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兼市局長的副廳王少峰,工作報告摘要里沒多少乾貨,著重強調的就是經費計劃,以及裝備所需要資金的自籌完成計劃,言外之意是不需要省廳撥款,這話廳長愛聽;比如指揮中心那位張副廳長,著重強調的信息保密,特別是領導幹部個人信息的保密,對未來一年要做的工作包括房產、財產、公務用車等等信息都納入保密範疇。

許平秋心裡在想著笑話,不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官場是個修煉的地方,而會場更是官場修煉的絕佳場地。在這個地方待得久了,都不會露出明顯的情緒波動,你從哪一個角度看,都是一本正經、兩眼肅穆,哪像有歪風邪氣的樣子?

會議,就在這種「正氣凜然」的氛圍中進行著。

出入境管理處彙報著預期增長的出境人口,以及初步擬定的防控方案;經偵支隊彙報著去年查辦的經濟類案件,罰款金額讓在場很多雙眼睛亮了亮;人力資源部彙報了警銜評授及本年度的招聘計劃;最後才是計劃財務裝備處的彙報,本年度的財務預算列出來後,下面竊竊私語,儘管金額增長了,但仍然像往年一樣,嫌給得少了。

最後是崔廳長做的總結髮言,從會務從簡到領導幹部若干不準的紀律問題,幾句帶過。宣布散會時,許平秋迅速合上本子,裝模作樣地跟在同仁的背後出場。出來時卻被崔廳長叫住了,身邊相隨著的一干同仁不像平時開些不疼不癢的玩笑了,都放慢了步子,等著廳長進了電梯後,迅速從另一電梯下樓,回自己的辦公室或者坐進各色的高配警車裡,忙自己的事去了。

廳長辦在八層,崔廳長是從行政領導升到公安系統的,也是許平秋經歷的第四任廳長了。進門後廳長坐到辦公椅上,許平秋給這位年紀小自己不少的領導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放到辦公桌上,這才恭謹地站在領導桌前,等著指示。

不奇怪,人都有點被捧的慾望和需求,許平秋已經習慣了。

不過這個動作似乎讓崔廳長異樣了下,他多看了這位黑臉的刑偵處長一眼。這是一位傳奇人物,曾經破獲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案子是傳奇,處長位置上待了七八年提拔不上去,更是傳奇。而這麼大年紀還奔波在一線,那就是傳奇中的傳奇了。

「坐,許處長,刑偵上的業務我不太懂,但在我看來所有警種里,最難、最苦、最複雜的都數不著刑警。」崔廳長呷了口水,輕輕地放下,看到許平秋微皺眉頭時,他的話鋒一轉補充道,「不過綜合起來,卻只有刑警數得著。所以,除了對你們的工作表示欽佩,我不作其他評論。」

許平秋眉頭舒展了,他心道這一任的領導應該比上一任好共事,要是思想統一的話,有很多事就容易辦了,不必要把心力和時間都花在內耗上。

「看看吧,你不用揣摩領導意圖,說實話,在一幫擅長研究心理學的下屬面前,我總有一種惶恐的感覺。」廳長笑著把幾份內部資料遞過來,許平秋起身接住了,沒有發言,仔細地看著。但凡這個樣子,多數是有任務要安排了。

果不其然,一份是市局案情綜述報告,有關新型毒品的專題;另一份是禁毒局關於「12?7」行動失利的情況彙報;而第三份卻是全國禁毒大會帶回來的各地案情通報,毒品的蔓延已經遠遠超乎想像,岳西省雖然不是重災區,可在全省十餘個地市,都有了類似的案情上報。也就是說,制毒販毒的網絡依然在高效地運作著。

許平秋看到接近尾頁的時候,崔廳長開口了。

「去年『12?7』行動失利,唯一的線人死在濱海,之後他們不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連晉南、晉東南偏遠一帶也發現了這種新型毒品的銷售。許處長,我知道您對臨時把禁毒局的工作放到你們刑偵處有點意見,不過我也是沒辦法。老廖兒子患了尿毒症,家庭又不和,多年的老同志,這個節骨眼上也不能逼著他舍小家保大家吧,您覺得呢?」

這是一門領導的藝術,鞭打快牛、能者多勞是慣用的招數。有些沒有工作能力,可卻有升遷本事的下屬,在遇到工作問題時總會繞著他走。許平秋也已經習慣了,笑道:「我無所謂,就怕辜負領導信任呀。」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前兩任廳長都沒有動你的位置,足以說明問題了。我們不用繞彎子,說說你的想法吧。」崔廳長道,要些真材實料了。

「據我們初步偵查,按照這種毒品犯罪的慣例判斷,我認為在我省有一個輻射各地的分銷網絡,『12?7』案子抓獲的嫌疑人應該是這個網絡的一個節點。我想這個地下通道的規模應該超乎我們的想像,從他們的組織和反應速度就能看出來,線人剛到濱海接頭一次就被滅口。之後就銷聲匿跡,連濱海的警方也沒有得到更多的線索,刑事偵查的慣例一般是就案尋線,可現在的難度是我並沒有掌握類似犯罪的更多情況,甚至連這種新型的毒品的構成也是禁毒會議上剛剛發布的。」

