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是我們在一年來的第四次會面。」切薩雷說,他帶著珍妮走向她的辦公室,「是嗎?還是我的記憶出了錯?」

「從我出發去拍《鋼鐵俠》起?」珍妮回憶了一下,「差不多,中間也許有一兩次見面被遺忘了。」

她聳了聳肩,主動撿起了話頭,「但上一次我們真正在聊天足足是一年以前的事了――我是說,聊天,而不是會談,你明白這裡面的區別。」

「當然。」切薩雷心不在焉地說,「當然,茶?」

「給我一杯水就好了。」珍妮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會客區的小沙發落座:切薩雷表面上在大夢並沒有任何職務,當然他也不會有辦公室,在大夢還沒拿到迪士尼的投資以前,根本就是個草台班子,保留一間沒有名牌的辦公室並不是什麼難事,但現在,大夢的運作越來越正規,這也使得他們必須越來越注重程序細節,切薩雷之前和吉姆共用辦公室,但現在,大夢的網絡營銷部門也是步入正軌,吉姆越發忙碌,而珍妮的辦公室根本是常年空置,他就占據了她的辦公室來發號施令。這在一般時候當然沒有任何問題,但現在,珍妮覺得自己沒底氣去坐主位,但也不想主動坐到辦公桌之前的客位,把掌控權全盤讓給切薩雷。

切薩雷似乎對於她的心理活動有幾分瞭然,他的嘴角微微上翹――但這當然不是他面對客戶時那副和藹可親的制式笑容。他把一杯水放到珍妮面前,「確切地說,我們上一次真正在談些和工作無關的事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我病了,你來照顧我――那真的已經有一年半了嗎?時間過得真快――不過,珍妮,如果要我下個定義的話,我會說『談天』這種事幾乎從沒在我們兩人之間發生過。」

珍妮知道切薩雷本意並非如此,這只是他出的一招,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絲淡笑,感覺到絲絲活力開始回流:這該死的時差。

「真的嗎?」她問,「但我以為我只是在配合你的性格和喜好,我是說,如果你會允許我發問的話,我是有很多問題來問你的――我聽說你交了個年輕的女朋友,是嗎?切薩雷,你的大小寫技巧和動畫表情是和她學的嗎?我什麼時候可以見見她?」

看到切薩雷的表情變化,她得意地說,「要知道,會埋伏眼線的不僅僅是你一個人。」

自從她離開洛杉磯去拍攝《鋼鐵俠》,忙碌的行程和時差,的確讓她和切薩雷很久都沒有坐下來聊天了,雖然他們依舊時常聯繫,不至於生疏,但和他鬥智斗勇的感覺依然讓珍妮感覺很親切,讓她想到她還是個小演員的那段時光。當然她知道,切薩雷不論說什麼都是為了她好,但她依然願意擺出這種稍微有些挑釁的戲謔態度,珍妮有些不願意對自己承認,不過她現在的確還是想著能混就混――要是能開幾個玩笑就結束對話,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吉姆。」切薩雷說,語調里倒是聽不出多少怒氣,「他有時候的確是太多嘴了一點。不過,這並不是我們今天要談的話題――也許你會認為我剛才是在和你開玩笑,但我得說這是我的真心話,珍妮,我們相識併合作已經七年了,這在好萊塢幾乎已經算是永遠,當然,我承認我熟悉你,對你的生活習慣、性格、喜好,我都有我的了解,有些是你和我分享的,有些是我的猜測――我相信我是這世界上最熟悉你的幾個人之一。」

想到自己在七年前的那頓晚飯里是多麼天真的說出了那番豪言壯語,而切薩雷又是如何更加天真地錄下了她的話,仿佛他有那麼一瞬間真正相信當時的她說出口的話就能全部成真,就有多大的約束力,再想想那幾個約定到現在已經變形成什麼樣,而他們兩人到現在為止都發生了多大的改變――珍妮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是的,你當然是,只有你才明白我們在過去的七年里都經歷了多少――我們經歷了那麼多事!幾乎要比我――比……比一個普通人一輩子經歷的風風雨雨都要多。」

