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登時記起蘇夷月在衡山曾要栽贓師父酒後亂性,持刀威逼她,幸而被瞿靈玓以惡止惡制住。暗想此次莫非又是故伎重施?一有此想,也不再稱呼什麼蘇副總堂主,問道:「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

蘇夷月道:「昨日午後。」

楚青流實難相信公別人會奔馳萬里,在大白天闖門來殺蘇夷月,說道:「公師伯進門時,有人通報,有人獻茶,有多人見到,他就算殺了你一走了之,又怎能瞞過眾人?誰會做這等傻事?」

蘇夷月道:「誰會做這種事?公別人昨日便就做過,他人不還在這裡麼?」

楚青流道:「如此說話,直如小兒鬥口,有甚意昧?不說別人,我就不能相信。」

蘇夷月嘆了口氣,說道:「你與瞿靈玓相處這麼久了,沒想到還如此不善於料事。你說他做傻事,我卻說一點都不傻。他殺了我,再殺了通報的人,獻茶的人滅口,誰見過公別人,公別人就殺了誰,這不就沒事了?再也泄露不了了?紀師伯史婆婆也沒什麼例外。楚少俠,我說的有沒有道理?行不行得通?」

楚青流道:「公師伯公師兄是一同來的麼?」

蘇夷月道:「不是。我先捉了公別人,再讓人叫公琦過來問話,他一聽之下便暴躁不安,太也無禮,也想撥劍傷我,我只好也拿了他。」

公琦怒道:「蘇夷月,你說話怎敢不憑良心?你叫我來,說是有事商量,將我誆騙到無人之處,背後下手點中我重穴,這時反說我撥劍傷你。可憐我毫不疑你,身上連防身的匕首短刀都沒有。哪有什麼劍?」

楚青流道:「公師兄早已不是你的對手,他會撥劍傷你?」

蘇夷月道:「或許他得了失心瘋吧。」

公別人一直無言靜聽,此時說道:「我登門拜訪,直承教子無方,近來屢有打撓,是個陪罪的意思。明說我會將小兒帶回西北嚴加看管,萬一再讓他偷跑出來,想讓你對小兒不再忽冷忽熱,要冷顏惡語相對,我只會感激,不會怪罪,這又是求情。我還能怎樣做?總不能殺了他,或是將他關起來,成為廢人罷?」

蘇夷月冷笑道:「你不能殺自己的兒子,那就只好來殺我,殺了我,才算是釜底抽薪,絕了你兒子的念想。為人父母,能如此想,也不好說是錯。」

公別人道:「假的終究是假的,絕成不了真的。你昨日若一刀殺了我,我只能認命,留待今日再殺,可就晚了些。此事雖無人得見,無人可為我做證,我也不是就不能自解。你適才說,我逼你嫁給小兒,你不允後我就撥劍殺你?」

蘇夷月道:「你自己做下的事,你自己還不明白麼?就是這樣。」

公別人道:「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豈能不知規矩?我本無意殺人,怎會帶劍進你的小院?你這話說得可有點過。你說我撥劍殺你,劍在何處?你總不會用狡計拿住了我,就將劍隨手丟了罷?那可是一樣物證。」

蘇夷月道:「你要看劍,我這就拿劍來給你看。」揮手道:「拿劍上來。」

公別人道:「且慢拿劍。楚師侄,今日幸好有你在,否則真還分剖不清。吳師弟生前,可曾跟你說過崑崙派的典故?」

楚青流道:「說過一些,師伯想問什麼?」雖有此問,心中實已猜出公別人要問何事,不禁暗自佩服其人多智。公別人道:「你就說說崑崙派的用劍。」

楚青流道:「崑崙派幫眾用劍,也只是尋常。掌門人用劍卻稍有不同,護手處鑄有一段鐵枝,三座小峰,三片雪花,其意自然是指代崑崙派的鐵枝劍法,冷峰連綿劍法,雪壓天下劍法。如此用心,實是要提醒掌門人時刻不望歷代祖師的遺命,竭盡心力光大我派。」若非真有此事,絕難臨時編造出此一番話,何況又是楚青流親口說出,叫人不能不信。