許平秋斟酌道。這個無頭案對於他確實有難點,難就難在案子只有孤立的一件,其他的被查獲的都是吸食人員——一些小魚小蝦,沒有可能知道上線是誰。

「困難可以提,要求也可以提,裝備、人員以及技術力量,對刑偵向來是傾斜的,這方面你不要有顧慮。」崔廳長道。他心裡有點彆扭,老同志覺悟高、好用,可就是要求太多。因為這個案子,面前的許處長把今年刑警的招聘計劃都要走不少,下面說小話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了。不過這個時候,哪怕再多的條件也不由崔廳長多考慮了,他接著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刑偵我不太懂,對於不太懂的事我不會指手畫腳,也不會幹涉你們的過程。但我要個結果,一個能向上面、向全省、全市市民交代的結果,有問題嗎?」

「我努力做到,但我需要時間。」許平秋道,面帶難色。

「時間可以商量,可這份……」崔廳長揚揚手裡一封標著密件的東西,抽出來。許平秋看到了,是他草擬的行動計劃。這個計劃放了有些日子了,還沒有批覆,看來領導對此尚存疑慮,崔廳長直接問道,「你的計劃里沒有標明警力、人選、進入方式,以及後續可能出現的問題,所以我沒有批,這是一份很不成熟的計劃,你就是按這個計劃來實行的?」

看來領導是有所懷疑的,許平秋看著領導,斟酌了下語氣道:「現在只能做到這個水平,在沒有任何可比對的案情出現時,除了想辦法切入對方的內部,沒有第二條途徑。這些人,個體素質我敢說比任何個體的刑警都要高,他們時時刻刻都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對付非常之人,也必須是非常之法。」

不太懂刑偵的廳長聽愣了,在他的任上,有機會接觸到警籍里一類特殊編制的隊員,那些人經常能幹出點匪夷所思的事,他們是警察在地下世界的眼睛。他知道許平秋準備啟用這類人了,隱隱地恢復了幾分信心,眼睛裡多了幾分期待。他笑了笑道:「我同意你的想法,對你有信心,也可以給你一把尚方寶劍,你可以以省廳的名義,隨時徵召你認為需要的人選、裝備、經費,而且我可以不干涉你的偵破,但是你需要給我一個時間點,限定的時間裡務必完成。」

「可以,兩到三個月,我把他們的根刨出來。」許平秋很有自信地說道。

「好,就給你三個月時間,見不到效果,我只能再行換人了。希望這份一切都不確定的計劃能給我帶來驚喜,這就是做領導的難處啊!明明覺得不確定,還必須選擇相信,出了問題又會被人評價為拍腦袋的決策了。不過這一次,我選擇相信本廳在職時間最長的一位老處長。」

崔廳長以一種平和、玩笑、輕鬆的口吻說話,像在調侃,手卻唰唰地在行動計劃書上籤上了「崔彥達」的大名,手重重地一頓,交到了許平秋的手裡。

出了廳長辦的門,許平秋才長舒了一口氣。他膽戰心驚地想著:計劃是用了十分鐘隨手寫出來的,派去的人送進了看守所,派出去的還是一個警校應屆畢業生,而且那個看守所里關著的還不確定究竟和「12?7」案子是不是一撥人……如果廳長知道了這些,他還敢不敢簽?

答案是肯定不敢,不過他也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嘗試性的計劃現在已經沒有撤回來的可能,只能硬著頭皮往下實施了。他邊想邊走,摸出在兜里震動了好久的手機,一看是交警總隊隊長的電話。他接起一聽,一下子覺得頭大了,風風火火地往外跑著,說了個車管處的地名催著司機就快走。

妖孽不止一個。從濱海回來留在省城實習的也不是省油的燈,居然偷車零件,組裝了輛車在高速路上飆車,把交警總隊都驚動了。許平秋想得頭越來越大,看守所的事還在不確定之中,回省城的倒已經開始捅婁子了,這撥問題學員經過羊城的飢餓訓練,想再用規則約束,估計難度不是一般的大了。

問題凸顯

偷東西這可是個嚴重的問題,而且是道德思想品質上的嚴重問題。兩個被抓了現行的耷拉著腦袋,站在管理處的門口,處里的於正倫主任來回踱著步,想著怎麼處理他倆合適。

這是個掛靠在交警總隊下屬的單位,最大的官也就是個科級,而送這兩位「賊」來的,卻是省廳的一位大處長,明顯讓小科長有點棘手。出了事他先彙報給總隊長,隨後一聽處長要親自來,又有點惶恐了,生怕惹那位上級不高興。

