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一件

莊頭村距離莊子河刑警隊六點七公里,距離莊子河派出所四點四公里,距離環城路二點二公里。說直觀點,就這麼個街頭放屁,街尾聽響的狹小地方,居然發生了一起惡性強姦案。初步的情況是這樣,受害人楊某某,本村寡婦,昨晚老娘咳得厲害,她半夜起來去找村裡的赤腳醫生,結果剛出門不久就被人蒙著頭強暴了。其間她反抗激烈,又被嫌疑人打昏,完事就扔在作案地,直到被早晨起床的村民發現。

「我我我……我先看見的,作孽啊,差點要了命啊。」

「啥樣?就那……沒穿褲子那樣吧,被扔在那大棚地後頭,我倒爐灰,嚇死我了。」

「昨晚?沒聽見啥呀,風大著咧……」

「不光我啊,好幾個人把楊某某送到醫院的。」

苟盛陽正在了解情況,一群中年偏老的婆娘七嘴八舌不停地給他提供線索。很簡單,早晨倒爐灰的村民發現了躺在大棚地後頭的受害人楊某某。褲子沒穿,衣服被扒了半拉,還以為死了,嚇得婆娘們一陣狂吼,吼出了一群人。鄉里鄉親的,膽子大的上去摸摸脈搏,居然還有氣,於是又手忙腳亂地往醫院送。

還好,人搶救過來了,就是凍壞了,沒生命危險。

天亮後大伙兒才想起來還要報案,原本以為是搶劫啥的,可受害人醒來才知道,是強姦案。

好心有時候辦的也未必是好事,現場經過熱心村民的圍觀,留下了無數雙無法辨認的腳印。

去現場的是莊子河刑警這幾位業務骨幹,苟盛陽、師建成、包天樂、巴勇,都是老同志了。牢騷歸牢騷,可辦事中規中矩,一邊護著分局鑑定的刑警,一邊已經大致摸排起情況來了。莊子河這個小隊可沒有必要留法醫鑑定,現場勘查的事得分局直屬刑警完成,不過偵破和排查,責任肯定在莊子河刑警隊。

忙碌間,巴勇奔到苟盛陽身側,悄悄拉了拉衣角,示意了下案發現場。苟盛陽回頭時,看到了新隊長蹲在地塄邊上,正出神地看著警戒線拉起的案發現場,他問了句:「咋啦?」

「我看新隊長有兩下。」巴勇道。

「有兩下頂個?用?現場被踩得亂七八糟,派出所這幫孫子,報案兩個多小時才到場。」苟盛陽氣得直罵娘。這個現場如果早封鎖幾個小時,也許能留下更多證物。

「就是啊,這可麻煩啦,年又過不好了。昨晚多冷啊,居然還能發生戶外強姦的案子。」巴勇奇也怪哉地牢騷了句。

「零下十度。」苟盛陽做著鬼臉,報了個溫度,然後巴勇瞠目結舌,倒吸涼氣。

這溫度,就是牲口也未必能發情呀。能做得了案,用牲口形容都不足以描述人家的悍勇。

還有更邪門的事,在受害人躺著的地方,鑑定人員畫了一個白圈。比畫比畫著師建成就覺得不對了,受害人的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把躺著的地方壓了一個大凹處,掉在現場的一隻女鞋――居然是42碼的。

他拉了個圍觀的鄉親問:「老哥,楊某某有多高?」

「有你這麼高。」老鄉一比畫,直接和師建成等高了。

「那有多重?體格很胖?」師建成有點不相信地又問。

「啊,比你胖,有一百四五吧,就她那樣。」老鄉又指著一手腳粗大的村婦。

「哦,這樣啊。」師刑警凜然道,做了個震驚無比的表情,不問了。

到現場一個小時後,鑑定完畢。現場留有一隻女鞋,被扔掉的女褲上有數處殘留的精斑。根據受害人的回憶以及現場分析,嫌疑人身高一米八左右,孔武有力,更確切的消息只能等DNA化驗結果了。在此之前,基層刑警隊的責任就是查找作案的嫌疑人。

