬貴教盧子牛盧教主的為人。應天教的兄弟,個個都是了不起的好漢子,他們竟敢圍攻你,不用說必是惡徒,咱們先聯手打發了他們,再慢慢說話。」

方鶴苦笑道:「楚少俠,他們算不得什麼好人,卻也不是什麼惡徒,他們都是山南刀會的人。咱們兩家,有著解不開的過節,打打殺殺了一百多年,也沒能有個了斷,將來還得再打下去。什麼時候是個了斷,誰也不知道。」

楚青流心裡就是一愣,山南刀會與應天教兩家不和他早就知道,卻沒想到過節竟會這樣深。這種所謂過節,說不清也道不明,更是拆解不開,還真不好發付。

想到這裡,來到三人面前,逐一拱了拱手,說道:「諸位朋友,我適才魯莽,言重了,特此向諸位陪罪。你們兩家的事,我無意插手,料想我也分剖不開。我只是想說,這位方兄眼下身上有事,必得趕回河北去。三位今日請賣我一個臉面,就放他走路,日後你們遇上了,再照你們舊時的規矩辦,你看這樣好麼?」

三人中為首一人道:「在賀蘭山,盧子牛為了亂人盟的事寧死不辱,名動天下,咱們岳副會長卻也身受重傷,將養了幾個月,這事你楚少俠想必也是知道的。你今天護一家打一家,怎麼說都是不公,這可說不過去。」

方鶴冷笑道:「岳万旗也傷了,這是實情,可你們眼下歸順了沒藏颯乙,助他為惡這也是實情,咱們沒降也是實情。別的都不說,只說這一條,你們還真不好跟咱們應天教相比。」

楚青流向三人道:「正因為我心中還記著岳副會長的為人,才會跟你們好言商量。山南刀會若也象天西老營與百刀山那樣死心蹋地替沒藏颯乙出力賣命,我就不會跟三位這樣好說了。你們歸降沒藏颯乙,也是情勢使然,我不便責備。可你們若還要拿兩家舊時的過節當話說,藉此硬要向應天教的人出手,我只能當你們是為沒藏颯乙出力賣命,所謂過節仇冤,全都只是藉口。」

方鶴嘆道:「楚少俠,咱們兩家的事,沒人能管得了,就算當日瞿先生,石先生,也只是靠強力壓制,不能徹底了結,你也不用多管。請你跟我到這邊說幾句話,再將這話帶給咱們肖教主知道,我也就放心了。」

也不管那三人是否答應,先向一邊走去。楚青流收起劍跟上,三人倒也識趣,並未強行攔阻。

說是只說幾句話,但事情繁複,絕非幾句話就能說清。

應天教開創至今已有百多年,擇選幫眾向來極嚴,寧缺勿濫,故而雖稱不上是大幫大派,但自歷代幫主以下,人人都能束身自愛。竟因自愛太過而自視甚高,視人極低,幾近於桀驁難馴。

那個盧子糜並無多高深的武功,都能在三九天裡冒死跳入糞坑冰河中逃命,由此也就可見一斑。當時瞿廣瀚石寒為收服他們,實在費了不少心思手腳,此後對他們也未過於強逼,反而諸事都高看一眼。這等關節瞿廣瀚雖未有明言說過,但亂人盟中卻全都知道有此事此情在。也正因為如此,在賀蘭山,盧子牛才會捨生忘死出盡全力。

崆峒派東下發難,各家派紛紛脫離亂人盟歸降。應天教卻只有不多幾人叛教,餘人則在新任教主肖懷遠統領下,安頓家小,鋪排定計以備死戰。

瞿廣瀚石寒在蔡州城外隕命火場,就有數名應天教的人同死。此事一出,江湖震動,肖懷遠知道亂人盟從此失了統馭,已是各自為戰的勢態,應天教處境極危險。一面加緊密謀,以圖在河北憑地利與崆峒派周旋,一面派精明幹練之人西去打探崆峒派的行止,兼且連絡瞿靈玓一行,諸人中就有這個方鶴。

牛嶺峰圍斗時,方鶴自知能耐有限,不敢靠近察看,就躲在峰底。峰頂的事,他全憑四處打聽,又怎能盡知?戰亂後便乘黑去見瞿靈玓吳昊諸人,此前瞿靈玓並未見過他,費了許多話語,方鶴才取信於瞿靈玓,知道了峰上的事。

次日一早,方鶴也跟隨諸人去牛嶺峰四周搜尋劉奇蟾楚青流,直找到過午,仍是一無所獲,只得退回小院。各人相互安慰,都說既然沒有屍首,總算是件好事。

正在說話,不想沒藏颯乙已到了小院門上。

楚青流一驚,脫口道:「他怎麼又來了?」

方鶴道:「不單你想不到,咱們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你耐心往下聽,也就明白了。」

