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現金不多,不過但凡有來,都很重視。尹天寶把一摞子標著人名、密碼的卡全部鎖進一個小密碼箱,交到了餘罪手裡,叮囑著:「路上小心啊,這是最後一筆了,馬上就要開賽了。」

「啊,知道了。」餘罪提著箱子,心裡「咯噔」了一下,今天是八月二十九號了,看來這最後一賭,就這幾天了。他尋思著是不是把這個消息想辦法傳回去,這幾日已經沒有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了。對了,還有昨天,突然把現金送到一個陌生地方,那個地方,是不是個窩點呢?

想不通,這些不太確定的消息他都不敢往回傳,家裡似乎正在準備什麼行動。這兩日對他的跟蹤和盯梢放鬆了,沒有傳消息,只是讓兩個尾巴咬著,估計是怕有什麼意外。

期待意外的時候,偏偏一點意外也沒有。順風順水地到了下午收工,又到了昨天那個地方,吳勇來提著兩個箱子,又像昨天那樣子,上樓去了。

這裡是香榭里大道129號,進去的地方是置業大廈。

餘罪剛看清準確的地名、路牌時,不經意回頭,他突然發現郭少華在玩手機,目光游離著,人顯得有點焦慮。也是個不經意的時候,郭少華也看到了他,盯著他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如刺一般。

這是曾經差點勒死他的那個人,餘罪對他說不上好惡,不過此時卻覺得有點蹊蹺。他抬抬眼皮,看著對方,郭少華似乎在掩飾什麼,把目光投向了別的地方。

「壞了,這傢伙有問題。」餘罪憑著直覺,感覺到了這個人的不尋常,他不像吳勇來那貨一樣,又淫又色,而且跟著藍湛一的時間不長,不會是……餘罪想到了一種最不可能的可能。

這車裡的兩個黑社會分子,不會都是假扮的吧?

不一會兒吳勇來下來了,吩咐著往回走。半路折向郊外,餘罪問了句,吳勇來只說是劉玉明的安排,他不敢再往下問了,不過這一路駛來,眼皮子一直在跳,總覺得要出什麼事似的。

整十八時,在深港的各刑偵中隊、治安隊、分局,不少人莫名其妙地接到了緊急集合的通知。十五分鐘內,在體育訓練場館裡,秘密集結了五十餘輛警車以及抽調來的各隊警員兩百餘人。帶隊的不是李綽,而是局長親自下的令,現場李綽一直就和局長在車裡爭執著什麼。

不過已經無力挽回了,行動的命令已經下來了,這是根據一個內線提供的消息,要突襲網賭的窩點。

這時已經靜靜地等了三個小時,一聲令下,全場警車以包圍的態勢從龍華、北環、清平,直奔香榭里,數十輛警車團團圍住了置業大廈。在該大廈的十七層,包抄了一個還在緊張地進行作業的小公司,在場三十餘名員工,全部被拘留審查,被蒙著頭帶走時,背後已經跟了若干扛著攝像機的記者。

這一次行動的目標是什麼,尚無官方公開發言,外界猜測紛紛,莫衷一是。

也在這個時間,一個瘦削、中等個子的男子,穿著與季節很不搭配的薄風衣,腦袋上扣著風帽,孤獨地站在一家茶樓下。他不時地看著時間,二十一時三十分,他在這裡已經足足等了九個小時,等待目標的出現。

出現了,在二十二時十五分出現的。他看到一個寸頭、花襯、臉上帶疤的男子,說說笑笑,被人前呼後擁地從茶樓里出來。他手插在口袋裡,像一個閒適的過路人一樣向泊車的地方走去。兩方走的是兩條直線,沒有注意到交會點就在車前。當馬家龍手伸到車門上時,冷不丁看到了側面的來人,他下意識地要躲,沉聲叱喝著:「誰?」

「砰砰砰!」回答他的是三槍,槍都沒伸,直接從口袋裡近距離射擊的。馬家龍低頭看看胸前的血洞,靠著車,慢慢地委頓在地,死不瞑目地瞪著眼。旁邊跟來的手下早嚇蒙了,抱頭的、趴地上的、往車底鑽的,沒有人挺身出來。等有人膽大點抬頭再看時,開槍的已經杳無人蹤,看熱鬧的倒遠遠聚了一堆。

110指揮中心接警的時間是二十二時十六分,槍案,被槍殺的男子姓馬,名家龍。

在這個時間餘罪對於發生了什麼事一無所知,他被吳勇來帶到了沙河鎮,距離深港市有四十多公里的一個小鎮,在鎮上的一家海鮮館大快朵頤,連吃帶喝三個多小時。吳勇來一直說等劉醫生來,可不料一直沒來,直到吳勇來接了一個電話,才給了個抱歉:「劉醫生有點事,來不了了,讓咱們回去。」

於是就回吧,餘罪喝得稍多,不過他看郭少華有點不自在,像是憂心忡忡的樣子。事情走到這一步,連他都失去判斷力了,不過心裡有點打鼓,肯定是出什麼事了。

很快就驗證了,剛上那輛埃爾法商務車,郭少華就愣了下。前座一個人,后座還有兩個人,走在背後的吳勇來一伸手,「噼噼啪啪」的電流聲作響,郭少華痛苦地扭曲著,一眨眼就趴在車廂上了。餘罪嚇得一激靈,畏縮著看著笑吟吟的吳勇來,嚇壞了。

