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餘罪打斷了這個吞吞吐吐的交代,看著嫌疑人,很不屑地笑著道,「朱寶剛,你說話太費勁,我替你說,昨天晚上你、牛見山、楊靜永三人駕駛著小卡車,從209國道進了五原市,行駛三十七公里後轉入二級路,二十二點左右你們進了羊頭崖鄉的地界,接著你們三個人合力把車上的摩托車放下來,你用摩托載了一大包草料,乘夜去了我們鄉的澗河村對不對?你連夜把草料運上了河谷通上山的小路,在路上還做了不少手腳,比如這種東西……牛好像特別愛舔,做完這一切,你原路返回。今天上午,你們就等在山樑後的緩坡下,等著聞著味道,啃著草料,不知不覺跨過山樑的牛,然後,就牽回到自己車上……呵呵,有哪兒不清楚,我再給你詳細解釋一下。」

朱寶剛愣了,下嘴唇耷拉著,幾乎要滴下口水來了,這說的就是他一整天乾的事,可這神不知鬼不覺的事,對方怎麼可能知道得這麼清楚?他又覺得後背痒痒了,有點白日撞鬼的感覺。

「你在奇怪我為什麼知道對吧?」餘罪趁熱打鐵,一句話說到了嫌疑人心坎上了,他沒吭聲,不過餘罪眼睛瞟著東廂的方向,笑了。

此時無聲勝有聲,等於暗示嫌疑人――你們窩裡有人告訴我了。朱寶剛一想剛才楊靜永和警察一塊吃飯的待遇,氣得牙咬得咯咯直響。餘罪當老好人似的勸著:「寶剛,想開點,反正都這樣了,有人搶你前頭立功贖罪了……這樣吧,你給我交代幾個一塊偷牛的,或者是誰教你這一招偷牛的。別說是你自己揣摩出來的啊,據我所知你就是個牽牛跑腿打工的……怎麼樣?需要再想想?」

王鑌仔細地看著,他對餘罪有點嘆為觀止,這些話幾乎都敲在嫌疑人的癢處,讓對方痒痒得越來越吃不住勁了。

「我覺得不用想。」餘罪一靠身子,嘆著氣,似乎很為嫌疑人著想似的道,「寶剛兄弟,據我所知你是一個很失敗的賊,三十好幾了,媳婦都沒娶上……而有些人靠這個已經發家致富了對不對?我真替兄弟你不值啊,你說羊頭崖鄉前後丟了七八頭,都算在你腦袋上,得蹲多少年大獄?」

「那不是我們乾的。」朱寶剛苦著臉,強調道。

「那是誰幹的?不能和你們手法一模一樣吧?」餘罪攤手道,語速很快。

「老七那伙人乾的,北邊不好下手了,聽說這邊比較偏,他們就來趟路了。」朱寶剛道。

「哦……我就說嘛,寶剛兄弟怎麼可能犯那麼大的事,對不對,指導員?」餘罪恍然大悟道,隨手摁開了錄音。

王鑌一臉嚴肅,點點頭道:「嗯,就寶剛這樣子,完全可以申請從寬處理,司機楊靜永也要從寬處理。對了,寶剛,你們用的新鮮苜蓿草,是大棚培植出來的吧?」

「啊,是……古寨那一片,好多大棚都專門種草。」朱寶剛順口道。

「價格不低吧?」餘罪問。

「七八塊錢一斤,比菜都貴。」朱寶剛道。

「難道專門種草喂牛?」王鑌奇怪地問。

「不……都賣給偷牛的了。」朱寶剛老實一臉,糾正道。

李逸風忍不住了,使勁咬著嘴唇,捂著嘴,憋著笑。餘罪翻了他一眼,一擺頭,狗少知趣地出去了,不過他看出來了,這個誘拐牛的遲早得被所長和指導員誘拐到坑裡去。

一進東廂,又出事了,一群鄉警圍著那個開車的司機,司機飯只咽了幾口,在大把大把地抹淚。狗少揪著李呆小聲問怎麼了,李呆小聲告訴他,進門董韶軍就勸慰他吃上口飯,說什麼來著,說你雖然是嫌疑人吧,我們也沒拿你不當人。周文涓呢,還很客氣地給他端了碗湯,哎喲,壞了,司機這就哭上了,跟小媳婦被無賴調戲了一樣,抽抽答答一直哭個不停。

