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熱水打在了水池壁上,被一雙手捧起來拍了拍臉――珍妮甩掉了手上的水珠,抬起頭看了下鏡子裡的自己:還好還好,昨天是派對,本來就預期了會有噴香檳的環節,全套妝容都是防水的,感謝專業彩妝,她看起來並沒有太悽慘。

抽出一張卸妝濕巾按在眼睛上,感覺到眼部的浮腫,她苦笑了下:還好,明天或者說今天她不需要上戲,否則這絕對屬於嚴重的不敬業了。

按按按,揉揉揉,擦擦擦,濕巾被扔掉,小瓶裝的卸妝油被翻了出來,全臉甚至是全身塗上:身上的皮膚也打了粉底,不用卸妝油她總覺得不舒服。

揉揉揉,洗洗洗――然後是洗面奶,精油,最新推出的便攜導入儀。最後是一大坨面膜,從臉到脖子全都被糊得綠瑩瑩的,這時按摩浴缸里的水也放好了,倒一大堆浴鹽進去,等到泡泡出來,她跨入池中,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在熱水的擁抱下,宿醉後的不適終於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緩解。

「這是你的選擇,j.j,決定權在你。」

「如果你選擇了繼續,我會保留股權,但退出公司管理……」

捧起一堆泡泡,把它吹響窗戶,珍妮交疊起雙腳,在面膜的遮掩下露出了一點微笑,她把頭擱在了浴缸外,望著精細的瓷磚:是啊,現在終於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什麼極其不舒服的感覺,想要離開的感覺……說穿了,不就是失控的感覺……感性發生了理性不贊同的變化,而在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一切的時候,她的本能當然是想要逃開……

和切薩雷戀愛……無疑是非常不明智的選擇,對於她和他來說,這應該是最基本的認知,從一開始就是這段關係的基石,他們對彼此來說,都應該是不能碰觸的對象,不論是在大夢創辦之前還是之後。

作為經紀人來說,切薩雷是要找一個能夠成為好萊塢傳奇之上再傳奇的明星,超強度的工作、鞭策、再鞭策,這都是必不可少的要素。談戀愛?這是在開玩笑嗎?為你的客戶接裸戲,為你的女朋友接裸戲,讓你的客戶去和另一個男星假戀愛,與讓你的女友和另一個男星假戀愛,這都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更不說珍妮總有累了、煩了的時候,她找男友抱怨的時候,如果男友是切薩雷,不等於同時在找這些壓力的來源抱怨?――不論有沒有第三人,單單就職業倫理來說,這都不是一個健康的模式,更不應該出現在職場上。

而作為公司的合作者來說,兩個人戀愛了,這簡直就是在開玩笑吧,關係私人化以後,談論公事能不能做到就事論事,有分歧了怎麼處理?會不會影響到兩人的感情?私人情緒帶到工作上來怎麼辦?如果大夢是上市公司,兩人戀愛的消息簡直就是在逼股東賣掉公司股份。畢竟,就連夫妻店成功的都很少,更別說是情侶店了――在這點上,倒是家族模式相對更穩定一點,畢竟親情要比愛情更純粹,血緣關係總是改不掉的。而情侶分手就是陌路,甚至很難再見面,她和克里斯這樣分手後亦是朋友的,也是只能做到朋友這一步,再也沒有單獨見面了,就這還都是處理得很好的關係,而就公司來說,董事長和ceo之間形同陌路?這絕對是一間上升期公司的末日。而在好萊塢婚姻、戀愛本來就極不穩定,她一年還有一大部分時間肯定要在外製作電影的情況下……如果珍妮是股東,她都會做這樣的決定,投資是為了賺錢的,當然是在高位套現了。

當然,大夢現在還沒有上市,但切薩雷說得沒錯,在商言商,他們要對投資人,對公司的員工以及最重要的――自己的事業負責,有這個大前提在,兩個人怎麼發展?就不說真的發展以後的種種問題了,光是去想『能否發展』這就證明了你缺乏最基本的職業素養,只有按照慣例,戀愛一方走一個,這之後才能去想像戀愛以後的情景,真的發展了一段穩定關係之後能否走下去,諸如此類……而切薩雷在這方面也讓了一步――雖然大夢發展到今天的規模,沒有他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這也是他數年來的心血,他甚至因此修改了自己的職業規劃……但,「不論如何,這是你的公司」,他會把公司留給她,自己退出。

