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往上市大公司的方向走去,還是繼續現在的精品小製作路線,在切薩雷提出這個問題以前,珍妮還真沒想過意識到這會是一個需要馬上做出選擇的問題――或者她就沒有意識到這會是個問題,也許在將來的某一天,大夢需要面臨上市與否這個決策,但她沒有料到派拉蒙的嗅覺是如此的敏銳,大夢才開始開發自己的獨有版權系列,才做起了《暮光之城》,派拉蒙就意識到了大夢的威脅:說到底,她還是把系列片的重要性看得有點小了。

布拉德為什麼忌憚大夢?除了大夢太能賺錢,崛起的勢頭太迅猛這一點以外,更重要的是,他們不但能製作精良的小製作,現在已經開始挖掘系列片了,這正是一個小電影公司擴張的顯著徵兆,一部王牌系列對於一個電影公司的意義簡直難以言喻,它意味著穩定的財源、持續的影響力,也意味著硬實力的提升,尤其是大製作系列片,這不是電影公司想做就能做的,所以當米拉麥克斯想要涉足過億美元的大製作,甚至探索商業系列片時,迪士尼開始和韋恩斯坦兄弟發生矛盾,所以新線在拿到《魔戒》之後又挺了幾年,還是無奈失去了最後的自主權,被華納徹底拿下,所以在大夢崛起之前最成功的獨立電影公司獅門到現在也就只有一部《電鋸驚魂》――你沒有相應的資金流、發行能力和野心,就不會進入這個領域,而如果等你在這個領域裡徹底站穩腳跟的時候,你也就真的徹底做大了。

就以大夢來說,如果這樣的勢頭再來上兩三年,再多發掘出幾個賣座的系列,只要一上市融資,市值分分鐘可以超過六大中的電影部門,當然,可能在上市後,從股權上來說大夢會屬於一個巨型傳媒集團,或者乾脆就是在第二輪融資中被迪士尼完全買下,不再是珍妮和切薩雷的公司,但這和派拉蒙無關,布拉德看到的是,只要維持這樣的勢頭,一旦上市,大夢就是勢大難制,到時候你再玩髒的就未必能玩得過一樣有靠山的人家了,那麼在北美票房幾乎是恆定的前提下,大夢的崛起也就意味著六大中起碼一家的沒落……

六分之一的幾率,哪個總裁會喜歡這一點?羅伯特.艾格是對珍妮關愛有加,那是因為他是整個迪士尼集團的ceo,大夢也是他的半個小孩,迪士尼電影的主席迪克.庫克對大夢可就沒那麼喜歡了,雖然不至於給大夢使絆子,但珍妮估計他可能比布拉德更恨大夢,因為大夢直接爭搶的是迪士尼集團內部的資源,而且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和本部電影業務發生重合,尤其是大夢開始做自己的英雄片,甚至還要和華納合作以後,珍妮拿了奧斯卡他都沒打來祝賀電話,完全表達了他對大夢的觀感――資源就這麼一點,在觀眾看不到的地方,就是集團內部都在進行激烈的競爭,更不說外部了。所以,即使這一次六大沒有注意到大夢靠自己能力過關意味著什麼,沒有感受到威脅,但只要大夢繼續發展下去,在他們自己獨立開發的第一部商業大片系列上線之後,衝突還是遲早要來,到時候甚至可能是五大一起把大夢玩殘,然後迪士尼把大夢一口吞掉,讓珍妮和切薩雷出局――是的,大夢在你珍妮手上能不斷挖掘出賣座的系列,給迪士尼帶來豐厚的利潤,但這其中還是有很大一部分要分出去給你們這兩個大股東,我迪士尼與其選擇花費大量資源保你,還未必能成功,倒不如是冷眼旁觀地看著五大出手教小朋友做人,然後吃下大夢現在最值錢幾部電影的版權,以及公司內部多年培訓出來,深知底細的高管,把大夢的成功模式搬到迪士尼進行套用。