公別人道:「這也不是什麼隱秘之事,武林中有年歲有位份的全都知道。可是,親眼見識過這把劍的人卻沒有幾位,故此說,外人絕難倉促間仿造出這樣一把劍來。」

熊雷射道:「你不如明說,凡見識過這把劍的人,全都已死在劍下。這把劍若真有此等功效,何不取來讓沒藏颯乙也看看?也好嚇死這個大對頭。」這顯然已是取笑了。

公別人道:「我來到此處,自覺不便帶劍進門,便將劍藏起。此處大門外那株老松枝葉繁密,我便將劍連鞘縛在了一段大枝上,你們可取來驗看。」

楚青流道:「史婆婆,紀道長,咱們一同出去取劍。」

史婆婆道:「既有這樣一把劍,總該拿過來看看。」紀清含無言站起身。三人去不多時迴轉,楚青流手中執了那把崑崙派掌門用劍。

蘇夷月道:「也不用看了,這劍必定是真的,劍柄處必有一段鐵枝,三座小峰,三片雪花。這劍是真的,就能說公別人沒有撥劍殺我麼?崑崙派掌門殺人,就必得用崑崙派掌門的專用佩劍麼?若非三歲小兒,誰會做這樣的傻事?這把劍愈是真的,愈可見公別人用心這險惡,早有布排,下手之先,便已預伏下了這個退步。」向門外說道:「有什麼話,你們只管進來說,不用遮掩。」

門外進來一人,背對楚青流,向蘇夷月低聲稟報。蘇夷月道:「這事沒什麼了不得,你們只管照此前吩咐的去做,我先聽公掌門說話。」那人領命退下。

公別人道:「我若想殺你,怎能不得手?你若非於說話間突然下手偷襲,我又怎能受制?話能隨口胡說,本領卻來不得半點虛假。你我在這裡公平斗上一場,我若敗了,只好自認曾上門殺你,自刎贖罪。你若敗了,又當如何?」

蘇夷月道:「我若敗了,自然就是空口誣陷你,我自殺贖罪。去了他的手銬腳鐐。」

有人過來除去公別人手銬腳鐐,公別人道:「楚師侄,煩你把劍拿過來,我要用崑崙派的武功,體證崑崙派的清白。」

在這個場合,話說到如此地步,輸的一方唯有橫劍自殺,別人也不便出手阻攔。以命贖罪之外,還要背負無恥惡名,讓各人身後的家派蒙羞。論起賭注之大,實在稱得起是豪闊。

楚青流上前兩步,劍已遞出卻又收回,說道:「我有幾句話,不說不快,說了,二位再比斗也不遲。」向蘇夷月道:「蘇副總堂主,公師伯是帶著那把尋常用劍進廳的麼?」

蘇夷月道:「不錯。他是掌門,又是前輩,雖說行事失禮,我也未曾出言阻攔。」

楚青流道:「副總堂主是知禮的,何以自己又會帶劍待客?莫非門上才一通報,還未見上面,副總堂主就知道公師伯要上門來殺人?因而有了預備?難不成蘇副總堂主並未帶劍會客?難不成公師伯手中有劍,副總堂主只是空手,就斗敗了公師伯?這樣的事,我實在難於相信。」

蘇夷月向公別人道:「我不論說什麼話,都有人不肯信。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公掌門,你說給楚少俠聽罷。」

公別人道:「她出來迎我時,手中便執了一把劍。說其時她正練劍,聽我到了,不及收劍歸鞘就迎了出來。進廳後,將劍隨手放在身後長機上,我也並未起疑。說過不多幾句話,她拿過劍來讓我鑑賞。我有事求她,不好違了她心意,便想接過來贊上幾句再說正事。誰想我正要接劍,她猛然出手,事發突然,加上地勢逼仄,我才著了道兒。我手中無劍,是她用劍對我的空手。」

蘇夷月道:「我既偷襲你,就該朝你致命處下手,因何你身上並無傷痕?」

公別人道:「誠如你所說,你我間並無解不開的仇怨,小兒痴迷於你,卻也沒膽量做出什麼禽獸之行,未犯死罪。你並非必得要殺我出氣,我是死是活,你全不用管,你只是想借我立威罷了。可你既然陷我於此等罪名,我又怎能不死?之所以隱忍不死,也只是盼望能與你再公平斗上一場,自證清白而已。」