遠遠看到省廳標牌的車來時,於主任快步奔著去迎接領導了。

門口站著這兩小賊,下意識地捂著臉,生怕同行和許平秋看到似的,孫羿側臉看了吳光宇一眼,小聲道:「完了,肯定要被開了,實習期就出問題,甭指望穿警服了。」

「怕個屁,我A照都拿到了,有本比畢業證還好找工作。」吳光宇不屑了,安慰著自己。

「少他媽嘚瑟,你一爛貨能有點自覺嗎,別把自己當搶手貨成不?」孫羿罵道。

「不就拆了點零件嗎?所里偷零件的多了。」吳光宇道。

「偷零件不丟人。」孫羿道,不過話鋒轉回來了,苦著臉解釋著,「可偷零件被抓住就丟人了。我說那輛車別拆別拆,你非要拆,出事了吧?你手癢什麼呀,手癢不能到廁所牆上蹭蹭呀。」

吳光宇瞪著眼,也氣著了,咬牙切齒埋怨著:「拆都拆了,玩都玩了,哪有你這樣的,爽都爽過了,回頭找後悔藥吃,早幹什麼去了。」

兩人相互埋怨著,看來是結伴犯的事。見於主任和許平秋一起走來時,兩人趕緊低著頭,不吭聲了。

事情不複雜,這兩位實習生還算敬業,工作就是拓號、登記、造冊,近幾年車輛擁有量飛速增長,違規違章以及盜搶走私類的車輛也飛速增長,最起碼郊外這地方比許平秋記憶中的場地已經擴大了幾倍。而這倆敬業的實習生也太「敬業」了,不但懂車,而且玩車還玩得挺好,沒多久於主任放任他們開干,可誰知道就在這時候出事了。

這兩人昨天凌晨在高速上飆車,時速二百多公里,把交通指揮中心的都嚇了一跳,分別指揮高速交警圍追堵截,愣是沒追上,最後沿著軌跡追到車輛管理處,才發現是同行。交警總隊下命令要嚴肅處理,誰知道這倆還是實習生,沒法處理。再一查車源,問題更大了,居然是這倆自己組裝的車,那車零件都是從管理處車上拆下來的。

「就這麼個事,許處長,我真不是故意給您找麻煩,實在是影響太壞,虧是沒被曝光,真曝光了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向您彙報。」於主任道,四十多歲的老交警,一看就屬於那類按部就班的類型。許平秋聽完,看到耷拉腦袋的那倆「賊」一眼,有點哭笑不得,他突然問了句:「贓物呢?」

「那兒……」於主任指著道。

啊?許平秋嚇了一跳,這車改裝得也太糙了點,像加強版的拖拉機,用的是北京JEEP的車蓋,配的卻是進口寬幅輪胎。車架他不懂,於主任說了,這倆害蟲真是不是自己的不心疼,把查扣的一輛大切輪拆了,那車市價可值八十多萬。至於發動機,於主任凜然道這發動機是輛走私車的機器,他之前都沒見過,就交警大隊的專人來過,說是電子晶片控制,沒密碼打不著火。誰知被這倆害蟲愣是把它折騰到這破車上,改了線路,居然還飆起來了,那可得多危險啊!

許平秋看了眼這裡數千輛車的陣勢,丟上一輛兩輛,還真不好看出來,他莫名其妙地笑了。於主任卻會錯意了,以為這兩人是許處親戚什麼的,小聲道:「許處長,我就跟我們總隊長說彙報過了,您看這事……」

「嚴肅處理,決不姑息。」許平秋正色道,不過眼睛一翻,又小聲道,「可這怎麼處理?他們還在實習期,總不能因為改裝個車,就把前程全毀了吧?」

哎!說得於主任那個胃疼啊!「許處長,您、您這不是為難我嗎?」於主任喃喃道。

「沒事沒事,我處理,就當他們沒來過。這事就深究起來也不好,最起碼你們車管處管理不嚴這是真的吧?你這不是給你們總隊長臉上抹黑嗎?」許平秋像是已經拿定了主意,一招手道,「你們倆,車上等著。」

這兩人巴不得呢,一溜煙就跑了,許平秋邊走邊道:「一定要以此事為鑑,加強管理啊。他們倆的事內部處理就行了,處理結果我給你們總隊長打個招呼。謝謝於主任您了啊,給你添這麼多麻煩,實在不好意思,回見,別送了……」

許平秋打著哈哈,背著手,很有領導派頭地上車,帶著這倆犯了錯誤的人向市區駛來了。後面的於主任干瞪著眼,早知道許平秋護犢子,可也沒想到護得這麼厲害。

「兩位,說說,為什麼偷東西呀?」許平秋坐在副駕上,心平氣和地問著。

「沒偷啊,又沒據為己有,怎麼叫偷嘛。」孫羿道。

「就是啊,車管處的都偷零件,就我們沒偷。」吳光宇強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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