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小磊正持著刀,插在那位不可一世的痞子胸口。這時候,他也激動得熱血噴涌,就像看到了古惑仔砍死大佬一樣,那種逆襲帶給觀者的除了快感,還是快感。

不過那不是電影,而是血淋淋的事實,他看到一條街都亂了,沿街的果攤掀翻了一片,地上滾著水果,滿街的人都在跑,邊跑邊驚聲喊著。而殺人的武小磊也被眼前血淋淋的場景嚇傻了,呆呆地看著躺在血泊中抽搐的陳建霆,快意之後,是一片茫然。

「快走,小武……」

他爬著起身,拽著武小磊。武小磊像個機械人,傻眼了,任憑自己拽著,在第一時間逃離了案發現場……

「咚!」重重的一聲,劉繼祖拳頭又擂在方向盤上。他一直想忘掉這段往事,可想忘掉的回憶,過了這麼久,依然如此清晰。

人走了,就這麼走了,根本沒有問到實質性的東西。

餘罪和袁亮是在樓上看著劉繼祖離開的,此時袁亮對這個人也疑竇重重了。本來感覺案卷上的東西已經是無懈可擊了,經過這麼一問,反而覺得這些權威的案卷根本經不起推敲,漏掉的細節太多了。

「余所長,你說是這傢伙?」袁亮道,實在有點不敢相信,這人是個敢擔事的主。

「那你覺得他有嫌疑嗎?」餘罪問。

「本來覺得沒有,可讓你追問,我倒覺得有了。」袁亮笑道,想起了那張照片,他好奇地問著,「余所,你在省隊關係熟,不是真找到武小磊的下落了吧?」

「怎麼可能?找到還費這工夫?」餘罪苦笑道。

「那你兜里那照片?」袁亮問。

「PS的……嚇唬嚇唬他。」餘罪壞笑了。

「嚇唬嚇唬?能有效果?」袁亮一得悉實情,也哭笑不得了,怪不得餘罪什麼問題都不敢往深里問,這種案子,如果有過硬的證據,早能抓人了。

「如果他一無所知,就沒效果。可如果他有所隱瞞,就有效果。」餘罪若有所思地道。他能看到這個人心裡顧忌的事情太多,可究竟哪一件能成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餘罪卻無從得知。他想了想,看著袁亮笑著補充道,「今天就有效果,有些話問不出來,得他自己講出來。」

這麼神神秘秘的小所長,袁亮瞅了半天,愣是沒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唉喲,真是作孽啊……」

汪慎修離開了川味火鍋樓,李逸風接到他驅車駛進了縣賓館。不過從接到人開始,這位汪帥哥嘴裡就一直重複著這句話。兩人到了監視點,汪帥哥不時地看著火鍋樓的方向,臉上帶著好深的愧疚。

又是一句「作孽」說出來時,李逸風突然問了:「汪哥,光作孽了,還做什麼了?」

汪慎修嚇了一跳,看李逸風那張笑眯眯的臉,簡直無恥。他趕緊解釋著:「沒有沒有……你可千萬別胡說啊,我雖然不清白,可從不做壞人清白的事。」

「那你小動作肯定做了吧?比如擁抱了一下,撫摸一下,要不吻一下?你肯定做了,要不不會這個表情。」李逸風直視著汪慎修,嘿嘿一笑追問著。

哎喲,把汪慎修給氣得捶胸頓足,這小鄉警比餘罪當年還賤幾分。他有點火大了。

李逸風轉眼又說上好話:「對不起,對不起啊,汪哥,開個玩笑……辦正事,辦正事,一會兒我們所長就來了。」

「你們所長這賤人,培養出來的沒什麼好貨。」汪慎修氣呼呼道。李逸風卻是嘻皮笑臉道:「所長是我的偶像啊……不過今天看來,我的偶像又得加上一位。」

「什麼意思?」汪慎修問。

「您啊……我在外面卡時間了,五分鐘搭訕,十分鐘坐一塊,然後就親密無間了,本來我覺得頭回見面你進人家家裡不可能……嘿,您老還真辦到了。」李逸風驚訝地看著汪慎修,不過人家帥得這麼有氣質,實在是讓他拍馬難及呀。