想到他要離開公司,珍妮按了按左胸,眉毛也本能地皺了起來――想到這點,她的心真的抽痛了一下:不管他離開大夢前景會不會更好,不管這是不是最妥當的決定,大夢真的就像是她和切薩雷的小孩,從無到有,從只有兩三個雇員,基本就是為了幫她分擔點稅費的工作室,到今天這個接近好萊塢第七大的公司……即使是用數倍於市值的金錢來收購大夢,珍妮都不會賣的,而如果換做是她,要離開大夢,哪怕是去迪士尼做ceo,那種失落不舍的感覺依然不會有變,切薩雷對於她來說也是一樣,兩個人胼手胝足發展到今天,不管因為什麼原因――說真的,這麼說確實很分裂,但就算是為了和她戀愛而離開,作為創業夥伴,她的不舍和惋惜也真的是……只要這麼一想,就幾乎感到不可接受,這還是切薩雷讓她來選,如果她被通知『我為了我的女朋友決定離開我們一直奮鬥到今天的團隊』,作為創業夥伴,她肯定覺得自己被徹底地背叛了。

「這些先不要去想。」她喃喃地說,關閉了這個無解的問題,「現在的重點是……」

而如果他離開以後呢,作為大夢的董事長兼最大股東,她必須想好這個問題:切薩雷離開以後,她能否還維持現在的模式繼續工作?新的職業經理人會把大夢帶到什麼樣的境地?會把大夢帶入低潮嗎?他們能磨合好嗎?

按照她對切薩雷的理解,他離開大夢以後肯定也不會賦閒的,回去做經紀人的可能性也不會很大,多數是進入別的製片公司擔任高層,這麼一來,職業道德也應該不允許他繼續照看大夢,而珍妮當然也不能繼續做甩手掌柜,就算她還是要時不時地離開洛杉磯,但也得持續密切關注公司的進展,甚至最開始還得留在洛杉磯坐鎮一段時間,而這就是對她表演事業的很大損害……對於新的ceo,兩人能否建立起信任關係也很難說,畢竟珍妮的直覺雖然已經很有名了,但平時聽著是一回事,真的要全靠直覺來做事,這就有點難辦了,到底該怎麼合作?對董事長言聽計從的弱勢ceo怎麼建立自己的威望?這都是問題。

她拍了拍臉,把離散的思緒抽了回來,豎起手指開始整理接下來的可能發展。――如果要和切薩雷往前發展的話,他離開公司,接下來該怎麼辦?

第一種可能:她回到洛杉磯管理公司,找個弱勢ceo打點日常事務,以後都不會長期離開洛杉磯,演員事業以她為核心繞著洛杉磯運轉。

――代價是,以後估計都無法親自製作電影了,《代號shero》那樣一走就是幾個月,從細節上處處把控的項目不會再有。完全浸沒式的表演,薩爾維的那種項目也可能沒有餘力再接,一走就是幾個月,公司怎麼運轉?做實業的人總是很忙碌的,大夢逐漸做大,有太多的事項需要最高決策,以前切薩雷可以代勞,現在全都歸她,心也靜不下來,甚至連商業電影都有可能漸漸減少出產……但這也是發展長期關係的要求,當兩人都很忙的時候,唯一的選擇就是在一座城市一起忙,分離兩地,都忙成陀螺,動不動就幾周不聯繫,那叫戀愛嗎?克里斯的減產要求在長期關係上其實是非常有道理的。……當然,如果這一切只是短期關係的話,為了一段短期關係付出如此大的代價,那就真的是一場輸得悽慘的豪賭了。

第二種可能:她退出大夢,讓切薩雷繼續管理大夢,她繼續做她的演員和製片人。

――這個可能性實在太微乎其微了,這種退出肯定是指職權上完全的放下,那中國那裡怎麼辦?大夢和她交織的諸多項目怎麼辦?大夢離開切薩雷也許還可以運轉,只要她來坐鎮,管理上的人才還是能找到的,但離開她的話,切薩雷完全無法填補她的空缺,這等於是毀掉大夢。

