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有兩家公司想買漫威,而原主人羅恩缺錢急於甩賣,但還沒到徹底絕望的地步,他依然有選擇的空間,他依然可以選擇在派拉蒙和迪士尼之間進行競價,堅持原有的價格底線,這麼做就是在賭迪士尼不敢和他撕破臉,免得結下恩怨,日後惹來他的狙擊――對於凶名在外的羅恩來說,這種可能那絕對不是開玩笑般說說算數的,連蘋果、微軟都要重金贖身,迪士尼未必真會在雷曼兄弟徹底破產的消息傳播開來之前這寶貴的十幾天內,有這個魄力能下得了這個決心,為羅恩的敵人製造出機會。畢竟,羅恩會不會被整垮那完全是未知數,如果他挺過來,迪士尼也就有麻煩了。

然而,話要兩頭說,羅恩並不知道迪士尼知道多少,他有可能已經泥足深陷,急需一筆過橋資金,也有可能樹敵眾多,太多人想看到他死,如果迪士尼對這些局勢非常了解,真的往外捅出去,那羅恩很可能就死在自己貪多的決定上,從這個角度來講,適當降價賣給有意接手的迪士尼也是不錯的選擇,這就得看羅恩是怎麼選的了――至於少量降價賣給派拉蒙,這種可能就已經被排除出去了,如果羅恩下這個決定的話,那迪士尼也可以和派拉蒙信息共享,兩家都暫時不買,等到羅恩挺不住開始降價,把現在的水分擠出去了,再做競爭,甚至雙方瓜分肢解漫威的ip庫都不是沒可能的事,畢竟,好萊塢六大這樣的龐然大物,背後都是各有靠山,更多的情況下是合作賺錢,維護市場秩序和六大的地位,可以說是亦敵亦友,彼此絕非不共戴天不能合作,尤其是面對羅恩這樣的厲害人物,選擇合作要比選擇對抗更為有利。當然,迪士尼肯定還是想要先占有全部好處,實在不行再選合作吞吃這條路。

如果羅恩真的和雷曼公司的破產有關係,那麼這幾條可能的應對思路,珍妮和切薩雷都是考慮過的,此外還有一些因為信息不對稱帶來的懷疑:迪士尼為什麼會知道這個消息,是不是還有隱藏起來的底牌?這些都會削弱羅恩的信心,增長他的疑慮,她也很好奇羅恩會怎麼選擇應對,是妥協地就以低價賣給迪士尼,還是一怒之下乾脆打消這個念頭,讓買賣告吹――在她對羅恩的性格和財務並不了解的情況下,這確實還很難預測,所以她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羅恩,觀察著他的表情:在情緒的劇烈激盪下,豐富的內心活動多少能流露出那麼一絲端倪,起碼珍妮現在能看出來,羅恩正在緊張的思考,而且他還時不時地瞥她一眼,明顯在做一樣的事,那就是試著想要看穿珍妮的底牌。

不過,他並沒有讓珍妮等待多久,雖然一開始一腳踏空,對羅恩來說也有點難受,但這個經過風風雨雨的大人物不可能在這幾十億美元的小買賣跟前怯場,僅僅是經過十幾秒的思考,羅恩就打破了沉默。

「你要知道,如果我只是需要一筆資金,那麼漫威並不是我唯一的選擇。」他跳過了無數細枝末節,當然也沒有多此一舉地詢問『你們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或者偽裝這個消息對自己毫無觸動,羅恩的思維是非常快速的,交流也極為高效,他的意圖非常明確,就是要為自己搶回一點主導權,而且不得不說,他的話也很有威力,「甚至如果我想要用漫威變現的話,將它整體出售也不是我唯一的選擇。」

他們的對話對於外人來說肯定非常跳躍,珍妮算是體會到羅伯特那句『真正的談判是通過無言的對話完成的』了,因為對於羅恩來說,假如你需要他解釋的話,那你就沒有和他對話的資格――他這句話的意思是,按照他一貫的作風,他依然可以讓漫威大發垃圾債,以犧牲漫威將來的代價,逼迫漫威賣債分紅,套現一大筆錢,當然這麼做會毀掉漫威因為《鋼鐵俠》而來的大好局勢,也會讓迪士尼拿下漫威的代價劇增,興趣驟減,但這的確是一條羅恩慣走的路,也是他搶奪主導權,讓迪士尼不能無限壓價的籌碼,如果你珍妮弗連羅恩.佩雷曼的慣用手法都不了解,也猜不到他可能的選擇,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那他羅恩根本沒必要和你繼續說下去,不如直接給迪士尼打電話,讓說話能算數的懂行人出面了。甚至如果珍妮回話的速度慢一點,都有可能會受到他的輕視,而如果她想要快速回答的話,又有可能考慮得不那麼周全,犯下失誤。