切薩雷的眼神也柔和了下來,他承認道,「是的,我們都改變了對方的事業軌跡,因此或多或少地改變了對方的人生。」

但他的意志力沒有受到動搖,切薩雷繼續往前推進,就像是他看透了珍妮的不情願,但卻並不想因此而有所讓步。「然而,我還是要指出這一點,珍妮,我們之間並不存在真正的談天,當然,我們有過含義深遠的對話,我們對彼此施加影響力,我們互相信賴。但在我們的那些交流里,我們在談論的永遠不是你自己,我們談論我的人生――我並沒有指責你,或抱怨這不公平的意思,這是我自己情願和你分享的內容。」

切薩雷說,「我們談論我們的感受,但我們從沒有真正談論過你,珍妮,我們的大部分交流都是我說你聽,你對於自己的事非常保密,如果交談是指兩個朋友以敞開的態度毫無防備地談論著自己的人生,那麼我可以明確地說,儘管我們頻頻溝通,偶爾交流,但我們從來不曾交談。」

珍妮張了張口,想要為自己辯護――她現在不但感到受傷,而且還很生氣,切薩雷怎麼能說他們沒有交談過?怎麼能說她對於自己的事非常保密,這不是在暗示她自私又封閉嗎?難道過去的七年里他們的那些雪茄時間他都已經――

然而,面對他銳利的藍眼睛,以及絲毫不為所動的冷淡表情,她又把話吞進了肚子裡:在和克里斯的吵架之後,珍妮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毛病,一旦感到自己的軟肋被擊中,她就會反常地燃起怒火,不假思索,甚至是強詞奪理地擺出受傷的姿態,不由分說地把自己歸入占理的那邊。克里斯和她的關係之所以結束得這麼難堪,她在酒店裡說的那番話絕對功不可沒,她並沒有對梅麗爾說謊,這一點讓她後來回想的時候多次感到愧疚。這是個她決心改掉的毛病,而且她覺得切薩雷也不是克里斯,克里斯會被氣跑,而這一招對切薩雷可能壓根就不管用。

「我……」她說,無可奈何地承認了切薩雷的話,當然他沒有真憑實據,但這種事也無需憑據,否認根本徒勞無功,只要坦誠地面對自己,珍妮就不得不承認,切薩雷沒有說錯,她的確從沒有『以敞開的態度毫無防備地談論著自己的人生』,當然這一點也不離奇,因為她就不可能『以敞開的態度毫無防備地談論著自己的人生』,如果她談了,恐怕她真的會被送進精神病醫院裡去。

「我並不是說這是個問題,」切薩雷說,他今天的交談態度很放鬆,和以往兩人對峙時不同,他的肩膀是鬆弛的,也沒有前傾著尋找珍妮的眼神:就好像擔心這樣會把珍妮嚇跑。「首先,我們的關係以合作夥伴優先,彼此保留一定的距離這是好事,有利於專業的工作態度。其次,我很快發現你並不是刻意針對我,這只是你的習慣,你似乎對於任何人都從沒有敞開過自己,越是接近你,就越能感覺到你是一團迷霧。我和你認識已經有幾年了,但有很多時候我依然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這對於我來說不罕見――奉你的要求,我和克里斯談過,我發現他也有一樣的感覺,而且比我強烈得多,正是這種感覺讓他的不安感非常濃烈,他覺得你對他的了解已經非常深入,但不知為什麼,他覺得他根本並不了解你,他在感情的聯繫上覺得非常失衡,一直付出,但很難感受到你的回應。」