至於珍妮,到時候你要重新開始,再自立山頭那當然也不是不能,等到你再一次發展到能威脅六大地位,那怎麼也又是十幾年以後的事,中間誰知道會出什麼意外,或者你就直接和當年韋恩斯坦和迪士尼合作的那樣,用少量股份的形式再次加入六大其中的一個,用你睿智的挑片眼光為六大賺錢――到那時候,在製片人和公司管理者這個領域,她也能享受現在的公主待遇,估計到時候若布拉德.格雷還在位的話,他還能回過頭來腆著臉和珍妮修好,求珍妮加入派拉蒙,為他賺錢的。

在商界深混了五六年以後,珍妮對於六大也是『深具信心』,她相信六大是一定能做出這樣的事來的,如果大夢要繼續拍攝自己的商業系列片,甚至還想開拓新的,版權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的系列,往大公司的方向去做,和六大的正面對戰肯定會到來,這其中迪士尼本部電影公司,甚至都是有可能在集團內部捅來一刀,這對大夢來說肯定會是一劫,走過去了未必是晴空萬里,但走不過去那就絕對損失慘重,的確切薩雷說得沒錯,按她本性來說,珍妮的確並不喜歡這種真刀真槍,理性上來說勝算極小的對戰,如果她是那個才剛剛穿越到好萊塢的陳貞,按照她多年來養成的性格,她很有可能會選擇較為憋屈和保險的精品小製作電影之路――這是她小富即安心理的表現,雖然大夢現在的地位並不能以小富來形容,但心態來說沒有什麼變化。

這是說如果――如果她還是剛剛穿越的陳貞的話……

早已經洗去了臉上的昂貴面膜,換下了寬鬆的海邊家居服,珍妮現在正佩著運動頭帶,穿著一雙輕便的跑鞋,在雨後還帶著濕潤的水泥便道上不緊不慢地跑動著,海濱別墅已經成了天際線邊上的一個小小黑點――這是一條荒無人煙的公路,連接著海島和大陸,路邊兩側都是海灘邊的亂石,更遠處則是兩道海堤,海浪沖刷在海堤上,不斷地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這是除了風聲和自己的心跳聲以外,珍妮能聽到的全部聲音。

多年來的不間斷鍛鍊、武術學習以及高強度的拍攝日程,已經幾乎把珍妮打造成了一個鐵人,在一開始短暫的熱身期之後,她就不再感到吃力,只有規律的呼吸聲和輕微加快的心跳,以及運動後釋放的多巴胺帶來的輕微愉悅感伴隨著她――這是她多年以來第一次在室外跑步,雖然也有日曬的顧慮,但珍妮不得不承認,她更喜歡在野外慢跑的感覺,這使得這座裝修算不上華麗,除了海灘以外幾乎無處可去的海濱小屋戰勝了馬爾地夫、大溪地和加勒比海的那些度假勝地,成為了她最喜歡的海邊居所。――這對於以前的陳貞來說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從前談到外出度假,她的首選從來都是五星級酒店,看重的是酒店內部的設施和服務:有孩子和丈夫的需求要考慮,包括自己也是養尊處優久了,這種荒島上的別墅對她來說根本就無法居住,如果從前的陳貞,看到現在的珍妮在海濱公路上跑步的照片,也許會覺得這是外國人特有的不可理喻,尤其是外國明星們,這屬於她們日常怪異行為中的一種,並不是正常人的選擇。

是啊,對從前的陳貞來說完全是必然的選擇,對於現在的陳貞也許就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了:放棄做大,老老實實地在安全區里呆著,享受著羅伯特的蔭庇和寵愛,奉獻出自己的先知眼光,交換和六大之間的和平……聽起來似乎是雙贏的想法,聽起來似乎相當安全,但……

她繼續往前跑,在心底默數著腳步,感覺汗水滑過額頭,被髮帶吸收,雨後的海邊幾乎沒有風,被兜帽悶著的頭髮汗濕潮熱,珍妮把帽子推到腦後,享受著舒適的清涼空氣,數到一百就重新開始:99、100、1、2、3、4……