和這樣的頂尖人才商業對話,壓力遠遠要比社交性對話大得多,珍妮感覺拍戲都沒那麼累,如果不是她接受過相應的培訓課程,現在可能會有手足無措的感覺。――現在她真的很感激自己當時挺過了無聊枯燥,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痛苦的學習過程,可以說這種課程培訓的就是你在類似情況下的一種本能,你怎麼去拆解對方釋出的信息,怎麼在對方的壓力下保持自己的節奏,認清自己的優勢,這都是可以經過反覆的練習把握到的技巧。而當時在繁忙的日程中還逼迫自己清空腦袋,靜下心去學習的努力,也是在今天得到了報償,真的在此刻,她是感受到了,她心裡那個壓力桶里裝過的疲憊和苦痛,確實是值得的,這些知識真的在幫助她獲得更大的利益和更好的未來,不至於讓她嘗到那種『14歲學會游泳,18歲只能對大海說不』的失落。

「這麼說……」她露出了微笑,自然地拉長著語調,同時緊張地利用自己掙回來的這點時間思考著羅恩的話透露的信息,很快的,她的笑容也真誠了起來,「迪士尼終究還是你的第一選擇嘍,羅恩?」

自己的話被反解讀出這樣的意思,羅恩也並不覺得挫敗,恰恰相反,他也露出了放鬆而欣賞的笑容,毫不吝惜地誇獎道,「你確實相當敏捷,珍妮弗――確實相當敏捷,是的,迪士尼是我現在的第一選擇,而我也很高興知道迪士尼一樣有購買漫威的誠意……」

從他開放而自信的笑容,以及現在有些敞開的面部表情里,珍妮輕易地發現了羅恩的真實心態,對他來說(雖然原因不明),只要確定迪士尼本來就想買,今天的餐敘他就不認為自己有輸,至於迪士尼是不是也掌握了羅恩的一些底牌,這一點羅恩並不是很在乎,因為他對自己有強大的自信――即使現在他暫時處於弱勢地位,他也不怕迪士尼會選擇破壞性收購的辦法,因為他是羅恩.佩雷曼,威名赫赫的華爾街之狼,他有足夠的實力完成一場公平的買賣,而倘若迪士尼竟然真的敢拔虎鬚的話,羅恩也有足夠的信心能找回場子……

這就是大人物的容錯率啊,對羅恩來說,他可以在犯下好幾個錯誤之後還是吃下最大一份蛋糕,而珍妮呢,想要多咬一點,就得打起十足的精神,小心翼翼地避免著任何一點錯誤和疏忽。――她一邊在心中感慨,一邊也露出了一樣欣然的笑意,「是的,我想真正的交流現在才開始,不是嗎?」

「誠然如此。」羅恩笑著說,他隨意地沖一邊的侍者做了個手勢,「讓他們為你換一份湯吧――對了,聽說你的新電影反響不錯……」

雖然差別很細微,但珍妮能感覺得到,羅恩的紳士風度里多了那麼一絲真誠――雖然他一直對她很客氣,從來也不失禮,但這一次,他的尊重並非是因為社交禮貌,或者是珍妮的名氣,賽義德對她的仰慕,而是真正因為她的能力,因為她在對話中所表現出來的潛力……

「是的。」她也會意地換了話題,並領情地調整了自己的態度,對羅恩表示出了相應的親切:確認雙方都想好買好賣,迪士尼沒想要惡意壓價,羅恩看來也放棄了競爭抬價的想法,那麼接下來無非就是談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價了,這一點兩人都清楚,珍妮不可能做主,羅恩還是要和迪士尼談,那麼羅恩選擇把這個傳話的權力交給珍妮,無疑是一種示好,而她也沒有任何理由推開羅恩的好意。「最近《夢露》在紐約會有一個影評人試映會,不過,如果您感興趣的話,我也可以為您安排一次專場放映――」

「給我一張試映會的門票就好了。」羅恩笑呵呵地說道,他沒有再提起和收購、金融風暴有關的話題,「我一直非常愛好電影,呵呵,說到這個,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當我還是個小伙子的時候,我曾經瘋狂地迷戀過瑪麗蓮,而我也的確曾經見過她那麼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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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蓮.夢露。」正當羅恩和珍妮繪聲繪色地形容著瑪麗蓮的絕代風華時,遠在世界另一端的義大利威尼斯電影宮,放映廳里也正迴蕩著這麼一個低沉的聲音,「這是我最為銘記的一刻:她的擁抱,她是如此的相信著我,這是她的天賦……」

隨著一曲輕盈的《thatoldblackmagic》響起,在聚光燈下輕吟淺唱的珍妮弗.傑弗森――瑪麗蓮.夢露,隱沒入黑暗之中,而本屆威尼斯評審團主席維姆.文德斯也舒出了一口氣,往後靠到了座位上,一邊緩緩地摩挲著臉頰,一邊無神地望著緩緩滾出字幕的畫面,過了許久,他才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掏出一根香煙點上,也遞給了身邊的老友一根。「抽?」