即使已經和克里斯談開,珍妮依然不禁一陣黯然:切薩雷說得沒錯,當然在外人來看她是個很好的女朋友,她所做的一切都無可指摘,但人畢竟不是傻瓜,對於親近的人,她的封閉也許早就不是秘密了,可能對於朋友來說,這種封閉並不妨礙他們的友誼,但在一段浪漫關係里,這種封閉感無疑是最大的陰影,這種傷害了一個好人的感覺讓她很不好受。即使是對朋友,對於莉莉安這種把整個人生對她敞開的朋友,她也會有一種不能回報以同等坦誠的遺憾――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明確地指出這個問題,和她談起這個問題,但這不是她第一次因為這個問題而影響心情,只是以前,這種失落也許只是淡淡的悵然,但在切薩雷客觀又鋒銳的言語下,它轉化成了濃厚的罪惡感,讓她甚至感到難以承受。

「我非常抱歉――」她說,難過的雙眼泛紅,喉嚨哽塞,「真的,如果這傷害了你們――」

「這沒有傷害我。」切薩雷說,他的藍眼睛眯了起來,「如果你說的是瑪麗和莉莉安,你那僅有的幾個朋友的話,你也沒有傷害她們,不過我的確希望你不要哭了,這也是我要和你談論的核心問題。」

他抽了一張紙巾遞給珍妮,耐心地等她收拾情緒――窗外的霓虹燈在他臉上投下了流動的光,但這光在減弱,辦公室的燈光一盞一盞的滅了,即使是在好萊塢這個不夜城,人們也開始下班回家。

「我在聽。」珍妮說,情緒的波動只是一瞬,她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甚至因為剛才的表現而感到難堪:不是很明顯,但剛才似乎是夢露的狀態又回來了,這種一遇到問題就崩潰的感覺實在是太夢露了。――也許是因為切薩雷溫和的態度不同於以往,也許是因為她真的找到了一個可以信任的傾訴對象,現在,那份牴觸感已經漸漸地消失不見,她真正是在聽了。

「我意識到你的這個特點當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我不認為這是個需要改變的缺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也許你只是特別內向。」切薩雷也在思索,他的語調緩慢而謹慎,「但現在,我認為它已經成為你的阻礙了。在過去,你的心理狀況一直都很健康,當然會有低潮,但只需要一些鼓舞,你都能輕鬆擺脫,但現在我相信你也感覺到了,你自己出了問題,而意識到這一點的人絕不止你一個,瑪麗告訴我一些事,我自己也會觀察和試探,你的精神狀態很糟,我希望你告訴我你出了什麼事,是因為你和克里斯分手了嗎?」

「……有一部分,」珍妮試圖整理自己的心情,但她――她不知道該怎麼說,雖然她像是爆炸一樣地需要傾訴,像是溺水一樣地需要支柱,但她真的很不喜歡對另一個人坦誠自己的弱點,「但不是全部。」

「我也不認為這是主要原因,」切薩雷說,「你在惠靈頓的時候情緒還不錯――那麼,是就像是你對梅麗爾說的一樣,是和入戲有關嘍?」

「嗯……」珍妮再度陷入表達的窘境,「我不知道怎麼具體描述,但我在這一次的拍攝里嘗試了一種新技法,效果不錯,但後遺症就是我有點走不出來,我不知道,我猜克里斯的事也是一個誘因。」

「ok。」切薩雷的語調很沉穩,仿佛這不過是一片小蛋糕,一個即修即好的小問題。「那麼你能放棄這種新技法嗎?你願意嗎?」

珍妮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切薩雷,她當然不是沒想過放棄新技法,用老辦法來演夢露,在那些失眠的夜晚她上千萬次地這麼想過,如果《夢露》不是她一手促成、從無到有的項目,不是她的心血凝聚,說不定這個想法還真的會有一定的誘惑力,但,現在?在她已經走到這一步的現在?