從剛開始的幾乎無法獨立製作一部電影,到現在幾部電影帶下來,票房大爆、公司擴張下來,大夢已經成為了常任雇員100多名的中型製片公司,它依然還和迪士尼電影共享一些資源,比如說數碼拷貝製作,就用的是集團內部的機器,而沒有獨立的拷貝部,但基本的製片部、發行部都已經四角俱全,發行部一年內可以發行2-3部電影,去年年末連發3部電影,讓發行部又一舉擴張了不少,在珍妮來看,一年可以有常規發行4-6部電影的能力,也就是說,每年要平均製作出最低4部電影,否則人力資源就處於一個冗餘浪費的狀態,公司始終給人以不夠穩定的感覺,再說,產量上不去的話,片庫擴張太慢,無法做到細水長流,每年都有新的影片加入片庫,帶來版權收入,那麼公司的現金流也的確就不會太穩定,別說挑戰六大什麼的了,就是想和獅門一較高低恐怕都成問題。

今年來說,大夢的計劃是發行兩部自製電影,《暮光之城2》與《貧民窟的百萬富翁》,製作珍妮的英雄電影,有可能的話,買下幾部有潛力的電影試著小規模發行來充實片庫。不過後者充滿了變數,現在被大夢看上的電影很可能會被瞬間炒到高價,珍妮甚至懷疑很多片商會在和大夢接觸以後主動放風,因為對他們來說,大夢就像是質量檢驗體系,大夢的許可會引來發行能力更強的六大――大夢就是非洲大草原上的獵豹,速度極快,狩獵能力也挺強,但殺死獵物以後,很多時候吃不了幾口就會被聞風而來的獅子和鬣狗趕走,沒有和他們抗衡的武力值。

既然如此,那麼在自廢武功地放棄大製作系列片之後,大夢要維持一年4部這個規模都是有點難了,珍妮可以憑藉自己的影響力,每年為大夢拉來兩部電影,或者是大夢全資製作,或者是合資製作,大夢發行,但剩下的2部小製作只能在青少年電影、女性電影、愛情電影和藝術片、恐怖片等領域打轉,珍妮也不可能真的點石成金,讓這些電影每一部都成為《prada》,事實上,就珍妮自己的記憶來說,在09到14年的電影里,哪怕算上15年期待度極高的電影,她也就知道一個《飢餓遊戲》是屬於上述範疇,其餘她有印象的,什麼《地心引力》、《少年pi的奇幻漂流》、《星際穿越》……哪一部不是投資上億的大製作?除了《奇幻漂流》以外也都有製作續集的潛力?

選擇後一條路,就等於是放棄了自己最大的金手指,只能靠自己真正的挑片眼光去混了,可能在不知道金手指的前提,不知道直覺總有一天會失效的前提下,切薩雷會覺得兩條路都能走得通,但珍妮自己知道,選擇爭霸路線的話,金手指還能管個6年,而選擇精品路線就等於是自廢武功,畢竟按照常理來說,小製作影片盈利的幾率比大製作影片低了無數倍,在沒開幸運buff的前提下,她的選片神話肯定會敗落得極快――到時候她對六大倒真不是威脅了,環境也會寬鬆不少了,但可以想見的是她的地位也會跟著一落千丈,被人從棋桌邊踢開:她還是會很有錢,還是會很有名氣,也許她在演員這個行當里的地位會比以前更高,但綜合來說,她人生的最高峰將會過去,現在,就是在海邊跑步的現在,將會成為她人生的高點,往後餘生對珍妮來說,也就是慢慢地在下坡路上溜達了……

珍妮停下腳步,雙手撐在腿上緩了幾口氣,她仰起頭喝了幾口水,塞好水瓶,回過身往已經成為依稀一個小點的別墅跑去,一路上她什麼也沒在思考,只是享受著勻速慢跑的感覺,海天之間只有她一個生靈,珍妮一邊跑一邊看著天邊變換的晚霞,跑到一半,她把帽子戴上,因為太陽在海面上露出了半身,把陽光和霞光灑滿了半邊天空。