「老鄉們,聽我說一句啊……這個案子我們莊子河刑警隊已經基本查實了,是一個外地司機作的案,正在追捕他啊……大家都散了吧……很快就會有結果,隨後有什麼情況要走訪大家的,希望大家配合一下啊……散了吧,干都幹完了,還有啥看的。」

余隊長鼓譟了幾句,聞聽的眾村民也覺得興味索然,陸續散開了。余隊長倒是客氣,偶爾間拉著一兩位鄉親,散著煙,點個火,笑盈盈地問句什麼話。

「耶?隊長這就查出來啦?」大嘴巴巴勇聽得咧嘴巴了。

「嗯,倒是有可能,咱們這一帶過路的司機也不少。」師建成道。

「狗屁邏輯。」苟盛陽氣著了,拿著鑑定給的單子鑒收,回頭罵著,「零下十度的環境里,別說強姦……你到戶外脫了褲子能擼一發,我這個月工資輸給你。」

「可強姦確實是發生了啊。」師建成也不相信,可事實勝於推測。

「那也不可能是外地司機啊?司機走南闖北的,這種城邊路邊的村,借他們十個膽子,看他們敢不敢進來……即便敢進來,也不至於大半夜強姦個村婦。」苟盛陽道。他自然是指受害人的體格,聽得其他幾人哧哧地笑。

分局的人走了,派出所撤離了現場,刑警隊幾位把需要存留的證物打標記,需要拍照的地方拍完。包天樂合上相機蓋時,隊長叫他了。他奔到隊長身邊時,隊長正蹲在廢棄的大棚邊上,指著一攤已經凍成冰漬的地方問:「這是不是尿漬?」

「狗哥,快來。」

包天樂笑了笑解釋著:「這事狗哥在行。」

苟盛陽扔了半截煙,湊到這兒來了,細細地看那一圈不規則的形狀。這就是在村路邊上,一邊是大棚地,一邊是民居,隨地便溺根本就是習慣。他道:「錯不了,尿漬。」

「取樣,送檢。」餘罪道。

氣得苟盛陽瞪了他一眼,還以為隊長故意給他小鞋穿。

不料餘罪卻迷茫地看著這個特殊的地方,喃喃道:「這是個臨時起意作的案子,應該不難。」

「隊長,您不說是外地司機嗎?」大嘴巴道。

「那是讓嫌疑人安生點,別亂跑,這作案的,八成就在村裡。」餘罪看著成片的矮房、冒著煙的煙囪、橫七豎八的陋巷,喃喃道,「這地方啊,哪怕有上一個監控探頭,就什麼事都解決了。」

眾刑警聞言哈哈笑了,城市裡遍布監控就有這麼個好處,大部分案子從監控的前後反查上基本都能找到可疑線索,所以他們的工作壓力要相對輕得多。不過那一套可不適用於郊區的棚戶區了。

眾警笑著,餘罪回頭看。全隊的履歷他看過了,履歷里招工的、退役的都有,就是沒有一個是刑偵專業畢業的,大部分是工作後實踐鍛鍊和培訓的。苟盛陽的工作時間最長,十一年了;巴勇七年;師建成六年半;包天樂三年。說起來都算老刑警了,從勘查現場就能看出來。別說是強姦案,估計那兒就算躺具屍體,他們應該都能面不改色了。

「來來……抽一支……狗哥,給你點個火,包哥,您的……」餘罪給眾位老刑警發著煙,眾人眼色動動,有點受寵若驚了。發的是好煙,比兄弟們抽的四塊錢的白沙貴好幾倍。大家抽著煙,就地坐著。餘罪出聲問道,「狗哥,你當刑警時間最長,您看怎麼辦?」