沒藏颯乙昂然進了院門,全然見不到因昨日大敗而頹喪,卻也並未出手,反而大讚劉奇蟾功力深厚,吳昊馬隊高明,來得更是及時。吳昊則謙稱實屬湊巧,不值得一提,反問其來意。

沒藏颯乙說,昨日他實是輸了,卻並未一輸到底,舉手間他就能反敗為勝。十日內,還是在這個牛嶺峰,他定能挫敗吳昊的馬隊強弓,問吳昊可敢一試。說到這裡,方鶴道:「楚少俠,換了你,你是試還是不試?」

楚青流道:「吳先生的馬隊是個什麼樣子,我並沒見到,但世上從沒有過長勝不敗的武功,也就沒有長勝不敗的馬隊。沒藏颯乙說他能破了馬隊,我是信的,但他說十日內就能做到,我還是不信。」

「不論信與不信,試試總是無妨,卻需防他暗地裡調動人手,甚或是借用西夏國的軍馬,提前下手,因而陷入他的圖謀重圍中。這個十日之約,或許只是個拖延的藉口,好讓你們失了警惕。」

方鶴道:「沒藏颯乙說了,他絕不借用夏國的力量,還是用各家派剩下的那些人,再用一點崆峒派的人。十日內,經他操練後,這些人必能勝了吳先生的馬隊,吳先生答應了。」

十日後,還是在那個牛嶺峰,雙方重開陣勢。沒藏颯乙、黃長波帶領舊人於峰頂防守,吳昊指揮馬隊衝殺。苦水、包洪荒、桂紅莜、瞿靈玓連同方鶴立於一旁高處觀戰。

於十日前不同之處在於,此次崆峒派的人再來時,多了兩輛大車,大車由數隻健牛牽挽上山,用氈片遮蓋,不知裝的都是什麼物事。

沒藏颯乙成心賣弄,與黃長波帶同諸人於峰頂隨意四走,口說指劃,神情飛揚,絕無接斗該有的小心模樣。北方馬隊淬箭,須用大量毒藥,只能選用尋常藥物,只圖當場讓對手使不出力道,再上前一刀殺卻,這種毒藥解毒不易,卻也不是極難,更不是全不可解。有沒藏颯乙這種大高手從旁以內力幫黃長波逼出毒質,她能復原也是意料中事。

吳昊與馬隊稍後上山,他不去猜度沒藏颯乙的心思,也不另打招呼,待馬隊行近到五百餘步外時,傳令結隊衝鋒。

眼見馬隊愈行愈近,將要放箭時,黃長波才發出一聲尖嘯。峰頂各人聞令後迅即奔向大車,從車中取出大小盾牌、弩箭弓箭、長矛等物,一層層站立,結成數個同心的大圈,各人常用兵器俱都帶在背上腰間,全不動用。長矛杆柄或是兩節或是三節接在一起,竟有兩丈多長。

見到馬隊衝鋒,黃長波方才發令,行事極公平,也極有自信。

盾牌手在外,後面是長矛手,再後面是弓箭手,全是蹲姿,無一人直身站起。

沒藏颯乙黃長波則立於圈後十餘步處,押後觀戰。

眾人行動迅捷,尤為難得的是你來我往中毫無衝撞,似乎自小就在一處操練此項本領,已與行路吃飯那樣滑熟。他們結成圈陣,馬隊才射出第一撥箭。

利箭離了強弓,挾帶健馬疾沖之勢,破空而至,似乎必能有所得。誰想一飛近,十有八九都被圈陣外層的盾牌擋落,或被長矛打落,竟無一枝箭落到沒藏颯乙黃長波面前。

馬隊並不稍停,照舊前沖,待到雙方相距不過百十步,又是一撥箭射出。此次已有十數枝箭能穿過盾間空隙,擦傷數人,但圈陣中也已弓箭弩箭齊發。這些箭既射人,也射馬,且大多是射馬,顯是恪守『射人先射馬』這句古話。馬隊毫無遮護,剎時已有三十多人馬受傷。

吳昊見勢頭不對,趕緊呼叫馬隊退回。馬匹前沖便利,退回卻甚難,結隊時退後就更難,這些馬隊乃是北地來的僱傭之人,並不十分遵從吳昊號令,置受傷於不顧,裹挾傷人傷馬依然前沖,且不忘放箭。

第三撥箭射出,雙方相距已不過三十多步,已到了崆峒派諸人的暗器步數之內。崆峒派人棄了箭弩不用,暗器紛紛出手,這些人用起暗器來,顯然更為順手,一撥暗器打過,已有近二十名弓手墜馬,馬匹大多驚逃亂沖,更有四五匹倒斃當場,崆峒派卻只有三五人停戰裹傷。馬隊尚未接近便受重創,眾弓手雖然悍勇,卻也不敢再往前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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