當她擦著汗走進屋內時,起居室里已經亮起了燈光,濕漉漉的腳印從後門一路延伸上樓,看起來切薩雷也才剛從沙灘上回來不久,珍妮對自己扮了個鬼臉,走進自己的套房,她痛快地洗了個澡,隨後換上家居服走進餐廳,打開冰箱拿出了自己的那盒沙拉。

「在我出去跑步期間,有什麼必須讓我知道的消息嗎?」她咬著叉子走到廚房邊,靠在門框上問道。

切薩雷從爐火邊轉過身,手裡還拿著燉勺,他剛才正在攪拌砂鍋里的燉菜:每天早上都會有個鐘點工從海那邊過來,為他們打掃房子,並且做好兩頓飯,她的手藝不是太好,不過珍妮很好養活,她幾乎只吃沙拉和水煮肉類,鎮上剛好有個家庭農場,提供綠色蔬菜――切薩雷有時會開車去鎮上的義大利餐廳,打包回一些燉菜,他只需要開火重新加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我不知道。」他似乎重新回到了居家狀態,「既然我們現在姑且算是在度假期間,我就不會隨時檢查手機和郵箱――沒有未接電話,外界應該依然一片平靜。」

珍妮聳了聳肩,「ok――要一起吃晚飯嗎?」

拋開之前短暫的同住經歷,這還是她和切薩雷真正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之前他們當然也有很多次同套房經歷,但總統套房的設計使得他們更像是室友,而他們一起分享的晚餐也更像是工作餐,她們會聊工作,當然還有一些業界的八卦,談論珍妮的生活里和公眾有關的部分(也就是她的絕大部分生活),總的說來,和工作有關的話題總是談不完,雖然他們是單獨相處,但並沒有生活化的感覺――外界好像時時刻刻都在他們身邊,但在這座孤立的房子裡,當他們開始24小時相處時,真正的生活終於開始浮現,珍妮和切薩雷反而沒有太多的談興,很多時候他們甚至會分別在自己的房裡享用晚餐,並不是對切薩雷的存在感到不舒服,起碼對珍妮來說,這種孤寂反而讓她感到很自在,就像是切薩雷說的一樣,雖然這一次度假也有它的目的在,但這多少也算是一次度假,她希望能享用一些私人化的生活,暫時離開那些並不急切的工作,而和切薩雷之間,倘若不談工作的話――

珍妮不知道她在牴觸什麼,按照常理來說,她和切薩雷的肢體語言越隨意,這一整套熱戀結婚的故事就越有說服力,所以他們也許應該的確要比以前更熟稔一些,這是工作需要――不過,正因為這是工作需要,所以她才不是那麼的喜歡,感覺上談論私事,甚至是分享一些日常的愛好,知道一些關於切薩雷生活的細節,會讓工作和私生活的邊界進一步的模糊,讓人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她猜測這就是為什麼她會時不時地感到一陣不舒服,甚至可以說是恐懼,這應該和瑪姬對她說過的個人空間有關:當工作壓迫到個人空間,當一個人被迫放棄*的時候,她的潛意識會感受到極其巨大的壓力,很可能這就是不安感的來源。

在這點上,她沒有和切薩雷交流過,不過切薩雷看起來對於他們的相處模式也怡然自得,毫不介意,他完全屬於那種一個人玩得更愉快的類型,珍妮猜測這也許是因為他總需要照顧別人,他的職業、他的身份以及他的性格,都決定了他是那個作出安排、統籌大局的人,儘管這安排未必能讓別人喜歡,但為了另一個人調整自己的想法,以期讓雙方達成一致,對切薩雷來說應當是家常便飯,一個人游泳、衝浪、健身,閱讀,對他來說似乎很能恢復元氣,所以,雖然在今天下午之前,他們基本都漠視了對方的存在,一天只交談簡短的幾句話,但屋子裡的氣氛並不尷尬,反而還可以說得上是默契和愉快。