哦,問計來了,苟盛陽心裡暗道。對於隊長雖然沒有惡感,可好感還不夠,他淡淡道:「就那麼辦吧,先排查案發時間段里,有可能出現的人,再根據這些消息縮小範圍。我估摸著,應該就是當地人作案,否則黑咕隆咚的,幹嗎還蒙住受害人的頭部……」

「都說說,眾人拾柴火焰高啊。」餘罪發揚著民主精神,拋磚引玉問道,「一米八、體格孔武有力,這種人應該不難找吧?」

「這個描述是莊子河的標準品種,大部分爺們兒都夠這個標準。」大嘴巴道。

也是,從剛才的圍觀群眾就看出來了,餘罪差不多成一圈人里最矮的了。就受害人那樣子,粗手大腳、個子老高的村婦也不在少數。只是讓餘罪鬱悶的是,要是被強姦的人如花似玉也罷了,偏偏是個貌似無鹽的村婦。

邪了,這地方處處透著邪性。師建成笑道:「隊長啊,您別奇怪,這鬼地方就這樣,大夏天的時候,稍有個拋過媚眼的,下地勞動的時候,拽著就進玉米地里辦事去了……和城裡一夜情差不多。」

幾人哧哧笑著,餘罪岔著話題道:「別扯那沒用的,就事說事……包哥你說呢?」

「得排查一遍,先找到符合描述的人,再往深里查。」包天樂道。

「您別急啊,隊長,案子得慢慢來,就連檢測結果也得兩三天才能整出來。」巴勇安慰了句,看餘罪眼裡有愁意,他有點不忍了,再怎麼說,城裡人能來這地方不容易。

「分一下工吧,包皮,你帶人主要查昨晚打牌的喝酒的,摸下底……大濕,你查查村裡那幫老光棍里,誰和嫌疑人描述更像……大嘴巴,你到派出所里,借幾個人用用……中午吃完飯咱們開始,爭取檢測結果下來時,咱們有可比對的樣本。」苟盛陽有條理地安排著,餘罪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安排沒有人質疑,看樣子在隊里有相當好的威信,就這水平,當隊長都沒問題了,不過老苟畢竟是過來人,他笑著補充了句,「隊長,您看,還有要安排的嗎?」

這也是一個示好,最起碼沒有惡感。不過餘罪像是不識趣似的說:「有,用更簡單點的辦法。」

「噝……」眾警齊齊吸溜鼻子,不解、不服氣地瞅著新隊長。

「狗哥的思路相當好,我把他的思路再精簡一下啊。首先,你們看現場,廢棄的大棚地、一邊就是垃圾堆,能在這種地方辦那事的,這叫飢不擇食;其次,零下十度,還能有勁辦那事,那叫極度饑渴;最後,證物射了一褲子,這說明是個二桿子辦的事,幹完提上褲子不管不顧就跑了……綜上所述啊,要查的人可能有這樣的特徵:長年獨身,無正當收入來源,體格健壯,對這一帶很熟悉,甚至可能就是這一帶的人,以前應該沒有作案經歷……」餘罪侃侃講了一大堆,這些被實踐磨鍊出來的刑警聽得一臉茫然,眨巴著眼瞅著他,像看外星人。

