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隊長,我錯了。」巴勇誠懇地說,他知道這位小隊長,向來很好說話的。

「一句錯就行了?莊子河刑警隊的形象,全讓你毀了。」餘罪叫囂著。

「那是您讓瞅著殺豬開宰,完了就趕緊往回拉新鮮肉……誰知道省廳來湊什麼熱鬧。」大嘴巴嘟囔著,有點不好意思。其他隊員也巴巴地看著餘罪,看得餘罪這領導威風漸消了,他一擺手道:「搬搬搬……管什麼採訪,兄弟們先吃肥喝爽再說。巴勇我警告你啊,把你這嘴巴管嚴點,還有辦事多點眼色,這完全可以避免的嘛。」

「是是是……隊長英明,保證沒有下次了。」巴勇覥著臉笑,拍隊長的馬屁。

不管上面怎麼想,基層的同志對於隊長還是相當擁護的,大堆的豬肉就卸在樓道口,每人半爿豬肉,豐厚得很。師建成寫著名字,通知著各組人來領,東西剛搬完打發走,大嘴巴一瞧又有車來,一看車號,嚇得連滾帶爬往隊長辦跑,邊跑邊又開始扯嗓子喊了:

「隊長,出事啦,又有上級領導來啦……豬肉藏起來不?」

「來得及嗎?」餘罪的腦袋從辦公室伸出來了,旋即奔著出來了。

「呀,來不及啦,就在門口呢。」大嘴巴捂著嘴,嚇壞了。

「你個王八蛋,不能搬隊部啊。氣死我了。」

餘罪拽著巴勇,朝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趕緊地奔下去了,他看到了,是總隊的車……

有錯未補

「總隊長好!」

「總隊長……好!」

「總……隊長……」

門口,正興高采烈領豬肉的莊子河刑警,在車裡人下車的剎那,像被塞了一嘴豬肉,一個個梗著脖子,凸著眼睛,還是師建成反應過來了,趕緊敬禮。慌慌張張奔下來的指導員郭延喜暗暗叫苦,緊張兮兮地站到了總隊長面前。

足足幾大爿豬肉啊,膘亮瘦厚,刀口處還帶著新鮮血跡。許平秋看著發肉現場,又看看緊張的一干刑警隊員,他忍俊不禁,看來還是那位最了解基層的需求,這發得多暖人心哪。

「總隊長,我們……」郭指導員敬了個禮,稍顯尷尬地說。

「喲,你們挺會過的啊,省廳明令不准以任何名義發放福利,支隊都沒敢動手,你們倒先上手了……這是誰帶頭的,又是餘罪?」許平秋臉一拉問。

「不,總隊長,是我同意的,我馬上退回去。」郭延喜一挺胸,關鍵時候站出來了,現在他也看出來了,少了指導員行,少了隊長可不行啊。

這不,挺胸一站,形象頓時拔高了不少,眾刑警投向他的眼光都帶上崇敬了,許平秋哈哈一陣乾笑,直道:「老郭啊,你要有這本事,莊子河還能窮成這樣……哈哈……退什麼退?退了大家一肚子怨言,消極怠工,你再找支隊、找我解決?你們繼續,小劉,把車上的慰問品給他們卸下來……廢話我就不多說了,我代表總隊,對節日期間奮戰在一線的刑警同志,提前拜個早年,大家辛苦了……」

把郭延喜激動得,先自鼓起掌來了,眾人一陣掌聲雷動,跟著是個個喜滋滋地從總隊同來的慰問車上卸著慰問品,一人一包大年貨糖,很差的那種……不過夠讓兄弟們暖心了,比往年口頭慰問可算是進步了不少。