現在,當切薩雷端著他的砂鍋燉菜在珍妮對面坐下來時,她反而感到有些緊張――她和切薩雷一起吃過那麼多頓飯,其中有很多私人性質的餐敘,包含了一定程度的感情交流,但……在雙方的新關係下,摸索著界定一種新的相處方式看來是勢在必行,而珍妮並不想被她的不安感主宰,她不希望自己每一次和切薩雷交流都受到婚約,以及『全世界所有人都以為她和他在狂熱相愛』的事實影響,反而讓親密的同居生活把他們的距離推遠。

壓制下了這陣不舒服,不再打量切薩雷吃飯的動作,珍妮叉起一根胡蘿蔔丟進嘴裡,命令自己放下戒備――如果她們要在此時此刻對將來做出選擇,那麼,切薩雷有權知道大夢的全部籌碼,他必須知道珍妮的直覺在什麼時候會失效,而在這幾年間她又會有幾次閃現。

「如果我告訴你,」珍妮一邊咀嚼一邊說,多少有些口齒不清――「如果我告訴你,到六年以後,我有很大的可能再也無法做出這麼精準的判斷,你會怎麼想?」

切薩雷挖起一勺燉菜澆到米飯上,他看了珍妮一眼。

「再也無法做出這麼精準的判斷――」他說,「你的意思是,你的直覺將會在2015年失效?」

珍妮瑟縮了一下:聽到切薩雷的聲音說出這個曾被她諱莫如深的秘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驚悚。

「差不多是這樣。」她喝了一口水,努力放平語調,仿佛自己對此並不是在乎。

「好吧。」切薩雷聳了聳肩,把米飯送進口中,他看起來並沒有多意外,「這就解釋了很多了。」

「解釋了很多?」

「你在創立大夢,包括投資《prada》的時候,風格要比你給我的印象急躁了很多。」切薩雷說,看起來這些細節早已深埋他的心底,只是他之前沒有選擇指出這一點――珍妮又有了那種自己好像被看透的感覺,好像她被切薩雷擊敗了似的――好像切薩雷在某些事上一直不動聲色地對她有所讓步,「這給我一種感覺,你像是急著要去完成什麼,時間對你來說似乎是非常寶貴――現在,結合你的說法,這一切當然就合理了許多。」

說到最後,他的語調有些微妙,像是在暗示珍妮,他絕對不會細問這份直覺來自哪裡,也希望珍妮不要用她的答案來衝擊他的世界觀,珍妮被他的這份堅持――這種始終拒絕詫異的堅持,感到一陣好笑,她放鬆了下來,一邊笑一邊咬了一片菜葉。

「那麼你會在2015年把我拋下嗎?」她問,「把我踢出公司,讓我一無所有什麼的。」

「我還打算把你賣入蘇丹的後宮。」切薩雷一本正經地說,他從餐盤上空瞥了珍妮一眼,「我已經物色好了買主――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親自出面接待賽義德.阿勒納哈揚?」

珍妮忍耐不住,她敲著桌子哈哈大笑,切薩雷咽下食物,喝了一口水,他搖了搖頭,難得地也和珍妮一起笑了起來,就像是他的每一個真心的笑一樣,這笑容讓他顯得十分年輕、開朗,甚至可以說是和工作時的他判若兩人。

在笑聲中,餐廳的氣氛更加輕鬆了――就像是這世界找到了一種更默契的運轉方式,有一種醞釀了許久的緊張感悄然散去,珍妮擦拭著眼角笑出的淚水,放下叉子,托住了下巴。

「好吧,那讓我們做個假設――假設你不會把我賣給賽義德的話,」她饒有興致地問,「那麼,在知道了2015年以後,我們不會再有《暮光之城》和《貧民窟的百萬富翁》那樣廉價、不起眼而又盈利豐厚的選擇,這一切優勢全都失去的情況下――你還會選擇試著去成為第七大嗎?」

切薩雷想了想,「這得取決於我們在接下來的幾年內能累積多少籌碼――如果你的直覺只能提供一些小製作影片,那麼六大的擠壓就將不是問題,因為它不會繼續存在,而如果你的直覺能提供給我們每年6到8部大爆的大製作――」