「你不願意。」切薩雷說,「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因為新技法讓我更卓越。」珍妮不假思索地說,「因為它讓我更靠近高峰。」

切薩雷的眼角露出了笑紋,他的嘴唇彎了起來,今晚他第一次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笑,一個放鬆的笑――

「那麼你就依然還是你,珍妮.傑弗森,」他說,「你還是那個追求卓越的女孩,你不過是遇到了一點小小的問題。」

他的笑容真誠、放鬆,甚至可以說得上有幾分溫柔,但那依然是個狼一般的笑,它依然帶著切薩雷無數個露齒而笑的影子:在他第一次對她袒露野心的時候,在他為她搞定了《加勒比海盜》的演出機會的時候,在他捆綁定價,把她的身價提高了十倍不止的時候――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成了切薩雷的vip客戶,成了整個好萊塢呼風喚雨的vip,他很少再有機會對她露出這種得意而居高臨下的笑容,然而這種微笑從未離開過他,也許他隱藏得更好,也許他在適合的場合無所顧忌地使用它――珍妮忽然意識到,歲月並未讓切薩雷蒼老疲憊,恰恰相反,它讓他更為神采奕奕,更為成熟迷人,它讓他更完美。

她當然也是非常了解他的,切薩雷和她一樣忙,或者還要比她更忙,他和她一樣身負重擔,然而在這一點上切薩雷一貫比她要更有優勢,也許在一開始,這個區別還不明顯,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終於顯露了出來:切薩雷真正地愛著他正在做的事,他愛他的工作,他愛他取得的成就,當然,他的人生也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也許他也有迷失的風險,但他的事業就是他的錨准,就像是他對她說過的一樣,他從他的事業里汲取無窮無盡的養分和快樂,而這一點上,她和他不那麼一樣。

但她無法和他解釋自己為什麼不同,無法解釋為什麼自己開始時只能說是趕鴨子上架,這和她當年的豪言壯語絲毫不符,這個秘密使得他們的溝通永遠都有偏差,都存在著誤會,對於切薩雷來說,他們依然志同道合,只是有個小小的問題需要解決,對卓越的追求是她的原動力,是她的安全感之源,只要解決掉這個小問題,她就可以回到原有的健康狀態之中,繼續向著他們共同的目標衝刺,從這點來說,她也欺騙了他――

「yeah……」珍妮低聲說,她幾乎是呢喃自語,「只是在追求卓越的過程中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但你依然不願放棄。」切薩雷立刻說,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俯下了身子,手肘在膝蓋上支撐著自己,緊盯著珍妮不放,「這才是最重要的一點。」

「我的確不想放棄,」珍妮說,她湧上一股煩躁之情:『但你根本就不明白!』「但……但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解決現在的問題――」

「那麼,是時候引入專業人士的幫助了。」切薩雷靠回了沙發,不容置疑地宣布道,「――心理醫生。」

珍妮想說話,被他阻止,「我知道你不會喜歡這個主意,但聽我說完――第一,很多方法派演員都需要心理醫生長期介入治療,丹尼爾、梅麗爾都有自己的醫生,既然你已經出現了方法派演員的常見心理障礙,尋求專業幫助是最有效的做法,好萊塢很多心理醫生對此都很有經驗。」

珍妮不能不承認,切薩雷說得有道理。

「第二,美國和英國不同,基於醫患協定,你的心理醫生不可能透露你的狀態,否則他將面臨天價訴訟、牢獄之災,一旦醫患*受到破壞,這會激起軒然大波,國內的媒體也不可能蠢到這份上,你不需要擔心你的*會被竊取利用,這種治療是絕對安全的。」切薩雷說,他聳了聳肩,「在此之前,你沒有類似的需要,所以我沒有提議。畢竟通常來說,你都把自己調節得很好,偶爾的低潮也可以通過朋友的幫助疏解,但我恐怕現在你的朋友有限,而我也非常忙碌,無暇細緻地關照你的心理健康――我也缺乏這種專業能力,知道傑出的專業人士正在照看你,可以讓我感到安心,當然我不想打感情牌,不過如果你把我當成朋友――」