又提到這個事了,汪慎修臉色像後悔一般,想了想,道:「這事不是我說啊,逸風,咱們有點坑人了。」

汪慎修此時才覺得處處不妥,閒聊間,他和李逸風講起了一個故事。話說古時某個欲求不滿的財主每天都聽到僱工幹活時唱歌,人家快樂,把他鬱悶得不行,於是他悄悄在僱工幹活的地方放了一大綻銀子……結果,那一錠銀子成功地奪走了窮僱工的歌聲、笑容和歡樂。

一錠銀子,一點貪慾或惡念,都能奪走你心裡的坦然。汪慎修嚴重擔憂此事的不良後果。

「汪哥,您這真是閒吃蘿蔔淡操心。」李逸風沒聽懂,只是覺得汪慎修忒瞻前顧後了,他強調著,「這都啥時代了,至於還酸不拉嘰講什麼笑容、歡樂嗎?」

唉,媽呀,汪慎修吃驚地看著,突然發現這人的素質實在堪虞,怪不得餘罪那不學無術的貨在這裡混得風生水起呢。

他不說了,不過此時他看到那輛小貨車駛近了川味樓。劉繼祖回來了,那錠扔出去的銀子,不知道要出現什麼樣的結果……

車門開了,嘟著嘴的兒子不肯下車,出校門沒買糖葫蘆串,路上也沒買奧特曼,撅著嘴給爸爸生氣呢。劉繼祖今天煩心事這麼多,哪顧得照顧小屁孩的情緒,揪下來,照著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兒子咧著嘴,去給當媽的告狀了。

「去去……做作業去,明天媽給你買……別哭了,一會兒吃飯叫你啊。」苑香珊明顯也顧不上照顧兒子的情緒,奔出來了,拉著卸菜的老公,撒嬌叫著,「來嘛,繼祖,我跟你說個事。」

「等下完菜……」劉繼祖心不在焉道。

老婆喊著大師傅幹活,使勁拽著老公胳膊,直往樓上拉。劉繼祖此時才發現了,老婆穿得花枝招展,描眉畫眼,顯得比店堂里的小服務員還年輕。他驚了下,緊張道:「珊啊,你犯什麼病了?」