李逸風聽到此處大為光火,直斥道:「別哭了,你哭個屁呀,想坦白從寬都晚了,你那同夥在所長那裡早交代了。」

「你一邊去。」董韶軍不悅地瞪了眼。李逸風剛要反駁,卻不料嫌疑司機一抹淚道:「我知道遲早要有這一天的,惡有惡報,你們問吧,我吃不下。」

董韶軍和周文涓愣了,沒想到不經意的惻隱之心,卻有這個意外之得,他揮手屏退了鄉警們,和周文涓一起,就坐在飯桌邊上,慢聲細語地問上了。那位司機仍舊抽抽答答哭著,邊哭邊交代……

門外蹲著吃飯的一干鄉警著實有點崇拜,城裡這幾位辦事說到底還就是比鄉警們有素質,李呆剛贊了個,卻不料啃著餅的李逸風罵咧咧不屑道:「真沒挑戰,太沒挑戰了,還沒過夜,全交代了……老子鼻樑挨的這一拳,算是還不回去了。」

眾鄉警哧哧地笑著,都看笑話似的看著狗少,沒人給他一點恭維,不過不怨大夥,實在沒法恭維呀。

過了一會兒,耷拉著腦袋的朱寶剛出來了,被安排去吃飯,餘罪聽說董韶軍居然把司機說服了,還有幾樁偷牛案,都是這位司機參與運輸的。他興奮地擂了這位同學幾拳。不過審到第三位嫌疑人就卡殼了,沒想到這位年過半百的牛見山是個硬貨,對著同夥的口供也百般抵賴,死不認帳。

朱大剛說我偷了?沒有,他是賊,賊的話怎麼能信?和我一起偷?不可能,他算什麼東西?

司機指認我,指認我什麼?我不認識他,我搭順風車的不行呀?

等更多的證據證詞排出來,這傢伙啞口無言了,不過就是梗著腦袋根本不認帳。

這種人不多見,可也不罕見,每個領域都要有「堅強的」戰士,犯罪領域也不例外,只是抵賴到這種程度讓餘罪有點上火,而抵賴的人往往是知道更多的。他猛拍桌子失態了,吼了句:「李逸風,進來。」

一吼,早按捺不住的狗少捋著袖子奔進來了,抹了抹鼻樑上的膠貼,惡狠狠地盯了嫌疑人一眼。那嫌疑人也是個軟硬不吃的,回敬了不屑的一瞥。指導員王鑌桌子下踢踢餘罪,那意思在講,這事別讓狗少摻和,這貨有點二,別真捅出事來。卻不料餘罪沒理會,一指嫌疑人安排著:「去把這個人放了。」

「啊?放了?」狗少怒目相向了,連餘罪也準備不認了。

「對,放了,他什麼也沒幹,我們沒理由滯留他,對不對?」餘罪使著眼色向指導員道,王鑌一時不明所以,餘罪又補充著,「放他之前領他到丟牛的村裡走一圈,觀音莊、後溝、澗河,讓群眾瞅瞅見過這個偷牛賊沒有……要沒有,就放了吧,別往回拉他了。接下來出什麼事,就不是我們的責任了。」

王鑌眼睛一凸,知道要壞事了,那幫老百姓,可比狗少猛多了。李逸風一想卻是喜色上臉,嫌疑人知道警察要使壞了,他哆嗦著:「別別,我交代,我我我我……我參與偷牛了還不成嗎?」

餘罪沒動,頭微微低著,眼上翻著,以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嫌疑人,這一下子看到對方的軟肋了,知道這種地方能發生什麼事。一念至此,他催著李逸風道:「拖走,他媽的,我治不了你,有人治得了你……知道這什麼地方嗎,你算個什麼玩意兒……」