馬克.穆勒接過了香煙,但沒有馬上點燃,他緩緩地說,「你的意見是?」

維姆深深吸了一口煙,用拇指摸索著鼻樑,「不樂觀。」

作為嚴謹而理性的德國人,維姆這個電影大師一向是惜語如金,但馬克對他的評論卻是心領神會,因為兩人的觀點其實是不謀而合――確實,這一屆威尼斯的參展影片里缺乏亮點,除了好萊塢的《摔跤手》、《蕾切爾的婚禮》之外,沒有太多的選擇,而歐洲、非洲等各國電影里,要找到能和好萊塢抗衡的並不那麼容易。這就讓評審團面臨了一個尷尬的局面――上一屆已經把豬肉分了太多給好萊塢,這一屆要還這樣,那就得落下埋怨了,可即使想要扶植一下各國電影,也得對方有那個實力才能成事,否則,威尼斯這個獎項的含金量也將大大下降。

光是在這些候選電影中做出選擇,都足夠為難人了,而這還沒有把《我與夢露的一周》給計算在內,當馬克邀請這部電影在威尼斯進行歐洲首映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如今這樣,在當時,這看起來是為電影節增光添彩的好想法,但現在,候選電影質量的低落和《夢露》的驚艷,倒是讓主辦方有些左右為難了:光是從電影質量來看,《夢露》可以說甚至是勝過《摔跤手》的,馬克這已經是第二次看片了,依然被薩爾維對鏡頭的調度,包括那些天才的蒙太奇給吸引得全神貫注,當然了,珍妮弗.傑弗森的美艷風情,那種脫胎換骨的感覺,也是直擊了馬克作為一個男人不可能沒有的本能部分――《夢露》在這一次電影節里可以說是一枝獨秀,它已經出色到不適合把獎項頒給別人的地步了,但如果說連續兩年讓珍妮弗.傑弗森的電影拿走最佳女演員獎(馬克這一次甚至感到,不把大獎給她都有些說不過去),這也很不妥當,就像是奧斯卡也會極力避免這個局面一樣,所有有影響力的電影節都不會喜歡如此,理由也無需贅言。

當然了,馬克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親自製作影片,而是一直在電影節主席這樣的位置上坐著,他對於電影的口味可能已經不是那麼的新潮,所以他邀請了維姆一起和他觀看這部電影,希望能和評審團主席一起在《夢露》的處理上找到思路:大獎和最佳女演員似乎不可接受,但如果不給它的話,又能給誰呢?

「也許可以給它一個大獎,」維姆說,「電影節規定,得到大獎的電影不能再獲得其餘獎項,這個結果是可接受的。」

「去年的評審團主席張就拿過大獎和最佳女演員,」馬克無奈地說――隨即又強調,「也因為這一點,所以他沒有這個概念,甚至把最佳男女主角同時給了一部電影。」

他推卸了自己默許,甚至是暗示了張導演的責任:在當時來看,把這個獎給在美國影響力更大的珍妮弗是個很合適的決定,除了當年的新聞以外,還能賺到珍妮弗一部新片的展映。誰知道他的這個想法就是在給自己挖坑,在當時已經優秀得讓同輩女演員幾乎無法生存的珍妮弗,在一年後,會以一部更優秀的《夢露》殺回來?

馬克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太久,不等維姆這個德國人的民族性發作,他就轉開了話題,「重要的是現在,如果大獎不給《夢露》,我們該給誰,給誰不會讓我們被評論家抨擊至死,如果最佳女演員不給珍妮弗,我們該給誰,給誰能讓評論家們滿意,能讓威尼斯不至於成為媒體的笑柄?」

「我不知道,」維姆誠實地說,「現在我的腦海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馬克咂了咂嘴,試探性地說,「《摔跤手》?這也是一部很優秀的電影。」

維姆噴了噴鼻子,但未予置評,這讓馬克看到了一線希望:好吧,這個選擇不是很說得過去,但看起來好像也不是那麼的荒謬,起碼維姆還能忍得住不表示反對。

「至於最佳女主角,《蕾切爾的婚禮》的質量不錯,」說著說著,他的語氣有些心虛了,「安妮.海瑟薇也是節前大熱――」

這一次,他還沒有說完就被維姆打斷了,這位德國電影大師不屑地哼了一聲,仿佛馬克剛剛對他的審美能力、專業能力和職業操守做了最嚴重的侮辱,甚至於好像覺得馬克剛才說了一個荒唐的笑話。

「那是因為人們還沒有看過《夢露》!」他斬釘截鐵地說道,「那是因為人們還沒有看過珍妮弗.傑弗森――還沒有看過她的表演!」

他的態度可以說是有些粗魯了,對於馬克這種身份地位的大腕來說,遇到這樣的反彈,當場翻臉都不是沒有可能,然而,此時此刻,他心裡卻沒有一點憤怒的感覺,反而有點像是第一次逃票就被抓到的乘客一樣,有些尷尬心虛,又有點錯誤被糾正的鬆弛感――他訕訕然地一笑,也點燃了自己的香煙。

「好吧。」深深地吸了一口,馬克.穆勒老道地吐出了一個渾圓的煙圈,「那麼我們可真就是遇到麻煩了,維姆,我們可真就是遇到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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