「咦,你們隊長呢?」許平秋寒暄幾句,把眾警說得個個激動不已。問及隊長時,師建成回頭一嚷,早瞅見了,隊長鑽在樓梯的拐角,還沒敢露面呢。

許平秋笑著安撫眾人先忙,他指指餘罪,登上了樓梯。路過餘罪身側時,他很不悅地看了眼:「喲,架子大了,總隊長都不出來迎接一下。」

「報告總隊長。」餘罪嚴肅一敬禮,旋即狡黠一笑道,「我這不是來了麼?」

今天氣色不錯,餘罪看沒有被批之虞了,才敢試探性地嘻皮笑臉。許平秋瞪著眼,放低了聲音道:「你不這麼標新立異能把你憋死啊?上級三令五申不許亂髮,你倒好,就這麼擺大院裡發?」

「誰知道你們遲不來早不來,偏偏發個東西就都來……以前一年到頭,都沒人來莊子河這窮地方啊。」餘罪還覺得冤呢。

「呵呵……你成英模人物了,能不來嗎?告訴你啊,趕緊干利索,真讓督察碰上,我第一個處分你,決不手軟。」許平秋背著手走著。後面的餘罪一伸手,探出身來嚷著:「嗨,建成,趕緊給兄弟們發放,中午領不走的,全送家裡……以後東西別往隊里拉了啊……嗨,去弄兩條煙,給總隊兄弟裝上。」

隊長嚷著安排,下面嚷著答應,許平秋有點哭笑不得了,堂而皇之給總隊的人塞上。不過這光景他只能裝作未見,回頭瞥眼,他突然有一種錯覺,餘罪身上的這股極似匪氣的市井味道,和初見之時沒有任何差別,也就是說啊,這都幾年了,這傢伙愣是一點長進沒有。

餘罪安排完回頭時,總隊長已經進了他辦公室了。他樂滋滋地跑進來,卻見許平秋坐在他的位置,像是回味一般,隨手翻翻報紙,鋪在桌上的那則新聞,恰恰是與晉祠山莊相關的報道,他像有話要說一樣,盯著餘罪,表情嚴肅了。

「總……隊長……您還有安排?」餘罪戰戰兢兢地問。

現在能讓他心虛恐懼的人不多,面前坐著的無疑是其中一位。來莊子河刑警隊的所作所為,他早揣度著要被敲打幾下了,看來總隊長慰問各隊,要順便把這事辦嘍。

許平秋看著餘罪賊頭賊腦、心虛而不懼的德性,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有點牙痒痒的樣子。這貨從來就沒有認錯的覺悟,更何況在莊子河捅了這麼大的事,不僅沒事反而聲名更隆,連省廳都準備把這位抓到公安部B級逃犯的小隊長予以大力表彰了。

這樣的人,想敲打何其難也。

是啊,餘罪心裡竊喜著,誰就是想收拾他,也得掂量掂量,再怎麼說也是功臣啊。

「背過身我看看。」許平秋突然道。

「看什麼?」餘罪愣了下,沒跟上老許的思路。

「看看你尾巴是不是翹天上去了。」許平秋道。

「嘿嘿……」餘罪覥笑著,有點不好意思了。

「立正。」許平秋喊道。

餘罪垂手、挺胸、並腿,立正了,許平秋跟著起身喊著:「向後轉。」

雖然有所不解,餘罪還是下意識地跟著命令在動,一轉身,「啊」一聲,腰後一陣劇痛,餘罪一個趔趄趴到窗台邊上了,差點摔倒。回頭眼睛的餘光看到了許平秋拍拍褲子,收起了踹人的腿。

這下狠啊,直踹在腰上,餘罪齜牙咧嘴半天伸不直腰,他回頭惡狠狠地對著許平秋道:「你等著,我……」

「你想幹什麼?」許平秋不屑道。

「總隊長就牛啊……信不信我扣你一麻袋干翻你……」餘罪氣憤地,咬牙切齒道。

「哥一般狠不下心來整人,可一狠起來絕對不是人。」餘罪惡狠狠地說,氣壞了。知道要被敲打,沒想到這麼直接,直接挨了一腳,真丟人。

「呵呵……信!有種你就來。隨時恭候你。」許平秋不屑道,背著手,現在開始關懷了,笑著說,「你干這麼大事,實在想不出給你什麼獎勵,省廳準備授予莊子河刑警隊優秀單位的榮譽稱號,總隊準備給你個人表彰……集體都給了,我個人,不能不表示一下吧?」