「把他抬上去。」吳勇來命令著,餘罪照法施之,把昏厥的郭少華拖進車廂,一看吳勇來的手,趕緊道:「別別電我,吳哥……我自個兒躺著暈就行了。」

「哈哈……這小子,膽子不大嘛。」吳勇來奸笑著,看樣子像是念點嫖友之情。餘罪的神情剛一松,卻不料背後有人出手了,「噼噼啪啪」電火花的聲音,餘罪還沒反應過來,一下子就人事不省了。

兩人被蒙著頭,扎著綁帶,有人問吳勇來道:「哪個是內鬼?」

「有一個人是,也可能都是,就他們倆知道送錢的地方,現在已經被警察抄了。」吳勇來道,揮了揮手,車加足了油門,飆起來了……

生死契闊

李綽是零點到薛崗鎮的,車也沒換,直接開到了武警療養院的院子裡。聽到車聲,駐紮地的西山同行一涌而出,都顯得有點慌亂地把他請進來,問的只有一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行動組對外仍然是保密的,無法通過更多的正常渠道了解實時發生的事,不過外勤已經發現了情況不尋常。進了臨時指揮室,李綽坐下來就唉聲嘆氣,肖夢琪趕緊遞了杯水,他幾乎是一飲而盡,那悲愴的樣子幾乎要氣哭了,重重地一擂桌子罵了句:「這簡直是犯罪,是把內線兄弟送上死路啊。」

說著,發紅的兩眼溢了幾滴淚,眾人沉默了。許平秋分開人群,和李綽坐在一起,輕聲安慰幾句,問事情的經過。現在就連行動組也瞎了,追蹤餘罪的兩個特警已經折返回來了,他們監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那些人,上船走了。

「沒想到……沒想到他們毫無徵兆地就動手了。」

李綽道,現在才捋清了剛剛發生的事情。這些天一直從帳戶和實體兩個方向查找藍湛一可能藏匿窩點的下落,即便是發生了馬家龍對他悍然動手的事,警方也保持著一定的警惕,調查不敢太過靠近,追蹤的方向大多來自內線的消息。緊接著是連續兩日送錢的地點相同,金額較大,警方又在置業大廈發現了可疑的跡象。網警截獲到消息,這裡通過網絡轉帳的活動確實很頻繁,於是就有了今夜的突襲行動。

「那結果呢?」許平秋問,他知道是個陷阱。

「就是一家搞電話營銷的,推銷仿製紀念幣的,他們的來往都是網上轉帳。」李綽懊喪道,這麼個低級錯誤,偏偏沒看出來。

許平秋手撫著鼻子,輕噓了兩聲,對此,他無法評價了。

這還不是最讓李綽驚懼的,他接著道:「……下午的時候,孫東陽、袁中奇轉院,我們接到消息時,判斷藍湛一可能要有動作了。接著就收到了行動通知,是我們龐局長拍板的,我在集合現場和他爭執了很久,可攔不住啊,這個案子已經經營大半年了,他急著出結果……撲錯了地方也就罷了,就在我們撲錯地方的時候,他們在龍華路老街盯上馬家龍,馬家龍晚上十點左右從茶樓出來的時候,被人近距離槍殺――三槍,有兩槍打中心臟部位,開槍的距離不到六米……就那麼開了三槍,大搖大擺走了……」

說著,李綽是一種恨不得拔槍殺人的表情。深港這裡臨海,又是邊境城市,因為會聚了境內外不少黑惡分子,內地談虎色變的槍案在這裡並不稀罕,可像這樣堂而皇之殺人的事,也並不多見。

「那就是你們的內線危險了。」許平秋淡淡地給了個判斷,眉頭皺緊了。

「已經失去聯繫幾個小時了。」李綽道。

「藍湛一人呢?」許平秋問。

「帶著兩位病人,中午就出境了。」李綽道。

在場的,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些情節已經構成了一個完美的故事框架:主人公帶著病人出境,然後馬家龍遭槍殺死亡,再然後有一個內線莫名其妙地失蹤,這些故事,將不再能和主人公有什麼關聯了,因為他已經有很多不在場的證明了。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仍然是那位氣宇軒昂、背景清白的商界名人。

「怎麼辦?許處長,我們的內線一暴露,一切就前功盡棄了。」李綽期待地看著許平秋。許平秋迷茫地抬著眼,掏著煙,慢條斯理地點上,抽了口。不知道是心有所系,還是情緒不寧,被煙嗆住了,他劇烈地咳嗽著,半晌才緩過這口氣,看著一干盯著他的人道了句:「等等吧,興許還有轉機。」

誰都知道這是敷衍之詞,誰都知道大勢已去,還能有什麼轉機。

一瞬間許平秋像蒼老了很多歲,他慢慢地踱步離開,誰也沒有理會。上得樓來,輕輕地敲響了特勤處那位的房門,進去時,他看到了,這位在保密部門待了二十年的老人也方寸大亂了,正在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等著面前那個小方盒子的信號。

