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隊長簡直是在油鍋邊上走了一遭,昨晚上層齊齊失聲,差不多都在等事態的發展。可不料事情有了戲劇性的變化,那位被槍傷的賭場人員,居然是一名在逃嫌疑人,姓張名進,在甘陝省夥同他人持槍搶劫後逃逸,一直潛藏在五原,已經有數年之久。昨晚現場排查之前重案隊幾位只覺得持槍的人不簡單,可沒想到,餘罪一槍居然崩出個公安部B級逃犯來。當時指模比對結果一出來,李朝東支隊長就樂歪了,直嚷這貨是個福將。

手術後略作休養,嫌疑人張進便被押解回二隊了。支隊長看著幾位警員把人押解下警車,瘸了。估計是陰溝裡翻船讓這位悍匪很是不服氣,兇巴巴地看了支隊長一眼。

「傷不礙事吧?甘陝警方今天就派人來。」李朝東問一夜未休的邵萬戈。

「洞穿腿部了,沒傷到骨頭。」邵萬戈道。

「真夠邪的啊,沒槍的把持槍的打傷了。」李朝東感慨道。這個他有所了解,餘罪在反扒隊待過,據說偷東西的水平不亞於老練的扒手,誰能想到用在這兒還建奇功了,他又問:「那一位槍傷的什麼情況?」

「王老千的弟子,以前沒案底,不過昨天捅了嚴德標一刀。」邵萬戈道。他有點鬱悶,堂堂的二隊一年辛苦,居然沒有這幾個貨臨時興起抓賭立的功勞大。

「這就好……可算能交代了。」李朝東長舒了一口氣道。

「可這事……好像沒那麼簡單吧?」邵萬戈道。

「那就不關咱們的事了,許處指示,實情上報,所有抓獲人員,依法處置。」李朝東道。邵萬戈應了聲,他急急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了,問邵萬戈道,「萬戈,小余被檢察帶走了,不會有其他事吧?」

潛台詞很明確,別外面費力把案子往下辦,他在裡面胡說,先承認了,那回頭又得麻煩,畢竟檢察上那幫人對付人也是有一套的,不過邵萬戈卻「撲哧」一聲笑了。

「你笑什麼?」李朝東不解了。

「我是擔心那幫檢察出事。」邵萬戈笑道,沒有再多說,扭頭走了。

也許在他的角度,更容易理解這種和悍匪、惡犯打過交道的人會是一個什麼樣子,那是無法用對錯和善惡等簡單的詞彙形容的。

支隊長想了好大一會兒,還沒有明白其中的意思。這時候,電話響了,是總隊長,許平秋出現了……

六時三十分,王少峰接到刑偵支隊對昨晚案情的詳細彙報,儘管他知道一些情況,不過還是被真相嚇了一跳。那個賭場裡居然還潛藏了一位在逃嫌疑人,查獲的賭資現金六百餘萬,通過POS機解析出來的帳目,有一億七千多萬,涉嫌的人員相當龐大,正在進一步細查之中。

他有點慶幸,沒有盲目地插一手,到這種人人喊打的程度,恐怕就是親爹媽也不敢維護了。

這個情況他旋即向市委作了一個詳細彙報。本來一出這種事,上層都是會相當震怒的,斥責公安在辦案上不是拖延推諉,就是措施不力。可不料這次意外,市委這位領導竟大力讚揚市公安局的雷厲風行,在凈化社會空氣中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一大堆讚揚,引申出了一個領導的安排:務必快速、徹底、乾淨地肅清這些和諧社會中的毒瘤,還市民一個安寧環境。

頭一回被領導這麼表揚,聽得王少峰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洗漱間他隨意和夫人說了一句。夫人嫣然一笑,直笑他真是老糊塗了。

出了衛生間,夫人調試著手機,給他解釋著:「秦副市長、顧副書記兩位老同志在五原根深葉茂,一直就和那位大員合不來,這一下倒好,比什麼政治手段都管用。」夫人笑道,「少峰,以後你要被當成李書記一派的人物了。」

「這什麼跟什麼呀?昨晚咱們幹什麼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少峰笑道,還真一下子沒理解。

「可有人替你做了。」夫人纖纖細手,遞上來了。

一看間,王少峰嚇得手哆嗦了一下,饒他還是個公安局長,都被曝出來的消息嚇了一跳。

《市政府大員出現在抓賭現場》《副市長聚賭被抓》《五原查獲史上最大賭場,據傳副市長是賭場後台》……一大堆花邊消息在昭示著一個人人皆知的結果,這秦副市長,恐怕今天就得落馬了。

「怎麼了,少峰?」夫人關切地問。

「越來越不像話了,膽子太大。」王少峰凜然道,領導最怕這種下邊人不把你放眼裡的事,他也怕呀。

「也不一定就是你的人……但只要這種事一有苗頭,就不缺興風作浪的人,現在哪兒的領導都超編啊,空出一個位置,就意味著有上位的可能。」夫人睿智地判斷道。現在剛天亮,這才幾個小時,名聲不錯的秦副市長,包養小蜜、貪污腐化的事已經滿天飛了。

「官不聊生哪,我現在指揮幾千警力,還沒有當警察的時候心裡坦然,唉。」王少峰手機放過一邊,哀嘆道。

「那是因為,你顧忌得太多了,位子、形象、影響,在這一點上,你可沒有那位老同學純粹。」夫人笑道。轉身時,卻看到了王少峰臉色不悅,她嫣然一笑,輕輕倚上來,吻了吻笑道,「我都跟你這麼多年了,你還吃醋啊?」

「他確實比我強,在很多地方。」王少峰道。職務和能力,有時候並不對等,許平秋一直沒有離開過一線,這是他的失敗之處,但何嘗又不是他最成功的地方呢?