「那……這排查和狗哥說得差不多啊。」大嘴巴道。

「對,莊子河大部分都是這號人,所以這個思路雖好,肯定還要浪費很多時間。」餘罪手掌一切直道,「其實只要兩個方向,查昨晚喝酒的,以及今天去小藥店的。」

「什麼意思?」包天樂沒聽明白。

「很簡單嘛,能對那樣的村婦下手,又是那樣的時候,十有八九是喝酒了。」餘罪道。苟盛陽和餘罪相視一笑,兩人在一句話里建立了默契。

「那小藥店呢?」師建成眨巴著眼,看著餘罪和苟盛陽神神秘秘的樣子,那倆人仿佛心有默契了。

「零下十度,又刮著風,誰脫了褲子擺上半個小時胯,也不能沒有點副作用吧?」餘罪笑道。

眾人一下子都聽明白了,笑得眉開眼綻、渾身直抽。

很快,三組刑警被調了過來,分頭進入了莊頭村,在治保和村幹部的帶領下,開始排查了……

當警察需要好的心理素質,如果當的是刑警這個警種,那更得需要相當好的心理素質。這不僅僅體現在對案子的接受度上,對自己的處境也需要有相當的忍耐力。

這不,就三號這一天,全市發生的各類刑事案件飆升到了六十六起,支隊的綜合辦全體動員,甚至把平時不怎麼幹活的檔案室的阿姨也用上了,梳理案件,整理文字,然後逐條掛到內網。現在的案件透明度越來越高,特別是內部,只要內網立案,從支隊就能查到全程的跟進。

小營盤建行搶劫案,兩天發生三起。都是取錢的客戶,出門就被奪了包給搶走了,有一個包里居然有十二萬現金,懸案。

大十字工行劫案,也是搶了一個取錢的小包工頭,直接一錘子敲在腦袋上,搶走了十萬現金。

勝利路商貿城傷害案,勞方資方因為討薪乾上了,六十人打群架,重傷五個、輕傷無數,法人代表攜款出逃,肇事者還沒抓到,家屬圍到分局了。

還有十一起搶劫案、四起傷害案、二十一起重大盜竊案,忙得支隊綜合辦應接不暇。在這個行業里,對身處這個社會的看法會蒙上一層灰色,無法想像身邊居然會有這麼多罪惡的存在。

「又來起強姦案,受害人楊某某……」

「快過年了,憋了一年,要總爆發一下了。」

「強姦案歸哪個隊?」

「莊子河刑警隊。」

「給他們掛上,限期……哎,吳主任,這起強姦案的限期掛多少?」

「一周。」

一個滿臉愁容的中年男,隨口應了聲。剛開會回來,網上掛的案子就多了十幾起,他拍拍巴掌示意著整個忙碌的大辦公室道:「同志們,注意一下啊,今年春節有點特殊,除了咱們這個綜合辦,支隊所有部室都要下隊蹲點,總隊對全市各隊的案件進程都會保持高度關注。凡這段時間發生的案子,逐一給他們定上限期,統一考核時候,一票否決。另外一個任務就是,跟蹤敦促他們的偵破進程……大家辛苦了啊,熬過這幾天,咱們再好好過年……」

正說著,通信員來叫吳主任了,說要最新的案情通報。吳主任匆匆列印了一份,奔向支隊長辦,滿屋子男女內勤「唉」地泄了聲氣,有人窩火地喊了:「咋回事嘛,又發生了一起搶劫案,都瘋了啊,銀行門口成了高危地區了。」一說全場鬨笑。年節的防控不可謂不嚴,全市防控已經把特警納入進來,主要路段都有特警巡邏,仍然控制不了臨近年關這段時間的案發勢頭。

忙碌間,吳主任又去而復返了,剛剛從支隊辦得到了新的命令,他一揚手裡的案情通報喊著:「全體注意,所有案件限期縮減一半,特別是影響惡劣的搶劫案、傷害案……給責任片區刑警隊發一份表格,讓他們逐案標上主辦人,案情排查進展逐日彙報……還有一個事,對了,莊子河這個強姦案,讓他們加快排查進展,不要拖了全支隊的後腿……」

「破啦!」有人喊了句,是檔案館那位老阿姨,一室的人都看著她。

她奇也怪哉地看著內網嚷著:「真破啦……他們剛把結果傳上來。」

「開什麼玩笑,DNA檢測都沒出來吧?」有位知道流程的愕然道。

吳主任不信了,直接拿著電話,撥通了莊子河刑警隊:「喂,怎麼回事?上午剛接的強姦案,這才幾小時,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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