「沒有信號?」許平秋問。

「還沒有。如果遇到危險,他完全有機會觸發信號。」對方道。

「如果沒有觸發,那說明什麼?」許平秋問。

「說明了,在根本沒防備的情況下受制了。」特勤處來人,平靜的聲音有點顫抖。

兩人相顧間,都是茫然無措。

轟轟的馬達聲和海浪的聲音夾雜在一塊,在又一次浪花飛濺到船身上時,餘罪動了動,感覺到了冰涼。意識恢復的一剎那,他歪著頭,艱難地動了動。一醒一激靈要掙紮起來,卻發現自己已經被結結實實地縛在船艙板的楔子上,就像拴了條狗。等恢復神志,再看郭少華已經被打得不像人樣了,餘罪乾脆一側頭,又開始裝死了。

三個人,吳勇來、劉通和王紹陽,都是一起給藍湛一當差的保鏢,成品字形圍看著被綁的兩位。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地下世界裡,不要期待還有溫情的存在,前一刻把酒言歡,後一刻持刀相向,都是非常正常的。

只是這個人並不是地下世界的人,落到這步境地,只能讓他長嘆一口氣,頹然地望著黑漆漆的天空,聽著如怒如怨的濤聲,心如死灰。

「醒了沒有?」有人在船艙下問。

「劉哥,醒了,您的藥真管用。說讓他們醒,他們就醒。」保鏢劉通恭維著。船艙里出來了那個妖妖的劉醫生,他莫名地笑了笑,又看上了那位還趴著的,抬頭一示意,劉通要表現了,上前「叭唧」就是一腳。「哎喲喂。」那人吃疼坐起來了。劉勇罵著:「還裝死?」

「我沒裝,我都以為我死了。」餘罪說著話,壓制著心裡的恐懼。

這好像是個笑話,逗得劉玉明哈哈笑著,笑得花枝亂顫,看著餘罪問著:「小二,好玩不?」

「又要玩死去活來那一招,別玩我,玩他吧。」餘罪緊張了,示意著郭少華。郭少華聽到了,側頭「呸」一口,呸了餘罪一臉。哎喲,這可是我的絕招啊,餘罪當仁不讓,「呸」聲回敬了一口,惡聲惡氣地罵著:「媽逼的,上次差點勒死老子,你也有今天,活該。」

兩人槓上了,其他人在看笑話,劉玉明笑著指點著:「就喜歡小二兄弟這樣子,真好玩。」不過他剛走近點,郭少華卻是掙扎著,想來個絕地反擊似的,不過哪還是變態醫生的對手。他輕飄飄的一腳,腳尖直踢在郭少華的軟肋部位,郭少華一下疼得原地打滾,身體痛苦地扭曲著。

那有痛喊不出來,凈張嘴吸涼氣的樣子,嚇得餘罪瞠目結舌。這個東方不敗看來不光人變態,手腳功夫也變態,怨不得他連保鏢們都不放在眼裡。等那人蹲下來,審視他時,餘罪緊張道:「老大,我坦白,你們給我個痛快得了。」

「坦白什麼?」劉玉明好奇地問。

「昨天,我偷了兩千塊,還沒花呢,就放在住處床底……是我偷的,不是老郭偷的……」餘罪惶恐道。他心思飛快地轉著,這肯定不是兩千塊的事,可把這種小事亂摻和起來,那自己的形象就要朝猥瑣方向發展,最好發展到人家不屑收拾你個毛賊,那就正中他下懷了。

果不其然,劉玉明哈哈笑著,一指餘罪道:「看看,這小子多老實……不像有些人,吃裡爬外。對了,小二,下午好像還打架了?」

「是是是,打了,那個王八蛋一直跟在車後面,我一想他就有問題,下車就揍了他一頓。」餘罪道。現在看來,對於藍湛一和崩牙佬兩人的強弱之勢,先前的判斷是正好相反了。

「不錯,我很欣賞你的勇氣,不過你又打架,又偷東西,實在對組織不利呀。經組織研究決定,準備把你扔進海里喂魚。你有什麼遺言,留下來吧。」劉玉明道,惹得那幾個人吃吃地笑著,感覺逗這個小馬仔挺好玩的。

餘罪臉上一副痛不欲生、欲哭無淚的表情,還一個勁兒痛徹心扉地哀求:「老大,能滿足我最後一個願望嗎?」

「好啊,什麼願望?」劉玉明問。

「給我找個妞,讓我精盡人亡,快活死行不?」餘罪提了無恥要求,劉玉明「切」了聲不答應,餘罪趕緊又說,「那不行你給打一針,等我暈了再扔海里,我怕嗆水。」

幾個保鏢聽得笑彎了腰。劉玉明笑著坐艙板上了,那笑聲既尖且細,聽得人有點毛骨悚然。

不過越是這樣,餘罪的心越往肚子裡放,他估計自己是陪綁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他知道絕對不是自己露了馬腳,否則這些人會恨不得剝了你的皮,哪還有心情和你開這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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