「不過,我還是喜歡你多一點,他那人死板,很無趣啊,和我爸是一類人。」夫人笑道,這風韻猶存的撒嬌,依然像很多年前一樣,總能撥散王局心上所有的陰霾。

「我都已經是一任公安局長,你爸到現在,還認為我這個女婿不合格。」王少峰憤憤地說。夫人「撲哧」一笑,被老公的小性子逗樂了。

正說著,電話來了,還真不經念叨,老丈人的電話,找女婿的。夫人遞給王少峰,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默默放下電話。夫人關切地詢問,他勉力笑了笑輕聲道了句:「沒事,邵兵山的忌日,你爸想去看看他……怨不得老爺子是全警之師啊,二十多年了,他還沒忘記。」

這事情儘管事隔二十多年,仍然是一個沉重的話題,夫妻倆相顧默然……

這個時候,此事的始作俑者,還僵在區檢察院這間小小的房間裡。快上班了,越到這時候,三位檢察官越顯得焦灼,反觀餘罪就不一樣了,他自己倒了杯水,輕呷著,饒有興趣地欣賞著三位檢察官的糗相。那三人,還真沒敢走,傻站了半個小時了,就是再找不出有力的談判條件了。

「嗨,我說你們想好了沒有?老站著不是回事啊。」餘罪斥道。

「你、你……你不會還錄著音吧?」年長那位緊張地說。

餘罪「撲哧」笑道:「現在還有必要錄嗎?對了……你們的東西。」

餘罪掏了兩個證件,在手裡把玩,兩位檢察官緊張地一摸口袋,然後愕然地看著餘罪,那是自己的證件啊。餘罪看了看,往桌上一扔笑道:「何子墨,省高檢的啊,陳偉平,市檢察院的啊……還有這位,辦案居然不帶證件,這一條都是不合法的啊。」

年長的那位是何子墨,居中的這位是陳偉平,兩人愕然地拿回自己的證件,年紀大的有點兒奇怪了:「這……怎麼在你手上?」

「都說了,你們心裡有鬼,所以就顧頭不顧腚了。這麼說吧,我承認,我抓賭不是出於一個為國為民的高尚目的。我承認,我就是想抓抓這些賭徒,給隊里創點收,隊里太窮了,連補助都發不出來,動機確實不純……不過相比您幾位,純粹出於某些個人的授意而動用公權,是不是我更高尚那麼一點點?」餘罪比畫著說道。

也是,一個純粹私利,一個是不太純粹的公事,這其中差別讓三位檢察有點羞赧了。

三個人一閃而逝的愧意讓餘罪在那瞬間愣了下。他想改變初衷了,從被查那一刻開始,他就挖了個很大的坑,準備誰來埋誰,不過現在他又覺得,即便把這三位栽上一堆贓,埋上半世冤,又能如何?

也許,他也是出於某種無奈。餘罪很想狠下心,現在卻猶豫了。

「那余隊長,看樣子你是準備把我們拍到底了?」何子默問。

對於這個和顏悅色、不那麼咄咄逼人的檢察官,餘罪稍有好感。他沒回答,問帶頭的陳偉平道:「你怎麼說?為什麼針對我們?」

「顧書記當過檢察長,我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沒錯,有些事是過於卑鄙和過分了,可也沒辦法,不做不行,栽你手裡,我們只能認倒霉了。」陳偉平認命了,一認輸反倒覺得心裡很坦然了,其實沒有那麼可怕,而且他有種錯覺,似乎這個刑警並沒有那麼壞。

如果他根本不講出來,回頭狠狠給你一刀,那恐怕誰也受不了。

「呵呵,我和很多惡性罪犯打過交道,販毒的、開賭的、殺人的,什麼樣的嫌疑人都有,抓住他們會給我一種成就感,可抓你們,我可沒有成就感……好吧,既然兩個條件你們都不同意,那算了。真沒意思啊,何檢察長是你說的,手背手心,唇亡齒寒,非要對自己人下刀這麼狠嗎?就為了保住賭場那些見不得光的事?」