李逸風樂了,嚷著李呆幾人,幾人把嫌疑人使勁往外面推。那嫌疑人牛見山此時恐懼更甚,不迭地嚷著:「不要呀,我不去啊,我交代……我交代……」

「別急,得讓你見識見識,別以為老子嚇唬你。」餘罪惡相頓露,安排著守家的、出勤的,兩輛車載著嫌疑人直往最遠的觀音莊去了。所里留守的董韶軍有點看不懂了,一晚上審不下來,可沒想到為什麼嫌疑人死活不願意到觀音莊,而且觀音莊那事應該和這撥賊沒什麼關係啊。

車剛走,他問周文涓道:「什麼意思?這牛頭不對馬嘴嘛,觀音莊那事不是牛見山做的吧……哎,對了,怎麼把他嚇成這樣?」

周文涓笑了笑,沒多解釋。董韶軍總覺得有點不對,他拽住了所里的內勤小高,小聲問著你們這兒抓住賊,一般怎麼處理?高鄉警咧嘴笑了,也沒說話。

董韶軍不問了,他可能知道余所長的意圖了。

果然,比想像中要快好多,沒出觀音莊就問出不少隱情來,審訊的地方就放在村委,餘罪和王鑌依次問著,耷拉著腦袋蹲著的嫌疑人在一五一十交代,他身後站著虎視眈眈的李逸風和眾鄉警,不過這不是威脅,真正的威脅在門外。一院子拿著鋤頭、鍬把、釘耙的村民,仇深似海地圍著村委,根本就是械鬥的方陣。偶爾有人帶頭喊一句,也是讓人毛骨悚然的話:「鑌叔,別審了,交給我們吧!」

在這種隨時有可能被群毆致死的巨大威脅下,最後一個嫌疑人,交代了……

雷厲風行

「根據我們對被捕嫌疑人的審訊,團伙帶頭的牛見山,就是這個人……他交代,觀音莊的偷牛案是另一伙人乾的,帶頭的是一名綽號『老七』的嫌疑人。老七是牛見山的上家,偷牛就是跟他學的,不過這個老七究竟姓甚名誰他不清楚。他們的組織方式是老七提供這種誘拐牛的藥物和飼草,然後由下家組織人、車異地作案,得手後,他們在規定的地點交貨,直接把贓物變現。」

周文涓羅列著這兩周在羊頭崖鄉的收穫,大量的地形地貌照片、作案工具、車輛、人員,這一行可謂收穫頗豐了,她明顯地看到了隊長邵萬戈臉上的嘉許之意。這位隊長,可很少夸人的。

邵隊長旁邊坐的是馬秋林,他是和董韶軍、周文涓一起從羊頭崖鄉歸來的。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九了,他記得自己以前當警察的時候也會在這個時間放下手頭的工作休息一下,可是此刻卻仍然按捺不住興奮,和這幫後輩坐在二隊的會議室商討著這個匪夷所思的案子。

從糞便中確定失牛的路線,一步一步揭開牛莫名其妙被盜的案件。邵萬戈蹙著眉頭,看了董韶軍一眼,他有點佩服許處的眼光了,那麼偏的技偵技術許處都不放過。誰可能想到還真派上用場了,他打斷了彙報,問著董韶軍道:「韶軍,嫌疑人用於誘拐牛的那些藥物,分析出來了嗎?」

「暫時還沒有,不過分離出來了粗鹽的成分,還有類似鎂的成分……是礦物質合成,經過熬制的,這種東西像中藥一樣,很難確定它的準確構成。」董韶軍客觀道。馬秋林笑著插嘴了:「這個可以先放一放,很多行業都有不傳之秘,比如砍手黨的麻藥、毒販熬制的配方,都不會那麼容易外泄的。」

