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調查組震驚了好大一會兒才有人說話,是趙昂川,不相信地道:「不可能吧?這個通緝令已經發出去了,就有消息,也不應該是餘罪知道的。」

「是不可能啊,要有消息,咱們的調查早調整部署了,解組長不是分析過了嗎,這個人可能和賀名貴有直接關聯。正因為他的消失,才讓賀名貴穩坐翼城。」某位調查組成員道。

周文涓沒有加入討論,不過她對餘罪有信心,笑著道了句:「那就等等吧,他說不定能給我們帶來好消息,他們這個小團伙成員之間的信任基礎還是挺牢的。」

解冰不猶豫了,撥著電話,直接問上邵隊長了,幾句話電話一扣,眉頭舒展了,對著期待的眾人道了句:

「邵隊長也在等,還不能確定……咱們也等!」

五原市公安局,苗奇副局長急匆匆地從三樓往五樓奔著,沒擠電梯,一路碰上打招呼的,意外地都沒有理會。上了五層,又撐在樓道口上,放平了呼吸,調整了心態。

這事把老人家激動得,沒病也快急出高血壓來了。

局長辦里,王少峰局長正看著秘書連夜加工出來的「鐵拳」行動的工作總結,全省聯動的戰果是相當斐然的,打掉了盜竊團伙一百餘個――但這個數字是有水分的,下面為了擴大成績,一般把結夥三人以上都稱為團伙;查實了歷年來的盜竊耕牛案件一千九百三十六件,這個戰果就有點難以服人,捉姦不成雙,抓賊不見贓,成就感少了一半;總結上沒有提到的是,這個大行動帶來了相當多的後患,銷贓查實進展困難,認罪率低,有些經年的案子,已經無法落實了。最關鍵的是,他抱以厚望的重案二隊並沒有把那個一號嫌疑人找到,本來那個匪夷所思的盜竊手法,很可能會成為指導全警偵破工作的一個亮點,而且那個嫌疑人很可能也是銷贓案子突破的關鍵所在。

局長這麼長時間一言不發,秘書有點汗流浹背了,他看到局長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撇嘴,一會兒托腮沉思,忍不住心下惶恐,擔心文字哪裡又有錯誤了。

這個時候聽到敲門聲,王局長本來心煩意亂,一下子氣得摔了稿子,嚇了秘書一跳,尷尬地站著。王少峰隨意喊了句:「進來!」

話音剛落,苗奇當場就進來了,一看秘書,毫不客氣地揮手:「去去去,迴避一下。」秘書如逢大赦,掩門而走。人一走,王少峰稍有不悅地盯著這位年齡比他還大、正喘著氣的副局長,哭笑不得地問道:「苗副局,這是怎麼了?來我這兒健身來了?」

「王局精神不大好啊,我得給您打針強心劑了。」苗奇道。

「是嗎?你們刑偵要把這個李宏觀給我抓回來,比什麼強心劑都強……全省幾千警力圍追堵截,全國通緝這麼長時間,多地的盜竊團伙都能指認這個人,投入的效果反差很大啊……首惡必除,這個作案模式是從他這兒出來的,他要漏網,有可能還要為害一方……而且呀,我敢說,這個人和集中銷贓地的商戶有某種不可告人的聯繫,他現在在全局已經是個棋眼了,動了它滿盤皆活,找不到他,只能這樣收場了。」王少峰道,畢竟也是從警營基層上來的,形勢看得很透徹了。

平時提到這個人,苗奇副局長總是支支吾吾,不過今天意外了,他笑著壓低了聲音道:「王局想不想聽最新消息?」

「難道……」

「對,我們最早的行動組,已經咬住這個人了。」

「什麼時候的事?」

王少峰一驚,興奮地手一哆嗦,把茶杯撞翻了。苗奇要收拾,他忙激動地攔著副局長的胳膊追問著,嚴重失態了。

「是昨天的事,為了保險起見,他們還沒有驚動,今天已經確認身份,請示我們下一步……」

「什麼下一步?抓!」

「好,我馬上通知。」

苗奇電聯著邵萬戈,消息回傳後。王少峰卻是興奮地想著,問著苗奇道:「在什麼地方找到的?這傢伙夠狡猾了啊,通緝令出了十幾天了,二隊的、省廳直屬大隊的、特警隊的追蹤好手都摻和進來了,愣是沒有一點消息。」