蘇夷月道:「胡說八道,一派胡言。」

公別人道:「你這個副總堂主得來的名不正言不順,就算人人全都服了你,你自家也難免要心虛。想要找個機便,讓義血堂的人看看你的本領能耐,真正服了你,你也好進而再做上總堂主。這個機便並非就得落在我身上,可我找上門來,卻是機便之一,還最是合適。誰叫我的兒子不開眼、不成材料呢?」

蘇夷月道:「你自視還真是不低。」

公別人道:「你也想殺了沒藏颯乙,殺了楚青流。可你沒這個能耐,沒這個膽量,只好退而求其次,想殺個一等大幫派的掌門,我正是這樣一個人。」

蘇夷月看看楚青流,笑道:「他說我想殺你,你信麼?」

公別人道:「我說的殺,不是背後偷襲刺殺,是在比武場上斗殺。你無此能耐,卻必定如此想過。」

蘇夷月道:「我沒有這樣想過。」

公別人道:「想過也好,沒想過也罷,全都無可對證,不必多爭論。你不說我手中有劍,仍不是你的對手麼?那咱們就比上一場,看看終究是誰在說謊。」

向楚青流道:「也不必用這把劍了,就用他們拿出來的那把栽贓劍,免得我打勝了,他們又有話說,說什麼兵器順手不順手。我若輸了,還請楚師侄將這把掌門用劍帶上崑崙山,不能落到外人手上。」無異是說,若是輸了,不能自證清白,唯有自殺了事。

此時楚青流若要阻止這場拚斗,反倒顯得心虛,似乎公別人確乎曾下手要殺蘇夷月,不能得手被擒。

這二者一是罪,一是辱,全都不容直承不辨。楚青流道:「公師伯放心,我必將此劍帶上崑崙山,交託到諸位師伯師叔手中。」

蘇夷月站起身,才要招手命人取劍來,院門外又奔進兩人,剛要開口說話。蘇夷月道:「不論有何等事,全都過後再說。晚上三兩個時辰,也不會撞倒了天柱山。」命人進廳取來用劍,接過來走到公別人對面,說道:「公掌門請吧。」

公別人微微搖頭道:「還是蘇副總堂主先請。」

各道過數個「請」字,公別人道:「天色向晚,我禮數已盡,再要鬧虛套,便顯得心虛了。」長劍一遞即回,使個虛招,二人動手打在一處。

蘇夷月得功以來,楚青流曾在沂山同她試過手,也只覺得內力遠出同齡人,已可與紀青含等人相比肩,卻也遠未到師父與劉奇蟾諸人那樣駭怪難於應對,更不必說沒藏颯乙那等人了。

此時看了五七招,卻覺得大為不然,蘇夷月一劍刺出,出劍回劍俱都輕飄,待到兩劍相交時,卻又氣勢厚重。公別人雖能接下,接過數劍,便已顯見吃力遲滯,單以內力論,蘇夷月顯已居於上風。參以衡山傳功受功之理,蘇夷月決然不會再從別處得來內力,若有,蘇夫人或冒青雨觀主必會說與楚青流知道。楚青流猜想,只能是她研習義血堂所藏兩本《少林逸經》後別有所得,於短短一年間功力又得大進。曲鼎襄曾服用毒丸助力,這等事他守密極嚴,連楊震時諸人全都瞞過,楚青流怎能得知?也就不會想到毒丸上頭去。

崑崙踏枝步輕功原是武林一絕,鐵枝劍法不尚浮華冗繁,使出來本該輕捷便利,悅人眼目,此時場上公別人卻如陷身泥水之中,一舉一動俱都吃累不已,觀戰諸人都不自禁要替他吃力出汗。可吃力歸於吃力,難過歸於難過,斗過四十餘招,蘇夷月仍是不能刺中公別人一劍,更不要說迫使公別人棄劍就擒。這全得歸功於公別人不急不燥,絕不貿然輕進。

僅斗到七十多招,公別人鬃角已然見汗,這實是罕見之事,足見從起手第一招起,蘇夷月便純是以內力壓人,公別人每應對一招一式,均耗力甚大。蘇夷月卻只兩腮略略帶紅,餘外並無異象。照此打下去,至多打到一百二三十招,公別人必得脫力倒地,輸到全無丁點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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