「好了,好了。」珍妮趕忙說,「別打感情牌,我答應去看心理醫生。」

她不否認,切薩雷的確猜得很準,這個主意讓她渾身難受,而且她也很懷疑去看醫生的作用。不過現在她似乎已經失去了拒絕的空間――如果切薩雷上來就施壓,那反而好辦了,但遺憾的是他顯然不是這種蠢人,反而精心地編織出了溫情的氛圍,採用懷柔手段來感化她,使得她不得不答應這個她從未考慮過答應的提議。和克里斯一樣,切薩雷都是操縱人的專家,不過他的手段似乎比克里斯更加高明,就像是現在,她明明從他藍眼睛裡看到閃動著的得意與愉快,但卻興不起被擺布的憤怒感,只能略帶諷刺地說,「我猜,你當然是早就幫我聯繫好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好醫生嘍。」

「當然,」切薩雷說,「事實上,我已經為你做了預約,這個好醫生後天上午有空,你可以去看了心理醫生再回來公司,我們得討論一下《夢露》的營銷策略,當然還有後期製作的問題,你們的進度有些慢了,如果我們還要趕坎城電影節的話,恐怕得邊拍邊做後期了。」

「我就說瑪麗為什麼給排了一個上午的空閒時間!」珍妮說,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好吧,又是連軸轉直到上飛機,沒問題,我已經習慣了。」

「我會讓人刪掉你的公司會議,除了《夢露》――你畢竟是唯一製片人。」切薩雷說――事實上,珍妮之所以這麼忙,主要是因為她還要趕著為鋼鐵俠做完後期配音和一些宣傳工作,她的行程里並沒有太多大夢的項目,而且,既然現在切薩雷這麼說了,珍妮忽然注意到,他已經很久沒和她談過奧斯卡了,起碼是沒談過《麥可》的奧獎前景――「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還可以為你取消掉奧斯卡的前夜派對。」

「還是算了。」珍妮衡量了一下,依依不捨地放棄了這個很有誘惑力的主意,「如果我們取消這個的話,我猜媒體們又有話可說了,你知道他們最近這段時間有多喜歡猜測我實際上已經秘密地瘋了很久。我們不能讓媒體――以及操縱媒體發這些報道的人得意,不是嗎?」

切薩雷莞爾一笑,「那麼我猜到前夜派對上去,在你的敵人跟前炫耀你的羽毛,會是很好的解壓方式。」

「itis。」珍妮喝完了水,她站起身,「我猜今晚是沒有雪茄招待了,是嗎?」

「看起來如此。」切薩雷把她送到辦公室門口,「――我還要多留一會。」

瑪麗和她的保鏢團隊都在樓下等她,珍妮點了點頭,走向電梯。

「嘿,」當她走到大門口時,切薩雷越過整層辦公室叫住她。

珍妮回過頭去,發現他靠在門邊,襯衫袖口已經半卷:很顯然,在她走後他還要大幹一場。

「追求卓越,記得嗎?」切薩雷沖她晃了晃拳頭,幾乎是懶洋洋地說道。

雖然這句話對她來說意味著那麼多問題,雖然它讓她很有負罪感,但――珍妮發現,這麼多年以後,那麼多個累到斷電的夜晚練到衰竭的夜晚情緒低沉的夜晚疲憊不堪的夜晚無數個瀕臨放棄但永遠沒有放棄甚至已經不能接受放棄的夜晚以後――

這句話並沒有像剛才那樣讓她更加低沉,恰恰相反,這句對她來說意義複雜的話語,此時此刻給她注入的是一股溫暖而自信、堅定而實在的能量,她不是夢露,她也不需要知道她到底是陳貞還是珍妮.傑弗森,她是她,她和現實的聯繫由這麼多無窮無盡的深夜組成,由一點一滴的汗水鑄成,在這一刻她就是她,一個遍體鱗傷、疲憊不堪但依然追求卓越的女人,不論她為了什麼而追求卓越,這段過程依然真實而沉重,沒有半點虛假。

「追求卓越。」她說,沖切薩雷咧開嘴笑了起來,「永遠追求。」

起碼這天晚上,她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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