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楚青流的本意,到了西夏國,先去興慶城張元府上,向他討幾個老成家人領路,用党項話向山民打聽那處山谷所在的方位,必能事倍功半。

劉奇蟾卻大不以為然,興慶城是去了,去的卻不是張元的太師府,乃是西夏的皇宮。吃喝過後,二人擄了大包金銀入賀蘭山,全用金子銀子開道,竟也找到了那處山谷。油藏颯乙曾數次入谷祭拜,排場闊大,這事多有人知,也不難打聽。

二人尋到地頭,見那座山崖果真大半都已震散坍塌,全然不見有黃長波所說的那些半身人像。只余不多幾副狐羊牛驢畫,不論怎樣去看,都不象是武功圖記。劉奇蟾卻道:「不怕,那些岩畫全都刻在硬石上,就算震坍了,總不會震到粉粉碎碎,更不會因此飛到天上去,總還有殘跡可尋,咱們雇足人手開挖就是。」雇了百多名精壯的力伕開挖。北地深山人煙稀少,縱然手上金銀充足,也難尋覓出更多人手,能有百多人齊挖,已然很是不易了。

挖了二十多天,還真挖出七片殘畫來,畫上全是人的兩足,並無身軀,一如黃長波所說。但這些石畫全都是單幅,兩兩間全無牽涉,不象沒藏颯乙所見的乃是大片整幅,也就難於憑照揣摩。楚青流道:「怎麼辦?」

劉奇蟾道:「還能怎麼辦?再挖下去就是了,能挖出七片,就能再挖出十七片二十七片,只要能挖出****成七八成岩畫,我就也能就此開創出一套武功,跟沒藏颯乙再斗一場。你若不放心瞿靈玓包洪荒,盡可以去杭州找他們,我不強留你在這裡,這挖土的活計,多你一人不多,少你一人也不算少。你在這裡,幫不上什麼忙,只會壞事。」

孰料接下來五天裡,再也挖不出一點半點成形的岩畫。楚青流道:「劉道長,咱們再挖三天,三天裡再挖不出人像碎片來,咱們就得離了這裡去杭州,好麼?你放心,哪怕挖出一隻斷腳、一節斷腿都算是畫。|」

劉奇蟾道:「三天太短了些,咱們再挖三月。三個月里若再挖不出一隻斷腳,一節斷腿,我就死了心,跟你去杭州。」

楚青流道:「此地天寒,北風一颳起,地下便要凍結,下不去杴鎬,如何再挖?」

劉奇蟾道:「你不能挖,我偏就能挖,我用柴火去燒,用滾水去潑,也要挖光這處山谷。你不願在這裡陪我,盡可以去杭州,我啥時攔過你?去杭州,去杭州又有什麼用途?降了沒藏颯乙麼?也真是不知好歹。」

楚青流再等三天,終於忍耐不住,半夜裡乘機下手,點了劉奇蟾穴道,包起那幾片殘畫出山。劉奇蟾如何能咽下這口氣,只要兩眼還能睜開,口中不在吃飯飲水,全都在破口大罵,累了歇,歇了罵。楚青流全然不理,任他辱罵,只管挾了他走路,還不忘按時辰補指,防他反抗逃脫。

過了夏宋邊境,行出沒不遠,尚未行到陝州,便聽到道路傳言,都在講說包洪荒桂紅莜之事,講說小龍谷包家與光州藺一方的事。父老師長為教訓門人子弟而講說,西北武人為誇耀沒藏颯乙的武功而講說,幾至於道路喧譁,人人皆知。怎地藺一方不降又不走,桂紅莜無故重傷不起以至於成了拖累,包洪荒心傷之下幾至於瘋顛這些大關節倒還能說得不錯。

劉奇蟾聽了這些變故,方才住口不罵。楚青流解開劉奇蟾穴道,兩人相對無語,良久,劉奇蟾道:「這事卻不能怪我。我怎能想到那個吳昊會甩手去了汴梁?又怎能想到桂紅莜會無緣無故就躺下了?又怎能想到苦水那樣不經打?要怪,你就怪魏斫人、蘇夫人兩個不懂事,他們自家說要去海船上看守人犯,轉臉就放那四個狗賊上岸,有這樣做事的麼?」

楚青流道:「要說錯,你也有錯,我也有錯,大夥全都有錯,你我之外,吳昊吳先生,蘇夫人,我大哥,全都有錯。但追問誰對誰錯還有用麼?」

劉奇蟾道:「不論錯與不錯,我都不去什麼杭州,我回山里再去挖土。我的脾性你是知道的,想做什麼事,就必得做成,做到底,你再要攔我,別怪老道我翻臉無情。」

楚青流道:「賀蘭山是夏國的根本重地,也是崆峒派的一處根本,你大張旗鼓去挖岩畫,必定瞞不過去。你只剩不多一點內力,若驚動了他們,你如何收場?」

劉奇蟾道:「該怎樣收場,那就怎樣收場。難不成有你陪著我就能收場了?楚少俠還真是好本領,好能耐。你不說這話,我還能跟你去杭州,你這樣說了,我還非回賀蘭山不可,就看離了你我還成不成。你敢攔我試試。」