老公向來實在,經不起她撩撥。苑香珊一下子笑了,平時可是呼來喝去,煩了也把他往床下踹,今天異樣了,她無比溫柔地貼著老公:「來嘛,有點其他事……」

「什麼事?能有什麼事?不是又想離婚吧?」劉繼祖警惕道。

「你煩呀……非跟你發火呀?」苑香珊真火了,放開了胳膊,溫柔消失,叱眉一呼,扭頭一命令,「上樓來!」

「哦。」劉繼祖老實了,跟著老婆上樓去了。

苑香珊把兒子打發到一個小包廂里做作業,然後拉著老公,鬼鬼祟祟地關上門,先使勁地在老公腮上重重啵了一個,媚眼飛著,輕柔地附耳一句:「等著啊,給你看一樣好東西。」

老婆興奮地拉上窗簾,彎腰從床底拉出了那位帥哥給的謝禮。回頭叫老公來看時,卻傻眼了,只見劉繼祖已經脫了上衣,解開褲子。她大驚失色地問:「你脫衣服幹啥?」

「……還能幹啥?」劉繼祖心虛道。

「哎呀……傻老公啊,來看來看……看這裡是什麼?」苑香珊心情頗好,直招著手。等劉繼祖提著褲子上來,她猛地一掀箱子。

一箱子紅彤彤的鈔票,嚇得劉繼祖眼一滯,手一松,褲子掉地上了,傻眼了。

成這樣,把老婆逗得笑得那叫一個花枝亂顫。

「哪來的這麼多錢?!」

劉繼祖嚇得半晌才憋出句話,猛地省得自己的糗態,趕緊彎腰提起褲子,緊張地問著:「香珊啊,你給我說實話,哪來的錢?」

「那你也給我說實話,行不?」苑香珊止住笑了。

「我從來就沒說過假話呀?」劉繼祖道,有點懷疑地看著錢箱,緊張兮兮地問,「你……你不是要跟我離婚吧?傍上個有錢戶了?你可以不在乎我,可你也得想想孩子呀……孩子都這麼大了,爹媽都是我當,連你爹媽都是我管著,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去去去……」老婆撇著嘴,打斷老公的話了。再要說時,苑香珊惱了,伸著腿踹了老公一腳。劉繼祖頓時不敢吭聲,老婆一發飆,砸起東西來,那可都是錢啊。

不過今天沒發飆,踹了一腳後,老婆反而喜色內斂地看著自己這個不起眼的老公。劉繼祖被看得發毛,緊張兮兮地問著:「香珊,你今兒是怎麼了?這到底是誰的錢?」

「啊喲,我的傻老公啊……這是你的錢啊。你犯啥傻嘛?」苑香珊說道。

「啊?你不是把店賣了吧?這可是咱倆一輩子的心血啊。」劉繼祖臉一苦,說道。

「哎呀,氣死我了。過來,我告訴你。」苑香珊揪著老公,很順手,直拎到錢跟前,就跟他說了,「這的確是你的錢,是你以前一個朋友送的錢,至於是誰,他不讓告訴你……」

這下劉繼祖心懸得更高了,懷疑地看著老婆。氣得苑香珊直接又扇了一巴掌,把下午的事告訴他了。

這一說,把老公可聽傻了。開著奧迪,腕上帶著勞力士,還絕對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對了,還說要把全家接出國外去,給孩子最好的教育。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苑香珊幸福地抱著老公抒發了一句:「繼祖啊,咱們要成外國人了,咱們要有錢了。」

越說越迷糊,劉繼祖打斷了老婆的話問著:「不對呀,我的朋友你都認識,來的不是蹭吃就是借錢,連你哥嫂來了都是要錢,不可能有送錢的呀!」

「你想想,你命里有個貴人呀。」老婆沒介意老公的態度,提醒著。

「不可能呀,你嫌我這邊親戚窮,都快沒人來往啦,還貴人?」老公愣了。

「哎呀……告訴你吧。」老婆興奮地摟著老公,附耳道了句。

這一句話,比這箱錢的威力還大,嚇得老公一個趔趄,差點鑽桌底。

劉繼祖緊張地摟著老婆問著:「不可能呀!武小磊不可能回來,他是殺人犯……」

「對嘛,所以人家派了個人給你送錢來啦!」老婆幸福道,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

可劉繼祖嚇壞了,緊張地想著,一直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咧咧道:「不對,他憑什麼給我送錢,他根本不敢露面……就算在國外,他也不可能讓人知道他在哪兒呀!」

「對嘛,人家沒說在哪兒,就是來感謝你了。」老婆道。

「感謝我什麼?我沒幹什麼呀!」劉繼祖強調道。

「不可能吧,你們不是好朋友啊?」苑香珊隨意地問了句。

「朋友歸朋友,可那時候才多大。」

「光著屁股的朋友才有交情啊。」

「交情是交情,可不至於……難道?」

「你當初拉他一把,人家感謝不盡呀。」

「那算什麼……他走的時候,我就給了他幾十塊錢,怎麼也不能拿人家幾十萬呀。」

「那有啥?分啥時候了,反正都過去這麼多年了,誰還把那當回事啊。」

「不是,香珊你聽我說,這事真不能說出去,咱們當初開飯店的時候,人家媽已經借給咱三萬塊了,要沒人家媽幫忙,我現在不知道還在哪兒打工當大師傅呢,這錢真不能要,不管真的假的,給他送回去。」