「在海南。」

「啊?跑了那麼遠?」

「王局,我覺得您驚訝的地方應該在於,跑了那麼遠,居然還被我們五原公安刨出來了!」

「對呀,哈哈……好,我得親自為他們請功啊。對了,誰帶的隊,萬戈看來有接班人了啊。」

「鄉警,羊頭崖鄉派出所掛職副所長,餘罪!」

苗奇把這個名字在最合適的時候吐出來了,他看到了王局臉色陡然一變,陰下來了,不過馬上又換回了笑臉。在這個時候,把心裡的私怨放在第一位,有失這位局長的身份了。他笑了笑,手指點點苗奇,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王局,這事沒來得及詳細彙報是我的過錯,他們鄉里丟了幾頭牛,這小子瘋勁上來了,非要帶著鄉警把失牛找回來……一找二找,一直找到李宏觀這兒,後來他們處處碰壁,我都放棄了,誰知道這傢伙運氣真好,居然找到了。」苗奇圓著場。

「好事啊,這麼大個單位,還真需要幾個能幹的人。抓到這個主謀,『鐵拳』行動增色不少啊。」王少峰笑著道,似乎根本沒有介意。

如果有人給單位的榮譽榜上錦上添花了,領導當然不介意,一點都不介意。

時間,指向上午十一時,海南。

距省會二百七十公里,一個叫洛基的小鎮――準確的位置是距離鎮上還有十公里,在處處茂林修竹的包圍中,隱約地能看到一輛國產的小麵包車。

又一聲清脆悅耳的唳聲響起,李逸風伸出脖子看時,恰恰一堆鳥屎從天而降,腮幫子上被打了個正著。他苦著臉撥拉下來,要發句牢騷,不料被餘罪瞪了一眼,不敢吭聲了。

「別鬱悶,這地方的鳥糞都比大城市的蔬菜乾凈。」董韶軍小聲道。一旁馬秋林也讚嘆了句:「好地方啊,我都想在這兒養老了。」

這話很有共鳴,自從兩天前到這兒,大家都被當地的奇景驚呆了,環境好得令人髮指,除了幾條屈指可數的公路,幾乎全是山林綠地,偶爾能看到幾層樓高的大榕樹,樹冠寬闊婆娑,讓這些喧囂都市來的警察觀之驚嘆不已,賞之心曠神怡。這還不算最奇的,到了黃昏時分,更有漫天的白鷺排著人字形飛回到棲息的榕樹,把這個奇景迭出的地方變得壯觀無比。

這一帶就叫「白鷺天堂」,是餘罪一行查到與李宏觀相戀的第一個女人謝晚霞的歸宿,她在離開陽原牧場之後到去世之前,就一直生活在這裡。

事情其實相當簡單,在詢問廣西傳銷案涉案人員時,這些已經走到正道的人員還能記得起李宏觀這位營銷經理,他曾經數次到過海南。在五原省農校,他們翻閱了當年的招生檔案,謝晚霞母親的祖籍就在海南,是以從軍家屬的身份落戶到岳西省的;這一切又和李宏觀身邊的那些女人聯繫到一起,海景、椰子、貝殼,都能證明在這個作姦犯科的人的骨子裡,恐怕有一處讓他魂牽夢繞的地方。

查找非常順利,在謝晚霞生前所在的紅田農場,有人一眼就認出了李宏觀的照片。讓餘罪瞠目結舌的是,農場這些樸實的人極力證明,他就是謝晚霞的老公,結婚證肯定沒辦,不過他們的證婚人居然還健在,而且這個遍尋不著的嫌疑人,在這裡斷斷續續生活了長達十年。

換句話說,這裡才是他的家。他在這裡叫黎大隱。

大隱,簡直是對警察的嘲弄。餘罪看到這個名字時,想到跑了那麼多冤枉路,有點哭笑不得。

「你說的對,一切確實很簡單,我們在處心積慮找他,而他並沒有處心積慮去躲藏。真相往往就在我們眼皮底下呀,謝晚霞的戶籍資料我一看是死亡,當時就略過了。」馬秋林自嘲道,眼睛盯著竹林後的房舍,從那個角度,能看到農場全貌。

「他一直就在逃避世俗,可又想得到世俗的認可,文化人的通病。」餘罪道。

「你是指,他在謝晚霞去世後,回五原大幹一場那事?」董韶軍問。

「一般沒錢要講宏圖大志,有錢了才講清心寡欲,就像生活在這地方。對不對呀,所長?」李逸風道。跟著馬老,狗少也感染了點分析的毛病。

「對,這傢伙窮慣了,也窮怕了,所以才有了這種近乎變態的作案手法……」

「注意,目標來了。」

眾人瞬間噤聲,只見車門緩緩打開,李逸風、李呆、李拴羊,這三個鄉警像狗兒一樣爬下車,撅著屁股鑽進林子裡了,餘罪下車若無其事地往前走,董韶軍和馬秋林守在車裡,在他們看來,這是個不具威脅性的嫌疑人。