餘罪懶懶地起身,心裡一陣頹然,覺得好沒意思,就像不對等的決鬥,高手贏了庸手一局。

「哎……余隊長……」何子默看餘罪真要走,緊張地問。

餘罪回頭時,陳偉平也被這大度驚得惶然無助了,趕緊道:「對不起啊,余隊長,我們……」

「有個心安的處理方式你們考慮一下,回去按組織程序,如實反映情況,是受誰的指使來找刑警隊的麻煩,而且還採取了不當的措施……我想,這樣對你們影響不會很大,而且能以絕後患,防著我再反咬你們一口,對不對?你們看到了,誣陷和坑害一個人很容易,做這種事,我比你們在行。而且我敢保證,你們如果出事啊,不管什麼書記,都不會承認和你們有關。」餘罪笑了笑,做了個鬼臉,揚長而去。

三人傻站著,看著人影已去,腳步聲慢慢遠了,年輕的那位受不了了,他緊張地問:「陳檢,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是想放我們一馬。」陳偉平道。

「不,是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小陳啊,據實彙報吧。」何子默道了聲,訕然失落。

樓下,餘罪在「咚咚咚」擂門。

開門的是俞峰,一把把餘罪拉上去,前面開車的曹亞傑從孔里喊了聲:「余隊長,歡迎歸來啊,你又成英雄啦。」

「老天真不長眼啊,抓賭都能抓個B級逃犯,哎喲喲喲,瞧你那嘚瑟的樣。」俞峰牙疼地說。

「不要嫉妒,機會只屬於敢胡來的人。」餘罪攬著俞峰,看李玫還忙著,他張臂道,「肥姐,來來,抱一個,我愛死你了,沒有你們,我還真鎮不住他們。」

李玫還沒說話,那女實習生笑了,餘罪湊上來:「薇薇啊,要不給你個擁抱英雄的機會?」

「去死……我正在追薇薇。薇薇啊,餘罪和滑鼠這一對流氓,以後說話你別搭腔啊。」俞峰擋在餘罪面前,看樣子很嚴肅。

「這才分開幾天,你們就發展姦情了……肥姐,算了,咱也不抱了,你又胖了,哈哈。」餘罪道,看看李玫堆坐著的樣子,就放棄擁抱的想法了。

「誰再說我胖,我就非誰不嫁啊,哼哼。」李玫得意地說,一句話就把餘罪嚇住了。她回頭審視了兩眼餘罪,有點奇怪地問,「你……就準備這樣放過他們?那我們一夜可就白忙乎了,檢察上也真夠嗆啊。黑到咱們精英頭上了。」

「哎,算了,真把他們拍死又有什麼意義?知難而退,總比狗急跳牆好點。我們身上也不幹凈。」餘罪道,坐了下來。疲憊襲來,他靠著椅子就想睡。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被他誣陷進監獄的賈原青,又想起了已經作古的平國棟,心裡亂糟糟的,反而理不清頭緒。

「喲,你們發現沒有,余兒成長了,沒有原來賤了。」曹亞傑喊著。

「呵呵,我怎麼發現比原來更奸了。」李玫評價著。

「也算成長吧,賤人無敵到大奸似忠,更有欺騙性。」俞峰評價道。

幾人的評價都不怎麼好,不過這個熟悉的環境和氛圍卻很好,起碼可以放下緊繃的思維。於是在眾人的聲討聲中,餘罪嘴角含著笑意,安心地打著呼嚕睡著了……

英模隊伍

有時候現實總比傳奇更精彩,年前晉祠山莊的故事發展,就多了這樣幾分讓人大跌眼鏡的傳奇色彩。

當天就傳出了秦副市長被紀委帶走調查的消息,據說這位領導被刑警滯留期間,多次開價收買警員,被拒絕後居然倒地裝病,不過幸好被礦區刑警隊指導員識破。其實刑警隊根本沒敢處理他,只不過從刑警隊出去後,等著他的就只剩下被處理的結果了。

那一天還有個讓人笑掉牙的景象是,賭客的家屬排隊在刑偵支隊交納罰款,領走因為參與賭博而接受治安處分的賭客,其中有不少是傳說中的公務員,他們是遮著臉逃走的。

之後又發生了晉祠山莊的經營者戚潤天被紀委帶走調查的事,這件事外人看來是順理成章,不過讓體制內的人看到就別有一番風味了。市委第一副書記顧煥章的女婿,又頂著省五一勞動獎章、知名企業家、市政協委員等一大堆頭銜和榮譽。能把調查的矛頭指向他,好像不僅僅是一個非法經營的事。

猜測是準確的,很快就傳出來了顧書記要外調到一家國企當老總的傳聞,級別不變,但冷暖自知,相比有望問鼎頭把交椅的第一副書記位置,應該是失勢了。

足足過了六天,官方的新聞發言才姍姍來遲,儘管是進行了大刀闊斧的刪改,發言仍然具有相當的震撼力:

我市警方在排查網上追逃嫌疑人過程中,發現了潛藏在我市晉祠山莊的一家地下賭場。經過縝密部署,元月八日一舉端掉了該賭場,抓獲公安部B級逃犯一名,現場繳獲各類賭具五百餘件、賭資六百七十餘萬,處理參賭嫌疑人八十餘人。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之中……

《五原日報》刊發的全文報道,署名的記者餘罪居然認識,叫來文。

他笑了笑,呷了口茶,沒想到當年反扒隊那位跟著小警追扒手的實習生,現在也成名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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