表示就是一大腳丫,餘罪恨恨地靠牆站立著,揉著腰,臉側過一邊。這算是還不回去了,理虧。

「我踹你一腳,你連殺我的心都有了……我問你,你把別人踩腳下,踏翻了人家的非法生意,人家現在是不是殺你的心都有了?」許平秋問。

「噝!」餘罪臉色一痙攣,他其實擔心的也就是這些,不過梗著脖子道,「怕個鳥,我是警察,他敢怎麼著?」

「是啊,大部分人都不敢怎麼著,要是個立案偵查、依法辦案的事,誰也不能怎麼著,誰也不敢和國家機器叫板……可我問你,你是嗎?擅自組織警力、跨區執法,誰被你拉下馬,都要和你結私仇啊,你多大了,就沒長一點兒腦子,這事能帶頭辦嗎?」許平秋吼上了。

餘罪氣勢一萎,一瀉千里了,說到這裡,還真站不直腰了,哪怕成了英雄。

「還有,派你出任務,你前怕狼後怕虎,抓賭可好啊,居然奪槍反擊,槍傷兩人……他要不是逃犯啊,這回關進籠子裡的就該是你了……我說餘罪啊,就搶點賭資,至於這麼拚命嗎?什麼原則、計劃都不要了,就那麼一窩蜂全衝進去搶錢?你是帶隊伍,還是帶一窩土匪?」許平秋氣急敗壞地訓斥著。

餘罪的頭更低了,話說那事逼到絕境不得不發,可真回想起來,還是處處後怕。

「啪!」又是一巴掌,餘罪捂著後腦勺,仇人般瞪著許平秋。

「這一巴掌是提醒你啊,再發現你敢私自動用警力胡來,我親自收拾你……你跩了啊,把總隊價值上百萬的設備,用來對付幾位檢察了?你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還四面樹敵啊?真怕別人整不住你……就贏了一次,那下次呢?下下次呢……這都是一招不慎、萬劫不復的事,這麼喜歡玩火?」許平秋伸著手,粗壯的手指指點著,就快戳到餘罪的鼻子上了。

指望他認識錯誤恐怕沒那麼容易,能不和你對罵就不錯了。許平秋眼看著餘罪訕訕低頭,他卻是漸漸凶不下去了,其實在他看來這事辦得著實不賴,遠遠超過一個小隊長的水平了,短時間凝聚人心,又敢想敢幹,案子和創收兩手抓,兩手都不誤,不到一個月就給莊子河刑警隊來了個翻身大變化,這樣的基層隊長打著燈籠也難找啊。

所差的就是膽子太大了點,大到許平秋都有點心生懼意。孤身奪槍,獨闖賭窩,怎麼以前就沒看出來這傢伙在辦案的時候相當有英雄氣概?

「話就說這麼多,你可以對我有情緒有仇恨,不過作為警察,千萬不要用你手裡的權力去試著拉別人的仇恨,那是很危險的,你就是一個普通人,穿上警服你也變不成超人……明天早上八點,總隊門口報到。」許平秋凝視半晌,收尾道。這敲打,他也說不出效果如何。

「是!」餘罪應了聲,禮都沒敬。

許平秋鼻子哼了哼,踱步出去了,看也沒看身後的餘罪一眼。等這位總隊長踱下樓梯的時候,福利發放現場已經清理乾淨,兩行刑警夾道歡送,他一臉笑吟吟地和眾人告別,在郭指導員的陪同下上了車。

坐在車裡老許這口悶氣才緩了過來,他回頭看看院子裡,沒有看到餘罪,有點失望。不過走了不遠,他像緊張似的叫司機稍慢點、慢點……司機放慢車速時,他從倒視鏡里看到匆匆從樓里奔出來的餘罪,追到門口停下了,對著已去的車影,很標準地敬了一個禮。