「那我們也吃不下來。」珍妮說,切薩雷搖了搖頭,「但那樣的話,我就能用這些籌碼為我們掙到很多空間。」

「好吧,」珍妮嘆了口氣,「小製作又大爆的只有一個系列了,其餘我能想到的,去年年底我們沒拿下來的《宿醉》――」

《宿醉》也是珍妮很想要拿下的一個系列,但可惜的是,這部影片的劇本已經存在了好幾年了,編劇和導演、製作人都對於『系列版權歸電影公司』的想法很不感冒,乾脆自組公司自己拉投資,當珍妮聽說這部影片的時候,他們的資金也陸續到位,大夢只是參了一腳,投了一點錢進去,但沒拿到版權,至於發行權也被華納標下――大夢投資以後,《宿醉》在好萊塢立刻引起了相當的注意,大夢在發行上相對華納則根本不具優勢,這就是典型的獵豹只吃了一口肉,餘下的全給了獅子。

「――還有兩本暢銷小說的改編作,」她扳著手指算了算,越說越心虛,「除此以外,漫改超能作品,還有經典童話改編的視覺奇觀全年齡爆米花片……科幻電影……」

望著切薩雷,珍妮歉然搖了搖頭,「還有一些我不確定能否大賺的沖獎片,大致上就是這些。」

切薩雷的眉毛高高地揚了起來,拿著湯匙的手頓在半空,像是在做一個無言的評論,珍妮對他攤了攤手,「是的,基本上每一個作品都是――系列片、高預算、商業片……每一個系列都能讓一家公司興起,如果我們全部拿下的話,如果我們全都能成功運作,能夠在此期間全力發展的話――」

「大夢有很大的幾率成為好萊塢第七大,或者是僅次於六大的電影公司。」切薩雷為她說完,他的雙眼仿佛正在燃燒,「大夢會徹底地成為一間大電影公司。」

「――也同時必然會引起六大的覬覦和忌憚,」珍妮指出,「引來他們的傾軋,而與此同時,我們會失去開發新系列的底氣,會丟失我們的一個核心優勢――」

「聽起來這會讓大夢陷入很大的麻煩,」切薩雷說,他的表情又恢復了正常,他把飯送入口中,咀嚼了起來,「是的,你說得對,到那時大夢會有一段非常艱難的日子,我們有很大的可能熬不過去,你確實應該好好考慮這一點。」

「而這好像不能動搖你的信心,」珍妮說,她喝了一口水,眼神依然沒有離開切薩雷,「你不擔心自己會失敗嗎?你要知道,我們說的僅僅是最理想的情況,而在這最理想的情況中,大夢要面對的局面,也可以用九死一生來形容――」

她望著切薩雷,望著他平靜、淡然的表情――

並沒有再說下去,珍妮換了個姿勢,把下滑的手肘重新撐到了桌上。

「我決定選擇保留商業系列片,」她宣布道,「我的選擇和你一樣――我決定我想要把大夢做大。」

這一次,她終於在切薩雷臉上看到了一絲驚愕,雖然消逝得很快,但它依然讓珍妮感到些許亢奮和得意,就像是她無形中已經贏了切薩雷一次――她超出了他的期望一次,他本以為她會求穩的,可她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可以問問原因嗎?」切薩雷咽下了米飯,也喝了一口水,衝下了口中的飯粒,他掂量地望了珍妮一眼,像是在探索著她內心的想法,很難判斷他現在是否興奮,這男人的自製功夫有時真如鋼鐵一般出眾。

「因為我是我,」珍妮煞有介事地說,做出一副刻意莊重的樣子,「我是一個追求卓越的女孩。」

她笑了起來,想到了切薩雷在大夢的辦公室里送給她的臨別贈言,有時候她會覺得――雖然他當然永遠不可能承認,但切薩雷真的還滿喜歡裝酷的。「還記得嗎?追求卓越,永遠追求。」

歸根到底,這只是一個玩笑,珍妮知道自己必須做出一些解釋,這也能堅定她和切薩雷的信心,讓他們對大夢的未來達成一致,也許是發展思路,也許甚至只是一種精神,一種――追求卓越的精神――一種當你已經接近於擁有一切,卻還是永不畏懼地迎接挑戰,甚至是被挑戰吸引,主動去尋求挑戰的精神,一種面對再大的困難也始終保持著堅定信心的精神,一種知人善任,對夥伴報以絕對信任,永不拋棄的精神,毫無疑問,在兩個選擇里,切薩雷肯定會選迎難而上,可他把選擇權交給了她――