嫌疑人出現了,並不像照片上那麼風流倜儻,而是一頭花白頭髮,穿著一身工作服,肩膀上扛著一張鍬,像是要下地幹活。

再近點,餘罪看到了一張眉清目秀,並沒有許多滄桑的臉。也許是保養得體的緣故,這張臉稍加裝飾,可以把年齡減少五歲、十歲,甚至更年輕一點都有可能。絲毫不用懷疑,如果不是境遇特殊,這傢伙和現在坐在辦公室里的那些專家教授會是同一類人。

表面上道貌岸然,內里卻是作姦犯科,知道快出事,又回來清心寡欲了。

人才啊,讓那麼多人跟著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餘罪終於笑著喊了句:「黎大隱。」

「哎……咦?」對方一愣,怔住了,他看到面前從樹後走出來了一位小年輕。不過他馬上反應過來對方的口音了,扔下鐵鍬,掉頭就跑。

「嗖」的一聲,一個繩套子飛出來了,套住了剛掉頭的黎大隱。他一掙扎,套在腰部的繩索一拉緊,一下被拽地上了,然後兩個人影飛掠出來,一左一右,直撲上來。

這種人難找,可不難抓,反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哈哈,逮住你了。老子立功了。」李逸風樂歪了。

「還我們村的牛。」李呆火大了,呱唧就是兩個耳光。

「別打別打,這重要嫌疑人,能換獎金呢。」李逸風樂顛顛地道。

「他媽的,因為你,我們年都沒過上。」李拴羊又踹了兩腳。

此時才響起了警笛聲,地方上支援的民警來了。餘罪趕緊攔住了鄉警,幾人胡亂給嫌疑人擦了擦臉,裝模作樣地帶上了車,銬上了銬,打著指模,邊往回傳邊招呼著地方民警,生怕出什麼意外。接著警車帶著這些遠道而來的同行,先行上路了。

三分鐘後,二隊技偵傳回信息,指模對上號了,這人就是李宏觀。

馬秋林笑了,長舒了一氣。董韶軍笑了,躊躇滿志地笑了。李逸風和眾鄉警都笑了,此行終於圓滿了。只有餘罪還在賤賤地笑著,回頭問著嫌疑人道:「黎大隱,你不會否認你就是李宏觀吧?咱們神交已久啊,我可找了你好多天了。」

「為什麼要否認?名字不過是個代號而已。」后座的嫌疑人意外地開口了,以一種懷疑、審視的眼光看著眾警,似乎很不入眼,詫異地問道,「你們怎麼找到我的?這地方沒人知道。我在這裡已經生活了十年以上了。」

「我們不但找到你,還把你的幾個小老婆全部找到了,哈哈。」李呆哧笑道。

「無恥。」嫌疑人罵了句,好像根本不覺得自己是嫌疑人一樣。

「不信是吧,朔州的雪蓮、長安的梁菲、四川的麗麗,還有在陽原的老婆喜梅,哎,我說大隱兄,同時在這麼多女人之間周旋,應該比和警察周旋難多了吧,這點兄弟們得請教請教你啊。」李逸風葷素不忌道,惹得董韶軍一陣好笑。

卻不料嫌疑人表現得相當意外,像看到世風日下一樣鄙視道:「下流。」

嘿,把倆鄉警氣得說不出話。餘罪回頭瞪著眼,威風凜凜地訓著:「你們兩個草包,不要這樣和李先生說話,他雖然是嫌疑人,可在學術上,他是有成就的人;在感情上,他是個很負責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曾經的戀人。」

嗨,李逸風懷疑所長變態了。李呆驚住了,心想所長神經質又發作了。

可也奇了,嫌疑人看餘罪的表情卻緩和了,那目光是如此的幽怨,那表情是如此的羞赧,就差來一句:知音啊!

董韶軍從鏡中看到了後面,他壓抑著要笑的衝動,心知餘罪已經成功地和變態的思想接軌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嫌疑人道。看來這個心結很深。

「我剛才已經把答案告訴你了,是因為你的責任心,因為你的痴情,所以我們才能在這裡,在這個謝晚霞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找到你。其實你根本沒有躲避,是嗎?」餘罪笑著道,是一種平和的笑容,就像遇到了老友。他看著戴著手銬的嫌疑人,又補充道,「對不起,我很欣賞你,不過我是警察,必須這樣對待你……對了,順便提一句,我們是岳西省廳直屬的行動組,在全省,有數千警察在尋找你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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