第三種可能:兩人都退出大夢,把它完全賣給迪士尼,拿著巨款逍遙養老,可以分頭創辦公司,不再合作……

代價是……都不必考慮代價了,珍妮絕對不能接受這點,讓她把自己多年來創立的事業親手毀掉,她寧可自殺。

第四種可能……

搖了搖頭,她拍出了一連串水花,重新又放了一些熱水,就著水流洗掉了臉上的面膜,又塗上了洗髮水,有規律地按摩著頭皮,讓這舒服的刺激幫助她去思考:無論是哪種可能,其實無非都是在幾種因素中權衡。商業電影、藝術電影、製片事業、片商事業,還有……她和切薩雷之間的……

她和切薩雷之間的……長久關係的……一絲可能……

在如此沉重的代價之前,計算是一個實業家的本能,理性和感性註定要拉鋸,「為了一個開始的機會付出這麼多,值得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值不值得?」

「可是,如果一開始就背負這麼沉重的犧牲,能走多遠?」

「這一次真的能行嗎?」

「你不會傷害他?那是你的專長啊。從前夫到克里斯……」

「這可是好萊塢!」

「*!」珍妮低罵了一聲,強制自己不再往下想,「先想解決方案,先想解決方案……」

商業電影……是的,也許《阿凡達》對她來說宛若水過無痕,很難激起她的波瀾,但出演《代號shero》,看到自己威風地在大螢幕上揮拳耍酷,激起觀眾們興奮的感動的尖叫,拿下上十億的票房,證明自己真的也能做到這一步,能夠得到這麼多人用錢來表達的認可……那種成就感讓她感到幸福。

而薩爾維的《夢露》呢?徹底地拋棄自己,成為另一個人?在一個又一個故事間半夢半醒地漂流,去探索世界之外的世界,人生之外的人生?那是她的錨准,在浮華的好萊塢,她需要這樣的電影,即使花費很久的時間,也許票房不是那麼的理想,但那是超越時間的經典,拍攝它本身就是一種幸福,她喜歡這種電影。

製片事業,無需多說,這是貫徹自己意志的唯一方法,她喜歡看到自己提出的概念變成現實,她喜歡那種掌控權,而不是身為演員的建議權。和導演一起讓整個世界成型……是的,這是商業片的必要補充,但她真的也很喜歡當個製片人。

而經營大夢,在無數的商業酒會之中周旋來去,運籌帷幄,那些智力遊戲,『一生只在這一刻』的表演時間――那種權力的感覺!只手決定奧斯卡的歸屬,改變好萊塢的遊戲規則,影響整個世界……一個不喜歡這些的人,怎麼能支撐得下來?是的,她喜歡這種感覺,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迷戀,這樣的生活也許雖然浮華,也許讓她顯得可悲,讓她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但……它是有報償的,它的報償是極為豐厚的。

那正常人的生活呢?戴上墨鏡和切薩雷去逛博物館,在月下挽著他的胳膊散步,在那麼多(那麼多!)的時刻,真的把頭靠上他的肩膀,真的和一個相愛的人走在一起,真的不是在表演著濃情蜜意,甚至真的去試著往前推進,真的走進另一段婚姻……

珍妮嘆了口氣,捂住臉輕輕地喊了一聲:她不能不承認,這……這對她來說……也是有吸引力的。

這麼多的路,這麼多的可能,這麼多的我喜歡,這麼多的讓我幸福――『對於蘋果來說,做好從來都不是問題,我們的問題是如何選擇一條道路,然後放棄所有別的可能,讓它成為最好』,這是她以前陪著前夫去聽演講的時候聽到的箴言,而現在她終於明白,對於頂層精英們來說,擁有是多麼的簡單,放棄卻是多麼的不容易,而她又是多麼的貪心――這些東西,她真的哪個都捨不得放棄,她真的哪個都想要享有。

但世界是公平的,她的擁有來源於她的失去,每一項讓人艷羨的成就背後都有對應的傷痕,她從來都不是神選女孩,她只是個普通人――她必須做一個選擇,她總得學會放棄――

而這就要求她做出選擇,至少對自己明了,到底什麼是她最想要的。

珍妮吸了一口氣,有節奏地撞擊著腦後的瓷體。

「你最想要什麼?」她好像唱歌一樣地重複自問,聲音里充滿了迷惘,「你最想要什麼?你最想要什麼?你最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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