「不行,送啥送……我的錢,他是送給我的。」

苑香珊喜滋滋地數著錢,老公一說送回去,氣得她翻臉了,一下子面對這麼多錢,劉繼祖可是六神無主了。看老婆蘸著唾沫一遍一遍數,他越看越心慌,拉著凳子坐到老婆旁邊,苦口婆心勸著:「這錢真不能要,現在警察正在查武小磊的下落,萬一和他扯上關係,咱們就麻煩了。」

「胡說,十幾年了,現在還查?」老婆不信了。

「真的,下午還把我傳到刑警隊了。」劉繼祖道。

一說這個,劉繼祖想起了下午的事,看著面前的錢,突然覺得哪裡不對,疑惑和恐懼像虱子一樣瞬間爬滿了全身。他一緊張,一扣錢箱,「刷」的一聲拉開了帘子,一下子呆若木雞,失魂落魄地頹然而坐,就坐在地上,像一下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樣。

苑香珊伸頭一看,也傻了――店門口紅藍警燈正閃爍著……她緊張地拿起錢箱,四顧茫然了。

沒地方藏了,乾脆放回原處,拉著老公道:「興許不是抓你的,老公,你別這樣,你醒醒。」

「不是都不可能,怎麼可能會有飛來的橫財……傻婆娘呀,你可把老公害苦了。」劉繼祖失魂落魄道。

哎喲,老婆一下悲從中來,抱著劉繼祖哭了,忙不迭地問著老公,咋辦?

一剎那,藏了十八年的秘密藏不住了,劉繼祖反而釋然了,他和藹地、親切地撫著老婆的長髮,一點也沒有怨恨的樣子,只覺得這麼漂亮的老婆跟著他沒享幾天福,倒是他對不住老婆了。

趿趿踏踏的腳步聲傳上來了,等待的時間並不長,劉繼祖看著門被踢開,幾名穿警服的堵在門口。他看了眼錢箱,知道毛病出在哪兒,可現在為時已晚。他慢慢起身,攬著哭得抽搐的老婆,冷靜地看著一隊警察,恨恨地說了句:「你們真可以,在我老婆身上動腦筋。」

「就像你動腦筋隱藏一樣,我們當然也得動腦筋剝去你的偽裝,請吧。」刑警里,一位高個黑臉膛的說道。他認出來了,是下午見過的隊長。

「繼祖。」苑香珊氣苦了,一把摟住老公了。

「老婆啊,我得住兩年了,你要等不著,把孩子留給我媽,找個人嫁了啊,別再找我這麼窩囊的。」劉繼祖坦然掰開老婆的手,拿起襯衫披在身上,被警察前後簇著下樓了。

背後,是婆娘和兒子號啕的哭聲,劉繼祖看了一眼,一言未發上了警車。

不過那眼光中的柔情,真叫一個留戀啊……

其情可諒

十八年前……

那一刀正插在左胸上,插在離陳建霆心臟最近的一條大動脈上,出血的速度比思維消失得快。陳建霆低頭時,胸前血如泉涌,抬頭時,是一張稚嫩卻猙獰的臉,那個時候,他應該是一種後悔的感覺,以死亡為代價換來一分鐘囂張,只會給他這種感覺。

幾秒鐘後,他轟然倒地,抽搐著,全身躬得像一隻蝦米。他躺下的地方,迅速匯聚了一片血泊。

武小磊傻眼了,憤怒和快意之後,看到死亡是如此震撼,他的思維一片空白,待在原地,看著陳建霆越來越弱地抽搐,看著越來越大的一片血泊。他全身顫著,握刀的手抖個不停,直到「啪嗒」聲掉了。他看到人群亂了,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喊聲,而這一刻,仿佛靈魂出殼,身體不屬於自己,思維掉在一個深暗的、恐懼的黑洞裡,什麼樣的掙扎都是徒勞的。

「快走……小磊。」有人在拉他,是被踹在地上爬起來的劉繼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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