說到做到,轉身西行去了。

楚青流眼見再也勸不得攔不得,只得一人南下杭州。一路上沖州過府,倉惶行路,過光州時,也不曾去藺一方宅上探看。到了小龍谷,離村尚遠,竟有些情怯。

到門上報了名,莊客也未先行通報,將楚青流徑直領向包洪荒生前所居那處小院。楚青流見院門外立著一名中年女道士,很是不解,正要詢問,莊客道:「就在前天,瞿姑娘離開後不久,衡山妙乙觀冒清雨觀主就到了,帶了諸位道長來,說要盡力保護咱們一家老小的平安。冒觀主遠來是客,我得先作通報。」女道士似也認得楚青流,聽了介紹轉身通報,不多時,冒清雨便迎到院門上,二人進院落座說話。略略傷感幾句,便說及正事。

冒清雨道:「劉道長回頭再去挖取岩畫,也不能說沒有道理。他說的不錯,去了杭州又能如何?文師姊上岸後去了杭州,不也沒跟沒藏颯乙正面動手,不也去了衡山?文師姊說,若蘇大俠吳莊主都還在世,再加上她,任有兩人聯起手,收拾沒藏颯乙這種不世出的人,當也不算為難。眼下只剩她一個在,對陣沒藏颯乙,可就力不從心。」她與蘇夫人同門多年,還照舊呼以師姊,不稱蘇夫人。楚青流點點頭。

冒清雨道:「我到時,瞿姑娘才離開不多幾個時辰,想要追,原也追得上。但追上了,同到杭州又能如何?我也就沒追。眼下魏大俠人在杭州,他們可以互為援手,就算救不出包莊主父子,自身想來也不至於有失。楚少俠,就算魏大俠,徐先生還有瞿姑娘全都身陷險境,你也得先耐心聽我多說幾句。」

楚青流道:「杭州要緊,這裡也一般要緊。包家只剩下滿門婦孺,可說全無對抗之力,咱們不要說還是朋友,就算是不相識的人家,僅出於俠義之心,也不能放手不管。」

冒清雨道:「不論能否保全這一家人,咱們總得盡力去做。文師姊在杭州時,命蘇姑娘取來蘇大俠批註過的那本《少林逸經》,對照蘇大俠的《北來錄》一起研讀,妄圖找到速成的法門。沂山那本逸經,蘇大俠離世後被送到了杭州,一來其中夾有蘇大俠手注,時有真知灼見,可說價值無可估量。二來牽連也太大,曲鼎鑲竟沒有毀去,他離世後,就落到了蘇姑娘手上。」

「師姊研討多日,添了些許白髮,也未能尋出切實法門,這才去了衡山,想跟家師討教,一同揣摩。在此有一事,先要說給楚少俠知道,家師內功深湛,但曾傳了一半內力給蘇姑娘,眼下不過還有三十餘年的內力,實在無力對抗沒藏颯乙,並不是她老人家要想坐山觀虎鬥,或是看不出沒藏颯乙的狼子野心。」

楚青流道:「此事蘇夫人在沂山就已說過。就算無視道長內力全在,她不出來對抗沒藏颯乙,也是情由可原。你們是出家人,實在不便多惹事非,妙乙觀數百年道統,總不能毀在你們手裡。」

冒清雨道:「沒藏颯乙若得了志,哪裡還有什麼出家在家?全都是一個樣。家師與師姊研討近半個月,卻也未能覓出什麼速成的法門,家師大悔,說當時不該將四十餘年內力全都傳給了蘇姑娘。無奈之下,我去峨嵋山大慈禪觀見了去情師太,師太說,家師內力傳給了蘇姑娘,她還有數十年內力可傳。跟我一起去了衡山,從家師手裡習得了傳轉內功內力的法門。」

楚青流贊道:「去情師太雖是出家人,這番救世心腸,強過不知多少在家人。」

冒清雨笑笑,說道:「兩位老人家也真有意思,家師傳了師太傳功法門,師太卻也傳了家師那套護院刀法。都是有年歲的人了,兩人還是年輕時脾性,誰也不肯占便宜,不肯讓對方吃虧。」