這一刻,老許覺得很釋然,臉上掛著微笑,愜意地靠著座位。他知道想讓這位同志認錯沒那麼容易,能到這一步,已經很難能可貴了。

被領導敲打了一通,餘罪自然是無處訴苦。不過他理解,許平秋沒有惡意,那些外表光鮮的事,是怎麼樣步步兇險走過來的。餘罪也心有餘悸,能看到這些幕後事的人,恐怕不多,但許平秋肯定能看透。

雖然對老頭向來有氣,但不得不服。餘罪知道自己該收斂一些了,於是他回頭在隊里作了如下安排:節假日值班、輪休,交給師建成安排;還有給隊里人員訂的糧油,交給大嘴巴巴勇處理,低調,一定要低調,注意方式,最好下班後給大家直接送家裡。至於日常工作嘛,餘罪知道自己不擅長,到指導員辦公室走了一趟,敬煙倒茶敘了半個小時,叔長叔短把郭叔一捧,郭延喜自然就義無反顧地把春節期間值班的事攬下了。

當領導是需要藝術的。餘罪覺得自己從老許身上都窺得門徑了,那就是有了事都讓別人去干,而他這當領導的,就可以有很多充裕和自由的時間。

快十一點的時候離了隊,沒有專車,他是乘了輛計程車走的。本來想去市裡玩玩,特別是想著會會哪個妞去,可出了刑警隊就不知道該去哪兒了。當警察交際的圈子本身就窄,刑警的圈子更窄。其實他想去禁毒局看看,去年四月份林宇婧離開,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那些緝毒警和毒販一樣,神出鬼沒,餘罪也快絕望了。

正想著妞呢,倒有妞的電話來了,肥妞。這位肥姐和隊里大嘴巴一個德性,肚子雖大,可藏不了幾兩貨色,電話里直接問餘罪又有什麼任務。

她接到通知,明天到總隊集合,不但她,曹亞傑、俞峰、肖夢琪都接到通知了。完了,餘罪雖然不知道什麼任務,可他知道,說不定又要和哪個犯罪嫌疑人一起過年了,說不定又是一個秘密任務。和肥姐商量了幾句,趕緊處理手頭的事。

先去糧油店看了大毛兄弟一番,今年推銷的糧油不少,又都是現款現結。餘罪來意簡單,寫了幾個名字和家庭住址,反扒隊的老兄弟們,還有和莊子河刑警隊結對子的支隊辦人員,千叮萬囑,一定親自送上門,別讓人瞧見啊,現在查得可緊了。

從糧油店出來之後,又給老爸打了個電話,傳達的主要意思是有可能過年回不去。老爸自從娶了新媽,對兒子的念想淡多了,電話里說不回來拉倒,省得我看著你心煩,倒把餘罪聽得好一陣鬱悶。

安排好家裡的事,又和指導員通了個電話,隱晦地交代了幾句,本來想去看看馬秋林的,可恰巧路過的地方離滑鼠的新家不遠,餘罪臨時改道,直接去滑鼠家裡了。

「標哥,誰的電話?」細妹子從廚房裡探出身子來問。

「余兒的,快到咱家樓底下了。」滑鼠懶懶地躺在沙發上。

一聽是餘罪,細妹子的臉色不好看了,每次出事都和那損友有關,她不悅地說:「他來幹什麼?」

「一會兒你問他呀。」滑鼠道,看看手上的傷,傷雖在他身上,可心疼的是媳婦哪。

「我就不想見他。」細妹子憤然道。

「我也不想見,一會兒你告訴他。」滑鼠奸笑道。

廚房裡,另一位的笑聲出來了,安嘉璐聽著兩人對話,輕笑著建議道:「要不咱們一起把他攆走?來得太不是時候了,好容易聚回餐,倒讓他趕上了。」

「我還真想把他攆走,我家標哥每次都好好的,一和他在一起就出事……」細妹子很煩地說。

「這也不叫出事,你標哥和餘罪抓到了逃犯啊,成英雄了。」安嘉璐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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