珍妮想要這麼說,她想要在笑聲後說,「因為你的選擇對我的選擇有重要的參考價值,而我知道你會選擇什麼――」

――但,她在笑聲中看到了切薩雷的眼神,看到了藍眼睛的變化,看到了他嘴角弧線的產生――她看到了切薩雷表情的變化――

那種熟悉的、陰魂不散的緊繃感又回來了,就像是一根彈簧重新被人拉緊,讓愜意感就此消失不見,珍妮抿了抿唇,吞下了她要說出口的話,她心不在焉,想到哪裡說到哪裡,「不,說真的,因為卓越意味著你永遠都有選擇,而我希望我還能保留有選擇的權力……追求卓越意味著也許你還能後悔,意味著你還在為回……」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珍妮慌忙中斷了自己的話,暗自詛咒著越來越鬆弛的防心:說實話,她的秘密真的已經所剩無幾了,所以在切薩雷跟前保持這種戒心也變得越來越難――

小心翼翼地看了切薩雷一眼,指望著他沒發現她的疏忽,而切薩雷意味深長的眼神讓珍妮頭皮發炸――很明顯,他要是會錯過這個那才有鬼――

「so,」切薩雷說,他結束了和珍妮的對視,低下頭又挖了一勺米飯,「我們真的要走上這條路了。」

珍妮鬆了一口氣,她快速地抓住了這個話題,「但你聽起來似乎真的不太緊張。」

「我不認為這有什麼可以緊張的地方,」切薩雷說,「公司現金儲備雄厚,一切都在上升期,在未來的幾年裡,我們還會有一些驚喜大禮入手,而這還不包含公司常規投資應有的回報。我對局勢的了解前所未有的清楚――」

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又來了,不過也只持續了一瞬間,切薩雷就放了珍妮一馬,「我今年33歲,就有機會和我的創業夥伴一起,帶領我們的公司成為好萊塢第七大巨頭――我才33歲就有機會主宰一間大電影公司――如果我進入迪士尼,要成為集團ceo該等候多久?即使這只是一個機會,珍妮,在33歲能得到它,我為什麼要緊張?能得到它已經是世俗眼中的奇蹟,既然如此,奇蹟為什麼不能再發生一次呢?」

33歲的切薩雷,不再像26歲的他一樣,會在搞定一單大case以後興奮地拿起酒一飲而盡,他也沒有領帶用來擦嘴,他穿著隨隨便便的polo衫,一邊說話甚至一邊還在攪和碗里的飯菜,然而,他的笑容,他掀唇而笑的方式――他的狼笑幾乎從未改變。

「它一定會再發生一次,」他說,拿起水壺給珍妮加滿了水,「我可以向你保證――它會發生。」

珍妮注視著他,忍不住咧嘴微笑,在這一刻,緊張感、憂慮――後怕、放鬆,諸多雜念退回到了思維深處,她能關注到的只有切薩雷的保證,只有這種堅定的、蠻不講理的信心,這種堅實的力量就像是一道錨准,劃開了她的重重疑慮,似乎讓大夢這艘隨波逐流的小船和未來迷霧之中的那塊珍寶之地產生了一道聯繫,路還有很遠,線還很細,但――他們會走到那裡。

「我希望你再和我保證一件事。」她說,舉起水杯向切薩雷碰去。「如果可以的話――儘量不要把我賣給阿拉伯蘇丹。」

「那你就要求得太多了。」切薩雷迅速地說。「女士,那你就要求得太多了。」

水杯在餐桌上空發出了清脆的響聲,這對年輕的大人物對視了一眼,同時失笑,這笑聲從亮著暖黃燈光的起居室里逃逸出來,在溫暖的房屋之上略作盤旋,很快便被風吹入海中,吹入了細碎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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