楚青流道:「活到如此年歲,還能不失年輕時的脾性,實在是件好事。到咱們老了,真不知是否也能有這種幸運。」

冒清雨道:「有了年歲經歷,還想不失青年心性,也是一件難事。」

身處傷心之地,說著牽動江湖的大事,兩人竟能說起閒話,真不知是否是全無心腸。

冒清雨道:「傳己身內力給別人,此事大幹天忌,本就兇險異常。當日家師傳功給蘇姑娘,是將蘇姑娘有限內力全都融化驅除後,再將自己內力輸入,相對來說,還算萬全些。但此次並不能再照樣施為,無視師太若是化凈受功之人內力再傳功,縱然將自己一身內力傳得半點不剩,總也不能高出她原有的內力,必得另尋法門。」

楚青流道:「這可就難了。」

冒清雨道:「難得多了。但兩位終究不是凡俗之人,會同文師姊,當真用心去做,還真尋出了法門。但內力畢竟只能轉傳一次,傳了就沒了,這門功夫也就沒法先行驗證修補,只能想到哪裡做到哪裡,儘量把疑難先都猜想到。說是有了可行的法門,其實也只是覺得可行,終究是否可行,還要試過才能知道。」

楚青流道:「劉奇蟾道長也這樣說。冒觀主,你接任觀主那天,劉道長也曾去衡山道賀,不過卻化了妝,就算以後再見到他,你也未必就能識得。這個劉道長當年也曾在妙乙觀出家,還是無視道長的師兄。」略略說了劉奇蟾昔年的事。

冒清雨靜靜聽完,說道:「這等事,家師從不曾說過,不是你說起,我真不知還有這樣一位師伯在。劉師伯或許真的也有萬全的傳功法門,但去情師太要行的法門,又要難上許多,也兇險許多,成則傳出一代高手,去跟沒藏颯乙拚死戰鬥,敗則兩人性命全失。」

看看楚青流,說道:「家師跟去情師太還有文師姊三人同心合意,全都說,此次傳功再不能傳給蘇姑娘。」

楚青流道:「此次傳功太兇險,蘇大俠文女俠只此一個女兒,若於她有點滴傷害,實在對不住蘇大俠。」

冒清雨道:「不傳功給蘇姑娘,卻不是因此之故。蘇姑娘身有四十餘年內力,但顯然運使並不得法,還顯稚嫩,就算憑空再得到去情師太終生內力,只怕也難與沒藏颯乙抗衡。此外,蘇姑娘乘亂做了義血堂的副總堂主,此舉大違家師的本意,說觸怒也不為過。我說這話,別人未必會信,楚少俠必是信的。」

楚青流道:「我信。」

冒清雨道:「義血堂是蘇大俠的出身之地,也未曾朽爛到不可收拾,曲鼎鑲總堂主離世後,本該藉機整頓,未始就不能再有益於人世。但不論是否整頓,都絕不該是蘇姑娘眼下這個弄法,她眼下行事,幾近於不擇手段。」

楚青流道:「楊震時諸人寧可降了沒藏颯乙,也不在義血堂聽命,此事也不能說全是蘇姑娘的錯。」

冒清雨道:「怎還不是她的錯?楊震時諸人既不肯聽命,蘇姑娘就該不做這個副總堂主,而是追隨義血諸劍,合力對抗崆峒派。」

楚青流道:「蘇姑娘做了副總堂主,能夠不降沒藏颯乙,總也是一件功績。咱們不可過於求全。」

冒清雨道:「也正因為如此,家師才沒出手懲治她,眼下這個當口,實在也不好再妄生事端,卻也再也不能專內力給她。既不能傳功給蘇姑娘,這功傳給何樣人,委實太費思量。老實說,選這個受功之人,也不比尋覓傳功的法門輕鬆多少。這人一要有品行,二要有武功,三還要有心志,能跟沒藏颯乙周旋到底。要不怕死,又不能糊裡糊塗,魯莽去送死,否則這功力不是白傳了?那不是誤了大事麼?思想多日,卻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來。你也知道,傳功本就太過兇險,成功後,還要拚死去跟沒藏颯乙為難,這種人,不是說當真就一個都沒有,但縱然有也不多,楚少俠識得這樣的人麼?」

楚青流道:「觀主怎地忘了,蘇夫人就是極好的受功人。人品武功全都無可挑剔。」

冒清雨微微搖頭,說道:「讓蘇大俠的遺孀冒此大險,說不過去吧?去情師太怎會答應?傳功給蘇夫人不妥。」

楚青流道:「我結義大哥魏斫人嫉惡如仇,一人攪翻整個江湖,也是很好的受功之人。」

冒清雨道:「魏大俠嫉惡如仇不錯,但江湖上處處都是仇家,傳功給他,似乎也不很妥當。更何況魏大俠也未必想要去情師太的內力,這種事,必得兩廂情願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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