「嫌疑人現在在哪兒?」邵萬戈笑了笑,換了個話題。

「已經刑事拘留,暫未請捕,關押在縣看守所,余所長的意思是動靜先不要搞得太大,等查查這撥賊的上線再作打算。」周文涓道。

「那有結果嗎?」邵萬戈問。這是前天的事,兩天時間,他想應該差不多了。

不料此話一出口,董韶軍的眉頭皺了皺,馬秋林卻接著話頭道:「也算是百密一疏吧,據嫌疑人牛見山交代,他們的交貨地點就在二級路和國道的交叉路口,當天抓捕的時候動用了村裡人上百人,封路封了三個多小時,恐怕這個上家已經被驚動了。」

一聽這話,邵萬戈明顯有點失望,不過再一想,鄉警能幹到這個水平,已經是很不錯了。他回頭問著馬秋林道:「馬老,辛苦我就不說了……可這個案子我還是沒太鬧明白。」

「哪兒不明白?」馬秋林笑著問。

「你看啊,第一宗失牛案和第二宗失牛案發生的時間相差一天……而第三宗案件你們打了個伏擊,時間相差十一天。奇怪的地方就在於此,怎麼可能判斷出準確的發案時間、發案地點?就即便前期的證據相當多,也不可能判斷出這個案發時間呀。」邵萬戈道,一臉迷茫,等著馬秋林釋疑。

馬秋林笑了,笑著道:「這個我解釋不了,因為不是我判斷出來的。」

董韶軍和周文涓同時笑了,邵萬戈卻更迷糊了,挨個看看眾人,奇怪地問:「又是餘罪?」

「對。前兩次案發後我和他交流過意見,偵破的方向基本認可。一方面從現場發現的飼草殘留上下工夫,結果發現這個方向是錯誤的,他們沒有用我們判斷的青貯飼料,用的是新鮮的飼草;另一方面,從二級路通過國道、高速路的公關檢查站留下的車輛監控下工夫,結果發現這個線索的價值也不大,需要排查的車輛有數百輛,根本不可能是一個鄉派出所能完成的工作量,而且時效也趕不上;第三呢,當時我們也沒有想到,除了飼草,嫌疑人還有下藥這一殺手鐧。」馬秋林道。

「是啊,正常思路,都不可能指向這次案發的端倪,那他是如何判斷出來的?還非常準確……看地理位置,這個地方根據不具備設伏的條件。」邵萬戈眉頭緊皺著,看著兩位屬下。董韶軍笑著道:「我問過他了,他沒告訴我。」

「呵呵,還藏私了。」邵萬戈笑道,眉頭舒展了,那個人他有所了解,他的腦袋要能以常理推斷,恐怕就不會被趕到羊頭崖鄉了。

「這個也放一放,隨後你問他吧……萬戈,現在的問題是,接下來咱們該怎麼動作?你是不是可以考慮搭把援手?」馬秋林出聲問道。這是他來的主要目的,畢竟鄉警的力量太單薄了。

「這個……」邵萬戈稍有為難了,他道,「案子發生在羊頭崖鄉,二隊插手好像不妥,他們和縣公安局彙報了嗎?」

「彙報了,縣局局長外出學習去了,當家的副局長回鄉省親了,辦公室就留了一個人值班,指導員王鑌去了縣局兩次,連管事的人也沒找著。」周文涓道,話里頗有點怨氣。

邵萬戈笑了,大過年的,能找著人才見鬼呢,又是鄉派出所的案子,恐怕想引起重視沒那麼容易,就即便二隊這個重案隊,也開始輪休放假了。他很為難地想了想。馬秋林似乎窺到了他的為難之處,小聲勸著道:「從作案方式、作案組織上看,和我省發生的系列失牛案有很多雷同之處,據嫌疑人交代,他們先後向嫌疑人老七提供過不下五次的贓物……我考慮啊,羊頭崖鄉的案子僅僅是我們無意揭開的冰山一角,這個犯罪蛋糕做到了多大,我暫時還真不敢估計。」

「您是指和其他失牛案併案?」邵萬戈考慮了下,這樣的話,二隊就有理由向上級請示參與。

「對。」馬秋林道。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